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红楼金瓶 风月宝鉴：丫头的命运
Posted: 2006-05-21 11:34
红楼梦里的丫头，分作三六九等。
袭人，紫鹃，莺儿，司棋，侍书，入画。。。她们都是跟少爷小姐的第一等大丫头，随身服侍。端茶倒水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掌管着衣服头面，四季穿戴，饥渴寒暑。真的是一刻都离不了。所以迎春的累金丝凤在不在家，问司棋便知；宝玉出门，袭人要打点该穿什么该戴什么。黛玉串亲戚，紫鹃想着包匙箸，送手炉。她们比别的贴身跟主子的一线“大丫头“如麝月晴雯也隐隐高出一等，更不用说干粗活的中小丫头象红玉坠儿们。大丫头们吩咐，就等于传的是主子的令。一个不如意，小丫头和媳妇婆子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瓶梅里的丫头阵容简陋得多：每个老婆房里有两个丫头，象瓶儿和玉楼本是有钱人家的娘子，自己带服侍人来；月娘不消说，总是先尽着她的。先是玉箫，后来买了小丫头小玉，一年年也慢慢大了。金莲赤身进门，头面首饰俱无，先从月娘房里把春梅拨过去，又买了秋菊上灶粗使。春梅生得灵巧，与金莲投缘；秋菊牛心蠢笨，打骂都是她担着。李娇儿行院出身，房里只一个小丫头，还手脚不干净。李娇儿不比别人是良家妇女，又相貌不佳；别的老婆还没怎么样，春梅先自踩下李娇儿的头去，可见日子不好过。孙雪娥本来是丫头收房，并无使唤人。西门大姐本来风风光光地嫁了靠山，靠山倒了，回父母家住着，一住好几年。手下也有两个丫头，一个元宵儿，一个中秋儿。
男女大防，自朱夫子以降是中国社会最注意端正的问题。贾府这样的公候府第，太太小姐都住在内宅，丫头们也随着不准出门。公子要出门，跟着奔走的是小厮。小厮不能进内宅，丫头不能出来。有东西要交代说不清楚。中间奔走传递的是家人媳妇和有年纪的婆子。她们是成了亲生过孩子，识了男女之事的，跟男人接触不要紧。侍候宝玉和小姐们的丫头还都是黄花女儿，不是她们名节要紧，是怕她们春心动了，带坏少爷和小姐们。家人媳妇和婆子是内外的缓冲隔离带。媳妇婆子拿汤送饭递包袱，也只能在房门外站着，不能进去。进去便算是污脏了地，坏了规矩。家主规定的，“姑娘“的地位，比“嫂子“高得多。为什么？也只是怕这些识了风月的媳妇婆子与少爷小姐多接触了，勾引坏了他们。
金瓶梅的男女大防甚是宽松。不是“诗礼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太严了，对家主西门庆造成不便。家里一样是有丫头，有家人媳妇。她们的职责是相似的，媳妇可以端茶倒水，丫头也要上灶做饭。西门庆要在外面拿什么东西，都是老婆们寻出来与丫头，丫头拿给小厮。其间自然少不了眉来眼去的机会。小厮成家没成家的都住在下人的房子里，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哪个夜不归宿，哪个跟哪个有首尾，人人心里有明细账。金瓶梅里的人普遍年纪比红楼梦大，因此丫头小厮们勾搭的不少。小玉和玉箫，书中没说西门庆沾染过，可是一个跟玳安有私情，一个跟西门庆的男宠书童儿有首尾。丫头小厮的私情，可不象通诗书懂礼乐的人们从天上的白云墙头的花开始，而是真奔主题，真刀真枪。也许金瓶梅才是真实的人物年龄图景？到西门庆家卖唱的瞎子申二姐，西门庆说她“年纪小小的，且是会唱“。原来已经二十一岁了。凤姐临死不过二十五六。古人营养不好，十四五岁时发育还不全，瘦怯怯的不象成年人。“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候“，其实也是美好的想象。
贵为“副小姐“的大丫头们，也是要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公子红妆年至标梅，自然是谈婚论嫁；那么丫头们又怎么办呢？红楼梦原书中并没有实写眼前常见的几个丫头，倒是根据别人的命运，多少揭开了一点影子。
在大观园里，男主人只有宝玉一个，还是警幻推举的意淫而非皮肤滥淫之蠢物。所以除袭人外，别的丫头清白都可以保全。贾琏曾经有过陪侍的丫头房里人，凤姐来了以后都赶走了。说不过去，把平儿收了房。平儿本是凤姐出阁时陪来的丫头，想必在娘家也是紫鹃一般的人物，所以百无禁忌。据后文兴儿所言，平儿是唯一还跟着凤姐的陪嫁丫头，别人死的死，嫁的嫁。另一个丫头丰儿可能是旧日贾琏的人或新的丫头，当然不比平儿心腹地位。丰儿容貌可能也一般，不然贾琏也早已起了意。饶是有凤姐平儿两个又美又辣又酸的美人儿看着，贾琏还是在家人媳妇中寻风流快活，外面的嫖赌吃着，更不必说；与西门庆及同路人何其类似。贾赦一把年纪，姬妾成群，还图谋母亲的侍儿。丫头们也看不过去。鸳鸯本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就算是老太太指给宝玉贾琏她也未必愿意，莫说是头发胡子花白了的贾赦。贾赦恼羞成怒出威胁之语，字字中的，无不明白指示鸳鸯其实是逃不出他手心的。所以贾母一死，鸳鸯即自尽，博得美名，也免了下半生被贾赦折磨。万般无奈，也只有这个法子。丫头的“收房“和“收用“还是很有区别的，“收房“是评了职称，给定姨娘的位置；“收用“不过是露水情意，第二天不算一回事的，照样可以打发出去嫁人或转卖。
李瓶儿的两个丫头，先是在花子虚家被花子虚收用过，后来西门庆与李瓶儿通奸，花子虚死后便“耍了“迎春绣春。绣春出场时是头发才齐眉的小丫头，迎春大些，西门庆赞“生得好模样儿“，顺势跟金莲要了春梅，此一幕跟薛蟠垂涎宝蟾何其相似。孙雪娥是西门庆前头王氏娘子的丫头，西门庆一时兴起，与她戴了鬏髻，做第四房。如果做了小姐陪房，最好的下场就是象平儿或雪娥，丫头收房做姨娘，有小半个主人的身份。如果生下一男半女，就有大半个主人的身份了。陪小姐时的吃穿用度，吟风弄月，都不必裁减；有闲空仍然可以搞搞业余爱好。红娘陪了莺莺，最后可能也是被张生收房。服侍公子的丫头，更是顺理成章。尤二姐与贾琏的小厮兴儿闲谈，兴儿道贾家的爷们未成亲前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伏侍是什么，尽在不言中。伏侍完了，新奶奶来了，旧人也未必就做了姨娘，一样还可以配给下人或转手送人。赵姨娘可能就是旧时贾政的丫头，硕果仅存收了房。年轻时以色事人，生了儿子，知道争名夺利，嘴头子又没有忌讳，越发招人嫌。所以王夫人看赵姨娘加倍不顺眼。
丫头毕竟多，一两个顶出色顶幸运的做了姨娘，余者长大后的婚配多是从小厮里选。嫁了小厮做了家人媳妇，便无复原先做大丫头的地位，只能在主子门外等着而非门内招呼。红楼梦里很小心地避免了最美好的几个少女的此种命运，可是在次一等的少女身上是难免要发生的。彩霞年纪大了，王夫人准她父母择配嫁人。彩霞是跟贾环有旧情的，盼望跟了贾环，强如一辈子做奴才。赵姨娘深与贾环契合，竟大着胆子求了贾政。贾政说孩子们还太小，没答应。彩霞终是免不了做来旺家的儿媳妇。来旺媳妇本是凤姐的陪房，平儿的姐妹。嫁了人后连名字也没有了，抛头露面，帮凤姐放高利贷，倚仗凤姐的势力强逼彩霞父母许婚，完全是颗混浊不新鲜的鱼眼珠子。虽然人人皆知来旺家的儿子吃酒赌钱容貌丑陋，只是碍着主子势力不敢多言。彩霞的后半生，不是成为一个悲悲切切的受气小媳妇，便是麻木成泼辣骂街与丈夫针尖对麦芒的悍妇。王夫人近于老太太，她的丫头们除了年轻貌美，并无多少浪漫情怀，关心花儿鸟儿。宝玉和小姐们的丫头更是斯文纤弱，她们当中的很多人将来仍是免不了嫁给小厮。收起做少女时的菱花镜，成为操持粗活的鱼眼睛一般的家人媳妇或婆子，李嬷嬷骂袭人“好不好拉出去配个小子，看你还在这里装狐狸精哄宝玉“。是公然的嫉妒，也是实情。这里边有些是自己情愿的，象司棋与表弟的私情。如果二人不被发觉，等过一两年求了主子成亲，司棋可能会留在贾府，不跟迎春出嫁，成为下一代“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本也是王夫人的丫头。金瓶梅里玉箫和书童因为被金莲抓到不成正果，书童卷逃了。小玉与玳安得了月娘的默许，并在月娘主持下成亲。实在月娘到后来也不剩几个靠得住的人了。
更多的丫头们其实是不甘配给小厮做家人媳妇的命运的。等宝玉长到合适的年纪，身边希望得到他垂青的丫头不知有多少，都以为从此可以攀龙附凤，脱出奴才的命运。小红便是一例。求宝玉青目未成，得了贾芸，在那种环境中也已经是上好运气了。李嬷嬷是奶母，可能是外面买来也可能是家人媳妇中选出来的，当然从来没有得到过袭人一等的待遇，难免醋意大作，仗着老辈资格排揎人。贾母也都一一看在眼里。
春梅是西门庆最宠爱的丫头，地位超然于其他房里的大丫头之上，甚至和西门大姐比肩平齐。春梅一开始就志大心高，不愿意别人说她是奴才。她的志大心高无非是嫁为贵媵，向西门庆使气撒娇，却从不屑与小厮嘲戏。他们的世界她是不愿意停留的：嫁人后无非还是炖茶看水，守着个点头哈腰跑腿嫖下等窑子的粗笨男人。春梅后来在周守备处扶正是万中无一的好运气，须得宠擅专房，大太太病若游丝，她本人一举得男，几下里都实现。不然的话，即使是生了儿子，将来的诰封也是大太太先得，轮不到她头上。金瓶梅里别的丫头们早亡的早亡，从嫁的从嫁，都没有春梅飞得高。玉楼的丫头兰香和小鸾跟了去李衙内家，彼时才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可见在西门庆家时还是女童。李衙内家先头娘子丢下的丫头玉簪儿，已经年近三十。只是因为跟男主人有首尾，痴心妄想能有结果。终于还是被卖了。月娘的玉箫和瓶儿的迎春被送给了东京蔡太师府管家翟谦，翟谦转手孝敬了蔡家的老太太。晴雯本来也是贾家管家赖大买的，因为生得伶俐乖觉，送给了贾母使唤。晴雯入府时才十岁，尚未留头；迎春玉箫都已经十七八岁，而且不是黄花女儿。蔡京权倾朝野，他府里买近身侍儿反而不怎么计较，不比汉军旗规矩大。蠢笨的秋菊，举发了潘金莲的奸情，自己也一样是被卖。因为“弄主子的奴才“不可留，就象以民告官，不管输赢，都要流配三千里。
不论是嫁主子作妾还是嫁奴才为妻，还都是个安稳结局。有姿色会弹唱的好丫头在官场上可以当礼物送人，当然总是下级送给上级。若是对了脾胃，也多少是个晋身之阶。但只能在美色最艳的年纪才可能，色衰爱弛，最后还是打发给家里的男性奴仆消受。这些男性奴仆对主子敢怒不敢言（敢言的话，金瓶梅里被配的来旺就是下场），打妇熬妻可都是好手。丫头们若是犯了错被卖，就充满了无定数，不知什么被卖到什么人家什么地步。好的话一步登天，坏的话落入十八层地狱。薛姨妈与夏金桂赌气要卖香菱，是十分不妥的举动；香菱被重投孽海，薛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宝钗婉言相劝拦下来，说：“咱们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长三堂子的“讨人“，都是买来的小女孩子。就中甘苦，只看“海上花列传“里的黄翠凤一句话便知：“要是怕痛，作太太小姐好了，如何作倌人！“
袭人，紫鹃，莺儿，司棋，侍书，入画。。。她们都是跟少爷小姐的第一等大丫头，随身服侍。端茶倒水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掌管着衣服头面，四季穿戴，饥渴寒暑。真的是一刻都离不了。所以迎春的累金丝凤在不在家，问司棋便知；宝玉出门，袭人要打点该穿什么该戴什么。黛玉串亲戚，紫鹃想着包匙箸，送手炉。她们比别的贴身跟主子的一线“大丫头“如麝月晴雯也隐隐高出一等，更不用说干粗活的中小丫头象红玉坠儿们。大丫头们吩咐，就等于传的是主子的令。一个不如意，小丫头和媳妇婆子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瓶梅里的丫头阵容简陋得多：每个老婆房里有两个丫头，象瓶儿和玉楼本是有钱人家的娘子，自己带服侍人来；月娘不消说，总是先尽着她的。先是玉箫，后来买了小丫头小玉，一年年也慢慢大了。金莲赤身进门，头面首饰俱无，先从月娘房里把春梅拨过去，又买了秋菊上灶粗使。春梅生得灵巧，与金莲投缘；秋菊牛心蠢笨，打骂都是她担着。李娇儿行院出身，房里只一个小丫头，还手脚不干净。李娇儿不比别人是良家妇女，又相貌不佳；别的老婆还没怎么样，春梅先自踩下李娇儿的头去，可见日子不好过。孙雪娥本来是丫头收房，并无使唤人。西门大姐本来风风光光地嫁了靠山，靠山倒了，回父母家住着，一住好几年。手下也有两个丫头，一个元宵儿，一个中秋儿。
男女大防，自朱夫子以降是中国社会最注意端正的问题。贾府这样的公候府第，太太小姐都住在内宅，丫头们也随着不准出门。公子要出门，跟着奔走的是小厮。小厮不能进内宅，丫头不能出来。有东西要交代说不清楚。中间奔走传递的是家人媳妇和有年纪的婆子。她们是成了亲生过孩子，识了男女之事的，跟男人接触不要紧。侍候宝玉和小姐们的丫头还都是黄花女儿，不是她们名节要紧，是怕她们春心动了，带坏少爷和小姐们。家人媳妇和婆子是内外的缓冲隔离带。媳妇婆子拿汤送饭递包袱，也只能在房门外站着，不能进去。进去便算是污脏了地，坏了规矩。家主规定的，“姑娘“的地位，比“嫂子“高得多。为什么？也只是怕这些识了风月的媳妇婆子与少爷小姐多接触了，勾引坏了他们。
金瓶梅的男女大防甚是宽松。不是“诗礼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太严了，对家主西门庆造成不便。家里一样是有丫头，有家人媳妇。她们的职责是相似的，媳妇可以端茶倒水，丫头也要上灶做饭。西门庆要在外面拿什么东西，都是老婆们寻出来与丫头，丫头拿给小厮。其间自然少不了眉来眼去的机会。小厮成家没成家的都住在下人的房子里，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哪个夜不归宿，哪个跟哪个有首尾，人人心里有明细账。金瓶梅里的人普遍年纪比红楼梦大，因此丫头小厮们勾搭的不少。小玉和玉箫，书中没说西门庆沾染过，可是一个跟玳安有私情，一个跟西门庆的男宠书童儿有首尾。丫头小厮的私情，可不象通诗书懂礼乐的人们从天上的白云墙头的花开始，而是真奔主题，真刀真枪。也许金瓶梅才是真实的人物年龄图景？到西门庆家卖唱的瞎子申二姐，西门庆说她“年纪小小的，且是会唱“。原来已经二十一岁了。凤姐临死不过二十五六。古人营养不好，十四五岁时发育还不全，瘦怯怯的不象成年人。“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候“，其实也是美好的想象。
贵为“副小姐“的大丫头们，也是要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公子红妆年至标梅，自然是谈婚论嫁；那么丫头们又怎么办呢？红楼梦原书中并没有实写眼前常见的几个丫头，倒是根据别人的命运，多少揭开了一点影子。
在大观园里，男主人只有宝玉一个，还是警幻推举的意淫而非皮肤滥淫之蠢物。所以除袭人外，别的丫头清白都可以保全。贾琏曾经有过陪侍的丫头房里人，凤姐来了以后都赶走了。说不过去，把平儿收了房。平儿本是凤姐出阁时陪来的丫头，想必在娘家也是紫鹃一般的人物，所以百无禁忌。据后文兴儿所言，平儿是唯一还跟着凤姐的陪嫁丫头，别人死的死，嫁的嫁。另一个丫头丰儿可能是旧日贾琏的人或新的丫头，当然不比平儿心腹地位。丰儿容貌可能也一般，不然贾琏也早已起了意。饶是有凤姐平儿两个又美又辣又酸的美人儿看着，贾琏还是在家人媳妇中寻风流快活，外面的嫖赌吃着，更不必说；与西门庆及同路人何其类似。贾赦一把年纪，姬妾成群，还图谋母亲的侍儿。丫头们也看不过去。鸳鸯本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就算是老太太指给宝玉贾琏她也未必愿意，莫说是头发胡子花白了的贾赦。贾赦恼羞成怒出威胁之语，字字中的，无不明白指示鸳鸯其实是逃不出他手心的。所以贾母一死，鸳鸯即自尽，博得美名，也免了下半生被贾赦折磨。万般无奈，也只有这个法子。丫头的“收房“和“收用“还是很有区别的，“收房“是评了职称，给定姨娘的位置；“收用“不过是露水情意，第二天不算一回事的，照样可以打发出去嫁人或转卖。
李瓶儿的两个丫头，先是在花子虚家被花子虚收用过，后来西门庆与李瓶儿通奸，花子虚死后便“耍了“迎春绣春。绣春出场时是头发才齐眉的小丫头，迎春大些，西门庆赞“生得好模样儿“，顺势跟金莲要了春梅，此一幕跟薛蟠垂涎宝蟾何其相似。孙雪娥是西门庆前头王氏娘子的丫头，西门庆一时兴起，与她戴了鬏髻，做第四房。如果做了小姐陪房，最好的下场就是象平儿或雪娥，丫头收房做姨娘，有小半个主人的身份。如果生下一男半女，就有大半个主人的身份了。陪小姐时的吃穿用度，吟风弄月，都不必裁减；有闲空仍然可以搞搞业余爱好。红娘陪了莺莺，最后可能也是被张生收房。服侍公子的丫头，更是顺理成章。尤二姐与贾琏的小厮兴儿闲谈，兴儿道贾家的爷们未成亲前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伏侍是什么，尽在不言中。伏侍完了，新奶奶来了，旧人也未必就做了姨娘，一样还可以配给下人或转手送人。赵姨娘可能就是旧时贾政的丫头，硕果仅存收了房。年轻时以色事人，生了儿子，知道争名夺利，嘴头子又没有忌讳，越发招人嫌。所以王夫人看赵姨娘加倍不顺眼。
丫头毕竟多，一两个顶出色顶幸运的做了姨娘，余者长大后的婚配多是从小厮里选。嫁了小厮做了家人媳妇，便无复原先做大丫头的地位，只能在主子门外等着而非门内招呼。红楼梦里很小心地避免了最美好的几个少女的此种命运，可是在次一等的少女身上是难免要发生的。彩霞年纪大了，王夫人准她父母择配嫁人。彩霞是跟贾环有旧情的，盼望跟了贾环，强如一辈子做奴才。赵姨娘深与贾环契合，竟大着胆子求了贾政。贾政说孩子们还太小，没答应。彩霞终是免不了做来旺家的儿媳妇。来旺媳妇本是凤姐的陪房，平儿的姐妹。嫁了人后连名字也没有了，抛头露面，帮凤姐放高利贷，倚仗凤姐的势力强逼彩霞父母许婚，完全是颗混浊不新鲜的鱼眼珠子。虽然人人皆知来旺家的儿子吃酒赌钱容貌丑陋，只是碍着主子势力不敢多言。彩霞的后半生，不是成为一个悲悲切切的受气小媳妇，便是麻木成泼辣骂街与丈夫针尖对麦芒的悍妇。王夫人近于老太太，她的丫头们除了年轻貌美，并无多少浪漫情怀，关心花儿鸟儿。宝玉和小姐们的丫头更是斯文纤弱，她们当中的很多人将来仍是免不了嫁给小厮。收起做少女时的菱花镜，成为操持粗活的鱼眼睛一般的家人媳妇或婆子，李嬷嬷骂袭人“好不好拉出去配个小子，看你还在这里装狐狸精哄宝玉“。是公然的嫉妒，也是实情。这里边有些是自己情愿的，象司棋与表弟的私情。如果二人不被发觉，等过一两年求了主子成亲，司棋可能会留在贾府，不跟迎春出嫁，成为下一代“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本也是王夫人的丫头。金瓶梅里玉箫和书童因为被金莲抓到不成正果，书童卷逃了。小玉与玳安得了月娘的默许，并在月娘主持下成亲。实在月娘到后来也不剩几个靠得住的人了。
更多的丫头们其实是不甘配给小厮做家人媳妇的命运的。等宝玉长到合适的年纪，身边希望得到他垂青的丫头不知有多少，都以为从此可以攀龙附凤，脱出奴才的命运。小红便是一例。求宝玉青目未成，得了贾芸，在那种环境中也已经是上好运气了。李嬷嬷是奶母，可能是外面买来也可能是家人媳妇中选出来的，当然从来没有得到过袭人一等的待遇，难免醋意大作，仗着老辈资格排揎人。贾母也都一一看在眼里。
春梅是西门庆最宠爱的丫头，地位超然于其他房里的大丫头之上，甚至和西门大姐比肩平齐。春梅一开始就志大心高，不愿意别人说她是奴才。她的志大心高无非是嫁为贵媵，向西门庆使气撒娇，却从不屑与小厮嘲戏。他们的世界她是不愿意停留的：嫁人后无非还是炖茶看水，守着个点头哈腰跑腿嫖下等窑子的粗笨男人。春梅后来在周守备处扶正是万中无一的好运气，须得宠擅专房，大太太病若游丝，她本人一举得男，几下里都实现。不然的话，即使是生了儿子，将来的诰封也是大太太先得，轮不到她头上。金瓶梅里别的丫头们早亡的早亡，从嫁的从嫁，都没有春梅飞得高。玉楼的丫头兰香和小鸾跟了去李衙内家，彼时才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可见在西门庆家时还是女童。李衙内家先头娘子丢下的丫头玉簪儿，已经年近三十。只是因为跟男主人有首尾，痴心妄想能有结果。终于还是被卖了。月娘的玉箫和瓶儿的迎春被送给了东京蔡太师府管家翟谦，翟谦转手孝敬了蔡家的老太太。晴雯本来也是贾家管家赖大买的，因为生得伶俐乖觉，送给了贾母使唤。晴雯入府时才十岁，尚未留头；迎春玉箫都已经十七八岁，而且不是黄花女儿。蔡京权倾朝野，他府里买近身侍儿反而不怎么计较，不比汉军旗规矩大。蠢笨的秋菊，举发了潘金莲的奸情，自己也一样是被卖。因为“弄主子的奴才“不可留，就象以民告官，不管输赢，都要流配三千里。
不论是嫁主子作妾还是嫁奴才为妻，还都是个安稳结局。有姿色会弹唱的好丫头在官场上可以当礼物送人，当然总是下级送给上级。若是对了脾胃，也多少是个晋身之阶。但只能在美色最艳的年纪才可能，色衰爱弛，最后还是打发给家里的男性奴仆消受。这些男性奴仆对主子敢怒不敢言（敢言的话，金瓶梅里被配的来旺就是下场），打妇熬妻可都是好手。丫头们若是犯了错被卖，就充满了无定数，不知什么被卖到什么人家什么地步。好的话一步登天，坏的话落入十八层地狱。薛姨妈与夏金桂赌气要卖香菱，是十分不妥的举动；香菱被重投孽海，薛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宝钗婉言相劝拦下来，说：“咱们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长三堂子的“讨人“，都是买来的小女孩子。就中甘苦，只看“海上花列传“里的黄翠凤一句话便知：“要是怕痛，作太太小姐好了，如何作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