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花好月圆
Posted: 2004-05-11 14:57
1
这是一个六月里的星期天，居今朝和唐月小两口在中国城逛，打算先吃了中饭再开始购物。饭馆是唐月从中文报纸上挑的新开张的一家，名叫吉福，英文名字却叫戴大叔。估计店主姓戴吧。
他们被前台的人领到靠街窗边的位置坐下，唐月说：“广告上特别推荐蒙古烤肉。”居今朝说：“一会儿点了试试，还有什么别的？”
一位女招待走过来递菜单打招呼：“两位想喝点儿什么？”
唐月微笑：“冰水。”居今朝有点诧异地看了妻子一眼，说：“菊花茶吧。”
女招待点了头正要转身走，一个两岁多大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上攥了玩具汽车，嘴里“嘟嘟嘟”地发声，正撞在她身上。
女招待弯腰对他说：“小吉米，快到后面去玩，别扰了客人。”
唐月见小吉米溜圆的蓝灰色大眼睛，白里透红的好脸色，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喜欢得笑出来：“没关系。”又对居今朝说：“你看我选的馆子，多有家庭气氛。”
两人聊了一会儿学校的事情，他们来美快五年了，博士学位眼看着要到手，下一步的去处始终是心头一根刺。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商量商量就出结果的，不过是说说别的同学有了哪些动向而已。
女招待过来问想好点哪些菜没有的时候，唐月根本还没有打开菜谱，她胸有成竹地报“蒙古烤肉，海鲜八珍煲。先上葱油饼，海蜇丝，酸辣白菜。”居今朝微笑，小月在中餐馆点菜，少不了一堆开胃头盘，倒象是吃韩国馆子的作派。
女招待一一记下，说：”咦，壮士饥餐胡虏肉么？那海鲜煲荤素杂烩，一汤煮之，君子不耻。“
唐月没完全听懂她说什么，诧异地看女招待，只见她长眉细眼，书卷气十足。头发梳了髻，鬓边还簪了一朵小巧的梅花发夹，很讲究的样子。当下唐月困惑地问：”这两样菜不好吃？那你推荐什么？“女招待抿嘴笑笑，眼睛里有一丝嘲弄。
居今朝也打量女招待，见她就是白衣黑裤小蓝围裙的制服打扮。华侨里卧虎藏龙的人物很多，他早已知道。隔壁开南北干货店的老头年轻的时候还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呢，一个女招待能口诵诗文并不稀奇。居今朝小时候也读过四书五经来玩儿，一时想不起来‘一汤煮之，君子不耻”的话是出自哪里，记得老子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只不过这学问和点菜有什么关系？看见她对唐月有一丝不屑的神情，他说：”就这两样主菜吧，你都记下来了？“眼睛含着警告盯了她，女招待倒觉得居今朝好似更懂她刚才的发言，当了老婆的面都情不自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非常满意。她轻轻一笑，转身走了。
”君子不耻？“唐月吐吐舌头，小声笑了。
店门一开，进来个黑脸大汉，前台的收银小姐马上笑着招呼”老板“，老板走到他们桌前寒暄了几句，往火车座位的另一面坐下了。那个女招待从后面厨房出来，竟自坐在老板旁边。
只听见老板说：”小梅，你今天真好看啊。“
小梅娇嗔：”人家哪天不好看嘛。“
老板大声笑：”说真的，我这里可委屈了你。你是娇滴滴的小姐。出国前一路贵族中学贵族大学上来的。“
”若得知己，便不委屈。“小梅声音幽幽的。
老板的声音也柔和起来：”你老公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心疼你嘛。我理解，我的处境也一样。我老婆比我大十岁，我简直就是娶了个妈！“
隔壁的唐月听了这话，眉毛挑起来，眼睛也睁圆了。她瞧见又从后面跑出来的混血小孩，心里充满同情。
小梅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要他心疼！他心疼得着么？我一个小女子，若不是遇见老板你这样的明白人，真是。。。“
居今朝见唐月脸色红一下白一下，马上就要绷不住了，问：”咱们换个位置？“唐月小声说：”不了，我胃口也不好，这饭不吃了。“说完就起身走出门去。
居今朝无可奈何。唐月的脾气从来这样，他俩的第一次约会，就半途退场收尾。而世界上能让居今朝心甘情愿在后面收拾残局，觉得这挑子撂得好，撂得有性情的，也就唐月一人。想到这里，居今朝微笑着摇摇头。他从钱夹子里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去前台稍做解释，也推门走到街上。
小梅眼观六路，马上起身把桌子上的钞票收起来，那数目让她心花怒放。心里直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呢。“
唐月嘟囔：“什么东西！心术不正.”居今朝说：“算啦。一会儿换个地方吃饭，先去买荷包吧。”他们的同学小张要结婚了，仪式由大家帮忙操办。唐月有任务要买一个锦缎小荷包来放结婚戒指用。
居今朝问：“你这次怎么推脱了不当伴娘了？”唐月说：“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好意思？”居今朝逗她：“你是不好意思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吧？”
唐月脸一红：“大街上说疯话，给人听了去。”“我又没说广东话。“唐月心想，第一次见居今朝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嘴贫。他们走进一家东方礼品店。
2
居今朝第一次见到唐月，是个中秋节，他还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
那天他父亲从家乡来出差顺便到学校看望他。以前有母亲在中间团和着不觉得，居今朝头一次强烈地感到父子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交谈交流。他当然不想和父亲谈功课，提出带他到校园里走走。两个人走出去，个头一般高，模样相近，旁人一望便知是爷儿俩。居今朝却浑身别扭，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种不安，其实是一种模糊的恐惧，好象是二三十年后的自己并肩而行。逛了一圈，居父提出今天中秋节父子团圆，去买些月饼会旅店一起过节吧。
他们吃了月饼和一些水果，天色还早。两人没什么话可说，居父突然提出：“你去看望过小瑛没有？我们一起给她送点儿月饼，我回去好跟她父母转达她的近况。”林瑛家和居家是世交，她今年才上大学一年级，在本市的另一所学校。
居今朝心想，快别。父子俩一起给人小姑娘送月饼，更别扭了。就说：“爸，你也累了，歇着吧。月饼我去送。”于是出门去林瑛的学校。
林瑛见了他，直问居伯伯好，出差几天？她要蹭居伯伯一顿饭，学校食堂的伙食可吃不惯了。林瑛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什么话都不埋在心里，当下叽叽喳喳地说着。居今朝笑她才做了大学生，就懂得蹭饭打牙祭了。宿舍门一开，走进来同屋唐月。
唐月参加学校的艺术体操队，这才排练结束回来，手里拿着呼啦圈。居今朝见她还穿着粉红色的体操服，身形美好；加上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沙笼裙和练功的软鞋，清秀中透着精神。唐月长一双疏朗的眉毛，眼睛分得有点开，被浓密的睫毛点缀着杏仁的形状。才排练过，额角隐隐有些汗迹，两颊绯红。
林瑛给两人介绍：“唐月，居今朝；居今朝，唐月。”
居今朝心想：唐乐？真够古色古香的。朝她点点头。
林瑛一口含音吞字的北方腔，传到唐月耳朵里：“军昭？好个威风的姓，倒配得上他大大方方的长相。”冲他笑了一下。
只听林瑛说：“学校发的月饼都分好了，每人四个。”唐月问：“全班一共八十多个月饼，不知道生活委员怎么领回来的。”
林瑛说：“他用脸盆装了送来咱们宿舍的。”
唐月做个鬼脸：“你肯定他不是用脚盆？”
林瑛笑起来：“听说他总共只有一个盆。。。”两人同时做出恶心的表情。林瑛接着说：“还是吃居今朝送来的月饼吧，比较放心。“又跟居今朝说：”你稍坐一下，我去取信件。“就出去了。
居今朝发现自己老盯了唐月看，很不礼貌，就挪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为了陪同父亲，已经忍了一天了。他犹豫一下，问唐月：”我可以抽烟么？“
唐月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起身把宿舍窗户打开。
居今朝听到”可以“二字，已经把打火机掏出来了，见唐月开窗户的举动，又停住了手。一时间这烟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透着尴尬。他还是把烟和打火机收起来，看唐月正哼了歌收拾桌面，并没有注意他，不禁心里笑自己：”女孩子也追过，女朋友也处过一个两个，今儿倒被个小丫头弄得手足无措。真是的，管她怎么想呢。“
林瑛又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他嗓门也挺大：”唐月，说好了在校门口小馆子请你吃饭庆祝生日，我们宿舍的几个哥们儿都已经先去了，派我来接寿星。“林瑛嘱咐：”乔志刚，你们别弄到太晚。我们宿舍还要给唐月办烛光生日蛋糕呢。嘻嘻，十八岁可是重要生日。“
唐月说：”我换身衣服马上来。十分钟。“乔志刚挥挥手：”我在楼下等你。“走了。
居今朝想，原来她生日正赶上中秋，名字是个”月“字。发现两个女孩子都看着他，马上识趣地起身，和唐月说了“生日快乐”，就告辞了。
3
那时候居今朝和周洁走得近；而唐月和乔志刚在一起的时间多。
唐月喜欢乔志刚会玩。学校里有洋风气，他就让别人省些事，直接唤他“乔志”。唐月有一次问起他可有什么出国的打算，乔志豪迈地说：“懒得出国。我连被子都懒得叠。”这无所谓的态度在唐月眼里就是酷了。
有一天乔志来找唐月出去，学校新盖好的旱冰场开放了。他告诉唐月上大学前他是某省速滑队的队员，可以教唐月溜旱冰。唐月从小爱好体育活动，她其实会滑冰。冰鞋改成旱冰鞋，对她是道理一样，不在话下的。唐月把这个告诉乔志，乔志不接受。溜冰场上他非要显摆能耐，非要拉拉扯扯地教唐月。结果一个闪失，摔了个大P墩儿。
当下他坐在那里大耍脾气，硬说唐月破了他十几年没有冰上摔跤的纪录。唐月真觉得过意不去，道歉了几次，又劝慰他：“是被我给托累的，这跤不算！”还提议要不要去校医务室看一下，拿些止疼药片？
乔志其实是想让唐月把他拉起身的，他继续坐着哼哼唧唧个不了。唐月到底还年轻，有女孩子的娇矜，不知道怎么办。见旁人滑过身边时带了看好戏的神情，她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生气了说：“乔志，你真小气，我不和你玩儿了！”转身就往出口处去了。
乔志一看招势用老，眼瞅着自己要吃亏，马上站起来追上去。没想到这跤还真是重，一动腿就疼得呲牙咧嘴。这副熊样偏巧被回头的唐月看在眼里，更加厌烦不想理他。
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就不知不觉地疏远了。
4
居今朝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当时和周洁呢，也闹了几次别扭，淡了下来。再回头借着看望林瑛的机会打探消息，发现唐月已经和她们学校法学院一个叫程冈的研究生出双入对了。
程冈和乔治大不一样，人非常稳重有素养，遇事淡定从容，处处给唐月面子。居今朝有一次看到他俩在校园的大草坪上并排坐了，一人捧一本书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唐月在大学公共外语分班考试的时候，成绩不错，英文一科被分在由外籍老师带课的班上。老师是个年轻的美国姑娘，刚从大学毕业就来中国教书玩儿。师生年龄相仿，上课的气氛特别活泼。这天课堂上不知怎么讨论起爱情这个话题，学生们躲在英文里少了好多缅腆，叽叽喳喳地发言十分热烈。过了一会儿，老师凯利有点害羞地承认她新近恋爱了，就是和本校的一位中国学生，两人结识的过程特别浪漫。。。
学生们一听这话，好似英文程度都提高了一个数量级，发言更加踊跃，纷纷要求细节。打听出见面地点是一个自习教室，心里纳闷教室里怎么浪漫法呢？知道了答案跌破眼镜。原来凯利自修完了离开的时候，那名男生追上来问了一句：“Do you speak English?"
大家都想这么蹩脚的台词，凯利也不象没见识的人呀？唐月听了这熟悉的搭讪话，心里一沉，有很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课堂上就证实了。因为学生们接下来要凯利交代对方是哪个系，哪一级的，拍了胸脯保证可以得到他的全部背景资料，拿来给老师参考。果然，是法学院的一名研究生。
居今朝知道这件事是同屋读报纸念新闻标题：”美国姑娘喜做中国儿媳“。几个男生凑上来奇文共赏，居今朝发现新郎是唐月她们学校的程冈。他走开坐在自己床上，发了一会儿楞。
5
在他决定去一趟林瑛唐月那里的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有了更堂皇的理由。原来林瑛的父母几天前给林瑛打电话，没找到人，现在她也没回过电话。托居今朝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今朝吃过晚饭就出发，一进她们宿舍门，只见唐月和一个男生坐在桌子各一边，正在讲话。他一时间几乎要发出贾宝玉凭吊林黛玉的哀叹：”我来迟了！ 我来迟了！“这男生又是谁？居今朝收拾了好奇和失落，问唐月：”小瑛她人呢？“那男生见了，跟唐月说：”你室友来客人了，我们出去散步吧。“
唐月没答理，好脾气地和居今朝打招呼，说林瑛自修去了。居今朝任务在身，问哪间教室。那男生起身建议：”我们带你去找。唐月，走吧？“唐月绷了脸说：”一会儿电视上放米老鼠动画片，我要留下来看。“男生尴尬：”你-“
唐月把桌上一瓶没开封的面霜递给他：”我今天就是不出去。“男生脸涨得通红，攥了面霜悻悻而去。
居今朝见情形实在蹊跷，忍不住问：”这是谁呀？“
唐月低了头，情绪低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头发，一个大波浪的刘海垂下来遮了半边眼睛。她说：”我也不怎么认识，就跑上来送我化妆品，非要我跟他出去散步。“
居今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咚的一声。原来猜测这两人都好到了闹别扭的程度了，却不过是个无头绪的追求者。他不便置评，就说正题：”小瑛怎么回事，不回她家人的电话？这都派我来兴师问罪了。“
唐月眼神闪烁：”小瑛功课有点忙，你告诉她父母她过几天就回电话。。。“
居今朝根本不买账：”她平常在哪几间教室自修？我今天非找到她不可。“
唐月没办法了，嚅糯道：”她不在。。。她到外地去了。“
居今朝自己招呼自己，拉开把椅子坐下来，抱了双臂等唐月彻底交代。唐月小心地斜看了他，深幽幽的眼睛藏在刘海下面。她断断续续地：”去北边看她男朋友了，你可能不认识，是个美院的学生。“
居今朝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美院的学生？那家伙是不是叫高震？他什么时候成了小瑛的男朋友啦？这妮子鬼迷心窍！”他坐不住站起来踱了几步。高震是有点名气的艺术青年，和居今朝，林瑛都是中学校友。居今朝气呼呼地想，陈恳旷课回乡为小女朋友两勒插刀也罢了，好歹是教训坏蛋；小瑛跑了去倒贴个声名狼籍的“艺术家”算什么？高震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早听说他让仰慕他的女孩子们出钱资助他请模特，画也没出几张，钱都拿去嫖了。男生们全清楚里面的猫腻。
唐月提醒他：“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我们都替她遮掩着，这不我还帮她写实验报告呢。你可别告诉她家人，小瑛非跟我绝交不可。”
居今朝心里一股浊气左突右冲的，思绪转了方向：怎么人人胆子都这么大，连小瑛都敢逃学去追男生。我明明喜欢唐月一阵子了，他妈的到现在也没敢开口请她出去玩儿。不但落在什么乔治程冈后面，连今天这个莽撞的男生都不如！再这么扭扭捏捏下去，还不是眼睁睁看她又和谁好上了？不行，今天就豁出去了，非得开口请她。
请她去哪儿呢？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看到唐月桌子上放了本校园诗集，心说有了有了。
唐月见居今朝半晌不说话，胸膛里象在运气，脸色忽明忽暗，表情咬牙切齿，不肯定他会不会替林瑛守秘密。正要张口再求，居今朝说：“我可以帮小瑛这次，先不和她家人说。我能问到高震的电话，一会儿就去打了劝小瑛马上回来。不过有个条件，我想请你出去玩儿，下星期有个诗歌朗诵会。。。”
唐月垂下头。居今朝时不时来这里，她和小瑛早看出来他的意图，故意不说破，背后笑个不了，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提出来请她玩儿了。今天他提出来了，唐月的心情又自不同。程冈和美国老师闪电结婚的事，对她打击挺大。英文课成了折磨，同学们那里来的同情慰问也不是容易接受消化的。她情绪低落已经有段时间，今晚偏偏又被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纠缠了好久，早就气馁。这时候听了居今朝的建议，心里很有些激荡。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6
林瑛的确过了两天就回校了。其实居今朝不去电话劝，她也已经决定回来。高震对她相当冷淡，林瑛这样千辛万苦跑了去，也不肯花时间陪她。高震那样的人当然不能轻易坐实了女朋友人选，光经济损失就担不起呀。
林瑛碰了老大的钉子，灰溜溜的。唐月极力劝慰，作用不大。林瑛回来的第二个晚上，仍然没有心思去自修，赖在床上伤春悲秋。唐月陪她。忽然窗外传来吉它琴声。
学校里女生人数不多，都住在紧邻的宿舍楼里。两座楼之间有座小花园，里面修了个小小的凉亭。学生们给起个名字叫“牡丹亭”。这时有三五个男生在亭子里落座，开始演唱他们创作的爱情歌曲，从<<如果彩霞会唱歌>>到<<温柔的夜温柔的人>>，一首一首的，挺高产。唐月和林瑛跑到窗户前面去看，别的窗口也露出身影。石桌上还点了一些蜡烛，倒不是为了看谱，是用来照亮面孔，方便女生能把声音和模样对上号，绝不重演虚竹梦姑的麻烦。
原创作品唱得差不多了，有个窗户里传来女生的声音：“再唱一遍<<如果彩霞会唱歌>>！”男生果然照办。完了宣布接受点歌。唐月捅了林瑛一下：“快！点你喜欢的张雨生。”林瑛脱口而出：“天天想你！”
下面静了一会儿，她们正以为是不会唱，有个男生站起来朝她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喊：“这是从哪天开始的事儿？”
她俩从窗户前面缩回来，倒在床上抱了枕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楼下传来<<天天想你>>的歌声。
乐声将要结束时，唐月冲到窗前喊：“为爱痴狂！”然后跑回来和林瑛一起继续笑。下面没看清人，只能判断来自同一个窗户，就喊：“我可真喜欢你！”两楼传来很多笑声。
等这一首唱完了，有人点<<心太软>>，男生们就漫答：“你越心软，我越有希望！”唐月和林瑛笑到肚子疼，听了一晚的歌，心情大好。
7
居今朝来接唐月去听诗歌朗诵会，见她特意打扮过，脸上有很淡的化妆，嘴唇上闪些荧光。裙子下摆处一圈的花摺子，随着她的脚步翻飞，恍得人眼晕。居今朝心里很高兴，和唐月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唐月才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正确写法，原来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礼堂里入座的时候居今朝和后排一位高大的男生打招呼：“嘿，你啥时候回来了？系里没发现吧？”那个男生说：“前天回来的。全靠几个哥们儿给我掩护着，没人知道。过两天请大家出去吃一顿。他们可尽心，政治课点我名的时候有两人同时应，差点儿穿帮了。”眼睛在居今朝和唐月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好奇着。
居今朝给唐月介绍：“陈恳，我们一个系，比我低一年级。”又对陈恳说：“唐月。”觉得太简单了些，可又不能说“女朋友”，非给当场啐回来不可，“朋友”？废话吗不是。
居今朝问陈恳：“事情都解决了？”
“他妈的敢动老子的人，我揍扁了他。”见唐月疑惑好奇，陈恳解释：“我女朋友在学校里遭人陷害受了委屈，我远程遥控帮不上忙，干脆亲自走一趟替她出头。”
唐月也大致猜出来他是怎么摆平的，只漫问：“她在哪里上大学？”陈恳笑：“她呀，她明年考大学。”唐月心想原来是他在家乡的小女朋友。陈恳转了问居今朝：“你的托福材料我看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还你，没耽误你准备吧？”居今朝说：“急什么，你慢慢用着，我需要了就跟你说。”
陈恳拍着居今朝的肩，笑嘻嘻地跟唐月推销：“我们这哥们儿，人最大方了，难得。”
开场时间到了，三人都噤声落座。
诗歌朗诵会开幕有一堆罗哩罗嗦的前言，足足十分钟才轮到第一位诗人郑亮出场朗诵他的原创作品。这个长了一脸豆豆神情愁苦的男生朗诵道：
好啊你们都上了欲望号街车你们都想去遥远的地方
寻找欲望吗
你是去寻找欲望的吗
你是去寻找欲望的吗
去寻找酒寻找自由寻找康乐球寻找
立体的爱情
立体的XX
你是去寻找XX寻找XX寻找XX的吗
你们为什么都脸红了
。。。“
听了一长串的人体部位器官名称，唐月还真的脸红了，眼睛睁圆了半低着头。居今朝心里说声”不妙“，事先大意了，没打听一下这些诗人的风格。平日里自己又不关心诗歌，来这里纯粹是投唐月所好，想高雅一把，哪里晓得会这样。如果没有唐月在场，他也能一笑置之。可此时听到后排的陈恳低声吭吭笑，浑身不自在。
第二个出场的诗人叫林白，只见一个大眼睛长直发的清纯女孩子走上来。居今朝心里暗暗透口气，想运气好转了。唐月抬起头来，这林白鼎鼎大名，中学的时候就写诗歌出集子了，作为神童上过报纸。报道里说她颇得某位佳作被选进中学课本的老诗人的欣赏，一老一小曾论诗甚欢，而后小姑娘倦了睡着在老诗人怀里，天真无邪，让老诗人激动得浑身发颤。
林白朗诵道：
我只要一个深情的吻，
一个热烈的拥抱，
一个无悔的夜晚
居今朝可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他心里哀求“打住打住”，林白不理会这个请求，继续道：
亲爱的，我只要XX，XX，XX！
唐月听见陈恳脱口而出：“我靠！”左手边另一位斯文的男生也忍不住喃喃道：“乖乖！”居今朝用手支住额头，懊恼得要吐血。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节目单，标题是“校园青春吟诗会”，心里头骂：“他妈的明明是‘淫诗会’，我今天可丢脸大了。”
8
唐月羞到不能再羞，反倒心平气和了。她想，这么恶心的诗又不是我写的，我为什么要心虚？再听到林白每段结束处特意渲染的那句“亲爱的，我只要XX，XX，XX！”，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居今朝小心抱歉地看着她，等她发落。
唐月小声说：“我想出去透口气。”居今朝点点头，和她一起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退场。到了外面，唐月又小声笑了，居今朝也低头笑：“真没想到是这样。”唐月公平地说：“我知道你是花钱买票的，对不起。有些诗歌我欣赏不了。”居今朝赶快说：“没问题。”
两人静了一会儿，唐月说：“我想回宿舍了。”居今朝本来打着如意算盘，好容易约到唐月一次，听完朗诵会就转了去学生沙龙吃点心喝咖啡清谈--而诗歌正是清谈的好话题。现在全盘砸锅，只得点头说：“我送你。”
过了两天，陈恳来还书给居今朝，问他那天怎么提前退场了，后面还有好些精彩的诗歌呢。听了他的苦恼，哈哈大笑，笑完了建议他送唐月一本席慕容诗集来谢罪。“她们女生喜欢席慕容，内容保证干净，”陈恳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真的，我每首都读过了。”居今朝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干脆别提诗歌了，一提就能引起不洁联想。“ 陈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走了。
居今朝和唐月到美国好几年后，他有一次听到唐月和林瑛打电话，说起林白，“that certified slut"，唐月给林白的注释，诗人现在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庐还是什么庵的笔名，摇身一变以冰清玉洁的女居士形象走江湖了。网上新作是<<解读肉垫子里的爱情>>，专门从事典当祖宗文化遗产的勾当。她两人在电话上絮絮地议论，居今朝走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篮球赛，心里想：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潮流，把大家都冲刷到大洋的这一岸了。同学，老师，朋友，几乎是原班人马。连搅和了我和小月第一次约会的诗人也没给拉下，继续卖力表演，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现在是笑谈了，可当年我真是懊恼发愁，不知道怎么再约小月，也羞愧得有点儿不敢见她了。
9
过了没多久，林瑛还真的和那个弹吉它唱歌的男生好上了。他叫朱江文，俩人经常要找个僻静的角落里唱会儿情歌再去教室晚自修。唐月觉得朱江文什么地方不对头，又说不出来。是看不顺眼他要林瑛骑车载他吗？校园里一般都是男生载女生的，倒过来好稀奇。可是朱江文有理由，他要随时随地抱了他的宝贝吉它，分不出手来骑车。没有林瑛，他就让他的同屋同学载他。
唐月没细想这件事，毛小宇来这个城市玩，她要招待。
毛小宇是唐月高中时候的同桌。唐月起他外号叫“毛毛雨”。话虽这么说，毛毛雨可是个帅哥。高三的时候一个航校来学校挑空军飞行员候选人，毛毛雨是全校毕业班里唯一被选上的。他这一保送，剩下的日子来学校纯粹是应卯，只等着拿高中毕业证。课堂上还知道收敛，自习课便肆无忌惮地看课外书。他有读无类，开卷有益。经常面前摊一本线装书，很有文化功底的样子，让旁边备考的同学们又妒又羡。唐月对毛毛雨印象很好，认为他文能诵<<红楼梦>>，武能保卫祖国。毕业留言时她给毛毛雨写下“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鼓励句子。
毛毛雨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三位同学。可把唐月给忙坏了，供吃供喝，安排他们去男生宿舍那边找地方住。男生们都挺大方，人多也招待。第二天唐月好奇，小声问毛毛雨床铺是怎么安排的，毛毛雨做个鬼脸告诉她：”就分我们一张床，三个人象书架上的书那样竖起来摆着，另一个哥们儿睡床底下。“唐月听了直笑，也没追究是真是假。她尽量陪了他们去风景名胜游玩，为此旷了几堂课。毛毛雨离开前直感谢唐月够同学交情。
他们走了唐月才消停几天，这天中饭时间林瑛跑进来喘了气告诉室友们，她去食堂打饭回来的路上看见朱江文被另一个女生载了从她面前骑过去。林瑛愣在当场，朱江文要假装没看见她，扭身扭头的幅度过大，从车座上摔下来了。落地的角度不好，吉它给砸了个稀烂，引起路上好多打饭的学生驻足观看。林瑛边说边歇斯底里地笑，笑得流泪，唐月上去把她搂住了。几个室友从窗口遥看现场，朱江文还在那里收拣碎片呢。唐月心想，早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儿了，他的毛病怕还不止这些呢，女里女气的，没准儿是个同性恋。小瑛没来得及跟他深交就断了，也好。
这时候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孩子来分送当天的信件，笑嘻嘻地跟唐月挤眉弄眼：“重要信件。”唐月没往心里去，先去食堂打饭。等回来见室友们都表情好奇地忍着笑看了她。唐月的桌子上放了一张明信片，正是毛毛雨寄过来的。
10
上面写着一首诗：
曲水，流觞，
花芳，衣香，
每一次回首，
我心里最温柔的地方
有你在凝眸。
。。。
唐月本来就为朱江文的事替林瑛生着一肚子气，读了这不三不四的暧昧诗，立刻火冒三丈。她放下明信片，取了通讯录本子就跑到楼下管理室去打电话找毛毛雨算帐。
电话一接通，她就开口：“毛毛雨你恩将仇报，敢调戏我？！”接下来不由分说骂得毛毛雨狗血喷头，骂累了，列出条件，命令他立刻悔过书，保证书，说明书各写一份，“用明信片发过来。我告诉你，放假了我非在同学聚会上把这事儿捅出去！”不等毛毛雨分辩，她就把电话摔了，转身回宿舍。后面管理阿姨追着批评：“这位同学，你怎么不爱护公物？”
唐月气咻咻走进宿舍，叉着腰喘气。却看见居今朝什么时候跑来了，跟她打招呼。唐月没好气：”什么事儿？“居今朝心里苦笑：唐月呀唐月，我来找你还能有啥事儿呢，不就是追你么。他一来看见小瑛在抹眼泪，奇怪了想问个究竟，然后唐月跑进来，一脸怒气杏眼圆睁，更让他困惑。居今朝知道时机不对，硬着头皮说：“我，我想问问你星期六有没空。。。”唐月想起上次约会的事儿了，连着毛毛雨的酸诗和朱江文的烂吉它一起，火气都撒在居今朝身上：“我没空！“
唐月说完又转身走出去了，她怀了一腔怒气在校园里乱蹿了一阵子，跑到个小池塘边上坐下，心里还在想：这些男生一个个都不上路子！拣起颗小石子扔进水里。
居今朝真想问问林瑛：”唐月有这么讨厌我？“可是林瑛还在哭，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两天，毛毛雨按要求写的三张明信片寄到了，还有一封解释信。后者唐月没拆封就扔进纸篓里。三张明信片她恨不能钉在宿舍门板上招告天下。毕竟没有，她也知道那样会小题大作，别人更要认定她此地无银言若有憾了。她受的这个窝囊气一直没有消化。
后来她放假回家第二天毛毛雨就拎了她喜欢的零食点心上门赔礼道歉，想先发制人堵她的嘴，求她别把事情让其他同学知道了。唐月还气不打一处来呢：”我不要点心，我要你的项上人头！我还要你身败名裂！“毛毛雨几乎没跪下哀求：”唐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你听我说，我冤枉啊。“原来酸诗明信片是毛毛雨的那三个同学合伙模仿他笔迹写的，开他和唐月的玩笑，也存了一点撮合两人的想法。”这不，他们都写了悔过书给你赔罪。“毛毛雨心里也窝囊，他挺喜欢唐月，有过追求她的想法，现在被几个同学背后的不地道举动给闹得没脸了。从此唐月见了他眼睛就射毒箭，他只好死心。
11
唐月虽然当场给了居今朝脸色，后来还是答应和他出去玩。这次居今朝可知道小心了，事先特意实地考察过一次。他带唐月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是家庭消闲的好去处，节目都健康干净有益身心。他们先去看球形银幕电影，片子是直升飞机俯瞰山河美景。安全地从影院出来，他们去坐法老船。装饰华美的船在空中做钟摆运动，唐月觉得自己的心脏象是一忽儿提升堵在嗓子眼里，一忽儿又被下扯掉进胃底，十分痛快。她头发飞扬，满脸笑容，眼睛里闪动着亮光，象阳光透过树林。
见唐月喜欢，居今朝再接再励带她去玩双轨火车。车子咣咣铛铛缓慢地爬坡的时候，唐月看了一眼居今朝，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嚼口香糖。居今朝因为抽点烟的关系，平日特别注意，身上带的口香糖比烟多。车子开始下坡加速，唐月刺激得张大嘴尖叫。好容易到得平地，速度没有慢下来，却见和对面的车子直直对了走，眼看着要撞个正着了。唐月被惊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是睁圆了眼睛还是紧闭上眼睛，是抓了居今朝的胳膊还是双手捂脸？她这不知所措的样子被居今朝看了，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耳畔风声呼呼地，笑声还是被唐月给听见了。这可恼了她。一是好强心让她不高兴自己失态，二是不喜欢被居今朝笑话。车停下来，她还站不稳，就歪歪跌跌地走出站台，脸色不快。居今朝早就收拾了笑，陪小心跟了问：“你没事儿吧？找个椅子坐一会儿？“
唐月站了一会儿，等着头晕过去。心想自己怎么脾气这么大呢，真的就在乎居今朝？
暑假快要到来的时候，这个城市几所高校的共青团委联合起来举办一个”天涯海角行“活动，召集大学生参加。活动的忠旨是亲身游览大好河山，了解社会；具体行动就是骑自行车一路到终点海南岛。唐月一向爱好户外活动，征得父母同意就报名了。居今朝一听说，也跟着报名了。他想，初中到大学，终于有机会真心实意地写<<记一次有意义的共青团活动>>文章了，现下有什么事比追唐月更有意义呢？一不做，二不休，就追她到天涯海角好了，不信追不上。
12
团队的领头是唐月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名叫刘磊。女生们奉他为阳光男孩，说他长得英俊，人又潇洒。唐月不这么看，她客观地觉得刘磊面孔苍白，两眼混浊无光，个子虽高但驼背。知道他的一些私生活，就归结为“荒淫无度”四个字。小道消息是这么说的，刘磊一星期换一个女人。什么食堂窗口的小妹，校园里修草坪的打工女，校外的各色人等，不挑不拣，总能得手。这还不算，恶心的是他玩过了，就转手送给他的几个得力兄弟。唐月奇怪那些女孩子们竟然就肯？有一次学生会举办文艺晚会，唐月帮助卖票。刘磊带了个脸生的女孩子进来：“我眼神儿不好使，我女朋友眼神儿也不好使，我们需要最前排正中的座位。”刘磊大言不惭地要求免费票。唐月很讨厌他。
这次出行，一下子就和一个叫杨茹的女生打得火热。实事求是地说，是杨茹追刘磊。她每天晚饭后去水果摊上买些水果拎回旅馆送到刘磊的房间。一次在路上碰上另一个男生，两人同路走。可怜那个男生当时还没吃晚饭，肚子不争气，馋得熬不住，为了尊严他用调侃的口气问杨茹这水果能不能分他一枚吃。杨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都是给刘磊的。”后来这名男生把事情传出去，笑坏了旁人。唐月反倒有三分佩服杨茹的坦荡，尤其是知道她晚上悄悄给刘磊织毛衣，这大热天儿的，杨茹想得真远。
唐月发现刘磊频繁地倒换两双球鞋，有些纳闷,悄悄问杨茹。杨茹得意地让唐月猜鞋子的价钱，原来一双比另一双贵十倍，刘磊爱惜贵的那双，只肯在平地处不容易摔跤的地方和无雨天没有泥泞的时候换上。唐月听了简直要笑，不懂刘磊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的。唐月毕竟和杨茹不熟，这话没有直说。只想着刘磊这阳光男孩的名声不是白传的。
说起摔跤，行程到三分之一，唐月就在石子路上痛摔了一次，两个膝盖擦破了好大一片，惨不忍睹。稳妥起见，她被送到地方小医院，忍了泪清洗好伤口，护士给抹了些膏药，然后缠好纱带用胶布包扎。唐月当时觉得不影响行动，於是众人离开医院继续上路。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她浑身发起红疹子块儿来，呼吸困难，脸也肿了。唐月这才想起来她从小对某一种抗菌素过敏，膏药里怕是有那个成份。一队人见了她的恐怖模样，全都慌了，又急急把她送回医院。
13
唐月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一直打点滴上药，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团队集体行动，都因此滞留了几天。好在这里是湖泊水乡，附近保存完好的小镇不少，大家结伴每日去一个新地方，倒真的做到了了解社会，而不是前些日子的闷头赶路。
居今朝大显身手，鞍前马后服侍得滴水不漏。唐月难看狼狈的样子都落在他眼里，十分气馁。居今朝当然不知道唐月受损的虚荣心，只是看到平日活泼的她一下子就倒了，怜惜加心惊。药物过敏这回事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就留心把药名字给记下来。
后来两人要出国前，居今朝特别将药名的英文查清楚了。唐月在美国见新大夫例行检查时，他都嘱咐她把情况和医生讲了备案。没多久，居今朝又买了一个M.E.A.腕表，把唐月的过敏药情况给存在里头，着唐月出门都戴了。唐月亲身体验过发病的苦处，没有嫌居今朝小题大作，乖乖地听话戴着表，心里感激他的体贴。这个腕表正面是大红醒目字体，绝不是爱时髦的唐月喜欢的款式，她想，这有什么，就象有时候出门晚凉借了居今朝的外套披着，虽然不合身，可心里觉得温馨。
回来说这天她好得七七八八，再也呆不住病床了，就办了出院手续。由居今朝领着到小县城的街上转一转。其他人照旧安排了参观节目。刘磊煞有介事地嘱咐唐月和居今朝：“你们不了解本地风俗人情，要小心。最好就在招待所门口附近五十米处转悠。不熟的地方别去。”
小县城的主街非常热闹，摊贩甚多，毛主席像和港台明星招贴画比肩而售，蔚为奇观。街头还有好多台球桌子摆了租给人玩儿。唐月好奇，居今朝提议玩几局。唐月不知道，居今朝玩台球可拿手，他家里就有一张台球桌，中学时候技艺已经十分精湛，在家乡小城的青少年堆里有点儿名声的。当下他手把手教唐月，唐月学得并不认真，不是力道不够，就是准头欠缺，她也不在乎，只是格格笑。唐月问他跟哪个师傅学的，居今朝认真地说：“唐老鸭。”
唐月学累了，居今朝让她歇着，看他一个人玩。只见他一根杆使得出神入化，球儿滴溜溜在眼前转得眼花缭乱。这样的技艺自然就招来了识货人。旁边几个青少年提出要跟居今朝小赌对打，居今朝看赌资不高，纯粹是提兴用，就答应了。--倒不是怕赌输，只是唐月在身边，他不想惹麻烦。
这一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小时。居今朝许久没有这样尽兴，赢的钱一点点多起来，更是意气风发。转舜天色暗了，他突然心里一机灵：嘿，只顾自己玩儿，忘形了么。要把唐月给冷落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因小失大？他见唐月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眼神里只有仰慕加兴奋，没有一丝不耐烦，稍稍放了心，又忍不住自鸣得意。到底收了手，带唐月找了街上一家小馆子吃饭。
小馆子对面正好是一家跳舞厅。门口大幅招揽的广告和七彩的霓虹灯。爱动爱玩的唐月前几天被闷坏了，这时候一边吃饭一边眼睛看得挪不开，象小孩子渴望糖果的表情。居今朝早看在眼里，他想起上次约唐月去学校的舞会上跳舞的事情来。
那是在去游乐场失利之后。居今朝跳舞一般，但也动作到位不踩脚。本来和唐月跳得很顺利，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经济系的张教授，四十多岁，有光亮的秃头，戴圆圆的眼镜片，个子到唐月肩头那么高。张教授来邀请唐月，她总要给面子下场。乐声一起，张教授把唐月带得象一只飞舞的蝴蝶，让舞场上所有的人注目。然后一曲又一曲，居今朝被晾在一边儿藏拙，只有欣赏的份儿。
他正回想着，唐月开口：“就我腿上这两块疤，谁也不会请我跳舞了。”唐月的伤口已经结痂，确实有碍观瞻。他们长途旅行，行装精简得不能再精简，唐月没有带长裙--骑车根本不方便嘛。她的短裤，裙裤都遮不到膝盖那里，又不肯在当地添装。所以有这么一个抱怨。居今朝笑了，俩人过街进了舞厅。本来随便玩一玩的，兴致起来了，配合着跳校园里新流行的舞步。没两分钟，一个胖大的汉子冲到他俩面前，又喊又吼，说的是他们听不懂的当地土话。居今朝护在唐月面前，且辩解且撤退，猜也猜得出是舞厅的管理人员嫌他们动作不符合规范，扰乱了舞场秩序。
两人跑到外面，象做了错事却逃避了惩罚的孩子，兴奋不已。居今朝提议明天去附近的湖区水库游泳。唐月笑盈盈地附议。
这个想法没有实现，因为出事儿了。
14
即使在事发的当天，具体的现场情节已经有了五，六个不能自圆其说的版本。可以说真相是不存在的。细节不重要了，摆在眼前的是个难题：刘磊和杨茹在湖区的水库被当地的老乡给抓起来扣了学生证，送到公安局了。老乡们说他俩男男女女大白天在水库里一起洗澡，有伤风化；刘磊和杨茹说他们是游泳，健康正当的体育运动。当地在整顿风气，扫这个扫那个的，这两个大学生正撞在枪口上。
整个活动当然取消了，学生们各回各家。刘杨二人被扣下了，等学校来人做出让地方上满意的处理。后来这处理的决定被学校一再减轻，记过了事。居今朝和唐月到今天也没见识过天涯海角是什么样儿。仿佛他们的恋人关系一建立，老天就认为目的达到了，不惜一切地斩断这个行程。居今朝多少年后想起这一节，还要做挥冷汗状：真悬。差点儿被抓起来出丑的就是他和唐月了。相比之下，他追唐月遇到的小挫折不算什么。
到秋天开学，居今朝是大学最后一年，唐月上三年级。住腻了学校的宿舍，加上他和唐月老在一起，需要个自己的小空间，于是居今朝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房子是房东盖了专门租给学生的，五，六个单间环绕着中间小小的公用地。条件没比宿舍好到哪里去，他们不在乎，志同道合地准备英语考试和申请美国大学的研究所。居今朝手里捏着把备用钥匙想给唐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
转眼寒假，两人同时要参加二月份的那次英文考试，都留在学校里复习。农历除夕他俩不能回乡，唐月被系里的赵教授邀请去和他全家一起过节。居今朝学校的食堂给留下的廖廖学生开免费的年夜饭。
唐月在赵教授家呆到过了午夜才回宿舍。女生宿舍楼当初建造的时候说要搞“开放式”，所谓的楼门就是一个门洞。后来每层加安了一个能从里面加拴的门以策女生的安全，一层楼上大约十间宿舍的样子。唐月的那层就剩她一人住了，她有时候自己吓自己，脊背凉嗖嗖的，自然是把门窗都关好才去梦周公。唐月一个梦接一个梦地回家过年，种种原因妈妈做的年夜饭就是吃不到，害她直咂吧嘴。然后梦到四处鞭炮声响起，久久不停，渐渐转成沉闷的炮声，轰隆隆地震得天地摇撼。唐月开始头痛起来，后脑勺跟着有节奏的炮声一下一下地痛，烦闷极了，却又想不出法子摆脱那讨厌的炮声。
唐月终于从梦里醒过来，天已近中午，隆隆的炮声原来是急促不罢休的敲门声。她穿好衣服去开这层的门，门外站了管理的阿姨和好几个其他的人。他们推开唐月开始搜索，把每一间锁了门的宿舍房间都打开，象抓通辑犯。唐月头疼欲裂，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管理阿姨套她的口风：“我早上来打扫，你这层反锁了。我敲了半天的门，你也不应。我怕出了什么事，报告给保卫科了。姑娘，你就是真的在里面藏了男人，也不关我的事；现在保卫科的人来了，就由不得你我了。。。”
唐月怒发冲冠，她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折辱，羞愤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呆在那里。保卫科的人动作麻利，每个房间都搜过了，还打开窗户往下看，会不会是跳出去了？虽然他们在第五层楼。他们的猎奇心被刺激起来却没有得到满足，悻悻而去。留下唐月一人在那儿抹眼泪。
唐月哭了一会儿，大衣没穿就跑去小屋子找居今朝。她扑了个空，不知道怎么办好，脑袋里乱得很，肚子有点饿了，干脆就坐在门前等。天开始下一点儿小雨，这简易的房子连个屋檐也没有，门外就是天井，她坐在那里垂了头生气难过，时不时抽泣一下。渐渐的身上衣服湿了，卷发沾了雨水也耷拉下来结成一缕一缕的。这真是一个凄惨的新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居今朝才出现。他昨晚上和其他留校的学生自己带酒配学校的年夜饭，闹到清晨才散，都醉得不成样子，就近回他的宿舍那里睡下了。等醒过来已经是下午，随便打发个中饭才回小屋。他见到唐月象只流浪猫那样蜷缩在门口发抖，大吃一惊。连忙把她放进屋里询问，唐月抽抽搭搭地哭了告诉他上午的经历。居今朝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好容易唐月平静下来，他让唐月快换身衣服，这一身湿漉漉的要生病。他出门给唐月买中饭。
居今朝买好饭回来，唐月还没有收拾好。他撑了伞站在外面等着。终于唐月打开门，他一看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唐月穿了他的衬衫和毛衣，下面却是他的夏装卡其短裤，都是又松又长的，十分滑稽。头发擦得半干，松蓬蓬地围住她可爱的小脸。唐月显然心情好了很多，笑嘻嘻地看着居今朝。居今朝心里一动，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无奈，他想，嘿这妮子，怕是把我的衣橱翻了个遍。。。唐月见他站在那里傻笑，下了决心。她踢掉拖鞋，踮起一只脚，提起腿来做了一个轻盈的芭蕾转身动作，双臂从环绕的姿势缓缓张开，微微曲膝点头谢幕，然后扬起眉毛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居今朝。居今朝哪里能拒绝，心头滚烫象一锅煮沸的水。他把伞一扔，大步走进屋门。
15
居今朝和唐月申请学校的事情非常顺利，到了四五月份已经定下大局。接下来是办护照签证。唐月尚未毕业，多一个退学手续。家长们心里多少有些担心，觉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放心。看到他们关系稳定，两边一商量，决定夏天就把他俩的婚事办了，他们在美国好互相有个照应。
居今朝上学早，这时候他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几个月。结婚证是走了后门给弄出来的。出国固然风光，但结婚才是世界上最光明正大的事情，居家决定大大地操办婚礼。
居今朝有点儿担心唐月能不能应付他家乡风俗，他没有跟唐月说得太仔细，只是嘱咐她仪式都集中在一天里，好歹忍一忍。事后他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唐月的父母是基督徒，家里行的是另一套规矩，她反倒更迷信传统风俗的魅力和威力，下了决心要得着它能带来的好运气。她年轻好奇，遇上没见过的事只当新鲜有趣，又热切想了解居今朝从小成长的环境，态度象个学生般的诚恳认真，很招居家众人喜欢。他们对远道来的贵客非常照顾，吃的用的供最好的给唐月，两个十五，六岁的居家堂妹受委派，跟随了她负责传话跑腿儿。林瑛也寸步不离地陪着唐月，明里暗里细细指点。唐月其实过得挺舒服。
婚礼那天唐月从花车上走下来，身穿描金大红旗袍，左腕上戴名贵金表，右腕上戴龙凤金镯子。当地风俗是亲友赠送的金项链越多，办喜事的人家越有面子。只见唐月脖子上密密匝匝展览了二十多条粗细长短花纹不一的金项链。她绽放出笑容，整个人端地是金光灿烂，赢了个满堂彩！
居家的长辈们无不颌首赞许。他们心里清楚，婚礼的规矩繁琐，有不近人情的地方。年轻人不耐烦的多，有那口不择言的还抱怨“把新娘子当猴儿耍”。唐月是大地方来的姑娘，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可你看她行起礼来，不端架子，没有皱过一次眉头，做得这般大方从容高兴，给足长辈面子，真难得。当下做伴郎的堂兄一拍居今朝的肩，说出了居家所有人的心声：“你这媳妇儿是娶对了！”
酒席是一百桌的流水席，为了宾客不受冷落，搭了临时的台子，请了两个戏班子轮番表演，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居今朝相对轻松，他叔伯兄弟多，能站出来替他点烟敬酒的就有七，八个。唐月任务艰巨一些，客人们主要是要看新娘子嘛。林瑛为唐月没少捱义气，碰上提无理要求的客人，她挡在前面，大叔大伯大哥大嫂的叫得那个甜，倚小卖小，所有的情面都拿出来用，不许客人为难唐月。遇上说话打擦边球的客人，唐月铁了心，只微笑不说话，客人没趣儿了也就住口。居今朝看在眼里，想她平日里使些小性儿，大场面倒镇得住。能伸能缩，莫非心上装了弹簧？暗暗地佩服。闹到夜深了，唐月还精力充沛，要居今朝陪着听了会儿戏，才歇下。
参加婚礼的宾客没有不赞新娘子漂亮斯文大方有礼的。居家这桩喜事办得，风光无比，面子十足。
居今朝和唐月两人没休息几天，匆匆赶回唐月家举办西式婚礼仪式。
这回居今朝去请陈恳做伴郎。陈恳暑假正在此地探望妹妹。他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了点子什么事儿情绪低落，人异常沉默。居今朝忙自己的一摊子，没有问过，想拉他来热闹热闹，再说居今朝在这里也不认识别的人。陈恳听说居今朝竟然结婚了，一拳捶他胸上：“好小子真有你的！”答应得很爽快。
婚礼就用唐月父母去做礼拜的教堂。建筑外观简朴，里面也不大。宾客分了两拨，一边坐了唐月家的亲友，另一边坐了唐月打小学到高中的同学，看上去满满碴喳。当管风琴乐声响起，唐月挽了父亲的手臂走出时，阳光正好穿过彩镶玻璃大窗射进来，洒在唐月的珠白礼服上，增添了柔和的光泽。宾客都起立行注目礼，一切完美无暇。
走到半路，忽的听到童声惊叫，是唐月的小表外甥跟在唐月后面负责捧新人戒指的，他一失手两枚戒指从缎子面小盘滑落到地上所以叫起来。唐月回身查看，礼服的后摆“刷”地把戒指扫出去老远，旁边目睹的宾客都小喊了一声，大致判断是唐月同学那一边的座位下面某处了。一时场面有点乱，半边座位上的宾客全都俯下身子遍地找戒指，另半边的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着。唐月一点儿不着急担心，她只觉得滑稽，靠在唐父肩上小声地笑个不停。过了几分钟，两枚戒指均寻获，仪式继续进行。
他们行了礼从教堂出来，唐月眼睛里吹进沙子，泪流不止。居今朝凑在她耳边说：“后悔来不及了。”唐月听了笑出来。唐月的同学抢拍到这一刻，只见新郎不知说了句什么，新娘一脸的泪珠，笑靥如花。婚礼当天的照片里，居今朝最喜欢这张。别的照片当然也好，唐月是美丽的。但居今朝私下以为，她的美丽是举手投足之间的生动，不是轻易可以被照片捕捉到的。
天晚了从办酒席的酒店回来，唐月的同学都聚在她家里闹洞房。唐月的父母早按计划去了亲戚家，把地方腾出来给年轻人用。
客厅里拷打新郎的架式都准备好了，先文攻再武戏，男生们半真半假半起哄，要居今朝好看。这是他们同学中的第一个婚礼，大家兴致极高。唐月不答应了，直说：“不许你们欺负他。”却被女生们给拖进卧室里去说闺房话。陈恳见了这阵式也挠头发怵：“这个你得自己扛着。”居今朝点点头：“没问题，我先借点儿胆子。”两人走进厨房，里面储备了很多酒水瓜果点心。陈恳开启瓶盖，递了一瓶酒给居今朝，对饮起来。过了一会儿，居今朝觉得胆子有了，不只有了胆子，还有了横溢的才华。无论静物，人物，他看过去都是印象画派大师的风格。有这个做底子，客厅里的一帮人宵小毛贼耳，所惧何来？他昂首挺胸走出去面对敌人。
当问卷进行到”第一次接吻“时，陈恳手上攥了两瓶啤酒推门走到露台上。正抬头看天上的繁星，暗处有人嘿嘿低笑了两声，说：”还以为新郎是何方神圣，长了三头六臂。“陈恳挑起眉毛侧身想看清人，心里”哈“了一声，真正不服气的埋伏在这儿呢。陈恳决定稳住他别进去搅局，递过手中的酒：”我正找人一起喝酒，来。“毛毛雨一楞，没有示弱。站起身接过酒瓶仰头灌了一长口。他两人背靠着露台的栏杆喝酒，透过落地玻璃门看里面的热闹。哄笑声闷闷地传出来。
“居今朝没把优点披挂在外面，他内秀。”过了一会儿，伴郎总算为新郎说了句公道话。
卧室里是另一番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的气氛。唐月把同学送的性感内衣举了在镜子前比画着，礼物里化妆品很多，她不可能带走，索性打开了大家互相化装玩儿。空气里飘着各种香水味儿，女孩子们指甲上磷光闪闪，交换心得，开心得很。
采访终于抵达求婚的细节，“是单腿儿点地还是双膝下跪？”众人问。露台上的陈恳见时机差不多了，跟毛毛雨说：“你们这帮同学得寸进尺，居今朝大方，他们就当成是好欺负的？”不分敌友地招呼：“来搭把手，我们进去替新人送客。”他俩从厨房各抬了一箱啤酒进客厅，陈恳往居今朝身边一站：“免费提问到此为止，还有问题要问的，先过我这关。“放出他梁山人马的作风，一脚踏在啤酒箱上：”三碗不过冈！”。毛毛雨那边开始分发啤酒：“别净动嘴皮子，喝酒啦。”正打岔，里屋门一开，女孩子们散场了。一时客厅里闹哄哄的，安排送女生回家，富余出来的男生都决定随了陈恳和毛毛雨出门去喝酒。
等人走空了，陈恳转回来和居今朝道别：“我不去送行了，你们两个一路顺风。”居今朝拍拍他的肩：“咱们纽约见，到时候我来机场接你。”
16
居今朝和唐月出国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里面最大的东西是个四十寸长三十寸宽的画框，镶了他俩油画风格的结婚巨照。结婚照是在一家叫巴黎婚纱摄影的店里照出来的，样品出来的时候，英文配字的错误极多，only one变成onl yone就不说了，“等你”翻译成“wait you"，唐月想请店里改成"waiting for you"，填表的时候为了表示不满她划了三个惊叹号，没想到被原样照搬了。唐月见了这个新版懊丧得说不出话，居今朝好脾气地建议：“要不要再改？改成can't wait,三个惊叹号都可以留着。”还有一张电影海报效果的更搞笑，前面是他俩一对壁人般，后面是海滩和骑马的金发美女，配词是“This is a story about three people..."唐月强烈要求把配词全部去掉。虽然如此，还是高高兴兴地把两大本结婚照都随身带出国了。
在美国，居今朝和唐月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笑话他们结的是娃娃婚。但他们对婚礼仪式的知识和实践却受到尊重。这不，学弟小张结婚要采用当地华人教堂做场地，唐月现身说法当年找戒指的笑话，提议用锦缎小荷包装戒指做改良，并自告奋勇替小张去置办。这时候小两口在店里挑荷包，唐月仔细，缎面挂丝的，缝角不致密的，扣子位置不周正的，都不入选。居今朝在旁边说：“婚礼上出点儿小岔子其实也挺好，以后总记得，将来还可以把笑话讲给小孩儿听。”唐月放下手上的荷包，认真看了他一眼：“我还得挑一会儿呢，你不用陪着了。去门口那儿翻你的报纸杂志去吧。”
居今朝乐得换换，找了本封面是台湾立委打架照片的周刊翻阅起来。他心里回想着刚到美国的时候，两人不在一起，唐月上的是纽约大学，他上的是康州大学，周末见面。他花了老大力气，闹了一箩筐笑话才娶到手的媳妇儿，怎么舍得分居呢。居今朝几乎一办好入学手续就开始办转学手续了，六个月后得以团聚。和唐月一起生活的这几年，日子真是生动有趣，往前看更是一辈子热热闹闹的光景，居今朝没有后悔过一天。唐月总能让他心动销魂，这才是最重要的。
居今朝一走开，唐月悄悄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笑自己真不是守秘密的料。她一向什么都和居今朝说，这是结婚后头一回把件大事刻意瞒了他，而且瞒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心里藏了个秘密，人就不自在。居今朝前面问她怎么不做伴娘，她便疑神疑鬼地想，从昨天起就觉得自己身体变形得厉害，难道他也看出来了？刚才居今朝说笑话讲给小孩听，她更惊异丈夫莫非有阅心术。
唐月挑了两个大红织锦缎的荷包，付了钱。她想，今晚上就给居今朝一个惊喜。昨天测验的结果还留着，正好用这荷包装了给他看。今天是个西洋的节日，居今朝当然毫无线索懵懂着，不过，唐月相信这会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父亲节礼物。
完
================================
相关故事见<<小原>>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39
欲知后事如何，请读knowing的<<一棵树>>
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64
这是一个六月里的星期天，居今朝和唐月小两口在中国城逛，打算先吃了中饭再开始购物。饭馆是唐月从中文报纸上挑的新开张的一家，名叫吉福，英文名字却叫戴大叔。估计店主姓戴吧。
他们被前台的人领到靠街窗边的位置坐下，唐月说：“广告上特别推荐蒙古烤肉。”居今朝说：“一会儿点了试试，还有什么别的？”
一位女招待走过来递菜单打招呼：“两位想喝点儿什么？”
唐月微笑：“冰水。”居今朝有点诧异地看了妻子一眼，说：“菊花茶吧。”
女招待点了头正要转身走，一个两岁多大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上攥了玩具汽车，嘴里“嘟嘟嘟”地发声，正撞在她身上。
女招待弯腰对他说：“小吉米，快到后面去玩，别扰了客人。”
唐月见小吉米溜圆的蓝灰色大眼睛，白里透红的好脸色，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喜欢得笑出来：“没关系。”又对居今朝说：“你看我选的馆子，多有家庭气氛。”
两人聊了一会儿学校的事情，他们来美快五年了，博士学位眼看着要到手，下一步的去处始终是心头一根刺。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商量商量就出结果的，不过是说说别的同学有了哪些动向而已。
女招待过来问想好点哪些菜没有的时候，唐月根本还没有打开菜谱，她胸有成竹地报“蒙古烤肉，海鲜八珍煲。先上葱油饼，海蜇丝，酸辣白菜。”居今朝微笑，小月在中餐馆点菜，少不了一堆开胃头盘，倒象是吃韩国馆子的作派。
女招待一一记下，说：”咦，壮士饥餐胡虏肉么？那海鲜煲荤素杂烩，一汤煮之，君子不耻。“
唐月没完全听懂她说什么，诧异地看女招待，只见她长眉细眼，书卷气十足。头发梳了髻，鬓边还簪了一朵小巧的梅花发夹，很讲究的样子。当下唐月困惑地问：”这两样菜不好吃？那你推荐什么？“女招待抿嘴笑笑，眼睛里有一丝嘲弄。
居今朝也打量女招待，见她就是白衣黑裤小蓝围裙的制服打扮。华侨里卧虎藏龙的人物很多，他早已知道。隔壁开南北干货店的老头年轻的时候还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呢，一个女招待能口诵诗文并不稀奇。居今朝小时候也读过四书五经来玩儿，一时想不起来‘一汤煮之，君子不耻”的话是出自哪里，记得老子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只不过这学问和点菜有什么关系？看见她对唐月有一丝不屑的神情，他说：”就这两样主菜吧，你都记下来了？“眼睛含着警告盯了她，女招待倒觉得居今朝好似更懂她刚才的发言，当了老婆的面都情不自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非常满意。她轻轻一笑，转身走了。
”君子不耻？“唐月吐吐舌头，小声笑了。
店门一开，进来个黑脸大汉，前台的收银小姐马上笑着招呼”老板“，老板走到他们桌前寒暄了几句，往火车座位的另一面坐下了。那个女招待从后面厨房出来，竟自坐在老板旁边。
只听见老板说：”小梅，你今天真好看啊。“
小梅娇嗔：”人家哪天不好看嘛。“
老板大声笑：”说真的，我这里可委屈了你。你是娇滴滴的小姐。出国前一路贵族中学贵族大学上来的。“
”若得知己，便不委屈。“小梅声音幽幽的。
老板的声音也柔和起来：”你老公身在福中不知福，根本不心疼你嘛。我理解，我的处境也一样。我老婆比我大十岁，我简直就是娶了个妈！“
隔壁的唐月听了这话，眉毛挑起来，眼睛也睁圆了。她瞧见又从后面跑出来的混血小孩，心里充满同情。
小梅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要他心疼！他心疼得着么？我一个小女子，若不是遇见老板你这样的明白人，真是。。。“
居今朝见唐月脸色红一下白一下，马上就要绷不住了，问：”咱们换个位置？“唐月小声说：”不了，我胃口也不好，这饭不吃了。“说完就起身走出门去。
居今朝无可奈何。唐月的脾气从来这样，他俩的第一次约会，就半途退场收尾。而世界上能让居今朝心甘情愿在后面收拾残局，觉得这挑子撂得好，撂得有性情的，也就唐月一人。想到这里，居今朝微笑着摇摇头。他从钱夹子里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去前台稍做解释，也推门走到街上。
小梅眼观六路，马上起身把桌子上的钞票收起来，那数目让她心花怒放。心里直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呢。“
唐月嘟囔：“什么东西！心术不正.”居今朝说：“算啦。一会儿换个地方吃饭，先去买荷包吧。”他们的同学小张要结婚了，仪式由大家帮忙操办。唐月有任务要买一个锦缎小荷包来放结婚戒指用。
居今朝问：“你这次怎么推脱了不当伴娘了？”唐月说：“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好意思？”居今朝逗她：“你是不好意思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吧？”
唐月脸一红：“大街上说疯话，给人听了去。”“我又没说广东话。“唐月心想，第一次见居今朝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嘴贫。他们走进一家东方礼品店。
2
居今朝第一次见到唐月，是个中秋节，他还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
那天他父亲从家乡来出差顺便到学校看望他。以前有母亲在中间团和着不觉得，居今朝头一次强烈地感到父子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交谈交流。他当然不想和父亲谈功课，提出带他到校园里走走。两个人走出去，个头一般高，模样相近，旁人一望便知是爷儿俩。居今朝却浑身别扭，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种不安，其实是一种模糊的恐惧，好象是二三十年后的自己并肩而行。逛了一圈，居父提出今天中秋节父子团圆，去买些月饼会旅店一起过节吧。
他们吃了月饼和一些水果，天色还早。两人没什么话可说，居父突然提出：“你去看望过小瑛没有？我们一起给她送点儿月饼，我回去好跟她父母转达她的近况。”林瑛家和居家是世交，她今年才上大学一年级，在本市的另一所学校。
居今朝心想，快别。父子俩一起给人小姑娘送月饼，更别扭了。就说：“爸，你也累了，歇着吧。月饼我去送。”于是出门去林瑛的学校。
林瑛见了他，直问居伯伯好，出差几天？她要蹭居伯伯一顿饭，学校食堂的伙食可吃不惯了。林瑛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什么话都不埋在心里，当下叽叽喳喳地说着。居今朝笑她才做了大学生，就懂得蹭饭打牙祭了。宿舍门一开，走进来同屋唐月。
唐月参加学校的艺术体操队，这才排练结束回来，手里拿着呼啦圈。居今朝见她还穿着粉红色的体操服，身形美好；加上一条长及脚踝的黑色沙笼裙和练功的软鞋，清秀中透着精神。唐月长一双疏朗的眉毛，眼睛分得有点开，被浓密的睫毛点缀着杏仁的形状。才排练过，额角隐隐有些汗迹，两颊绯红。
林瑛给两人介绍：“唐月，居今朝；居今朝，唐月。”
居今朝心想：唐乐？真够古色古香的。朝她点点头。
林瑛一口含音吞字的北方腔，传到唐月耳朵里：“军昭？好个威风的姓，倒配得上他大大方方的长相。”冲他笑了一下。
只听林瑛说：“学校发的月饼都分好了，每人四个。”唐月问：“全班一共八十多个月饼，不知道生活委员怎么领回来的。”
林瑛说：“他用脸盆装了送来咱们宿舍的。”
唐月做个鬼脸：“你肯定他不是用脚盆？”
林瑛笑起来：“听说他总共只有一个盆。。。”两人同时做出恶心的表情。林瑛接着说：“还是吃居今朝送来的月饼吧，比较放心。“又跟居今朝说：”你稍坐一下，我去取信件。“就出去了。
居今朝发现自己老盯了唐月看，很不礼貌，就挪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为了陪同父亲，已经忍了一天了。他犹豫一下，问唐月：”我可以抽烟么？“
唐月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起身把宿舍窗户打开。
居今朝听到”可以“二字，已经把打火机掏出来了，见唐月开窗户的举动，又停住了手。一时间这烟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透着尴尬。他还是把烟和打火机收起来，看唐月正哼了歌收拾桌面，并没有注意他，不禁心里笑自己：”女孩子也追过，女朋友也处过一个两个，今儿倒被个小丫头弄得手足无措。真是的，管她怎么想呢。“
林瑛又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他嗓门也挺大：”唐月，说好了在校门口小馆子请你吃饭庆祝生日，我们宿舍的几个哥们儿都已经先去了，派我来接寿星。“林瑛嘱咐：”乔志刚，你们别弄到太晚。我们宿舍还要给唐月办烛光生日蛋糕呢。嘻嘻，十八岁可是重要生日。“
唐月说：”我换身衣服马上来。十分钟。“乔志刚挥挥手：”我在楼下等你。“走了。
居今朝想，原来她生日正赶上中秋，名字是个”月“字。发现两个女孩子都看着他，马上识趣地起身，和唐月说了“生日快乐”，就告辞了。
3
那时候居今朝和周洁走得近；而唐月和乔志刚在一起的时间多。
唐月喜欢乔志刚会玩。学校里有洋风气，他就让别人省些事，直接唤他“乔志”。唐月有一次问起他可有什么出国的打算，乔志豪迈地说：“懒得出国。我连被子都懒得叠。”这无所谓的态度在唐月眼里就是酷了。
有一天乔志来找唐月出去，学校新盖好的旱冰场开放了。他告诉唐月上大学前他是某省速滑队的队员，可以教唐月溜旱冰。唐月从小爱好体育活动，她其实会滑冰。冰鞋改成旱冰鞋，对她是道理一样，不在话下的。唐月把这个告诉乔志，乔志不接受。溜冰场上他非要显摆能耐，非要拉拉扯扯地教唐月。结果一个闪失，摔了个大P墩儿。
当下他坐在那里大耍脾气，硬说唐月破了他十几年没有冰上摔跤的纪录。唐月真觉得过意不去，道歉了几次，又劝慰他：“是被我给托累的，这跤不算！”还提议要不要去校医务室看一下，拿些止疼药片？
乔志其实是想让唐月把他拉起身的，他继续坐着哼哼唧唧个不了。唐月到底还年轻，有女孩子的娇矜，不知道怎么办。见旁人滑过身边时带了看好戏的神情，她当下脸上就挂不住了，生气了说：“乔志，你真小气，我不和你玩儿了！”转身就往出口处去了。
乔志一看招势用老，眼瞅着自己要吃亏，马上站起来追上去。没想到这跤还真是重，一动腿就疼得呲牙咧嘴。这副熊样偏巧被回头的唐月看在眼里，更加厌烦不想理他。
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就不知不觉地疏远了。
4
居今朝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当时和周洁呢，也闹了几次别扭，淡了下来。再回头借着看望林瑛的机会打探消息，发现唐月已经和她们学校法学院一个叫程冈的研究生出双入对了。
程冈和乔治大不一样，人非常稳重有素养，遇事淡定从容，处处给唐月面子。居今朝有一次看到他俩在校园的大草坪上并排坐了，一人捧一本书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唐月在大学公共外语分班考试的时候，成绩不错，英文一科被分在由外籍老师带课的班上。老师是个年轻的美国姑娘，刚从大学毕业就来中国教书玩儿。师生年龄相仿，上课的气氛特别活泼。这天课堂上不知怎么讨论起爱情这个话题，学生们躲在英文里少了好多缅腆，叽叽喳喳地发言十分热烈。过了一会儿，老师凯利有点害羞地承认她新近恋爱了，就是和本校的一位中国学生，两人结识的过程特别浪漫。。。
学生们一听这话，好似英文程度都提高了一个数量级，发言更加踊跃，纷纷要求细节。打听出见面地点是一个自习教室，心里纳闷教室里怎么浪漫法呢？知道了答案跌破眼镜。原来凯利自修完了离开的时候，那名男生追上来问了一句：“Do you speak English?"
大家都想这么蹩脚的台词，凯利也不象没见识的人呀？唐月听了这熟悉的搭讪话，心里一沉，有很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课堂上就证实了。因为学生们接下来要凯利交代对方是哪个系，哪一级的，拍了胸脯保证可以得到他的全部背景资料，拿来给老师参考。果然，是法学院的一名研究生。
居今朝知道这件事是同屋读报纸念新闻标题：”美国姑娘喜做中国儿媳“。几个男生凑上来奇文共赏，居今朝发现新郎是唐月她们学校的程冈。他走开坐在自己床上，发了一会儿楞。
5
在他决定去一趟林瑛唐月那里的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有了更堂皇的理由。原来林瑛的父母几天前给林瑛打电话，没找到人，现在她也没回过电话。托居今朝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今朝吃过晚饭就出发，一进她们宿舍门，只见唐月和一个男生坐在桌子各一边，正在讲话。他一时间几乎要发出贾宝玉凭吊林黛玉的哀叹：”我来迟了！ 我来迟了！“这男生又是谁？居今朝收拾了好奇和失落，问唐月：”小瑛她人呢？“那男生见了，跟唐月说：”你室友来客人了，我们出去散步吧。“
唐月没答理，好脾气地和居今朝打招呼，说林瑛自修去了。居今朝任务在身，问哪间教室。那男生起身建议：”我们带你去找。唐月，走吧？“唐月绷了脸说：”一会儿电视上放米老鼠动画片，我要留下来看。“男生尴尬：”你-“
唐月把桌上一瓶没开封的面霜递给他：”我今天就是不出去。“男生脸涨得通红，攥了面霜悻悻而去。
居今朝见情形实在蹊跷，忍不住问：”这是谁呀？“
唐月低了头，情绪低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头发，一个大波浪的刘海垂下来遮了半边眼睛。她说：”我也不怎么认识，就跑上来送我化妆品，非要我跟他出去散步。“
居今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咚的一声。原来猜测这两人都好到了闹别扭的程度了，却不过是个无头绪的追求者。他不便置评，就说正题：”小瑛怎么回事，不回她家人的电话？这都派我来兴师问罪了。“
唐月眼神闪烁：”小瑛功课有点忙，你告诉她父母她过几天就回电话。。。“
居今朝根本不买账：”她平常在哪几间教室自修？我今天非找到她不可。“
唐月没办法了，嚅糯道：”她不在。。。她到外地去了。“
居今朝自己招呼自己，拉开把椅子坐下来，抱了双臂等唐月彻底交代。唐月小心地斜看了他，深幽幽的眼睛藏在刘海下面。她断断续续地：”去北边看她男朋友了，你可能不认识，是个美院的学生。“
居今朝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美院的学生？那家伙是不是叫高震？他什么时候成了小瑛的男朋友啦？这妮子鬼迷心窍！”他坐不住站起来踱了几步。高震是有点名气的艺术青年，和居今朝，林瑛都是中学校友。居今朝气呼呼地想，陈恳旷课回乡为小女朋友两勒插刀也罢了，好歹是教训坏蛋；小瑛跑了去倒贴个声名狼籍的“艺术家”算什么？高震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早听说他让仰慕他的女孩子们出钱资助他请模特，画也没出几张，钱都拿去嫖了。男生们全清楚里面的猫腻。
唐月提醒他：“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我们都替她遮掩着，这不我还帮她写实验报告呢。你可别告诉她家人，小瑛非跟我绝交不可。”
居今朝心里一股浊气左突右冲的，思绪转了方向：怎么人人胆子都这么大，连小瑛都敢逃学去追男生。我明明喜欢唐月一阵子了，他妈的到现在也没敢开口请她出去玩儿。不但落在什么乔治程冈后面，连今天这个莽撞的男生都不如！再这么扭扭捏捏下去，还不是眼睁睁看她又和谁好上了？不行，今天就豁出去了，非得开口请她。
请她去哪儿呢？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看到唐月桌子上放了本校园诗集，心说有了有了。
唐月见居今朝半晌不说话，胸膛里象在运气，脸色忽明忽暗，表情咬牙切齿，不肯定他会不会替林瑛守秘密。正要张口再求，居今朝说：“我可以帮小瑛这次，先不和她家人说。我能问到高震的电话，一会儿就去打了劝小瑛马上回来。不过有个条件，我想请你出去玩儿，下星期有个诗歌朗诵会。。。”
唐月垂下头。居今朝时不时来这里，她和小瑛早看出来他的意图，故意不说破，背后笑个不了，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提出来请她玩儿了。今天他提出来了，唐月的心情又自不同。程冈和美国老师闪电结婚的事，对她打击挺大。英文课成了折磨，同学们那里来的同情慰问也不是容易接受消化的。她情绪低落已经有段时间，今晚偏偏又被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纠缠了好久，早就气馁。这时候听了居今朝的建议，心里很有些激荡。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6
林瑛的确过了两天就回校了。其实居今朝不去电话劝，她也已经决定回来。高震对她相当冷淡，林瑛这样千辛万苦跑了去，也不肯花时间陪她。高震那样的人当然不能轻易坐实了女朋友人选，光经济损失就担不起呀。
林瑛碰了老大的钉子，灰溜溜的。唐月极力劝慰，作用不大。林瑛回来的第二个晚上，仍然没有心思去自修，赖在床上伤春悲秋。唐月陪她。忽然窗外传来吉它琴声。
学校里女生人数不多，都住在紧邻的宿舍楼里。两座楼之间有座小花园，里面修了个小小的凉亭。学生们给起个名字叫“牡丹亭”。这时有三五个男生在亭子里落座，开始演唱他们创作的爱情歌曲，从<<如果彩霞会唱歌>>到<<温柔的夜温柔的人>>，一首一首的，挺高产。唐月和林瑛跑到窗户前面去看，别的窗口也露出身影。石桌上还点了一些蜡烛，倒不是为了看谱，是用来照亮面孔，方便女生能把声音和模样对上号，绝不重演虚竹梦姑的麻烦。
原创作品唱得差不多了，有个窗户里传来女生的声音：“再唱一遍<<如果彩霞会唱歌>>！”男生果然照办。完了宣布接受点歌。唐月捅了林瑛一下：“快！点你喜欢的张雨生。”林瑛脱口而出：“天天想你！”
下面静了一会儿，她们正以为是不会唱，有个男生站起来朝她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喊：“这是从哪天开始的事儿？”
她俩从窗户前面缩回来，倒在床上抱了枕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楼下传来<<天天想你>>的歌声。
乐声将要结束时，唐月冲到窗前喊：“为爱痴狂！”然后跑回来和林瑛一起继续笑。下面没看清人，只能判断来自同一个窗户，就喊：“我可真喜欢你！”两楼传来很多笑声。
等这一首唱完了，有人点<<心太软>>，男生们就漫答：“你越心软，我越有希望！”唐月和林瑛笑到肚子疼，听了一晚的歌，心情大好。
7
居今朝来接唐月去听诗歌朗诵会，见她特意打扮过，脸上有很淡的化妆，嘴唇上闪些荧光。裙子下摆处一圈的花摺子，随着她的脚步翻飞，恍得人眼晕。居今朝心里很高兴，和唐月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唐月才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正确写法，原来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礼堂里入座的时候居今朝和后排一位高大的男生打招呼：“嘿，你啥时候回来了？系里没发现吧？”那个男生说：“前天回来的。全靠几个哥们儿给我掩护着，没人知道。过两天请大家出去吃一顿。他们可尽心，政治课点我名的时候有两人同时应，差点儿穿帮了。”眼睛在居今朝和唐月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好奇着。
居今朝给唐月介绍：“陈恳，我们一个系，比我低一年级。”又对陈恳说：“唐月。”觉得太简单了些，可又不能说“女朋友”，非给当场啐回来不可，“朋友”？废话吗不是。
居今朝问陈恳：“事情都解决了？”
“他妈的敢动老子的人，我揍扁了他。”见唐月疑惑好奇，陈恳解释：“我女朋友在学校里遭人陷害受了委屈，我远程遥控帮不上忙，干脆亲自走一趟替她出头。”
唐月也大致猜出来他是怎么摆平的，只漫问：“她在哪里上大学？”陈恳笑：“她呀，她明年考大学。”唐月心想原来是他在家乡的小女朋友。陈恳转了问居今朝：“你的托福材料我看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还你，没耽误你准备吧？”居今朝说：“急什么，你慢慢用着，我需要了就跟你说。”
陈恳拍着居今朝的肩，笑嘻嘻地跟唐月推销：“我们这哥们儿，人最大方了，难得。”
开场时间到了，三人都噤声落座。
诗歌朗诵会开幕有一堆罗哩罗嗦的前言，足足十分钟才轮到第一位诗人郑亮出场朗诵他的原创作品。这个长了一脸豆豆神情愁苦的男生朗诵道：
好啊你们都上了欲望号街车你们都想去遥远的地方
寻找欲望吗
你是去寻找欲望的吗
你是去寻找欲望的吗
去寻找酒寻找自由寻找康乐球寻找
立体的爱情
立体的XX
你是去寻找XX寻找XX寻找XX的吗
你们为什么都脸红了
。。。“
听了一长串的人体部位器官名称，唐月还真的脸红了，眼睛睁圆了半低着头。居今朝心里说声”不妙“，事先大意了，没打听一下这些诗人的风格。平日里自己又不关心诗歌，来这里纯粹是投唐月所好，想高雅一把，哪里晓得会这样。如果没有唐月在场，他也能一笑置之。可此时听到后排的陈恳低声吭吭笑，浑身不自在。
第二个出场的诗人叫林白，只见一个大眼睛长直发的清纯女孩子走上来。居今朝心里暗暗透口气，想运气好转了。唐月抬起头来，这林白鼎鼎大名，中学的时候就写诗歌出集子了，作为神童上过报纸。报道里说她颇得某位佳作被选进中学课本的老诗人的欣赏，一老一小曾论诗甚欢，而后小姑娘倦了睡着在老诗人怀里，天真无邪，让老诗人激动得浑身发颤。
林白朗诵道：
我只要一个深情的吻，
一个热烈的拥抱，
一个无悔的夜晚
居今朝可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他心里哀求“打住打住”，林白不理会这个请求，继续道：
亲爱的，我只要XX，XX，XX！
唐月听见陈恳脱口而出：“我靠！”左手边另一位斯文的男生也忍不住喃喃道：“乖乖！”居今朝用手支住额头，懊恼得要吐血。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节目单，标题是“校园青春吟诗会”，心里头骂：“他妈的明明是‘淫诗会’，我今天可丢脸大了。”
8
唐月羞到不能再羞，反倒心平气和了。她想，这么恶心的诗又不是我写的，我为什么要心虚？再听到林白每段结束处特意渲染的那句“亲爱的，我只要XX，XX，XX！”，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居今朝小心抱歉地看着她，等她发落。
唐月小声说：“我想出去透口气。”居今朝点点头，和她一起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退场。到了外面，唐月又小声笑了，居今朝也低头笑：“真没想到是这样。”唐月公平地说：“我知道你是花钱买票的，对不起。有些诗歌我欣赏不了。”居今朝赶快说：“没问题。”
两人静了一会儿，唐月说：“我想回宿舍了。”居今朝本来打着如意算盘，好容易约到唐月一次，听完朗诵会就转了去学生沙龙吃点心喝咖啡清谈--而诗歌正是清谈的好话题。现在全盘砸锅，只得点头说：“我送你。”
过了两天，陈恳来还书给居今朝，问他那天怎么提前退场了，后面还有好些精彩的诗歌呢。听了他的苦恼，哈哈大笑，笑完了建议他送唐月一本席慕容诗集来谢罪。“她们女生喜欢席慕容，内容保证干净，”陈恳一副过来人的口气：“真的，我每首都读过了。”居今朝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干脆别提诗歌了，一提就能引起不洁联想。“ 陈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走了。
居今朝和唐月到美国好几年后，他有一次听到唐月和林瑛打电话，说起林白，“that certified slut"，唐月给林白的注释，诗人现在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庐还是什么庵的笔名，摇身一变以冰清玉洁的女居士形象走江湖了。网上新作是<<解读肉垫子里的爱情>>，专门从事典当祖宗文化遗产的勾当。她两人在电话上絮絮地议论，居今朝走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篮球赛，心里想：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潮流，把大家都冲刷到大洋的这一岸了。同学，老师，朋友，几乎是原班人马。连搅和了我和小月第一次约会的诗人也没给拉下，继续卖力表演，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现在是笑谈了，可当年我真是懊恼发愁，不知道怎么再约小月，也羞愧得有点儿不敢见她了。
9
过了没多久，林瑛还真的和那个弹吉它唱歌的男生好上了。他叫朱江文，俩人经常要找个僻静的角落里唱会儿情歌再去教室晚自修。唐月觉得朱江文什么地方不对头，又说不出来。是看不顺眼他要林瑛骑车载他吗？校园里一般都是男生载女生的，倒过来好稀奇。可是朱江文有理由，他要随时随地抱了他的宝贝吉它，分不出手来骑车。没有林瑛，他就让他的同屋同学载他。
唐月没细想这件事，毛小宇来这个城市玩，她要招待。
毛小宇是唐月高中时候的同桌。唐月起他外号叫“毛毛雨”。话虽这么说，毛毛雨可是个帅哥。高三的时候一个航校来学校挑空军飞行员候选人，毛毛雨是全校毕业班里唯一被选上的。他这一保送，剩下的日子来学校纯粹是应卯，只等着拿高中毕业证。课堂上还知道收敛，自习课便肆无忌惮地看课外书。他有读无类，开卷有益。经常面前摊一本线装书，很有文化功底的样子，让旁边备考的同学们又妒又羡。唐月对毛毛雨印象很好，认为他文能诵<<红楼梦>>，武能保卫祖国。毕业留言时她给毛毛雨写下“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鼓励句子。
毛毛雨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三位同学。可把唐月给忙坏了，供吃供喝，安排他们去男生宿舍那边找地方住。男生们都挺大方，人多也招待。第二天唐月好奇，小声问毛毛雨床铺是怎么安排的，毛毛雨做个鬼脸告诉她：”就分我们一张床，三个人象书架上的书那样竖起来摆着，另一个哥们儿睡床底下。“唐月听了直笑，也没追究是真是假。她尽量陪了他们去风景名胜游玩，为此旷了几堂课。毛毛雨离开前直感谢唐月够同学交情。
他们走了唐月才消停几天，这天中饭时间林瑛跑进来喘了气告诉室友们，她去食堂打饭回来的路上看见朱江文被另一个女生载了从她面前骑过去。林瑛愣在当场，朱江文要假装没看见她，扭身扭头的幅度过大，从车座上摔下来了。落地的角度不好，吉它给砸了个稀烂，引起路上好多打饭的学生驻足观看。林瑛边说边歇斯底里地笑，笑得流泪，唐月上去把她搂住了。几个室友从窗口遥看现场，朱江文还在那里收拣碎片呢。唐月心想，早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儿了，他的毛病怕还不止这些呢，女里女气的，没准儿是个同性恋。小瑛没来得及跟他深交就断了，也好。
这时候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孩子来分送当天的信件，笑嘻嘻地跟唐月挤眉弄眼：“重要信件。”唐月没往心里去，先去食堂打饭。等回来见室友们都表情好奇地忍着笑看了她。唐月的桌子上放了一张明信片，正是毛毛雨寄过来的。
10
上面写着一首诗：
曲水，流觞，
花芳，衣香，
每一次回首，
我心里最温柔的地方
有你在凝眸。
。。。
唐月本来就为朱江文的事替林瑛生着一肚子气，读了这不三不四的暧昧诗，立刻火冒三丈。她放下明信片，取了通讯录本子就跑到楼下管理室去打电话找毛毛雨算帐。
电话一接通，她就开口：“毛毛雨你恩将仇报，敢调戏我？！”接下来不由分说骂得毛毛雨狗血喷头，骂累了，列出条件，命令他立刻悔过书，保证书，说明书各写一份，“用明信片发过来。我告诉你，放假了我非在同学聚会上把这事儿捅出去！”不等毛毛雨分辩，她就把电话摔了，转身回宿舍。后面管理阿姨追着批评：“这位同学，你怎么不爱护公物？”
唐月气咻咻走进宿舍，叉着腰喘气。却看见居今朝什么时候跑来了，跟她打招呼。唐月没好气：”什么事儿？“居今朝心里苦笑：唐月呀唐月，我来找你还能有啥事儿呢，不就是追你么。他一来看见小瑛在抹眼泪，奇怪了想问个究竟，然后唐月跑进来，一脸怒气杏眼圆睁，更让他困惑。居今朝知道时机不对，硬着头皮说：“我，我想问问你星期六有没空。。。”唐月想起上次约会的事儿了，连着毛毛雨的酸诗和朱江文的烂吉它一起，火气都撒在居今朝身上：“我没空！“
唐月说完又转身走出去了，她怀了一腔怒气在校园里乱蹿了一阵子，跑到个小池塘边上坐下，心里还在想：这些男生一个个都不上路子！拣起颗小石子扔进水里。
居今朝真想问问林瑛：”唐月有这么讨厌我？“可是林瑛还在哭，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两天，毛毛雨按要求写的三张明信片寄到了，还有一封解释信。后者唐月没拆封就扔进纸篓里。三张明信片她恨不能钉在宿舍门板上招告天下。毕竟没有，她也知道那样会小题大作，别人更要认定她此地无银言若有憾了。她受的这个窝囊气一直没有消化。
后来她放假回家第二天毛毛雨就拎了她喜欢的零食点心上门赔礼道歉，想先发制人堵她的嘴，求她别把事情让其他同学知道了。唐月还气不打一处来呢：”我不要点心，我要你的项上人头！我还要你身败名裂！“毛毛雨几乎没跪下哀求：”唐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你听我说，我冤枉啊。“原来酸诗明信片是毛毛雨的那三个同学合伙模仿他笔迹写的，开他和唐月的玩笑，也存了一点撮合两人的想法。”这不，他们都写了悔过书给你赔罪。“毛毛雨心里也窝囊，他挺喜欢唐月，有过追求她的想法，现在被几个同学背后的不地道举动给闹得没脸了。从此唐月见了他眼睛就射毒箭，他只好死心。
11
唐月虽然当场给了居今朝脸色，后来还是答应和他出去玩。这次居今朝可知道小心了，事先特意实地考察过一次。他带唐月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是家庭消闲的好去处，节目都健康干净有益身心。他们先去看球形银幕电影，片子是直升飞机俯瞰山河美景。安全地从影院出来，他们去坐法老船。装饰华美的船在空中做钟摆运动，唐月觉得自己的心脏象是一忽儿提升堵在嗓子眼里，一忽儿又被下扯掉进胃底，十分痛快。她头发飞扬，满脸笑容，眼睛里闪动着亮光，象阳光透过树林。
见唐月喜欢，居今朝再接再励带她去玩双轨火车。车子咣咣铛铛缓慢地爬坡的时候，唐月看了一眼居今朝，他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在嚼口香糖。居今朝因为抽点烟的关系，平日特别注意，身上带的口香糖比烟多。车子开始下坡加速，唐月刺激得张大嘴尖叫。好容易到得平地，速度没有慢下来，却见和对面的车子直直对了走，眼看着要撞个正着了。唐月被惊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是睁圆了眼睛还是紧闭上眼睛，是抓了居今朝的胳膊还是双手捂脸？她这不知所措的样子被居今朝看了，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耳畔风声呼呼地，笑声还是被唐月给听见了。这可恼了她。一是好强心让她不高兴自己失态，二是不喜欢被居今朝笑话。车停下来，她还站不稳，就歪歪跌跌地走出站台，脸色不快。居今朝早就收拾了笑，陪小心跟了问：“你没事儿吧？找个椅子坐一会儿？“
唐月站了一会儿，等着头晕过去。心想自己怎么脾气这么大呢，真的就在乎居今朝？
暑假快要到来的时候，这个城市几所高校的共青团委联合起来举办一个”天涯海角行“活动，召集大学生参加。活动的忠旨是亲身游览大好河山，了解社会；具体行动就是骑自行车一路到终点海南岛。唐月一向爱好户外活动，征得父母同意就报名了。居今朝一听说，也跟着报名了。他想，初中到大学，终于有机会真心实意地写<<记一次有意义的共青团活动>>文章了，现下有什么事比追唐月更有意义呢？一不做，二不休，就追她到天涯海角好了，不信追不上。
12
团队的领头是唐月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名叫刘磊。女生们奉他为阳光男孩，说他长得英俊，人又潇洒。唐月不这么看，她客观地觉得刘磊面孔苍白，两眼混浊无光，个子虽高但驼背。知道他的一些私生活，就归结为“荒淫无度”四个字。小道消息是这么说的，刘磊一星期换一个女人。什么食堂窗口的小妹，校园里修草坪的打工女，校外的各色人等，不挑不拣，总能得手。这还不算，恶心的是他玩过了，就转手送给他的几个得力兄弟。唐月奇怪那些女孩子们竟然就肯？有一次学生会举办文艺晚会，唐月帮助卖票。刘磊带了个脸生的女孩子进来：“我眼神儿不好使，我女朋友眼神儿也不好使，我们需要最前排正中的座位。”刘磊大言不惭地要求免费票。唐月很讨厌他。
这次出行，一下子就和一个叫杨茹的女生打得火热。实事求是地说，是杨茹追刘磊。她每天晚饭后去水果摊上买些水果拎回旅馆送到刘磊的房间。一次在路上碰上另一个男生，两人同路走。可怜那个男生当时还没吃晚饭，肚子不争气，馋得熬不住，为了尊严他用调侃的口气问杨茹这水果能不能分他一枚吃。杨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都是给刘磊的。”后来这名男生把事情传出去，笑坏了旁人。唐月反倒有三分佩服杨茹的坦荡，尤其是知道她晚上悄悄给刘磊织毛衣，这大热天儿的，杨茹想得真远。
唐月发现刘磊频繁地倒换两双球鞋，有些纳闷,悄悄问杨茹。杨茹得意地让唐月猜鞋子的价钱，原来一双比另一双贵十倍，刘磊爱惜贵的那双，只肯在平地处不容易摔跤的地方和无雨天没有泥泞的时候换上。唐月听了简直要笑，不懂刘磊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的。唐月毕竟和杨茹不熟，这话没有直说。只想着刘磊这阳光男孩的名声不是白传的。
说起摔跤，行程到三分之一，唐月就在石子路上痛摔了一次，两个膝盖擦破了好大一片，惨不忍睹。稳妥起见，她被送到地方小医院，忍了泪清洗好伤口，护士给抹了些膏药，然后缠好纱带用胶布包扎。唐月当时觉得不影响行动，於是众人离开医院继续上路。没想到半个小时后，她浑身发起红疹子块儿来，呼吸困难，脸也肿了。唐月这才想起来她从小对某一种抗菌素过敏，膏药里怕是有那个成份。一队人见了她的恐怖模样，全都慌了，又急急把她送回医院。
13
唐月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一直打点滴上药，情况慢慢稳定下来。团队集体行动，都因此滞留了几天。好在这里是湖泊水乡，附近保存完好的小镇不少，大家结伴每日去一个新地方，倒真的做到了了解社会，而不是前些日子的闷头赶路。
居今朝大显身手，鞍前马后服侍得滴水不漏。唐月难看狼狈的样子都落在他眼里，十分气馁。居今朝当然不知道唐月受损的虚荣心，只是看到平日活泼的她一下子就倒了，怜惜加心惊。药物过敏这回事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就留心把药名字给记下来。
后来两人要出国前，居今朝特别将药名的英文查清楚了。唐月在美国见新大夫例行检查时，他都嘱咐她把情况和医生讲了备案。没多久，居今朝又买了一个M.E.A.腕表，把唐月的过敏药情况给存在里头，着唐月出门都戴了。唐月亲身体验过发病的苦处，没有嫌居今朝小题大作，乖乖地听话戴着表，心里感激他的体贴。这个腕表正面是大红醒目字体，绝不是爱时髦的唐月喜欢的款式，她想，这有什么，就象有时候出门晚凉借了居今朝的外套披着，虽然不合身，可心里觉得温馨。
回来说这天她好得七七八八，再也呆不住病床了，就办了出院手续。由居今朝领着到小县城的街上转一转。其他人照旧安排了参观节目。刘磊煞有介事地嘱咐唐月和居今朝：“你们不了解本地风俗人情，要小心。最好就在招待所门口附近五十米处转悠。不熟的地方别去。”
小县城的主街非常热闹，摊贩甚多，毛主席像和港台明星招贴画比肩而售，蔚为奇观。街头还有好多台球桌子摆了租给人玩儿。唐月好奇，居今朝提议玩几局。唐月不知道，居今朝玩台球可拿手，他家里就有一张台球桌，中学时候技艺已经十分精湛，在家乡小城的青少年堆里有点儿名声的。当下他手把手教唐月，唐月学得并不认真，不是力道不够，就是准头欠缺，她也不在乎，只是格格笑。唐月问他跟哪个师傅学的，居今朝认真地说：“唐老鸭。”
唐月学累了，居今朝让她歇着，看他一个人玩。只见他一根杆使得出神入化，球儿滴溜溜在眼前转得眼花缭乱。这样的技艺自然就招来了识货人。旁边几个青少年提出要跟居今朝小赌对打，居今朝看赌资不高，纯粹是提兴用，就答应了。--倒不是怕赌输，只是唐月在身边，他不想惹麻烦。
这一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小时。居今朝许久没有这样尽兴，赢的钱一点点多起来，更是意气风发。转舜天色暗了，他突然心里一机灵：嘿，只顾自己玩儿，忘形了么。要把唐月给冷落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因小失大？他见唐月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眼神里只有仰慕加兴奋，没有一丝不耐烦，稍稍放了心，又忍不住自鸣得意。到底收了手，带唐月找了街上一家小馆子吃饭。
小馆子对面正好是一家跳舞厅。门口大幅招揽的广告和七彩的霓虹灯。爱动爱玩的唐月前几天被闷坏了，这时候一边吃饭一边眼睛看得挪不开，象小孩子渴望糖果的表情。居今朝早看在眼里，他想起上次约唐月去学校的舞会上跳舞的事情来。
那是在去游乐场失利之后。居今朝跳舞一般，但也动作到位不踩脚。本来和唐月跳得很顺利，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经济系的张教授，四十多岁，有光亮的秃头，戴圆圆的眼镜片，个子到唐月肩头那么高。张教授来邀请唐月，她总要给面子下场。乐声一起，张教授把唐月带得象一只飞舞的蝴蝶，让舞场上所有的人注目。然后一曲又一曲，居今朝被晾在一边儿藏拙，只有欣赏的份儿。
他正回想着，唐月开口：“就我腿上这两块疤，谁也不会请我跳舞了。”唐月的伤口已经结痂，确实有碍观瞻。他们长途旅行，行装精简得不能再精简，唐月没有带长裙--骑车根本不方便嘛。她的短裤，裙裤都遮不到膝盖那里，又不肯在当地添装。所以有这么一个抱怨。居今朝笑了，俩人过街进了舞厅。本来随便玩一玩的，兴致起来了，配合着跳校园里新流行的舞步。没两分钟，一个胖大的汉子冲到他俩面前，又喊又吼，说的是他们听不懂的当地土话。居今朝护在唐月面前，且辩解且撤退，猜也猜得出是舞厅的管理人员嫌他们动作不符合规范，扰乱了舞场秩序。
两人跑到外面，象做了错事却逃避了惩罚的孩子，兴奋不已。居今朝提议明天去附近的湖区水库游泳。唐月笑盈盈地附议。
这个想法没有实现，因为出事儿了。
14
即使在事发的当天，具体的现场情节已经有了五，六个不能自圆其说的版本。可以说真相是不存在的。细节不重要了，摆在眼前的是个难题：刘磊和杨茹在湖区的水库被当地的老乡给抓起来扣了学生证，送到公安局了。老乡们说他俩男男女女大白天在水库里一起洗澡，有伤风化；刘磊和杨茹说他们是游泳，健康正当的体育运动。当地在整顿风气，扫这个扫那个的，这两个大学生正撞在枪口上。
整个活动当然取消了，学生们各回各家。刘杨二人被扣下了，等学校来人做出让地方上满意的处理。后来这处理的决定被学校一再减轻，记过了事。居今朝和唐月到今天也没见识过天涯海角是什么样儿。仿佛他们的恋人关系一建立，老天就认为目的达到了，不惜一切地斩断这个行程。居今朝多少年后想起这一节，还要做挥冷汗状：真悬。差点儿被抓起来出丑的就是他和唐月了。相比之下，他追唐月遇到的小挫折不算什么。
到秋天开学，居今朝是大学最后一年，唐月上三年级。住腻了学校的宿舍，加上他和唐月老在一起，需要个自己的小空间，于是居今朝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房子是房东盖了专门租给学生的，五，六个单间环绕着中间小小的公用地。条件没比宿舍好到哪里去，他们不在乎，志同道合地准备英语考试和申请美国大学的研究所。居今朝手里捏着把备用钥匙想给唐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
转眼寒假，两人同时要参加二月份的那次英文考试，都留在学校里复习。农历除夕他俩不能回乡，唐月被系里的赵教授邀请去和他全家一起过节。居今朝学校的食堂给留下的廖廖学生开免费的年夜饭。
唐月在赵教授家呆到过了午夜才回宿舍。女生宿舍楼当初建造的时候说要搞“开放式”，所谓的楼门就是一个门洞。后来每层加安了一个能从里面加拴的门以策女生的安全，一层楼上大约十间宿舍的样子。唐月的那层就剩她一人住了，她有时候自己吓自己，脊背凉嗖嗖的，自然是把门窗都关好才去梦周公。唐月一个梦接一个梦地回家过年，种种原因妈妈做的年夜饭就是吃不到，害她直咂吧嘴。然后梦到四处鞭炮声响起，久久不停，渐渐转成沉闷的炮声，轰隆隆地震得天地摇撼。唐月开始头痛起来，后脑勺跟着有节奏的炮声一下一下地痛，烦闷极了，却又想不出法子摆脱那讨厌的炮声。
唐月终于从梦里醒过来，天已近中午，隆隆的炮声原来是急促不罢休的敲门声。她穿好衣服去开这层的门，门外站了管理的阿姨和好几个其他的人。他们推开唐月开始搜索，把每一间锁了门的宿舍房间都打开，象抓通辑犯。唐月头疼欲裂，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管理阿姨套她的口风：“我早上来打扫，你这层反锁了。我敲了半天的门，你也不应。我怕出了什么事，报告给保卫科了。姑娘，你就是真的在里面藏了男人，也不关我的事；现在保卫科的人来了，就由不得你我了。。。”
唐月怒发冲冠，她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折辱，羞愤得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呆在那里。保卫科的人动作麻利，每个房间都搜过了，还打开窗户往下看，会不会是跳出去了？虽然他们在第五层楼。他们的猎奇心被刺激起来却没有得到满足，悻悻而去。留下唐月一人在那儿抹眼泪。
唐月哭了一会儿，大衣没穿就跑去小屋子找居今朝。她扑了个空，不知道怎么办好，脑袋里乱得很，肚子有点饿了，干脆就坐在门前等。天开始下一点儿小雨，这简易的房子连个屋檐也没有，门外就是天井，她坐在那里垂了头生气难过，时不时抽泣一下。渐渐的身上衣服湿了，卷发沾了雨水也耷拉下来结成一缕一缕的。这真是一个凄惨的新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居今朝才出现。他昨晚上和其他留校的学生自己带酒配学校的年夜饭，闹到清晨才散，都醉得不成样子，就近回他的宿舍那里睡下了。等醒过来已经是下午，随便打发个中饭才回小屋。他见到唐月象只流浪猫那样蜷缩在门口发抖，大吃一惊。连忙把她放进屋里询问，唐月抽抽搭搭地哭了告诉他上午的经历。居今朝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好容易唐月平静下来，他让唐月快换身衣服，这一身湿漉漉的要生病。他出门给唐月买中饭。
居今朝买好饭回来，唐月还没有收拾好。他撑了伞站在外面等着。终于唐月打开门，他一看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唐月穿了他的衬衫和毛衣，下面却是他的夏装卡其短裤，都是又松又长的，十分滑稽。头发擦得半干，松蓬蓬地围住她可爱的小脸。唐月显然心情好了很多，笑嘻嘻地看着居今朝。居今朝心里一动，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无奈，他想，嘿这妮子，怕是把我的衣橱翻了个遍。。。唐月见他站在那里傻笑，下了决心。她踢掉拖鞋，踮起一只脚，提起腿来做了一个轻盈的芭蕾转身动作，双臂从环绕的姿势缓缓张开，微微曲膝点头谢幕，然后扬起眉毛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居今朝。居今朝哪里能拒绝，心头滚烫象一锅煮沸的水。他把伞一扔，大步走进屋门。
15
居今朝和唐月申请学校的事情非常顺利，到了四五月份已经定下大局。接下来是办护照签证。唐月尚未毕业，多一个退学手续。家长们心里多少有些担心，觉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放心。看到他们关系稳定，两边一商量，决定夏天就把他俩的婚事办了，他们在美国好互相有个照应。
居今朝上学早，这时候他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几个月。结婚证是走了后门给弄出来的。出国固然风光，但结婚才是世界上最光明正大的事情，居家决定大大地操办婚礼。
居今朝有点儿担心唐月能不能应付他家乡风俗，他没有跟唐月说得太仔细，只是嘱咐她仪式都集中在一天里，好歹忍一忍。事后他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唐月的父母是基督徒，家里行的是另一套规矩，她反倒更迷信传统风俗的魅力和威力，下了决心要得着它能带来的好运气。她年轻好奇，遇上没见过的事只当新鲜有趣，又热切想了解居今朝从小成长的环境，态度象个学生般的诚恳认真，很招居家众人喜欢。他们对远道来的贵客非常照顾，吃的用的供最好的给唐月，两个十五，六岁的居家堂妹受委派，跟随了她负责传话跑腿儿。林瑛也寸步不离地陪着唐月，明里暗里细细指点。唐月其实过得挺舒服。
婚礼那天唐月从花车上走下来，身穿描金大红旗袍，左腕上戴名贵金表，右腕上戴龙凤金镯子。当地风俗是亲友赠送的金项链越多，办喜事的人家越有面子。只见唐月脖子上密密匝匝展览了二十多条粗细长短花纹不一的金项链。她绽放出笑容，整个人端地是金光灿烂，赢了个满堂彩！
居家的长辈们无不颌首赞许。他们心里清楚，婚礼的规矩繁琐，有不近人情的地方。年轻人不耐烦的多，有那口不择言的还抱怨“把新娘子当猴儿耍”。唐月是大地方来的姑娘，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可你看她行起礼来，不端架子，没有皱过一次眉头，做得这般大方从容高兴，给足长辈面子，真难得。当下做伴郎的堂兄一拍居今朝的肩，说出了居家所有人的心声：“你这媳妇儿是娶对了！”
酒席是一百桌的流水席，为了宾客不受冷落，搭了临时的台子，请了两个戏班子轮番表演，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居今朝相对轻松，他叔伯兄弟多，能站出来替他点烟敬酒的就有七，八个。唐月任务艰巨一些，客人们主要是要看新娘子嘛。林瑛为唐月没少捱义气，碰上提无理要求的客人，她挡在前面，大叔大伯大哥大嫂的叫得那个甜，倚小卖小，所有的情面都拿出来用，不许客人为难唐月。遇上说话打擦边球的客人，唐月铁了心，只微笑不说话，客人没趣儿了也就住口。居今朝看在眼里，想她平日里使些小性儿，大场面倒镇得住。能伸能缩，莫非心上装了弹簧？暗暗地佩服。闹到夜深了，唐月还精力充沛，要居今朝陪着听了会儿戏，才歇下。
参加婚礼的宾客没有不赞新娘子漂亮斯文大方有礼的。居家这桩喜事办得，风光无比，面子十足。
居今朝和唐月两人没休息几天，匆匆赶回唐月家举办西式婚礼仪式。
这回居今朝去请陈恳做伴郎。陈恳暑假正在此地探望妹妹。他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了点子什么事儿情绪低落，人异常沉默。居今朝忙自己的一摊子，没有问过，想拉他来热闹热闹，再说居今朝在这里也不认识别的人。陈恳听说居今朝竟然结婚了，一拳捶他胸上：“好小子真有你的！”答应得很爽快。
婚礼就用唐月父母去做礼拜的教堂。建筑外观简朴，里面也不大。宾客分了两拨，一边坐了唐月家的亲友，另一边坐了唐月打小学到高中的同学，看上去满满碴喳。当管风琴乐声响起，唐月挽了父亲的手臂走出时，阳光正好穿过彩镶玻璃大窗射进来，洒在唐月的珠白礼服上，增添了柔和的光泽。宾客都起立行注目礼，一切完美无暇。
走到半路，忽的听到童声惊叫，是唐月的小表外甥跟在唐月后面负责捧新人戒指的，他一失手两枚戒指从缎子面小盘滑落到地上所以叫起来。唐月回身查看，礼服的后摆“刷”地把戒指扫出去老远，旁边目睹的宾客都小喊了一声，大致判断是唐月同学那一边的座位下面某处了。一时场面有点乱，半边座位上的宾客全都俯下身子遍地找戒指，另半边的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着。唐月一点儿不着急担心，她只觉得滑稽，靠在唐父肩上小声地笑个不停。过了几分钟，两枚戒指均寻获，仪式继续进行。
他们行了礼从教堂出来，唐月眼睛里吹进沙子，泪流不止。居今朝凑在她耳边说：“后悔来不及了。”唐月听了笑出来。唐月的同学抢拍到这一刻，只见新郎不知说了句什么，新娘一脸的泪珠，笑靥如花。婚礼当天的照片里，居今朝最喜欢这张。别的照片当然也好，唐月是美丽的。但居今朝私下以为，她的美丽是举手投足之间的生动，不是轻易可以被照片捕捉到的。
天晚了从办酒席的酒店回来，唐月的同学都聚在她家里闹洞房。唐月的父母早按计划去了亲戚家，把地方腾出来给年轻人用。
客厅里拷打新郎的架式都准备好了，先文攻再武戏，男生们半真半假半起哄，要居今朝好看。这是他们同学中的第一个婚礼，大家兴致极高。唐月不答应了，直说：“不许你们欺负他。”却被女生们给拖进卧室里去说闺房话。陈恳见了这阵式也挠头发怵：“这个你得自己扛着。”居今朝点点头：“没问题，我先借点儿胆子。”两人走进厨房，里面储备了很多酒水瓜果点心。陈恳开启瓶盖，递了一瓶酒给居今朝，对饮起来。过了一会儿，居今朝觉得胆子有了，不只有了胆子，还有了横溢的才华。无论静物，人物，他看过去都是印象画派大师的风格。有这个做底子，客厅里的一帮人宵小毛贼耳，所惧何来？他昂首挺胸走出去面对敌人。
当问卷进行到”第一次接吻“时，陈恳手上攥了两瓶啤酒推门走到露台上。正抬头看天上的繁星，暗处有人嘿嘿低笑了两声，说：”还以为新郎是何方神圣，长了三头六臂。“陈恳挑起眉毛侧身想看清人，心里”哈“了一声，真正不服气的埋伏在这儿呢。陈恳决定稳住他别进去搅局，递过手中的酒：”我正找人一起喝酒，来。“毛毛雨一楞，没有示弱。站起身接过酒瓶仰头灌了一长口。他两人背靠着露台的栏杆喝酒，透过落地玻璃门看里面的热闹。哄笑声闷闷地传出来。
“居今朝没把优点披挂在外面，他内秀。”过了一会儿，伴郎总算为新郎说了句公道话。
卧室里是另一番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的气氛。唐月把同学送的性感内衣举了在镜子前比画着，礼物里化妆品很多，她不可能带走，索性打开了大家互相化装玩儿。空气里飘着各种香水味儿，女孩子们指甲上磷光闪闪，交换心得，开心得很。
采访终于抵达求婚的细节，“是单腿儿点地还是双膝下跪？”众人问。露台上的陈恳见时机差不多了，跟毛毛雨说：“你们这帮同学得寸进尺，居今朝大方，他们就当成是好欺负的？”不分敌友地招呼：“来搭把手，我们进去替新人送客。”他俩从厨房各抬了一箱啤酒进客厅，陈恳往居今朝身边一站：“免费提问到此为止，还有问题要问的，先过我这关。“放出他梁山人马的作风，一脚踏在啤酒箱上：”三碗不过冈！”。毛毛雨那边开始分发啤酒：“别净动嘴皮子，喝酒啦。”正打岔，里屋门一开，女孩子们散场了。一时客厅里闹哄哄的，安排送女生回家，富余出来的男生都决定随了陈恳和毛毛雨出门去喝酒。
等人走空了，陈恳转回来和居今朝道别：“我不去送行了，你们两个一路顺风。”居今朝拍拍他的肩：“咱们纽约见，到时候我来机场接你。”
16
居今朝和唐月出国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里面最大的东西是个四十寸长三十寸宽的画框，镶了他俩油画风格的结婚巨照。结婚照是在一家叫巴黎婚纱摄影的店里照出来的，样品出来的时候，英文配字的错误极多，only one变成onl yone就不说了，“等你”翻译成“wait you"，唐月想请店里改成"waiting for you"，填表的时候为了表示不满她划了三个惊叹号，没想到被原样照搬了。唐月见了这个新版懊丧得说不出话，居今朝好脾气地建议：“要不要再改？改成can't wait,三个惊叹号都可以留着。”还有一张电影海报效果的更搞笑，前面是他俩一对壁人般，后面是海滩和骑马的金发美女，配词是“This is a story about three people..."唐月强烈要求把配词全部去掉。虽然如此，还是高高兴兴地把两大本结婚照都随身带出国了。
在美国，居今朝和唐月被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笑话他们结的是娃娃婚。但他们对婚礼仪式的知识和实践却受到尊重。这不，学弟小张结婚要采用当地华人教堂做场地，唐月现身说法当年找戒指的笑话，提议用锦缎小荷包装戒指做改良，并自告奋勇替小张去置办。这时候小两口在店里挑荷包，唐月仔细，缎面挂丝的，缝角不致密的，扣子位置不周正的，都不入选。居今朝在旁边说：“婚礼上出点儿小岔子其实也挺好，以后总记得，将来还可以把笑话讲给小孩儿听。”唐月放下手上的荷包，认真看了他一眼：“我还得挑一会儿呢，你不用陪着了。去门口那儿翻你的报纸杂志去吧。”
居今朝乐得换换，找了本封面是台湾立委打架照片的周刊翻阅起来。他心里回想着刚到美国的时候，两人不在一起，唐月上的是纽约大学，他上的是康州大学，周末见面。他花了老大力气，闹了一箩筐笑话才娶到手的媳妇儿，怎么舍得分居呢。居今朝几乎一办好入学手续就开始办转学手续了，六个月后得以团聚。和唐月一起生活的这几年，日子真是生动有趣，往前看更是一辈子热热闹闹的光景，居今朝没有后悔过一天。唐月总能让他心动销魂，这才是最重要的。
居今朝一走开，唐月悄悄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笑自己真不是守秘密的料。她一向什么都和居今朝说，这是结婚后头一回把件大事刻意瞒了他，而且瞒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了。心里藏了个秘密，人就不自在。居今朝前面问她怎么不做伴娘，她便疑神疑鬼地想，从昨天起就觉得自己身体变形得厉害，难道他也看出来了？刚才居今朝说笑话讲给小孩听，她更惊异丈夫莫非有阅心术。
唐月挑了两个大红织锦缎的荷包，付了钱。她想，今晚上就给居今朝一个惊喜。昨天测验的结果还留着，正好用这荷包装了给他看。今天是个西洋的节日，居今朝当然毫无线索懵懂着，不过，唐月相信这会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父亲节礼物。
完
================================
相关故事见<<小原>>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39
欲知后事如何，请读knowing的<<一棵树>>
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t=2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