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你擦肩而过（第二部）
Posted: 2006-10-27 11:07
与你擦肩而过
1．
林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发生在昨天早上。
林晨起床的时候，还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这一觉既长且足，外面的阳光隔着薄纱窗帘透过来，又干净又明亮。而且今天，她不用上班。
公司最近在赶一个项目，她们这组人天天朝八晚十二。客户的主意改了又改，过了数月才上交报批。这段非人生涯中别的苦活累活倒也罢了，常常加班对着电脑，一双眼睛几乎崩溃。正好工作告一段落，林晨索性请了一天病假，去看眼科医生，剩下的时间，就可以随便的打发。
哎，想到要在办公室看着钟点刻苦奋战的同事，林晨有一点点惭愧，可是，就是这种有内疚感的偷闲，在别人上班的时候自己不用上班，才让人感觉比顺理成章的周末更愉快。
既然不用回公司，自然要穿的舒服些。林晨穿上蓝黄细间条的T恤，破洞牛仔裤。戴上粗框眼镜，轻快的出门了。眼科诊所是她在公司的保险计划内挑选的，离公司很近，方便日后复查。虽然路线和平日上班一样，可是心境大不相同，穿着球鞋的双脚，脚步也轻盈得多了。
诊所所在是某著名银行的大楼，倒是好找得很。里面的装修和这商业区的其他建筑物一样的格调，或者更胜一筹。林晨的球鞋悄没声儿的踩着意大利花岗岩，走到有深色胡桃木镶板的电梯大堂，对着电梯的镜面不锈钢看到自己的身影。正是工作日，身后来往的男男女女无不衣装笔挺步履匆忙。她平日也是正装高跟鞋地走来走去，这种环境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今天穿着牛仔裤的打扮，就觉得格格不入，连自己的身影好像都淡成一层灰色。
林晨真正开始后悔，是在见到医生之后。
眼科医生姓柏，样子温文和蔼，一双眼睛更是漆黑有神。个子不算很高，但也不算单薄。他的白袍里面穿着整洁的蓝衬衫，深蓝色领带。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一句话，他符合林晨所有花痴的条件。
根据林晨的说法，她当时并没有动心。商业区的帅哥虽然不多，但是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男生打扮起来，也是可以看一看地。林晨当时的感觉只是赚到了，看眼睛，还有帅哥看，一举两得。
护士把林晨领到诊室椅子上坐好，柏医生跟着进来，手上一边翻阅着林晨刚填写的资料。
“林小姐，你这次来，是因为眼睛不舒服？”嗯，连声音也很好听。
林晨轻咳一声，开始向医生诉苦：“不知怎么回事，双眼又干又痒。明明不觉得困倦，却时常想闭上眼睛。还有，看东西有点模糊，本来我戴着眼镜能看见我们楼下停着的车子号码，现在根本看不见了。”
他听得这样形容，微笑安慰：“季节转变，或者用眼过度，眼部不适是常事。来，先作个检查看看怎么回事。”
他让林晨坐到仪器前面，摘下眼镜，下巴搁在托架上，双目向前注视。橙黄色的光线照进绮云眼内，明亮却不刺眼。医生示意林晨注视他的耳朵，开始检查。
林晨百无聊赖，盯着柏医生的耳朵。按照以前练画的素描标准来看，他的耳朵形状很好看，耳廓分明，曲线流畅又不过于圆润。林晨自己并不喜欢大耳垂，虽然据说那是福相，可是生在男生上，总显得懦弱黏糊，让人想起，嗯，唐僧。
正在东想西想，医生已经把仪器移开，又从口袋里取出小号电筒，对着林晨双眼又细细端详起来。
半晌，终于下了结论。“你的度数略有加深，现在的眼镜已经不适合，需要重配。如果你平时有戴隐形眼镜的话，也需要重新验光试戴。”
林晨惨叫一声。已经早就过了青春发育期，个子不会再长高，皮肤也不会变得更好，这些她都能坦然接受。但是近视还在不停加深，这是太惨太惨的一件事。不需要精密推理，不需要遥想往事，也知道这肯定和她没完没了干活加班，看完电脑看图纸，看完图纸看电脑大大有关。看，这份工作已经不是需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问题了，而是付出什么代价的问题。
柏医生任由林晨思绪翻飞，自己开始准备药剂。他问林晨：“待会儿准备干什么？要不要开车？”后者仍然震惊过度，老实回答：“我要回家休息，什么也不干。嗯，我今天走路来的。”
“那你可以做散瞳验光，这样验光度数会准确得多。”
冰凉的液体滴入林晨的眼睛，不到数分钟，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连柏医生英俊的面容也看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和蔼温柔的声音，倒是一直延续到验光结束。
因为并没有想到要作隐形眼镜的试戴，约会需要重新预定。柏医生开了框架眼镜的验光单，就结束了这次的诊疗。他嘱咐林晨下星期要再来一次，戴新的隐形眼镜。
两人走出办公室，林晨在柜台付了诊金，正想再和柏医生寒暄几句。回头一看，他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他给林晨留下了很好很好的印象，但是林晨大概不过是他众多病人中的一个。林晨责怪自己，看眼睛要戴眼镜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化妆；不化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穿得这么不修边幅；自己的diesel牛仔裤没穿出来，偏穿条像面口袋的。她一边懊恼着，一边走出了玻璃大门，再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晨上次做散瞳验光还是大学时候，那种感觉早就很陌生了。什么都看得见，但是什么都模糊不清，非常的让人不适应。她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去，还好不到下班时分，路上的人和车都不算太多，避得就避，绕得就绕。饶是这样，还是撞倒了花摊的一桶百合花，且在上面踩了两脚，赔了五十块钱才脱身。
2
没想到这次病假确实请的顺理成章。林晨干这一行，每一秒钟都要用到眼神，看不清楚，怎么回公司上班。这下更心安理得的回家休息，还做了香草纸杯蛋糕。
满满一个烤盘的蛋糕自然不是林晨一个人独自享受，她第二天带回公司请同事吃，因为约了好友辜绮云午饭，也给她带了一个。
绮云却对蛋糕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的在咖啡店点了不带沙律酱只加少许橄榄油和柠檬汁的沙律。她刚从海边晒完夏天最后的太阳回来，多多少少被沙滩上肆意展示自己的俊男美女刺激到了，减肥的意志力又强了几分。
林晨也不在意，她忙着向绮云描述昨天的偶遇，明明是白色的诊所场景，却在她的回忆里充满了浪漫的粉红色，甜蜜过她桌子上的草莓奶昔。
绮云见怪不怪的继续吃她的沙律。这种陶醉的表情，她已经看的多了。林晨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一点点小事情也会让她高兴个半天。从吃到很好吃的餐馆，到看了一场很棒的演出，都能让她快乐的来不及和人分享。绮云自己的眼睛非常正常，最多两年检查一次已经足够。她对林晨所说的验光，试戴毫无概念，对造访这家诊所更是毫无兴趣。帅哥又如何，放眼过去，周围桌子上也安插着几名衣着笔挺神色飞扬的有志青年，机会，多的是。
林晨却得出不同结论：“辜绮云，这里的人口密集度是周围地区的二点五倍，学历和收入水平都是整个都会的前百分之三十。为什么我还找不到男朋友。”
绮云白她一眼：“大小姐，你有开始找吗？据我所知，你自从大学毕业和奚治青分手以后，就潜心苦练修行不问世事。好了，执照终于给你拿到了，你的衔头也变成了林晨注册建筑师，但是你认为男友是随着证照附送而来的吗？。”
林晨继续苦苦思索：“那你说怎样才能随时随地开始结交有可能有才华有相貌的上进青年？”
绮云作纯情状，“别的路数我不知道。我过去三任男友都自派对上结识而来。”林晨作势一杯冰水欲扑过去，绮云举起手，列举一二三可能性：“大公司啦，读书会啦，交友网站啦，”她挤挤眼睛，“还有三姑六婆。”
“我想认识――但是如果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呢？”
“我觉得你有白袍情结。”这是绮云的结论。
3．
为了复诊的约会，林晨很仔细的打扮过。那副眼镜自然弃之不用，何况这次还要上班，裙子丝袜高跟鞋无一不缺。妆自是化的精致得不能再精致了，以前赶时间战斗妆省略的小撇步这次全都用上，上粉底前特特上了妆前乳，擦睫毛膏前特特夹了睫毛，眼影是一层一层晕染开，不是平时随便在眼皮子上一抹就算数。
不，林晨跟自己说，我不是真的很喜欢柏医生，我只是要收复失地罢了。
这话有真有假，平日林晨也算是美女，大多数人对美女都好，计程车总比别人招得容易，侍应也特别的有眼力。在公司里，林晨也常常被客户反映“没想到林小姐这么年轻已经是建筑师。”可是那天，穿着牛仔裤球鞋的素着一张脸的她，就没有从柏医生眼里看到惊艳的表情。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个世界一向对林晨呵护有加，一点点挫败，更加让林晨觉得这件事好玩起来。
尽管仪器非常的先进，尽管诊室非常的舒服，尽管柏医生非常的英俊，尽管检查非常的周到，但是整个诊疗过程还是充满了挫折感，跟林晨中学时候大家排队验眼毫无二致，一行，再上一行，都是看不清。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是自己一个人，不用让不相干的别人知道自己的眼睛多么糟糕。
“不猜一猜吗？”柏医生的声音响起来，尾音上扬，那么温柔，那么的――有挑逗性。
林晨胡乱的猜测了几个，叹息道：“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连字母都认不出来了。”
柏医生一笑，关闭仪器，拿出合适度数的隐形眼镜，让林晨戴戴看。
林晨自然是轻车熟路，她把手洗干净，对着镜子戴好，柏医生让她把脸转过来检查，轻笑道：“左眼戴反了。”
林晨惊讶的“啊”了一声，她记得以前的隐形眼镜是分正反的，然而好几年戴下来，自己戴正戴反也感觉不出不舒服，以为没什么区别。早上时间紧，更是不去计较。没想到还真有问题。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分了。”
“我示范给你看。”柏医生洗了手，把林晨的眼镜接过来，“这样是正，这样是反。”林晨留意，果然弧度略有不同。他把眼镜交回给林，又想起来说：“看上面的字母，也看得出来里外不同。”
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林晨的食指，和她细看，偏偏这个牌子的眼镜是没有刻字的，他俩看了半晌，不得要领。林晨是大近视，自然看近比看远强。平时工作上的图纸标注又极不体贴，小号字看得多了，早就看出眼镜上面一片空白。但她又不好意思提醒医生“喂，上面什么也没有好不好”，只好任由手指让他捏着。可是就是这么微小的接触，也让林晨心里感觉有点紧张又有点甜蜜。
柏医生自然没有看出林晨的心理活动，他让林晨戴好眼镜后，又帮她拿眼镜盒子，抽屉里放满了五彩缤纷的试用盒子，他本来拿了一个白色的，林晨眼尖，毫不犹豫的一指：“我要粉红色的，可以吗？”柏医生体贴的帮她换过来，微笑道：“喜欢粉红色？”林晨想，糟了，会不会被当作小女孩子。脱口而出：“不，只是没有白色的那么呆板。”对颜色的敏感本来就是她职业所擅长，可是话说出口才更觉得不妥，眼前的柏医生白衬衫白袍子，衬着白色的柜台白色的墙壁，他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很呆板。
其实我觉得你很干净很英俊很让人眼目清凉，林晨再后悔再想描补也不敢对柏医生说出这种话。从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的表情，林晨也不敢说多错多。她咬着嘴唇，带着粉红色的眼镜盒子走出诊所门口。
4．
总而言之，这次的诊疗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点，可以成为林晨快乐回忆的收藏品之一。林晨知道自己，她自从大学选了这个专业，就象是签订了终身合同，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考得专业资格，获取执业经验，而不是成为桃花灼灼的万人迷上。她并不贪心，那次的接触和试探已经足够。如果柏医生立刻跟她说“让我们约会吧。”她肯定会怀疑他也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不，柏医生也不会这样做，这样违反了医生和病人的操守条例，他不会拿自己的职业声誉冒险，每一个专业人士都不会跟自己寒窗十年辛苦奋斗来的专业资格过不去。
可是柏医生不但没有问题，也并没有对她表示过多的兴趣，甚至除了诊疗以外，一句私事都没有问。而她，除了柏在验光单上的英文名外，什么也不知道。她既不知道柏的中文全名，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于是这次午餐，变成了林晨对着辜绮云的长吁短叹。
辜绮云在林晨的哀叹声伴随中吃完了整碟梨子沙律，终于不耐烦起来：“我给你一个提示吧。如果他开的是餐馆，那就天天去吃饭；如果他开的是衣饰店，那就天天去买东西；他既然是医生，不用说你也知道怎么做了吧。”
“话是这样没错啦，”林晨小声嘀咕，“但是我不能没病装病啊，一下子就会被看出来。”
绮云一拍桌子，“看出来又怎样，脸皮厚点就好了，反正你有付诊金，他不会赶你出去。缘分本来就是制造的。Out of sight, out of mind。你不过是他的病人，每天看几十上百个，就算你长得不错，就算你很可爱，病人来来往往忙来忙去也就忘了。多多见面，才有机会了解对方。”
道理谁都懂，可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尤其是对于大学毕业后没有实战经验的林晨来说。她枕在双臂上，陷入沉思。
“而且，”绮云加上一句，“我觉得你这样的一厢情愿也是不正常的，你对他的幻想会越来越多，如果多些了解，也许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要的。”
林晨回到公司，一边鼠标翻飞的绘图，一边怔怔的想，绮云说得也没错，如果不再主动一点，机会也会白白流走。她想一想，上了电子贺卡网站，挑选了一张绵羊感谢卡。里面的动画很有意思，羊群会自己刷刷的排成THANK YOU字样。林晨自己玩了好几次，然后点击发送给了柏医生。
柏医生的伊妹儿地址是林晨一半猜测一半推理出来的。很多公司的政策，每人的地址都是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加上整个姓氏的拼写。林晨上了诊所网站，里面虽然只有柏医生简介而没有他的个人信息，但是给出的其他联系人资料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是用公司的邮件地址登陆的，因此贺卡里也有她的伊妹儿，也是那种拼写，林晨得意地想，如果柏医生够聪明，他一定会知道林晨是怎么找到他的地址的。
5．
那封黄昏发出的伊妹儿一直没有回音。林晨每时每刻都期待着新邮件，每一次邮件提醒都让她又紧张又雀跃。有时候很久很久都不来一封，有时候又一下子涌来三四封，可是，全都是公事公事公事。
林晨泄气的一封封阅读回复转发抄送，希望的小火焰也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其实机会还是有的。诊所来电话，她预定的隐形眼镜已经到了，让她去取。林晨打起精神，贝壳颜色的蕾丝衬衫，浅灰色带镂空花边的低腰裙，继续淑女路线。即使没有进展，她也希望在柏医生面前漂漂亮亮的，给他一个最好的印象。
她到了诊所，柏医生已经在柜台处等着她了。今天他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到她也微笑，不说话也微笑。林晨有点自我陶醉：难道他看到我很高兴？一边招呼着上前。前两次总觉得他长得英俊，这次倒是把他看仔细了。柏医生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大眼睛，长睫毛，这都也还罢了，他的瞳仁黑若点漆，非常的诱人。那就是所谓的桃花眼，即使他看着最没干系的人说着最没干系的事，也显得诱惑亲密。这样的眼神谁都不可能抗拒，林晨立刻原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入非非。
柏医生把装着隐形眼镜的袋子交给她，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跟林晨告别转身离去。
他这次倒是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有点磨磨蹭蹭。林晨鼓起勇气，把握机会，在他身后惴惴问道：“我上次发给你的e-card，你收到了吗？”
柏医生闻言转过身来，说道：“链接打不开呢。”
林晨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恢复活泼：“咦，我玩得好好的呀――我看看怎么回事，再给你发过去好了。”
林晨本来还想夸耀自己两句，如何冰雪聪明的猜出他的邮件地址。再想想这件事实在不很地道，正犹疑间，柏医生已经拿起下一个病历，叫起下一个人来。
林晨拿着眼镜回来继续开工，心里还在想着柏医生说那句话时那英俊的脸上略带苦恼的表情。他大概很惊讶吧，给他发了一个打不开的链接。本来发邮件也是三数分钟的事，林晨想，还是不要说发就发，显得太心急了，于是先把这件事情放下，忙着手上的工作。一会儿电话响，一会儿有人找，不知不觉又是暮色苍茫。
林晨把台灯打开，再次上了那个贺卡网站，动画倒是运行顺畅，林晨为了保险起见，自己重新写了一封邮件，只是把链接地址贴在里面。上次里面的感谢词是贺卡附带的，这次她倒不知写什么好了，写来写去，矜持终于战胜了佻达，只是写了几句很诚恳的感谢词，最后，祝你一切安好。
傍晚六点三十五分的邮件在第二天的九点十五分被柏医生打开，他倒还记得林晨，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虽然是大近视，但是眼睛很漂亮，有点小迷糊，会把隐形眼镜带反；也很可爱，连隐形眼镜的盒子也要挑颜色。林晨的感谢函倒是有点意想不到的正式，邮件本身很简单，加上链接不超过三行字，她的衔头和公司地址倒在后面又占了满满的八行。
柏医生自己当然也有衔头，他是M.D.(医学博士)，和FACS (Fellow, American College of Surgeons)。但是隔行如隔山，他并不知道林晨名字后面的那一长串英文缩写又代表了了什么。建筑界和医学界都是最讲究门户等阶的，柏医生想，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年轻，已经这么高级别了。
其实林晨在公司按资历来说，并不算是高级职员，只不过她前阵子潜心专注，把该考的证照都一举考完了。邮件的格式也是预定输入好的，林晨发出的每封邮件都是这样的落款，她没有特地删除而已。
信的内容很礼貌，在柏医生看来，配上后面林晨的衔头，简直是封很正式的社交函。病人看诊后给医生感谢卡也很常见，他并没有想到要给林晨回信。
6．
林晨自然没猜到柏医生的想法。她本来的一点动心，也给两次没有回复石沉大海的伊妹儿打消了。毕竟，回个邮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柏医生的诊所里还有她的所有资料，包括私人电话，公司电话，家庭地址，公司地址，甚至还有她的社会保险号码。如果他真的要找她，怎么会找不到？可是现在，电话不响，邮件不来，楼下没有人等，林晨心里酸楚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就放下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倒是绮云催促了自己几次，还出了许多主意。林晨听着，却再没有心思行动了。
周末早上，她一早醒来，却哪儿都懒得去， 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正听到半梦半醒间，电话响起来了。林晨懒洋洋的拿起来，那端的声音已经来不及的灌进来：“林晨，在家呀，猜猜我是谁？我搬到你这儿来了，想不到吧。”林晨再没精神，也还记得这把声音，他是林的前男友奚治青。
奚治青和林晨算是青梅竹马，一起走了好些年，他比林晨大三岁，林在大学念建筑系第五年的时候，奚治青也正好是法学院三年级。两人毕业的那年夏天，正商量去处，林晨找到外地一家公司，待遇位置都算满意，而奚好不容易考到纽约州执照，已经好象脱了层皮一样，何况他要去的事务所从二年级暑假就开始实习，工作人事都已经上手，再不肯搬去别州重新考牌。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了数月后，最后和气分手，各自分道扬镳。
时光飞逝，林晨三年学徒期满，考了建筑师牌后，也换了工作，搬到现在这里。她听得奚治青这样说，来不及问清搬家换工细节，先问：“你不是发誓再不考试的，搬到这里怎么办，不执业做律师了？”
奚治青在那边满意答道：“这里承认纽约州执照，所以我的执照只要重新确认就可以了，方便多了。”
林晨本来就心地善良，这下也代他高兴：“那很好啊，祝贺你步步高升。”
奚治青也笑：“新工作是房地产方面的法律处理，算是跟你也扯上些关系，我满喜欢的。对了，现在我住在栗树街。”
“栗树街？好地区呀。”那里就在林晨公寓附近，但是地区更高级，同样的规格，房租足足比这儿贵两千块钱。奚是律师，收入丰厚，林晨也不奇怪。这城里就是律师多，她们公司的大楼，都有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平时大家上下班都是开车，看不出来身份，中午午饭时就常常见到一群一群黑西装散步聊天。即使是星期五，林晨公司允许穿牛仔裤，律师行也不可以，女生仍然套装短裙，林晨看着就辛苦，但也许她们也乐在其中。
何况，自从在柏医生诊所见识之后，林晨穿着也注意得多，毕竟诊所就在附近，万一遇上，多么尴尬。最近天气渐冷，她的腿长，穿牛仔裤配长靴，搭条深色披肩，也有种说不出的潇洒味道。
当然事情并不是真的如愿以偿的，林晨一次也没有在公司周围再见到柏医生，这诊所名声在外，在本城并不止一间，柏医生和其他拍档轮换，每个星期三五才上这儿坐诊。倒是奚治青，常常叫上她出去。连辜绮云和她的男友阮正道，也成了搭子，玩在一起。
奚治青本来就是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尽管工作再忙，他也不会放弃找乐子。哪儿有最好的摩洛哥餐馆，哪儿有最好的红酒店，他很快就一清二楚，比老早搬来的林晨还了如指掌。星期六一早，他就把林晨早早的挖起来，带她去农民市场，买上新鲜的羊奶芝士和苹果批，一起大快朵颐。或者在车厢里面放上厚厚的连身皮裤，带上装备，开车到附近的森林公园，涉到溪中，钓上半天的鱼。林晨本来就爱静，两人可以不发一言，在溪水里站上数个小时，只觉得清风吹过，万物皆寂。
可是，无论在一起多么愉快，多么合拍，当年那种早上露珠的清澈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知道奚治青现在没有女友，奚治青也知道她没有男友，然而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走近一点。
7．
尽管林晨对自己说已经不会动心了，眼睛却偏偏不和她合作。秋风一起，她的眼睛干涩非常，只好再到眼科诊所报到。
虽然没有指定医生，但是林晨只有星期三中午有空，于是又是柏医生为她看诊。
诊所清凉宽大，一坐下来，立刻感到舒服许多。待得柏医生坐她对面时候，说来也奇怪，症状立刻消失。
林晨暗暗叹气，只好利用自己有限的语言能力，努力形容：“早上明明已经清醒，双眼却仍然十分疲倦，根本不愿睁开。眼皮好像结在一起，非要用尽意志力才能撑开。”
柏医生仍然那么英俊，仍然那么亲切。他按部就班给她仔细检查，然后下了结论。
“你的眼睛比较敏感，我开支眼药水给你。”医生一边说，一边写下处方。“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戴隐形眼镜。”
林晨道了谢，取了处方离开。她在职场上并不是太内向怯懦的女子，和人相处也很会开拓话题。可是面对着柏医生，她就像小学生那样，深怕自己说多错多。伊妹儿的事是不能再问了，找其他话题呢，“为什么会选了眼科”――他恐怕被人问过几百次了，“平时喜欢做什么，你会弹钢琴么，你的手指很修长呢”――也太装熟了吧。
有一个问题倒是林晨一直想问的，像他这样三五来这儿，一二四去别处诊疗，有时候还去医院做手术，会不会弄不清状况。会不会早上上高速开了半天才想起：“糟了，今天我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林晨想问，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每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跟着习惯行事。如果要去工地或者出去开会，一定要事先在车子里的GPS设定好路线不可，不然必然会迷失在高速车流中。越是每天必行的程序，越不会用大脑去想一想。
想象到柏医生那么精干聪明的人在高速上恍然醒悟然后手忙脚乱的下交流道的样子，林晨就觉得很好笑，又很可爱。
可是林晨最后什么也没说，即使付了诊金，也不等于她可以漫无目的的蹭在柏医生桌子边闲聊。医生的时间表是每十五分钟为单位的，每天的诊疗排的满满的，下一个病人，还有下下一个病人，也许都已经在等候中。柏医生态度温柔有礼，但不等于他真的愿意听林晨无边无际的漫谈，不等于他们真的就那么熟悉。
林晨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真是的，自己的心思这样的千回百转，人家又能了解多少呢。初秋的天气，枫叶开始转红，明灿的火红又夹带着浅浅的黄绿。路边的草坪刚刚割了草，带着草末的清香。林晨深深呼吸了一下，心情慢慢的轻松起来，她对自己说，既然没有胆子行动，既然没有缘分，就把他忘了吧。
8．
有人戴眼镜好看，显得斯文，有人戴眼镜就会变得很丑。林晨是属于后者，无论衣着多么时髦，皮鞋手袋多么讲究，一副框架眼镜上身，立刻扣分，还是大大的扣。
尤其是最近流行略夸张的眼部化妆，睫毛膏闪粉上下眼线一样不缺，这下不但林晨的十数盒当季闪粉眼影毫无用武之地，连最能展示强调动人明眸的睫毛膏也无法显现。无论她刷上多少层睫毛膏让睫毛又黑又翘，隔上瓶子底厚的镜片，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也考虑过改变化妆风格，淡化眼部，改用深色唇膏强调唇色。可是，一副眼镜配上深红嘴唇，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最最老土的老姑婆。她对着镜子惨叫一声，又把唇膏擦得干干净净。
林晨担心再这样折腾下去，公司会出正式警告信给她，指责她破坏自己专业仪容，影响公司形象。
你别说，公司确实含蓄的警告过某人超重，某人发型不整，某人衣服颜色总是太花。 受人二分四，代价岂止坐上八个小时那么简单。同事也深明这个道理，纷纷报名附近的健身中心，下班努力运动。最好大家齐齐走出去，看得打得。
数次看诊虽然有保险支付，诊金并不至于是天文数字。可是最近时时告假看诊，也实在影响工作。林晨不得不早出晚归，功夫继续照做。负担加重，眼睛更是痒得不行，林晨眼药水就放在桌侧，一有空就仰头滴一下，然后继续赶工，三天用完一瓶眼药水。
不是没有副作用的，双眼轻则泪光闪闪，重则眼泪汪汪，林晨治病要紧，也顾不上这些。这日正做到四五点钟，运行中的程序突然失灵，林晨来不及存档，看着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的屏幕，气得连连跺脚，赶紧起身搬救兵。平日里公司三五百人，总有电脑抱病染恙，IT部门早就忙得跳脚，求助的伊妹儿整页整页的刷新也顾不上十分之一。就算是这种程序崩溃，好话说尽，威逼利诱，亦要排期耐心等候。
林晨刚走到IT部门经理高朗文的门口，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插队，高朗文见到林晨的脸上两行清泪，已经吓了一跳，林晨只顾描述异常情况，并未注意到后者脸上的神情变换莫测。话没说完，他已经疾走到林晨座位，开始整修，前后不到十分钟就一切搞妥。林晨自从进公司以来，从来没有见到IT部门这样快速的效率，正在庆幸赞叹，高朗文转身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沉痛诚恳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没有事。”林晨正待回答，他又说：“一定吓坏了吧，可怜的女孩。”林晨正在困惑不解，半晌才想起是自己的眼药水，被别人误认为是眼泪了。
林晨平时作风自立，无论被老板训斥，或是客户无理取闹，她的座右铭是绝不在公事上哭泣。可是大多数人毕竟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几滴眼药水意想不到的在最需要时候发挥作用，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9．
林晨最近正在负责一项旧城改造计划，将数十块私人住房用地集中，建成商住大厦。这项目非常劳累烦人，不知不觉，这晚又做到八九点钟。林晨伸伸懒腰，决定收工。
她这几天知道会晚下班，特意把车子开了出来，停在停车场。她转到这家公司才不过大半年，还算是新人，虽然不至于在食物链的最后一环，但是也绝对不在天梯顶层，一切都要按部就班慢慢轮侯，包括停车位。
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只有两层，停车费贵不可言，公司只买了有限的几个预定车位，早就被高层占据，林晨分到的是隔壁大厦的地下层。这里常常为同事诟病，灯光暗，车位挤，柱距小。她的车子虽然是最玲珑的迷你，但是以她的车技，仍然擦过几次，有次还差点撞坏了车头灯。是以林晨平日里宁愿安步当车走路上班，也不愿意花时间找位子换电梯。
林晨进了车子打火启动，到底是累了，神思一恍惚，方向盘没打直就倒出去，一不小心又挤过旁边的车子，发出难听的碰撞声。她连忙停下，钻出来一看，要命，还撞到部崭新的吉普。林晨的车子小，擦到了自己的后车身；对方的车子高大，只是在挡板上有些不明显的痕迹，按说是她的损失比较惨重。可是到底她有错在先，停车场里又有闭路电视。与其对方真的追究起来，还是老老实实的先承认好。
林晨叹口气，回车里拿出手袋，准备留纸条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正趴在车窗上写着，远远走来一个人，穿着浅蓝毛衣，灰色风衣，正是柏医生。
虽然停车场灯光很是昏黄，虽然在诊所外面，柏医生倒立刻认出她来：“林晨，你在我车子旁边干什么？”
林晨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你的车子？”惨了，“我不小心撞到了，你看这儿。”柏医生顺着林晨手指方向，俯身看一看，笑着摆摆手：“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晨放下心来，立刻变身成问题少女：“柏医生，你的车子怎么也停在这儿？”
“也？我的诊所就在楼上。”林晨这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子。公司和诊所在地上虽然是两座不同大楼，可是地下是连通的，她自己平时从公司电梯走过来，没想到这也是附近诊所的停车场。
林晨第一次深深地感激公司。还好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够高级，才能分到隔壁大厦的车位，她也第一次深深地感激自己的拿手车技，才能这样重遇柏医生。
她的脸隐藏不住自己的高兴，早就笑得像朵花儿：“诊所这样晚关门么？”
“不，我正好有个讲座。你也很晚呢。”他向林晨微笑了一下，准备开车。
林晨重新进了车子，刚刚打火，又改了主意。她飞快的下车，跑到柏医生车窗边，尽量作出焦急又可怜的表情。
“哎呀，我今天工作的太晚，不记得加油了，现在附近的油站都关门了。”
“我倒是知道有24小时营业的油站，你知道怎么去吗？”
“你说嘉里中心？那家太远了，我的车子开不过去。”
柏医生沉吟一下，“那我送你回去好了，可是明天你怎么上班？”
林晨赶紧说：“我家就在附近，明天我搭同事的顺路车好了。”
林晨说的不完全是谎话，她的车子确实快没油了；但是也不完全是真话，即使不去油站，开回家还是可以的。可是，反正他也看不见油表含量。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好不容易遇见的机会，这样白白错失太可惜了。当然她立时三刻记住了柏医生的车子号码，可是停车场这么大，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正巧停在他的旁边。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坐到柏医生身边，柏医生看着她系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车里有种好闻的清香，林晨四处看看，没想到车子里收拾得还很干净。柏医生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眼睛好点了吧。”
“谢谢，已经好多了。”
林晨看看路边的灯火，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忍不住问道： “柏医生，我还不知道你中文名字叫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命，什么时候连这么普通的寒暄，也给自己念成文言文。
柏医生专心的开车，漂亮的侧脸在暗夜的阴影中更显得轮廓分明。“柏峪，山谷的峪。”
林晨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次，真是好听的名字。她本来想继续加油，比如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可是她自己也实在很累，忙了一天，妆脱样残，实在不适合下一场。何况此刻，能坐在柏医生的身边，已经是百种滋味了。
林晨住的公寓实在太近，她故意说偏方向，让柏医生多绕了两个路口才到。希望他对附近不太熟悉，希望夜色深重他看不出来。
10．
林晨二十六年的生涯一向健康向上，履历会令任何一个医生满意。不烟不酒，没有夜生活，早睡晚起，每星期至少往健身中心报到三次。
林晨喜欢健身房。这里的健身房有宽大的室内泳池和壁球场，各种课程也一应俱全。里面的空调永远很贴心，夏天清凉，冬天温暖，但是又恰到好处。跟林晨公司里冷气冷起来要穿上开襟毛衣外面披上披肩，暖气暖起来令人上升无名燥火的大不相同。这儿的俊男美女也多，大家积极流汗，努力练习。辜绮云也是这儿的常客，不过绮云的兴趣是瑜伽，林晨的兴趣是跳舞，两人常常凑不到一块儿。
林晨换好衣服，自己的课还没有开始，便四处乱荡。隔壁大厅正在上跆拳道，一大群人站在那儿跟着教练比划。教练是个黑带美眉，金发扎成马尾，眉眼间还带点婴儿肥，动作却极正统。下面学员穿着白色道服，腰间系着不同颜色腰带。这班上是成人和儿童合上，大家个子象音阶那样排列下来，林晨从最高的大个儿一直看到到最小的小男孩，才三四岁模样，非常有趣。然而他也练得似模似样，前踢，
1．
林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发生在昨天早上。
林晨起床的时候，还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这一觉既长且足，外面的阳光隔着薄纱窗帘透过来，又干净又明亮。而且今天，她不用上班。
公司最近在赶一个项目，她们这组人天天朝八晚十二。客户的主意改了又改，过了数月才上交报批。这段非人生涯中别的苦活累活倒也罢了，常常加班对着电脑，一双眼睛几乎崩溃。正好工作告一段落，林晨索性请了一天病假，去看眼科医生，剩下的时间，就可以随便的打发。
哎，想到要在办公室看着钟点刻苦奋战的同事，林晨有一点点惭愧，可是，就是这种有内疚感的偷闲，在别人上班的时候自己不用上班，才让人感觉比顺理成章的周末更愉快。
既然不用回公司，自然要穿的舒服些。林晨穿上蓝黄细间条的T恤，破洞牛仔裤。戴上粗框眼镜，轻快的出门了。眼科诊所是她在公司的保险计划内挑选的，离公司很近，方便日后复查。虽然路线和平日上班一样，可是心境大不相同，穿着球鞋的双脚，脚步也轻盈得多了。
诊所所在是某著名银行的大楼，倒是好找得很。里面的装修和这商业区的其他建筑物一样的格调，或者更胜一筹。林晨的球鞋悄没声儿的踩着意大利花岗岩，走到有深色胡桃木镶板的电梯大堂，对着电梯的镜面不锈钢看到自己的身影。正是工作日，身后来往的男男女女无不衣装笔挺步履匆忙。她平日也是正装高跟鞋地走来走去，这种环境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今天穿着牛仔裤的打扮，就觉得格格不入，连自己的身影好像都淡成一层灰色。
林晨真正开始后悔，是在见到医生之后。
眼科医生姓柏，样子温文和蔼，一双眼睛更是漆黑有神。个子不算很高，但也不算单薄。他的白袍里面穿着整洁的蓝衬衫，深蓝色领带。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一句话，他符合林晨所有花痴的条件。
根据林晨的说法，她当时并没有动心。商业区的帅哥虽然不多，但是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男生打扮起来，也是可以看一看地。林晨当时的感觉只是赚到了，看眼睛，还有帅哥看，一举两得。
护士把林晨领到诊室椅子上坐好，柏医生跟着进来，手上一边翻阅着林晨刚填写的资料。
“林小姐，你这次来，是因为眼睛不舒服？”嗯，连声音也很好听。
林晨轻咳一声，开始向医生诉苦：“不知怎么回事，双眼又干又痒。明明不觉得困倦，却时常想闭上眼睛。还有，看东西有点模糊，本来我戴着眼镜能看见我们楼下停着的车子号码，现在根本看不见了。”
他听得这样形容，微笑安慰：“季节转变，或者用眼过度，眼部不适是常事。来，先作个检查看看怎么回事。”
他让林晨坐到仪器前面，摘下眼镜，下巴搁在托架上，双目向前注视。橙黄色的光线照进绮云眼内，明亮却不刺眼。医生示意林晨注视他的耳朵，开始检查。
林晨百无聊赖，盯着柏医生的耳朵。按照以前练画的素描标准来看，他的耳朵形状很好看，耳廓分明，曲线流畅又不过于圆润。林晨自己并不喜欢大耳垂，虽然据说那是福相，可是生在男生上，总显得懦弱黏糊，让人想起，嗯，唐僧。
正在东想西想，医生已经把仪器移开，又从口袋里取出小号电筒，对着林晨双眼又细细端详起来。
半晌，终于下了结论。“你的度数略有加深，现在的眼镜已经不适合，需要重配。如果你平时有戴隐形眼镜的话，也需要重新验光试戴。”
林晨惨叫一声。已经早就过了青春发育期，个子不会再长高，皮肤也不会变得更好，这些她都能坦然接受。但是近视还在不停加深，这是太惨太惨的一件事。不需要精密推理，不需要遥想往事，也知道这肯定和她没完没了干活加班，看完电脑看图纸，看完图纸看电脑大大有关。看，这份工作已经不是需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问题了，而是付出什么代价的问题。
柏医生任由林晨思绪翻飞，自己开始准备药剂。他问林晨：“待会儿准备干什么？要不要开车？”后者仍然震惊过度，老实回答：“我要回家休息，什么也不干。嗯，我今天走路来的。”
“那你可以做散瞳验光，这样验光度数会准确得多。”
冰凉的液体滴入林晨的眼睛，不到数分钟，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连柏医生英俊的面容也看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和蔼温柔的声音，倒是一直延续到验光结束。
因为并没有想到要作隐形眼镜的试戴，约会需要重新预定。柏医生开了框架眼镜的验光单，就结束了这次的诊疗。他嘱咐林晨下星期要再来一次，戴新的隐形眼镜。
两人走出办公室，林晨在柜台付了诊金，正想再和柏医生寒暄几句。回头一看，他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他给林晨留下了很好很好的印象，但是林晨大概不过是他众多病人中的一个。林晨责怪自己，看眼睛要戴眼镜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化妆；不化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穿得这么不修边幅；自己的diesel牛仔裤没穿出来，偏穿条像面口袋的。她一边懊恼着，一边走出了玻璃大门，再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晨上次做散瞳验光还是大学时候，那种感觉早就很陌生了。什么都看得见，但是什么都模糊不清，非常的让人不适应。她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去，还好不到下班时分，路上的人和车都不算太多，避得就避，绕得就绕。饶是这样，还是撞倒了花摊的一桶百合花，且在上面踩了两脚，赔了五十块钱才脱身。
2
没想到这次病假确实请的顺理成章。林晨干这一行，每一秒钟都要用到眼神，看不清楚，怎么回公司上班。这下更心安理得的回家休息，还做了香草纸杯蛋糕。
满满一个烤盘的蛋糕自然不是林晨一个人独自享受，她第二天带回公司请同事吃，因为约了好友辜绮云午饭，也给她带了一个。
绮云却对蛋糕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的在咖啡店点了不带沙律酱只加少许橄榄油和柠檬汁的沙律。她刚从海边晒完夏天最后的太阳回来，多多少少被沙滩上肆意展示自己的俊男美女刺激到了，减肥的意志力又强了几分。
林晨也不在意，她忙着向绮云描述昨天的偶遇，明明是白色的诊所场景，却在她的回忆里充满了浪漫的粉红色，甜蜜过她桌子上的草莓奶昔。
绮云见怪不怪的继续吃她的沙律。这种陶醉的表情，她已经看的多了。林晨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一点点小事情也会让她高兴个半天。从吃到很好吃的餐馆，到看了一场很棒的演出，都能让她快乐的来不及和人分享。绮云自己的眼睛非常正常，最多两年检查一次已经足够。她对林晨所说的验光，试戴毫无概念，对造访这家诊所更是毫无兴趣。帅哥又如何，放眼过去，周围桌子上也安插着几名衣着笔挺神色飞扬的有志青年，机会，多的是。
林晨却得出不同结论：“辜绮云，这里的人口密集度是周围地区的二点五倍，学历和收入水平都是整个都会的前百分之三十。为什么我还找不到男朋友。”
绮云白她一眼：“大小姐，你有开始找吗？据我所知，你自从大学毕业和奚治青分手以后，就潜心苦练修行不问世事。好了，执照终于给你拿到了，你的衔头也变成了林晨注册建筑师，但是你认为男友是随着证照附送而来的吗？。”
林晨继续苦苦思索：“那你说怎样才能随时随地开始结交有可能有才华有相貌的上进青年？”
绮云作纯情状，“别的路数我不知道。我过去三任男友都自派对上结识而来。”林晨作势一杯冰水欲扑过去，绮云举起手，列举一二三可能性：“大公司啦，读书会啦，交友网站啦，”她挤挤眼睛，“还有三姑六婆。”
“我想认识――但是如果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呢？”
“我觉得你有白袍情结。”这是绮云的结论。
3．
为了复诊的约会，林晨很仔细的打扮过。那副眼镜自然弃之不用，何况这次还要上班，裙子丝袜高跟鞋无一不缺。妆自是化的精致得不能再精致了，以前赶时间战斗妆省略的小撇步这次全都用上，上粉底前特特上了妆前乳，擦睫毛膏前特特夹了睫毛，眼影是一层一层晕染开，不是平时随便在眼皮子上一抹就算数。
不，林晨跟自己说，我不是真的很喜欢柏医生，我只是要收复失地罢了。
这话有真有假，平日林晨也算是美女，大多数人对美女都好，计程车总比别人招得容易，侍应也特别的有眼力。在公司里，林晨也常常被客户反映“没想到林小姐这么年轻已经是建筑师。”可是那天，穿着牛仔裤球鞋的素着一张脸的她，就没有从柏医生眼里看到惊艳的表情。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个世界一向对林晨呵护有加，一点点挫败，更加让林晨觉得这件事好玩起来。
尽管仪器非常的先进，尽管诊室非常的舒服，尽管柏医生非常的英俊，尽管检查非常的周到，但是整个诊疗过程还是充满了挫折感，跟林晨中学时候大家排队验眼毫无二致，一行，再上一行，都是看不清。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是自己一个人，不用让不相干的别人知道自己的眼睛多么糟糕。
“不猜一猜吗？”柏医生的声音响起来，尾音上扬，那么温柔，那么的――有挑逗性。
林晨胡乱的猜测了几个，叹息道：“我觉得自己像个文盲，连字母都认不出来了。”
柏医生一笑，关闭仪器，拿出合适度数的隐形眼镜，让林晨戴戴看。
林晨自然是轻车熟路，她把手洗干净，对着镜子戴好，柏医生让她把脸转过来检查，轻笑道：“左眼戴反了。”
林晨惊讶的“啊”了一声，她记得以前的隐形眼镜是分正反的，然而好几年戴下来，自己戴正戴反也感觉不出不舒服，以为没什么区别。早上时间紧，更是不去计较。没想到还真有问题。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分了。”
“我示范给你看。”柏医生洗了手，把林晨的眼镜接过来，“这样是正，这样是反。”林晨留意，果然弧度略有不同。他把眼镜交回给林，又想起来说：“看上面的字母，也看得出来里外不同。”
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林晨的食指，和她细看，偏偏这个牌子的眼镜是没有刻字的，他俩看了半晌，不得要领。林晨是大近视，自然看近比看远强。平时工作上的图纸标注又极不体贴，小号字看得多了，早就看出眼镜上面一片空白。但她又不好意思提醒医生“喂，上面什么也没有好不好”，只好任由手指让他捏着。可是就是这么微小的接触，也让林晨心里感觉有点紧张又有点甜蜜。
柏医生自然没有看出林晨的心理活动，他让林晨戴好眼镜后，又帮她拿眼镜盒子，抽屉里放满了五彩缤纷的试用盒子，他本来拿了一个白色的，林晨眼尖，毫不犹豫的一指：“我要粉红色的，可以吗？”柏医生体贴的帮她换过来，微笑道：“喜欢粉红色？”林晨想，糟了，会不会被当作小女孩子。脱口而出：“不，只是没有白色的那么呆板。”对颜色的敏感本来就是她职业所擅长，可是话说出口才更觉得不妥，眼前的柏医生白衬衫白袍子，衬着白色的柜台白色的墙壁，他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很呆板。
其实我觉得你很干净很英俊很让人眼目清凉，林晨再后悔再想描补也不敢对柏医生说出这种话。从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的表情，林晨也不敢说多错多。她咬着嘴唇，带着粉红色的眼镜盒子走出诊所门口。
4．
总而言之，这次的诊疗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点，可以成为林晨快乐回忆的收藏品之一。林晨知道自己，她自从大学选了这个专业，就象是签订了终身合同，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考得专业资格，获取执业经验，而不是成为桃花灼灼的万人迷上。她并不贪心，那次的接触和试探已经足够。如果柏医生立刻跟她说“让我们约会吧。”她肯定会怀疑他也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不，柏医生也不会这样做，这样违反了医生和病人的操守条例，他不会拿自己的职业声誉冒险，每一个专业人士都不会跟自己寒窗十年辛苦奋斗来的专业资格过不去。
可是柏医生不但没有问题，也并没有对她表示过多的兴趣，甚至除了诊疗以外，一句私事都没有问。而她，除了柏在验光单上的英文名外，什么也不知道。她既不知道柏的中文全名，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于是这次午餐，变成了林晨对着辜绮云的长吁短叹。
辜绮云在林晨的哀叹声伴随中吃完了整碟梨子沙律，终于不耐烦起来：“我给你一个提示吧。如果他开的是餐馆，那就天天去吃饭；如果他开的是衣饰店，那就天天去买东西；他既然是医生，不用说你也知道怎么做了吧。”
“话是这样没错啦，”林晨小声嘀咕，“但是我不能没病装病啊，一下子就会被看出来。”
绮云一拍桌子，“看出来又怎样，脸皮厚点就好了，反正你有付诊金，他不会赶你出去。缘分本来就是制造的。Out of sight, out of mind。你不过是他的病人，每天看几十上百个，就算你长得不错，就算你很可爱，病人来来往往忙来忙去也就忘了。多多见面，才有机会了解对方。”
道理谁都懂，可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尤其是对于大学毕业后没有实战经验的林晨来说。她枕在双臂上，陷入沉思。
“而且，”绮云加上一句，“我觉得你这样的一厢情愿也是不正常的，你对他的幻想会越来越多，如果多些了解，也许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要的。”
林晨回到公司，一边鼠标翻飞的绘图，一边怔怔的想，绮云说得也没错，如果不再主动一点，机会也会白白流走。她想一想，上了电子贺卡网站，挑选了一张绵羊感谢卡。里面的动画很有意思，羊群会自己刷刷的排成THANK YOU字样。林晨自己玩了好几次，然后点击发送给了柏医生。
柏医生的伊妹儿地址是林晨一半猜测一半推理出来的。很多公司的政策，每人的地址都是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加上整个姓氏的拼写。林晨上了诊所网站，里面虽然只有柏医生简介而没有他的个人信息，但是给出的其他联系人资料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是用公司的邮件地址登陆的，因此贺卡里也有她的伊妹儿，也是那种拼写，林晨得意地想，如果柏医生够聪明，他一定会知道林晨是怎么找到他的地址的。
5．
那封黄昏发出的伊妹儿一直没有回音。林晨每时每刻都期待着新邮件，每一次邮件提醒都让她又紧张又雀跃。有时候很久很久都不来一封，有时候又一下子涌来三四封，可是，全都是公事公事公事。
林晨泄气的一封封阅读回复转发抄送，希望的小火焰也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其实机会还是有的。诊所来电话，她预定的隐形眼镜已经到了，让她去取。林晨打起精神，贝壳颜色的蕾丝衬衫，浅灰色带镂空花边的低腰裙，继续淑女路线。即使没有进展，她也希望在柏医生面前漂漂亮亮的，给他一个最好的印象。
她到了诊所，柏医生已经在柜台处等着她了。今天他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看到她也微笑，不说话也微笑。林晨有点自我陶醉：难道他看到我很高兴？一边招呼着上前。前两次总觉得他长得英俊，这次倒是把他看仔细了。柏医生的眼睛长得非常好看，大眼睛，长睫毛，这都也还罢了，他的瞳仁黑若点漆，非常的诱人。那就是所谓的桃花眼，即使他看着最没干系的人说着最没干系的事，也显得诱惑亲密。这样的眼神谁都不可能抗拒，林晨立刻原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入非非。
柏医生把装着隐形眼镜的袋子交给她，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跟林晨告别转身离去。
他这次倒是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有点磨磨蹭蹭。林晨鼓起勇气，把握机会，在他身后惴惴问道：“我上次发给你的e-card，你收到了吗？”
柏医生闻言转过身来，说道：“链接打不开呢。”
林晨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恢复活泼：“咦，我玩得好好的呀――我看看怎么回事，再给你发过去好了。”
林晨本来还想夸耀自己两句，如何冰雪聪明的猜出他的邮件地址。再想想这件事实在不很地道，正犹疑间，柏医生已经拿起下一个病历，叫起下一个人来。
林晨拿着眼镜回来继续开工，心里还在想着柏医生说那句话时那英俊的脸上略带苦恼的表情。他大概很惊讶吧，给他发了一个打不开的链接。本来发邮件也是三数分钟的事，林晨想，还是不要说发就发，显得太心急了，于是先把这件事情放下，忙着手上的工作。一会儿电话响，一会儿有人找，不知不觉又是暮色苍茫。
林晨把台灯打开，再次上了那个贺卡网站，动画倒是运行顺畅，林晨为了保险起见，自己重新写了一封邮件，只是把链接地址贴在里面。上次里面的感谢词是贺卡附带的，这次她倒不知写什么好了，写来写去，矜持终于战胜了佻达，只是写了几句很诚恳的感谢词，最后，祝你一切安好。
傍晚六点三十五分的邮件在第二天的九点十五分被柏医生打开，他倒还记得林晨，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虽然是大近视，但是眼睛很漂亮，有点小迷糊，会把隐形眼镜带反；也很可爱，连隐形眼镜的盒子也要挑颜色。林晨的感谢函倒是有点意想不到的正式，邮件本身很简单，加上链接不超过三行字，她的衔头和公司地址倒在后面又占了满满的八行。
柏医生自己当然也有衔头，他是M.D.(医学博士)，和FACS (Fellow, American College of Surgeons)。但是隔行如隔山，他并不知道林晨名字后面的那一长串英文缩写又代表了了什么。建筑界和医学界都是最讲究门户等阶的，柏医生想，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年轻，已经这么高级别了。
其实林晨在公司按资历来说，并不算是高级职员，只不过她前阵子潜心专注，把该考的证照都一举考完了。邮件的格式也是预定输入好的，林晨发出的每封邮件都是这样的落款，她没有特地删除而已。
信的内容很礼貌，在柏医生看来，配上后面林晨的衔头，简直是封很正式的社交函。病人看诊后给医生感谢卡也很常见，他并没有想到要给林晨回信。
6．
林晨自然没猜到柏医生的想法。她本来的一点动心，也给两次没有回复石沉大海的伊妹儿打消了。毕竟，回个邮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柏医生的诊所里还有她的所有资料，包括私人电话，公司电话，家庭地址，公司地址，甚至还有她的社会保险号码。如果他真的要找她，怎么会找不到？可是现在，电话不响，邮件不来，楼下没有人等，林晨心里酸楚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就放下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倒是绮云催促了自己几次，还出了许多主意。林晨听着，却再没有心思行动了。
周末早上，她一早醒来，却哪儿都懒得去， 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正听到半梦半醒间，电话响起来了。林晨懒洋洋的拿起来，那端的声音已经来不及的灌进来：“林晨，在家呀，猜猜我是谁？我搬到你这儿来了，想不到吧。”林晨再没精神，也还记得这把声音，他是林的前男友奚治青。
奚治青和林晨算是青梅竹马，一起走了好些年，他比林晨大三岁，林在大学念建筑系第五年的时候，奚治青也正好是法学院三年级。两人毕业的那年夏天，正商量去处，林晨找到外地一家公司，待遇位置都算满意，而奚好不容易考到纽约州执照，已经好象脱了层皮一样，何况他要去的事务所从二年级暑假就开始实习，工作人事都已经上手，再不肯搬去别州重新考牌。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了数月后，最后和气分手，各自分道扬镳。
时光飞逝，林晨三年学徒期满，考了建筑师牌后，也换了工作，搬到现在这里。她听得奚治青这样说，来不及问清搬家换工细节，先问：“你不是发誓再不考试的，搬到这里怎么办，不执业做律师了？”
奚治青在那边满意答道：“这里承认纽约州执照，所以我的执照只要重新确认就可以了，方便多了。”
林晨本来就心地善良，这下也代他高兴：“那很好啊，祝贺你步步高升。”
奚治青也笑：“新工作是房地产方面的法律处理，算是跟你也扯上些关系，我满喜欢的。对了，现在我住在栗树街。”
“栗树街？好地区呀。”那里就在林晨公寓附近，但是地区更高级，同样的规格，房租足足比这儿贵两千块钱。奚是律师，收入丰厚，林晨也不奇怪。这城里就是律师多，她们公司的大楼，都有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平时大家上下班都是开车，看不出来身份，中午午饭时就常常见到一群一群黑西装散步聊天。即使是星期五，林晨公司允许穿牛仔裤，律师行也不可以，女生仍然套装短裙，林晨看着就辛苦，但也许她们也乐在其中。
何况，自从在柏医生诊所见识之后，林晨穿着也注意得多，毕竟诊所就在附近，万一遇上，多么尴尬。最近天气渐冷，她的腿长，穿牛仔裤配长靴，搭条深色披肩，也有种说不出的潇洒味道。
当然事情并不是真的如愿以偿的，林晨一次也没有在公司周围再见到柏医生，这诊所名声在外，在本城并不止一间，柏医生和其他拍档轮换，每个星期三五才上这儿坐诊。倒是奚治青，常常叫上她出去。连辜绮云和她的男友阮正道，也成了搭子，玩在一起。
奚治青本来就是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尽管工作再忙，他也不会放弃找乐子。哪儿有最好的摩洛哥餐馆，哪儿有最好的红酒店，他很快就一清二楚，比老早搬来的林晨还了如指掌。星期六一早，他就把林晨早早的挖起来，带她去农民市场，买上新鲜的羊奶芝士和苹果批，一起大快朵颐。或者在车厢里面放上厚厚的连身皮裤，带上装备，开车到附近的森林公园，涉到溪中，钓上半天的鱼。林晨本来就爱静，两人可以不发一言，在溪水里站上数个小时，只觉得清风吹过，万物皆寂。
可是，无论在一起多么愉快，多么合拍，当年那种早上露珠的清澈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她知道奚治青现在没有女友，奚治青也知道她没有男友，然而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走近一点。
7．
尽管林晨对自己说已经不会动心了，眼睛却偏偏不和她合作。秋风一起，她的眼睛干涩非常，只好再到眼科诊所报到。
虽然没有指定医生，但是林晨只有星期三中午有空，于是又是柏医生为她看诊。
诊所清凉宽大，一坐下来，立刻感到舒服许多。待得柏医生坐她对面时候，说来也奇怪，症状立刻消失。
林晨暗暗叹气，只好利用自己有限的语言能力，努力形容：“早上明明已经清醒，双眼却仍然十分疲倦，根本不愿睁开。眼皮好像结在一起，非要用尽意志力才能撑开。”
柏医生仍然那么英俊，仍然那么亲切。他按部就班给她仔细检查，然后下了结论。
“你的眼睛比较敏感，我开支眼药水给你。”医生一边说，一边写下处方。“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戴隐形眼镜。”
林晨道了谢，取了处方离开。她在职场上并不是太内向怯懦的女子，和人相处也很会开拓话题。可是面对着柏医生，她就像小学生那样，深怕自己说多错多。伊妹儿的事是不能再问了，找其他话题呢，“为什么会选了眼科”――他恐怕被人问过几百次了，“平时喜欢做什么，你会弹钢琴么，你的手指很修长呢”――也太装熟了吧。
有一个问题倒是林晨一直想问的，像他这样三五来这儿，一二四去别处诊疗，有时候还去医院做手术，会不会弄不清状况。会不会早上上高速开了半天才想起：“糟了，今天我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林晨想问，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每天早上起来迷迷糊糊，跟着习惯行事。如果要去工地或者出去开会，一定要事先在车子里的GPS设定好路线不可，不然必然会迷失在高速车流中。越是每天必行的程序，越不会用大脑去想一想。
想象到柏医生那么精干聪明的人在高速上恍然醒悟然后手忙脚乱的下交流道的样子，林晨就觉得很好笑，又很可爱。
可是林晨最后什么也没说，即使付了诊金，也不等于她可以漫无目的的蹭在柏医生桌子边闲聊。医生的时间表是每十五分钟为单位的，每天的诊疗排的满满的，下一个病人，还有下下一个病人，也许都已经在等候中。柏医生态度温柔有礼，但不等于他真的愿意听林晨无边无际的漫谈，不等于他们真的就那么熟悉。
林晨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真是的，自己的心思这样的千回百转，人家又能了解多少呢。初秋的天气，枫叶开始转红，明灿的火红又夹带着浅浅的黄绿。路边的草坪刚刚割了草，带着草末的清香。林晨深深呼吸了一下，心情慢慢的轻松起来，她对自己说，既然没有胆子行动，既然没有缘分，就把他忘了吧。
8．
有人戴眼镜好看，显得斯文，有人戴眼镜就会变得很丑。林晨是属于后者，无论衣着多么时髦，皮鞋手袋多么讲究，一副框架眼镜上身，立刻扣分，还是大大的扣。
尤其是最近流行略夸张的眼部化妆，睫毛膏闪粉上下眼线一样不缺，这下不但林晨的十数盒当季闪粉眼影毫无用武之地，连最能展示强调动人明眸的睫毛膏也无法显现。无论她刷上多少层睫毛膏让睫毛又黑又翘，隔上瓶子底厚的镜片，什么都看不出来。她也考虑过改变化妆风格，淡化眼部，改用深色唇膏强调唇色。可是，一副眼镜配上深红嘴唇，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最最老土的老姑婆。她对着镜子惨叫一声，又把唇膏擦得干干净净。
林晨担心再这样折腾下去，公司会出正式警告信给她，指责她破坏自己专业仪容，影响公司形象。
你别说，公司确实含蓄的警告过某人超重，某人发型不整，某人衣服颜色总是太花。 受人二分四，代价岂止坐上八个小时那么简单。同事也深明这个道理，纷纷报名附近的健身中心，下班努力运动。最好大家齐齐走出去，看得打得。
数次看诊虽然有保险支付，诊金并不至于是天文数字。可是最近时时告假看诊，也实在影响工作。林晨不得不早出晚归，功夫继续照做。负担加重，眼睛更是痒得不行，林晨眼药水就放在桌侧，一有空就仰头滴一下，然后继续赶工，三天用完一瓶眼药水。
不是没有副作用的，双眼轻则泪光闪闪，重则眼泪汪汪，林晨治病要紧，也顾不上这些。这日正做到四五点钟，运行中的程序突然失灵，林晨来不及存档，看着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的屏幕，气得连连跺脚，赶紧起身搬救兵。平日里公司三五百人，总有电脑抱病染恙，IT部门早就忙得跳脚，求助的伊妹儿整页整页的刷新也顾不上十分之一。就算是这种程序崩溃，好话说尽，威逼利诱，亦要排期耐心等候。
林晨刚走到IT部门经理高朗文的门口，正在考虑如何措辞插队，高朗文见到林晨的脸上两行清泪，已经吓了一跳，林晨只顾描述异常情况，并未注意到后者脸上的神情变换莫测。话没说完，他已经疾走到林晨座位，开始整修，前后不到十分钟就一切搞妥。林晨自从进公司以来，从来没有见到IT部门这样快速的效率，正在庆幸赞叹，高朗文转身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沉痛诚恳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没有事。”林晨正待回答，他又说：“一定吓坏了吧，可怜的女孩。”林晨正在困惑不解，半晌才想起是自己的眼药水，被别人误认为是眼泪了。
林晨平时作风自立，无论被老板训斥，或是客户无理取闹，她的座右铭是绝不在公事上哭泣。可是大多数人毕竟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几滴眼药水意想不到的在最需要时候发挥作用，这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9．
林晨最近正在负责一项旧城改造计划，将数十块私人住房用地集中，建成商住大厦。这项目非常劳累烦人，不知不觉，这晚又做到八九点钟。林晨伸伸懒腰，决定收工。
她这几天知道会晚下班，特意把车子开了出来，停在停车场。她转到这家公司才不过大半年，还算是新人，虽然不至于在食物链的最后一环，但是也绝对不在天梯顶层，一切都要按部就班慢慢轮侯，包括停车位。
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只有两层，停车费贵不可言，公司只买了有限的几个预定车位，早就被高层占据，林晨分到的是隔壁大厦的地下层。这里常常为同事诟病，灯光暗，车位挤，柱距小。她的车子虽然是最玲珑的迷你，但是以她的车技，仍然擦过几次，有次还差点撞坏了车头灯。是以林晨平日里宁愿安步当车走路上班，也不愿意花时间找位子换电梯。
林晨进了车子打火启动，到底是累了，神思一恍惚，方向盘没打直就倒出去，一不小心又挤过旁边的车子，发出难听的碰撞声。她连忙停下，钻出来一看，要命，还撞到部崭新的吉普。林晨的车子小，擦到了自己的后车身；对方的车子高大，只是在挡板上有些不明显的痕迹，按说是她的损失比较惨重。可是到底她有错在先，停车场里又有闭路电视。与其对方真的追究起来，还是老老实实的先承认好。
林晨叹口气，回车里拿出手袋，准备留纸条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正趴在车窗上写着，远远走来一个人，穿着浅蓝毛衣，灰色风衣，正是柏医生。
虽然停车场灯光很是昏黄，虽然在诊所外面，柏医生倒立刻认出她来：“林晨，你在我车子旁边干什么？”
林晨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你的车子？”惨了，“我不小心撞到了，你看这儿。”柏医生顺着林晨手指方向，俯身看一看，笑着摆摆手：“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晨放下心来，立刻变身成问题少女：“柏医生，你的车子怎么也停在这儿？”
“也？我的诊所就在楼上。”林晨这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子。公司和诊所在地上虽然是两座不同大楼，可是地下是连通的，她自己平时从公司电梯走过来，没想到这也是附近诊所的停车场。
林晨第一次深深地感激公司。还好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够高级，才能分到隔壁大厦的车位，她也第一次深深地感激自己的拿手车技，才能这样重遇柏医生。
她的脸隐藏不住自己的高兴，早就笑得像朵花儿：“诊所这样晚关门么？”
“不，我正好有个讲座。你也很晚呢。”他向林晨微笑了一下，准备开车。
林晨重新进了车子，刚刚打火，又改了主意。她飞快的下车，跑到柏医生车窗边，尽量作出焦急又可怜的表情。
“哎呀，我今天工作的太晚，不记得加油了，现在附近的油站都关门了。”
“我倒是知道有24小时营业的油站，你知道怎么去吗？”
“你说嘉里中心？那家太远了，我的车子开不过去。”
柏医生沉吟一下，“那我送你回去好了，可是明天你怎么上班？”
林晨赶紧说：“我家就在附近，明天我搭同事的顺路车好了。”
林晨说的不完全是谎话，她的车子确实快没油了；但是也不完全是真话，即使不去油站，开回家还是可以的。可是，反正他也看不见油表含量。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好不容易遇见的机会，这样白白错失太可惜了。当然她立时三刻记住了柏医生的车子号码，可是停车场这么大，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正巧停在他的旁边。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坐到柏医生身边，柏医生看着她系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车里有种好闻的清香，林晨四处看看，没想到车子里收拾得还很干净。柏医生一边开车，一边问她：
“眼睛好点了吧。”
“谢谢，已经好多了。”
林晨看看路边的灯火，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忍不住问道： “柏医生，我还不知道你中文名字叫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命，什么时候连这么普通的寒暄，也给自己念成文言文。
柏医生专心的开车，漂亮的侧脸在暗夜的阴影中更显得轮廓分明。“柏峪，山谷的峪。”
林晨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两次，真是好听的名字。她本来想继续加油，比如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可是她自己也实在很累，忙了一天，妆脱样残，实在不适合下一场。何况此刻，能坐在柏医生的身边，已经是百种滋味了。
林晨住的公寓实在太近，她故意说偏方向，让柏医生多绕了两个路口才到。希望他对附近不太熟悉，希望夜色深重他看不出来。
10．
林晨二十六年的生涯一向健康向上，履历会令任何一个医生满意。不烟不酒，没有夜生活，早睡晚起，每星期至少往健身中心报到三次。
林晨喜欢健身房。这里的健身房有宽大的室内泳池和壁球场，各种课程也一应俱全。里面的空调永远很贴心，夏天清凉，冬天温暖，但是又恰到好处。跟林晨公司里冷气冷起来要穿上开襟毛衣外面披上披肩，暖气暖起来令人上升无名燥火的大不相同。这儿的俊男美女也多，大家积极流汗，努力练习。辜绮云也是这儿的常客，不过绮云的兴趣是瑜伽，林晨的兴趣是跳舞，两人常常凑不到一块儿。
林晨换好衣服，自己的课还没有开始，便四处乱荡。隔壁大厅正在上跆拳道，一大群人站在那儿跟着教练比划。教练是个黑带美眉，金发扎成马尾，眉眼间还带点婴儿肥，动作却极正统。下面学员穿着白色道服，腰间系着不同颜色腰带。这班上是成人和儿童合上，大家个子象音阶那样排列下来，林晨从最高的大个儿一直看到到最小的小男孩，才三四岁模样，非常有趣。然而他也练得似模似样，前踢，
我对医生行业不了解，欢迎批评指教。
关键词：英俊，眼科医生 
洛洛，你要什么资料尽管开口问，只要帮我把他往死里折磨就成 
not sure he is quite fantasy material once you hear him tal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