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日
Posted: 2006-01-29 20:45
结果，还是没有去。
早上醒过来身体翻来覆去，避免碰到枕边冰凉的手机，不想看那上面的时间。上班以后总能赶在八点之前醒来，即便现在是假期里。我知道这一刻尚早，尚有时间洗漱打点去饭店吃饭。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我堂弟王佳杰的二十岁生日。佳杰二字取的是佳节的谐音。看，有些人连出生的日子都选得这么好，无怪乎之后的一帆风顺。家里人订了酒席庆贺佳节生日，明知道大年初一在外面吃饭等于伸出头挨斩，可是他们以为值得。毕竟一家就出了这么一个高材生，从长相到学历，无可挑剔。
我们王家算是大家庭吧，爸爸这一辈兄弟姐妹四个，论事业成就数我爸最不得志。龙生龙，凤生凤，到我这一辈呢，女乘父业，要算我顶没出息。我们家一切听从奶奶，在她看来子女儿孙的成就如同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我想我应该是铂金的那只，可有可无，因为从来都不闪。
我自毕业后住在单位宿舍，大年夜为了那点可怜的加班费，还得坐在电脑前赶稿，来不及回家吃年夜饭。妈怕我记不住年初一吃饭的地点，电话关照完了还嫌不够，又发了条短信给我，饭店地址后面加了一句：你要来，不要叫你爸爸为难。
呵，世事从来就是两难。不叫人为难。那就要叫自己为难。
想想若干年前，我的二十岁生日在做什么？那时候刚进大学，生日前一晚跑去挑染了一头红发。生日当天回家，被爸爸指着鼻子说：你不把头发染回来不要进这个家门。
有些事，在年少的时候，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只好错了。因为只能往一个方向走。
我没有把头发染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那次的染发剂质量低劣，不到半年头发重变回黑色。总算被家门容纳，只是我和老爸的关系回不到从前。当然不单为了染发的事情。
为保全头发，那半年时间我硬着头皮不向家里要生活费。周末去学校旁的KFC打工做收营，每次收钱收到手酸，可那不是我的钱，我的一个小时只值五块八。负责带我的星级服务员叫颜昆。
收营不到一周，我就拿到了假钞，按店里规矩是要自己赔的，我一脸窘迫和颜昆说身边带的现金不够赔，他知道后不慌不忙，很自然地把假钞换了出去。我不过是头初涉社会的小牦犊，自他那里第一次见识了手段，不问对错就心生敬佩。
而后有次我换上工作服从更衣室出来，颜昆忽然叫住我说：王佳人你别动。
我站在原地，一愣神的功夫，他的手已经伸过来，穿过我肩上的发，触到了我的头颈。原来我的领口没有翻下来，他帮我折好领口笑了笑说：你准备穿立领吗？
他笑得样子很特别，嘴角一咧，孩子气多过邪气。
我不知道男女之间应该怎样，但是那一刻他的手指碰到我，就像是点了我的穴。
这样写下去好象有点口述实录的味道了。反正，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了。他学历不高却有自己的聪明，我那门网站设计的功课，头大了好一阵，结果还是他翻阅资料帮我完成的。
其实学到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学习的能力。他有这能力。我想他没有的只是我弟的时运而已。
两个人在一起无聊，有次他问起我名字：你叫佳人是因为那句诗？
我晓得他指的是“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吧。
我点了点头，让他以为是“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也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背着妒忌这个包袱这么多年，不打算和谁来分享它的沉重了。
其实在我弟出生之前，我名叫佳闻，之所以改做佳人，是为了那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奶奶迷信，讲求这些名字上的风水，而我爸愚孝，从不忤逆奶奶的意思。这点我很不像他。
看，我连名字都是为了衬我弟，他叫佳杰所以我就要叫佳人。
我喜欢佳闻这个名字，即便注定默默无闻，至少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后来我在报社写稿用的笔名就是佳闻。
没有去饭店吃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妒忌。
我的年岁不小了，眼看奔三的人。越发害怕这种家庭聚会，我怕奶奶她们一干长辈，从小看我学得不怎么样，而后看我工作得不怎么样，如今想看我嫁得不怎么样，可惜我连嫁的对象都没提供给她们。
我还是和颜昆在一起，显然，颜昆的条件是不能让她们满意的。我不是少年时候了，那时候明知是错，却有勇气光明正大的错下去。现在的我，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唯有以逃避来掩饰。
我不需要三姑六婆来张罗对象，填鸭式教育不适合我，饿了我自然会觅食。
我只是还没有觅到合适的人。是的，我已经知道颜昆不是合适的人。
那段打工生涯早已结束。而他还在KFC里半死不活地做，唯一的起色是从兼职转为正职。
人各有志，或许我和他一样，注定都是碌碌无为的人，我自问没有资格要求他人出人头地。就像我爸知道了我们的事后对我渐渐心冷，我对颜昆也是，渐渐心冷。
人在不同阶段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他的笑我现在只觉得傻气，他的手段我磨练了几年后竟有些看不起，他的学习能力如果不能换成钞票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怀疑当初只是因为寂寞，因为二十岁的失意才和他在一起的吧。看，我开始否定自己的感情了。这些年下来王佳人终于变得市侩了。
如果没有比较，也许还可以糊涂下去，偏偏我弟弟是前途似锦的王佳杰，以他为标准的话，颜昆实在难以达标。
没有去饭局的最后一个原因是意料之外的。
当我躺在枕头上思前想后做着白日梦的时候，手机打破了寂静。
是佳杰发来的短信――在此新春佳杰之际，祝你杰日快乐，生活事业杰杰高！佳闻！
看到他前面的话还好，以往每年他都是如此，偷换文字博人一笑。聪明的男孩子懂得讨人欢心。只是最后两个字让我背脊一凉，他怎知道佳闻这个名字？我叫佳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而我在家一向是默默无闻的人，不会有人无故向他提起佳闻这个名字的来历。
忽然有深一层的害怕，难道他知道这个笔名？我们报社走的是故事会路线，我每周负责胡编乱造一个故事。要知道写小说的人多少放一点自己的经历在内。也就是说，佳杰在我写的故事里出现过，一同出场的还有我妒忌的情绪。我甚至变态到写过一个姐弟凶杀案的故事。
明人不做暗事，我短信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回得很快――我还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令你不快乐。
不错，这些年他一直令我不快乐。他不需要对我做什么说什么，他存在的本身已使我不快乐。小时候，是大人拿我和他之间做比较。长大以后，是我拿他同别的男孩子做比较。
所以我一直不快乐。
久未联络的朋友问我：最近好吗？我在心里反问他们：怎么叫好？
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叫好，亦如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只知道我这些年我一直不快乐。
手机又响了，我看，还是佳杰发来的――是偶然看到你写的故事，起初不知道作者是你，看了几期故事觉得情节似曾相似，后来问了奶奶，才确信是你。我不见得有你故事里写的那么好。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现在起床去饭局还来得及吧？算了，尽管这些年他一直令我不快乐。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爱一个人可以与人无关，嫉恨一个人同样与人无关。
是我自己背着妒忌的包袱不肯卸下来。拿过手机回了他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早上醒过来身体翻来覆去，避免碰到枕边冰凉的手机，不想看那上面的时间。上班以后总能赶在八点之前醒来，即便现在是假期里。我知道这一刻尚早，尚有时间洗漱打点去饭店吃饭。
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我堂弟王佳杰的二十岁生日。佳杰二字取的是佳节的谐音。看，有些人连出生的日子都选得这么好，无怪乎之后的一帆风顺。家里人订了酒席庆贺佳节生日，明知道大年初一在外面吃饭等于伸出头挨斩，可是他们以为值得。毕竟一家就出了这么一个高材生，从长相到学历，无可挑剔。
我们王家算是大家庭吧，爸爸这一辈兄弟姐妹四个，论事业成就数我爸最不得志。龙生龙，凤生凤，到我这一辈呢，女乘父业，要算我顶没出息。我们家一切听从奶奶，在她看来子女儿孙的成就如同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我想我应该是铂金的那只，可有可无，因为从来都不闪。
我自毕业后住在单位宿舍，大年夜为了那点可怜的加班费，还得坐在电脑前赶稿，来不及回家吃年夜饭。妈怕我记不住年初一吃饭的地点，电话关照完了还嫌不够，又发了条短信给我，饭店地址后面加了一句：你要来，不要叫你爸爸为难。
呵，世事从来就是两难。不叫人为难。那就要叫自己为难。
想想若干年前，我的二十岁生日在做什么？那时候刚进大学，生日前一晚跑去挑染了一头红发。生日当天回家，被爸爸指着鼻子说：你不把头发染回来不要进这个家门。
有些事，在年少的时候，做了就是做了，错了也只好错了。因为只能往一个方向走。
我没有把头发染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那次的染发剂质量低劣，不到半年头发重变回黑色。总算被家门容纳，只是我和老爸的关系回不到从前。当然不单为了染发的事情。
为保全头发，那半年时间我硬着头皮不向家里要生活费。周末去学校旁的KFC打工做收营，每次收钱收到手酸，可那不是我的钱，我的一个小时只值五块八。负责带我的星级服务员叫颜昆。
收营不到一周，我就拿到了假钞，按店里规矩是要自己赔的，我一脸窘迫和颜昆说身边带的现金不够赔，他知道后不慌不忙，很自然地把假钞换了出去。我不过是头初涉社会的小牦犊，自他那里第一次见识了手段，不问对错就心生敬佩。
而后有次我换上工作服从更衣室出来，颜昆忽然叫住我说：王佳人你别动。
我站在原地，一愣神的功夫，他的手已经伸过来，穿过我肩上的发，触到了我的头颈。原来我的领口没有翻下来，他帮我折好领口笑了笑说：你准备穿立领吗？
他笑得样子很特别，嘴角一咧，孩子气多过邪气。
我不知道男女之间应该怎样，但是那一刻他的手指碰到我，就像是点了我的穴。
这样写下去好象有点口述实录的味道了。反正，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了。他学历不高却有自己的聪明，我那门网站设计的功课，头大了好一阵，结果还是他翻阅资料帮我完成的。
其实学到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学习的能力。他有这能力。我想他没有的只是我弟的时运而已。
两个人在一起无聊，有次他问起我名字：你叫佳人是因为那句诗？
我晓得他指的是“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吧。
我点了点头，让他以为是“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也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背着妒忌这个包袱这么多年，不打算和谁来分享它的沉重了。
其实在我弟出生之前，我名叫佳闻，之所以改做佳人，是为了那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奶奶迷信，讲求这些名字上的风水，而我爸愚孝，从不忤逆奶奶的意思。这点我很不像他。
看，我连名字都是为了衬我弟，他叫佳杰所以我就要叫佳人。
我喜欢佳闻这个名字，即便注定默默无闻，至少那是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后来我在报社写稿用的笔名就是佳闻。
没有去饭店吃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妒忌。
我的年岁不小了，眼看奔三的人。越发害怕这种家庭聚会，我怕奶奶她们一干长辈，从小看我学得不怎么样，而后看我工作得不怎么样，如今想看我嫁得不怎么样，可惜我连嫁的对象都没提供给她们。
我还是和颜昆在一起，显然，颜昆的条件是不能让她们满意的。我不是少年时候了，那时候明知是错，却有勇气光明正大的错下去。现在的我，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唯有以逃避来掩饰。
我不需要三姑六婆来张罗对象，填鸭式教育不适合我，饿了我自然会觅食。
我只是还没有觅到合适的人。是的，我已经知道颜昆不是合适的人。
那段打工生涯早已结束。而他还在KFC里半死不活地做，唯一的起色是从兼职转为正职。
人各有志，或许我和他一样，注定都是碌碌无为的人，我自问没有资格要求他人出人头地。就像我爸知道了我们的事后对我渐渐心冷，我对颜昆也是，渐渐心冷。
人在不同阶段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他的笑我现在只觉得傻气，他的手段我磨练了几年后竟有些看不起，他的学习能力如果不能换成钞票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我怀疑当初只是因为寂寞，因为二十岁的失意才和他在一起的吧。看，我开始否定自己的感情了。这些年下来王佳人终于变得市侩了。
如果没有比较，也许还可以糊涂下去，偏偏我弟弟是前途似锦的王佳杰，以他为标准的话，颜昆实在难以达标。
没有去饭局的最后一个原因是意料之外的。
当我躺在枕头上思前想后做着白日梦的时候，手机打破了寂静。
是佳杰发来的短信――在此新春佳杰之际，祝你杰日快乐，生活事业杰杰高！佳闻！
看到他前面的话还好，以往每年他都是如此，偷换文字博人一笑。聪明的男孩子懂得讨人欢心。只是最后两个字让我背脊一凉，他怎知道佳闻这个名字？我叫佳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而我在家一向是默默无闻的人，不会有人无故向他提起佳闻这个名字的来历。
忽然有深一层的害怕，难道他知道这个笔名？我们报社走的是故事会路线，我每周负责胡编乱造一个故事。要知道写小说的人多少放一点自己的经历在内。也就是说，佳杰在我写的故事里出现过，一同出场的还有我妒忌的情绪。我甚至变态到写过一个姐弟凶杀案的故事。
明人不做暗事，我短信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回得很快――我还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令你不快乐。
不错，这些年他一直令我不快乐。他不需要对我做什么说什么，他存在的本身已使我不快乐。小时候，是大人拿我和他之间做比较。长大以后，是我拿他同别的男孩子做比较。
所以我一直不快乐。
久未联络的朋友问我：最近好吗？我在心里反问他们：怎么叫好？
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叫好，亦如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只知道我这些年我一直不快乐。
手机又响了，我看，还是佳杰发来的――是偶然看到你写的故事，起初不知道作者是你，看了几期故事觉得情节似曾相似，后来问了奶奶，才确信是你。我不见得有你故事里写的那么好。所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现在起床去饭局还来得及吧？算了，尽管这些年他一直令我不快乐。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爱一个人可以与人无关，嫉恨一个人同样与人无关。
是我自己背着妒忌的包袱不肯卸下来。拿过手机回了他的短信，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