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出了好几部关于中东的电影，包括Syriana，Paradise Now，和Munich，三者分别采取美国，巴勒斯坦，和美国犹太人的角度．跟今年一些其他电影类似，穆泥黑在勇气分上可以打高分，声誉多半来自其争议性题材，而从纯艺术和剧本上，让我相当失望．或许因为这些争议跟我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偏向于置之度外的态度来看待．
且说剧本上的漏洞．此片前半部挺好，以色列运动员被巴勒斯坦恐怖份子黑九月绑架杀害，以色列政府决定派出一个Mousaad小分队去欧洲刺杀黑九月的领导人物，让世界看看The lives of Jews just got a lot more expensive．有一段女首相Golda Myer的发言，相当可观．然后以Avner为首的五个人（不知道Eric Bana是否犹太裔，五个人里一个澳大利亚演员，好几个英国的）跑到欧洲去按名单逐个暗杀．第一个第二个尤其体现杀人是件多么messy的事情．我们看见被杀的目标是普通的老头，把天方夜谭翻译成意大利文，或者跟孙女说话．然后就被杀死了．
但是后面的情节就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小分队的一切行动都依靠一个法国人的情报组织指引和左右，从找到目标到安排落脚处，到购买武器，全被这几个法国人垄断，渐渐出现差错．法国人声称决不跟政府做生意，不参与政治纠纷，却明知他们是Mousaad还继续跟他们合作，后来又把他们出卖给ＣＩＡ，ＫＧＢ，等等．奇怪，他们犯得着事事依靠民间情报组织吗？Mousaad自己的情报和资源不比法国人可靠多了去了？小分队里的成员一个个被报复暗杀，也没见穆撒德去警告和报复法国人．（当然，我明白这段故事的意思，用小规模的杀来杀去暗喻大规模的以巴之间来回武力报复．）后半部里的戏剧冲突，全部以幕后法国情报组织为轴心，太没说服力了，太懒惰了．
这个法国民间情报组织是片子里的关键弱点．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头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子孙满堂地在乡下吃饭喝酒，给Avner讲些似是而非的正大道理，还拿出抵抗纳粹的光辉事迹来讲事，而实际上他做起事来比谁都阴险．Speilberg经常在电影里搞一个这样的人物，例如Jurassic Park, Minority Report，明明坏事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却弄得特慈祥似的，说些让人恶心的冠冕堂皇的Ｐ话．这就是他心目中的上帝吗？ 我最讨厌虚伪的P话，这也是我一直不怎么待见Spielberg的原因．
片子里其他的态度和观点倒是颇真诚的，对墓泥黑惨案的不动声色的描述贯穿全片，对杀人和被杀的描写（开头震撼，后来麻木），简短地提一句ＣＩＡ的角色，等等．有一小段通过一个巴勒斯坦杀手之口表达对方的立场．
不过根本上编导还是坚定支持以色列的．通过Avner的妈之口，阐述犹太人需要以色列，誓死捍卫以色列国的利益和生存．而且小分队里的战友被描绘成有道德的英雄好汉．Spielberg也多次声明他是坚决站在以色列一边的．这倒也没什么，怎么说他也是犹太人，虽然不是极端派的zionist．中东／以巴搞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人，一滩烂事，凡事有点良知的讲点道理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加上现在美国也涌身跳进了泥潭，无法不正视现状里的荒谬和一团乱麻，没有黑白分明的对错，没有可行的解决办法．
但是啊但是，作为文艺作品，Tony Kushner (Angels in America) 和 Eric Roth (Forrest Gump) 的剧本除了缺乏真实感以外，给人感觉是打着故事旗帜的哲学／政治辩论．里面所有的以方人物都来来回回地讨论和辩护以方以暴制（报复？）暴的选择和决定．一方面让对话相当抽象，比较生涩，不太可信；另一方面，好象以方的人都象Avner及战友那样被自己的道德处境和良心不安所折磨．真是这样吗？从上到下，政治家和人民群众都这么讲理智的话，恐怕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片子出来后，被人狂批，说Spielberg犯了宣扬moral equivalency的错误，把恐怖主义等同于以色列的自卫行动．罪名之一是片子把敌人人性化（humanize the terrorists）．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不能不觉得讽刺．纳粹给党员洗脑，第一件事就是dehumanize对手，把犹太人和其他＂低等人种＂描绘成低于人类的一群．其实，在发动某些人民群众去侵略或屠杀别的人民群众时，dehumanization都是免不了的一步手段．恐怖分子不是人么？连公认坏到骨子里的坏人也是人啊．不愿面对人的各个方面，包括互相屠杀的倾向，那还有什么讲理的余地呢？
可是世界上多的是这种认定道德绝对性的人，愿意正式问题复杂性的才是少数，讲理的愿意自我反省的更少．我认为要表达中东问题的困难，就必须正视那些坚持自己的绝对正确，脑子里一点疑惑也没有的大多数．而这一群主要势力在幕泥黑片子里根本没有体现，倒是影片以外的引起的反响体现了这些人的势力．说到底，片子不过是一些书生的真诚恳求和自我反思，在实际上解决不了现实的矛盾．我不由想起鹿鼎记里康熙和韦小宝的对话，康熙说我自己有汉人血统，比明朝哪个皇帝不更强更爱民？为什么他们老要反清复明？小宝说总有不明事理的糊涂人，皇上鸟生鱼汤定能感化改造他们的思想．康熙叹口气说：世上的人太多，改变他们的想法，我没那么大本事．
影片结尾，Avner对上司说：来我家吃晚饭吧，break bread with me. 而Geoffery Rush一口拒绝．和平不过是书生们的一厢情愿，真正左右历史创造历史的人民群众不吃他们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