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是一种奢侈。非稳定生活方能有收藏的余力和空间。小白说得对,装箱那几天我们家把所有东西都从各种角落翻出来摊了一地,3000多呎的一地要在几天之内处理掉,的确是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选择从安稳的生活走出来,走向激情和动荡,决心下得再稳妥,心底里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和对未知的惶惶然。送东西的时候我同事客气地说:你们留着自己用吧。我在心里想,他们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想向前走,我得轻装上阵,这些东西我是背不走的啦。我清理出了好几箱CD,DVD,非常迟疑。有很多是我从前很喜欢,但是又明知道今后一定不会再去听的了。扔呢舍不得,运回去又实在太多了。还有书,我真笨,有好多书是这几年觉得终于要安定下来,才从国内运过来的。再运回去实在是滑稽。我又有一个觉悟,无论是书还是CD,作为身外之物,它们的体积仍然是太大了。我本来一直是个守旧的人,最恨在屏幕上看书,尤其是自己的藏书,从纸张装订到排版都是有讲究的,电子化把一切精致的享受抹去个人特色。搬一次家让我现在非常有意愿投靠一切电子化。最好什么都存在服务器上,我人到处走没关系,只要能连到服务器上就什么都在那儿了。咦,这不是现在电信里最热的IP多媒体子系统的概念嘛。我还真是个nerd。再进一步想,我也不需要专门在服务器上给自己什么都存一份备份。在公用数据库里打一个我收藏的标记,让我能够进入就够了。多么省事儿。CD、DVD数据库直接连到播放机上,省得我倒来倒去的。咦,IP电视不就是这样的。我还真没想像力。
我很羞愧地承认,我有好多亦舒的书。(咱从前也是个大学女生!)从前托人买了寄过来的呢。 装箱的时候,某人一边装一边惊叹,这都是她写的?!这么多?她比金庸还能写!把书码起来装在箱子里特别能显体积,亦舒的书字小,纸张薄,排出那么大一堆,真是很显字数。这种字数比较论,好比人民币太多了,数不过来,就摞起来用尺子量高度。我没有那么多人民币,但是我有那么厚的亦舒的书。
从前有旧东西要捐出去,都是有组织在门口挂上大袋子,我把东西往袋子里一装,再放在门口,第二天一早自有人取走。这次需要大规模捐献,这种常规方法显然行不通。我们在网上找到最近的好意商店,摸过去,看到巨大的好意店的巨大的停车场上,停着两个长集装箱。捐东西的把东西放到集装箱里,装满了一个换下一个。满的那一个里的东西就被放到店里卖。我们好比倾家荡产地捐东西,装了满满一 SUV 的东西开过去。过去发现捐东西的人太多,车根本停不到集装箱近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开着要么 SUV, 要么小pickup truck。谁的东西也不比我们少。我们时间紧事情多,一脸急赤白脸的样子,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令我非常不解。怎么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东西要清理?如果不是大家都要搬家,那达拉斯的有钱人可真多。
做饭的同学们看看你家里厨房里有多少东西。我们不很经常做饭,但是稀奇古怪的佐料,原材料可喜欢买了。都开了瓶用了,这也不能捐了吧。送人呢,这个东西又不值钱,谁家还不是已经一大堆了,而且还是用了一半的,说出来都怪不好意思的。你别说,我不好意思,收的人也不好意思。我还一开始真找了几家顿顿自己做饭的人家问了。人家就跟我客气:你自己还得用呢。因他自己吃得讲究不能想象我能混混就顿顿都凑合。我就受不了人家跟我客气:老大,我都到什么时候,房子都要卖了,还在里面锅碗瓢盆地大张旗鼓地做饭不成。最后一个星期,我开始大张旗鼓地扔,扔掉两袋大米,粽叶,酸奶等等,把酱油什么的从下水道倒掉,瓶子回收。两个大垃圾箱迅速就满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很罪恶。这个地球上还有人在饿饭,而我居然这样作孽一样地浪费。把满满一大瓶蜂蜜,处女橄榄油倒掉,这种事情我真是下不去手啊。这样我打电话给我的客气同事,请他看在大家同住一个地球,共享地球资源的份上携全家来我家搬东西。他太太人大方,很快我们就把他们家车给装满了。我在心里很是自责了一下我喜欢乱买东西的败家行为。
因为决心已下,刚开始扔东西的时候,每扔一件心里都有一种痛快地感觉。好像长途旅行又往目的地多走了一步。开始的时候很见成效。我自己觉得房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来的朋友都说已经不剩什么了。大家都赞我们有决心。但是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三屉馒头的程度,处理东西最后终于出现了瓶颈,最后终于到了每件东西都有点舍不得的地步。人家来看车看家具,我不推销反而大列该样东西的不良之处,恨不得把潜在买主都吓跑。我记性好,每件东西都有记忆。我想我一定会想念达拉斯的吧。那天同事带朋友来买家具,买东西的人在想方设法把家具拆好了放进一辆面包车。我跟同事站在车边上聊公司8卦。他比我早来公司,知道内幕多,我们俩越聊越起劲儿。达拉斯暮春的夜晚凉风习习,星星一颗一颗从黑色的夜空中跳出来。他问我:你这么好的房子就不要啦?每一个来帮忙的朋友,包括来做卖房前修理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房子好。我扭头看我的站在一个小坡顶上的美丽的房子,灯火通明,周围花木扶疏,在夜风里哗啦哗啦地响。从房子的式样,屋檐的弧度,外墙的砖,窗户的式样,里外所有的灯,里墙的漆,屋顶的高度,所有的细节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花草树木都是自己种的。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想念达拉斯。
最后这一个月,我一个人在只剩基本的大件家具的房子里住,慢慢送掉、扔掉小东西,每一天都在心里赞叹我的房子真有气质。这时候空荡荡的房子真的符合所谓的简约风格。我就像花了一个月时间跟我们的房子我的生活说再见。院子里槐花刚刚谢了,木兰纷纷开花,整个早上满院子都是香味。(就算没有花开,春天早上的院子里各种植物的香味混在一起空气冰凉清新。)连枝剪一大朵放在圆的透明玻璃瓶子里,可以在屋里香两天,一种带点微微姜味的甜香。金急雨还小,去年长得很不成气候,今年就已经很茂盛了。明年春天在他乱长之前应该打枝,不知道下任房主有没有心情来打理。木槿再过一、两个月就开花了;枣树今年应该开花,明年大概可以开始结果;桂花和玫瑰需要施肥。我们在满心兴奋地投奔新生活的时候,并没有太留恋我们所放弃的。但是所有的细节,感受都生长在我的记忆里,等待有那么一天破土而出,发芽成长。我的twin说过我们是带着种子行走的游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