3月25日晚上,Samantha Power到我们学校来签名售书,宣传新书Chasing the Flame。我跑去听她讲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排队半个小时,又出30块大洋,才签了。
说起来有趣。我读大一的时候,她刚出第一本书A Problem from Hell。那时我在上一门国关的入门课。教授是天主教修女,每次谈到大屠杀, 她都泪眼汪汪,我们就都肃然无语。她在人权问题上比较有影响,每年诺贝尔和平奖公布之前都被电视台请去做预测,不过基本不准。我们每个人还被要求写一封信给评审委员会推荐获奖人,那年我记得班里有几个学生推荐魏京生。
教授既然是这样,这个国关的入门课就变成了人权的入门课,Samantha Power的书也是必读之一。我当时只是囫囵的看了一看,因为她的文笔很教科书,生硬无趣,所以我对于那些国家种族部落派系之间的斗争终究没搞清楚;不过看得出Samantha Power对美国90年代在人权问题上的无所作为非常恼火,对克林顿颇多微词。
后来某天,她到我们学校来签名卖第一本书,我们被修女要求去听她讲话。我的印象只是她真年轻。然后觉得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成就,非常敬佩。
这次听说她来了,我想我已经有一本她签名的书了,那就再弄一本吧。
我很惊讶来了那么多人,不但二百多人的教室座无虚席,连过道和后面都塞满了人。后来才知道是大学部组织的,只是借用我们院的教室。我心想这还差不多。人权和Obama,大学生还能不对这两样东西热情澎湃?
介绍她的漂亮女生慷慨激昂:你并不只是the human rights chick, 你更是我们的role model! 我们要沿着你的足迹前进!这话显然搔到了Samantha Power的痒处,她笑得这个开心,而且讲完话之后还多次夸奖那个女生做了the best introduction. 那是啊,被人当作偶像的感觉就是好。
她变了许多。脸色更黄,头发更干,但比几年前有自信,侃侃而谈,口无遮拦。
前半部分是关于书的。Chasing the Flame是联合国外交官Sergio Vieira de Mello的传记。我原本对他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他03年在伊拉克光荣殉职。Samantha Power讲起这个人的经历,让我感佩不已,非常想看这本书。
六七十年代,人权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他正年轻,怀着天真纯洁的崇高理想投入运动。他鄙视资本主义,憎恨美国。当他听到桌上有美国口音,就会立即走开,决不屑于与美国人为伍。
他毕业后就到联合国工作,因为他以为联合国是超然于各个自私国家的只重公益的纯洁高尚组织。不过,很讽刺或者说不可避免的是,他认为实现人权的手段就是从上到下的强制。最初十几年中,他的“Machiavelli”的一面暴露无遗,他觉得联合国应该像“New Prince”一样建立一个新制度。那时候他的口头禅是“This is unacceptable.”有一次他对一伙屠杀者说这话。那些人笑了笑,又从后面牵出无数坦克枪械,对他说“You call this unacceptable? Now THAT is unacceptable.”这件事对他影响甚深,此后他再没有再过那个词。
他还看到,那些难民把联合国的旗帜当成真理和天堂,可是联合国大多数时候只能给他们一口饭吃,并不代表原则和希望。于是他自己的梦随着那些难民的梦想破碎了。
终于,他慢慢明白了联合国是由一百多个国家组成的,纯洁的理想必须通过肮脏的政治来实现。他由理想主义变成了现实主义--必须要让人权问题各国各自的利益挂钩,才能让他们行动。
另外一种妥协是他认识到对难民的救援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是好事。有一次,难民和屠杀者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如果继续救援,屠杀者就能继续磨刀霍霍,砍向无辜的人;停止救援,死的人反而可能会少一些。权衡利弊之后,他艰难的下达命令,停止救援。
大多数时候,他的角色相当于说客。他会7国外语,认真学习当地文化,试着理解双方立场。他敢于见任何人,然后真诚的游说,希望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联合国本身并没有军队,其实不能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可是他竟然如此相信劝说的力量,他竟然真的相信对话可以让凶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竟然真的这样去尝试。一直到死。
我对Samantha Power的印象是一个强硬介入派,没想到她对Sergio这种小心翼翼的谈判方式如此推崇。也许她也从理想主义变成现实主义了?
后半部分就全是关于Obama。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断的道歉:Hillary is not a monster. She is amazing. She is extraordinary. I am amazed by how much she’s achieved in this campaign, etc, etc. 问答的时候,一个男生说:我们完全支持你,Hillary is a monster. 全场轰然叫好。Samantha Power不得不再一次尴尬的解释:No, she’s not. I didn’t mean what you thought. I don’t want to be associated with it. 她说那只是因为the campaign got over her head, and she’s Irish, so it’s all because of her Irish temper. 我不知道她有几分真心。也许只是为了不影响Obama的竞选;也许作为一个人权活动家,她不愿意表现得太极端;也许她真的只是用错了词。反正她的道歉没有人相信。
大约她也知道大学生们对Obama期望甚高,所以她强调Obama不是Messiah,而且暗示从伊拉克撤军不是短期内可以办到的―这在Obama的迅速撤军的计划中,显然是个不和谐音符。我发现,她竟然比我印象中,比媒体描述的,要务实理智很多。
然后我厌倦了听他们谈论大选和Obama上任之后的光辉图景就出来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她出来签名。她写:for [my name], with hop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