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

过去追看过法国2台的电视剧集, 非常喜欢里面的主演Bruno Cremer.



前天在图书馆游荡("一个在图书馆游荡的幽灵" ), 发现了BBC过去拍的一套Maigret系列, 主角是Michael Gambon.



两套剧集的摄影, 外景, 服装道具, 气氛, 等等, 都很相似, 两个主演的长相也有点相似. 尤其是外景, 老旧的街道房屋, 特地模仿五十年代巴黎的调调. 我知道法国2台的是在布拉格拍的, BBC的这么象, 难道一个布拉格拍两部Maigret? 结果一看片尾, 哈! 原来是在布达佩斯拍的!

虽然感觉很象, 只是语言不同, 仔细看看还是发现两个Maigret的风格不同. 英国版的探长比较干练, 言辞犀利, 对下属或证人都颇有威严, 必要时还会掏枪. 法国版的就比较沉静, 一张扑克脸难以捉摸, 时不时来句冷幽默, 而且行动迟缓, 完全是用脑的, 抓人的活都让下属干.

除了福尔摩斯和Phillip Marlowe, Maigret是我最喜欢的侦探小说人物. 他似乎是最"正常"的侦探小说主角. 他有个恩爱的老伴, 无子女, 嘴里成天叼个烟斗, 话不多, 从来没有见他发脾气, 也从来不急吼吼. 上至法官下至侦探连带证人罪犯一干人等都被他三言两语调得团团转. 人人都问他: What do you think? 他总说: I don't. 我只收集事实. 成天面对人性阴暗面, 他只是悲天悯人地笑笑, 然后把凶手捉拿归案.

不过他的创造者Georges Simenon, 据说为人相当差劲, 可以说是变态. 他跟Charlie Chaplin一起时说过, 我们都是神经病, 不过普通的神经病交钱给别人治自己, 我们是收别人的钱治疗自己.

Simenon是比利时人, 一个人小时候的家庭经历是决定一生性格的关键, 这一点再次得到证明. 他父亲是个卖保险的, 脾气软弱. 他母亲则是典型的穷怕了的类型, 怨恨丈夫没本事, 对钱有种近似变态的obsession, 好象DH Lawrence写过的一篇小说, 男孩子听到家里房子似乎总在窃窃细语: There has to be more money! 这种深刻的对钱的不安全感, 对捱穷的恐惧感, 影响主宰Simenon终生的性格和行为.

Simenon干起活来不要命, 7-10天就能完成一本书, 用成打的笔名, 写了大量的小说, 最有名的当然Maigret系列 (共有八十几部!), 不过此外还有很多其他小说和纯文学作品. 据说他为人非常小气, 爱财如命. 后半生住到了瑞士终老, 倒也算找对了地方.

Simenon最大的八卦就是他的sexual conquests. 按他自己的说法, 他平生睡过大约一万个女人. 不过他自己的太太(第二任)戳穿他说, 最多一千两百个. 他到处乱搞的名气大大的, 连他的love of his life, 第二任太太Denise, 都是对肉体关系很起劲voracious的(此处细节我也不知道). Simenon很爱Denise, 说她是他唯一的爱人等等, 当然这话跟忠贞有什么关系 ... 你自己下结论吧. 爱死爱活了一些年后, Denise的下场是什么呢? 进精神病院. 当然, 不一定是她老公造成的后果, 不过 ... 你自己去想象吧. 据说她后来写了本揭露Simenon的书, 法文的, 估计也不会太美好, 呵呵.

太太进医院, 他女儿Marie-Jo后来也进了精神病院, 并自杀成功. Simenon声称女儿的问题都是Denise的错 (未必不是真的, 不能因为他是个贪财乱搞的著名作家就把一切都怪到他头上... ), 从此对Denise恨之入骨. 多么幸福的一家子啊. 说起来, Simenon写的那些psychologically disturbed and disturbing故事和罪犯人物, 未必没有应验到他自己身上.

Simenon的小说有一点象Patricia Highsmith的 (Talented Mr. Ripley), 讲的都是人性内心的黑暗, 唯其真实可信才让人害怕和不安. 他小说里的案件, 大多数都跟钱有关, 如果不是钱便是变质的爱情, 或者二者兼有. 欲望, 嫉妒和怨恨, 人类最普遍最基本的动机. 有钱有势的也好, 社会底层的混混也好, 都是一样的, 填不满心里的洞, 只能失去理智地随便抓救命稻草. 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些把钱紧紧抓在手里的小老太太和她们软弱无用的儿子, 被爱情冲昏头脑而被人利用的傻女孩子, 从底层拼命爬上来后假扮中产阶级的小市民, 用遗产控制后代的有钱人.

现代的悬疑小说喜欢搞shock value, 走沉默羔羊的路线, 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 要么喜欢搞serial killer, 打斗飞车, 要么情节花里胡梢, 层层缠绕, 象PD James, 绕到最后根本不是人干的事儿了, 为复杂而复杂. 早期侦探小说包括Edgar Allen Poe, 福尔摩斯, 都有点诡异成分, in the tradition of Gothic novels. 而Maigret 和 美国硬汉派不约而同地另走现实主义道路, 相比之下Maigret系列更加现实一些. 他写的都是街坊邻里的柴米油盐, 人物让人无比眼熟, 好象就是你认识的一个什么亲戚或者朋友的闲事流言. 他们干的事和犯罪的动机也都太好理解了-- 老公在外头偷情闹出事来, 脓包儿子娶了漂亮太太回来造成婆媳窝里斗, 老处女爱上浪荡子倒贴钱给他, 年轻女孩子被成熟中年男引诱堕落... 而Maigret 就叼着烟斗, 在破旧的街道老房子之间来往, 不动声色, 带点怜悯, 洞察世情.

Maigret的其实没什么绝招或神奇本事, 也不吹嘘自己的"灰色小细胞", 靠的都是最基本的police procedures, 证人嫌犯线索逐个查过来, 跟Wallander系列差不多. 他最拿手的就是interrogation, 跟所有沾边不沾边的人都一一问过来, 其实倒有点象记者(Simenon年轻时做过记者). 他的interrogation 不象Detective Frank Pembleton那样激烈(Homicide: Life on the Street), Robert Goren那样古怪(Law and Order: CI), 而是大量地收集原材料, 然后在脑子里细细编排分类, 整理出头绪.

小说一般情节发展速度很慢, 而且全用白描风格, 没有一句修饰词. 我读到过Simenon说的两件事一直记得: 1. 他说他写完文章后, 回去把形容词通通删掉. 2. 他说侦探小说之所以受欢迎, 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从钥匙孔里窥探邻居的欲望. 他的小说关注的是人的心理, 甚至都不是讲犯罪的心理, 而是最普通最人性的心理. 所以, Maigret系列也是侦探小说里面接近纯文学的一支, 我把它归在Hamett, Chandler, Mankell 这一群里.

就写这么多吧, 最后不得不承认一句, 或许是先入为主, 我还是略微偏爱Bruno Cremer的探长, 虽然两个都喜欢, Cremer比较胖一点, 脾气好一点, 给人大把大把的安全感. BBC版里面有很多熟面孔, 包括Brenda Blethyn, Mini Driver, 等等.

后来呢？我终于能喘气的问。

I am again surprised that some people are indeed interested in the obscure stuff I write...

we do share the same taste in mystery writers.

就是梅格雷探长吗？ 是的话，我也上来握个爪。

btw, 谁看了 eyre affair, 最近同时好几个人在我耳边聒噪，说好看。你们看了吗？

是啊. Eyre affair是新系列?

好像是 Literary Detective.

天哪，体型高胖、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脾气略微暴躁、总是叼着烟斗的梅格雷警探他爸原来是酱紫的。 我实在不能想象。

贪财好色的名作家，挺普通的嘛。
一万个女人肯定是吹牛。每天一个也要三十年，天天工作才能达到这个数儿哪。

听起来有点像倪匡（或者说倪象他），写的多，用成打笔名，爱女色。倪的父亲也是卖保险的。

Knowing wrote:贪财好色的名作家，挺普通的嘛。
一万个女人肯定是吹牛。每天一个也要三十年，天天工作才能达到这个数儿哪。

说不定他一日三睡，这样的话，十年就够了。

小白真黄！ 这么睡不是跟没睡一样嘛，事后也不记得什么区别，浪费时间。

quantity is better than quality, in this case.

我看到“一天一个“的时候就想，小白同学太纯洁了。
我小的时候有本３２开本小杂志，叫“外国故事“，上边有登缩写的“梅格雷探案“，还有许多别的什么什么探案。我现在记得的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梅格雷还是别人的探案故事，叫QL696.C9. 凶手姓Swift，被害者是图书管理员，于是死前留下了“雨燕“的编号索引。
这个故事搞得我很多年来在图书馆一层层幽深的架子里徘徊的时候，都怕看见一具尸体什么的。

小K 真纯洁, 他本来就不在乎你面长面短, 还记住个啥?

还是应该记一记吧，不然以后重了怎么办？自以为有一千二百个，其实只有那么三四百个，被人揭穿是撒谎吹牛，多冤啊！
Jun接著抗，老在这种细节问题上纠缠，没意思。

我不是在抗 嘛...

你看错了, 他自己说一万个, 他老婆说最多一千两百.

that is some wife!

我总结出Simenon小说的风格有二，一是他不在意谁、怎么犯罪，而聚焦到为什么犯罪上，有点像日本的社会派小说；二是Simenon和硬汉派一样，是重过程的侦探作者，但他写的探案过程不像硬汉派那样凶险曲折，Maigret更多时候是在等待，在观望，在和罪犯斗心理、拼耐性，罪犯往往是被他拖垮而不是一举擒获的。可怜的家伙，犯点罪还要受这个罪。

我印象里的 Maigret 总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行动持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看的法国剧集留下的残迹，不知是不是Bruno Cremer，太久了。但我还看过Jean Gabin在Maigret tend un piège 里演Maigret，也是这种风格。当然，Gabin就是Gabin，他的Maigret会有能断筋碎骨的情绪爆发。Maigret是这样的么？读Simenon的书的时光也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他满注重人物的, 不仅是罪犯, 而且罪犯身边的人, 他的父母妻儿, 左邻右舍, 前因后果. 里面的人物, 让我老觉得眼熟, 能联想到自己认识的人里.

Cremer的版本是九十年代的, 不知道现在还拍不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