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的关于这部片子的旧贴，转眼四年过去了，时间过的真快。
昨晚上终于把这部片子看完了。
看来是没法用“结构精巧”来形容这部电影了。这部片子其实有点像新手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什么都贪心的想给它放进去一点。鉴于这并不是胡金铨的第一部电影，而且这毛病在他的收山作里变本加厉，只能说这是胡金铨的本来面目――枝枝蔓蔓，主题芜杂，偏偏还不肯说的透彻明白，看这部电影其实是相当折磨的。事实上，这部电影的长度是令人发指的200分钟，以至于不得不分为上下两集。
最开头的一段本人是相当enjoy的。因为，按照前辈的话讲，这压根就是一鬼片啊。故事的背景是荒废的深山小镇，到处是比人还高的杂草，最常见动物是乌鸦，据说这里还是古战场呢。镇子上的居民乍一看很正常，越看越让人汗毛凛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透着阴森的感觉，哪怕所有居民一下子全部现了原形，也再顺理成章不过。当然这都是容易受暗示的恐怖片天然受众的在下的过度想象。事实上一开始描写的基本上是平凡的日常生活。但是，首先这是故意与现实生活方式拉开距离的已经完全逝去的生活方式的忠实再现，营造出梦境似的隔膜感，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胡金铨奇特的剧本方式。大量出乎意料的转折出现即使是在最日常的对话中。对话又尽量省略，更多的是动作与表情。最奇特的是节奏，忽快忽慢，慢悠悠的一段之后是突然让人心脏拉紧的一个镜头，在最紧张的地方又忽然把镜头拉到很远的地方。总之，在胡金铨猫捉老鼠的运镜方式下，可怜的观众完全丧失了安全感。难怪胡金铨后来会成为鬼片祖师爷，正是人尽其才，大概他也觉得鬼片才是最适合他个人风格的类型。
然后书生和神秘的美女就相遇了。这个情节在后世电影里看了无数，不过在这最初的源头处在下竟然没有任何“真老套”的感觉。事实上这两个人物都非常特别，后世急于讨好观众的商业片导演们大概是没胆作这样的人物设定的。书生已经不再青春美貌，事实上相貌和个性都有点小猥琐……然而越看下去越可爱，让我想起兰若寺中的宁采臣。简单的讲，两个人都是心地善良与人为善的纳德，虽然是“穷酸”，却奇迹似的心态平和，随时随地都有自嘲的幽默感。总之，就算是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似乎也蛮合理的，观众绝不会因为对男主角的厌恶发出“鲜花插牛粪”的感慨。事实上这也算是高段的遮掩措施，男人意淫式的艳遇故事本来是很容易惹人反感的。宁采臣身上的猥琐之处被导演美化漫画化了。《侠女》中的书生却几乎就是写实，如果《聊斋》中的故事真的超自然的发生了，男主角就应该是这种年过而立穷困潦倒娶不上老婆在家吃窝窝头的穷书生，而不是兰若寺中的青春美少年。
至于这位美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片中的其他人――书生，坏人，和尚，我跌跌撞撞的跟在导演后面，大致也还能明白该角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以及导演想拿他干嘛。只有这位美女令我充满了surprises，在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中，我从没看到过这样的女人。侠女物质上和精神上都相当独立，好像完全不是个社会动物。她主动和书生睡了一夜还帮他生孩子，然后就把孩子扔还给书生，回头继续去干自己的事情，情感上冷漠的程度就像欠债还钱。有些地方说侠女最初的动机是为了报恩，我看之前也以为是这样，看过才发现，影片里书生对侠女有恩完全是他们睡了一夜之后的事情。跑去看聊斋中的原著，貌似还有点合理性。聊斋里她和她老娘穷的吃不上饭，书生给她家送了很多米。她还表扬书生“君敬我母”。不过更有力的解释在后面，她原来会法术，可以隔空发剑取狐狸精之头。在这样魔幻的背景下，一切不合理事件的源头――“天数”终于上场，就这样让爱意淫的穷书生获得逻辑上有力的支持。但是在电影里，首先，她娘这个角色被删掉了，出于“孝道”的“崇高”动机变得不可能。其次，虽然很想，但这并不是一部鬼片，没有“天数”指定侠女一定要和书生睡觉。再次，她显然不喜欢书生，睡过后就把他弃如弊履。如果一定要找点动机，她刚搬家过来时书生的母亲给了她很多帮助，还送她一个针线笸箩。但是谁会为了一个针线笸箩以这样隆重的方式报答呢？她应该是个很任性的人，就像武侠小说中常用的那个形容词――“使气任侠”，内心深处是对社会既定规则的藐视，也是武侠文化产生的源头。
在和朋友的讨论之后，我们一致认定，侠女，她很像个男人。她自我中心，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的复仇事业上，不具有女性caretaker的特征，完全忽略和她有肌肤之亲的顾生的感受，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厌恶情感联系。她也不在乎社会规则。这个形象如果放在别的商业武侠片里，会是个天马行空/坚忍强悍/背后粉碎了一地芳心的偶像男少侠。但是在这个片子里，胡金铨把这种性格特征原封不动的移植到了他的女主角身上。胡金铨的确对女性有好感，对她们满怀尊重，绝不歧视。但与此同时，他并不了解她们，他对她们的好感模模糊糊，即使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他的认知大部分仍旧是幻想。
tbc
侠女
作者太过控制人物的作品效果是很不好的！真实性是 balance 作者的主观意图和局限的最可靠武器。我强烈支持现实主义的写人手法，尤其是心理，因为现实人性提供非常diverse and dramatic 的原材料，比一个人闭门造车强多了。好的作者都是能让不同的 voices 从人物中体现出来，而不是一套理念撑到底，有时甚至可以同时弘扬自相矛盾的价值观（例如郭靖和韦小宝－－－但因为不在同一部小说里，所以还不算最高级的手法）。
看古书？哈，你可问错人了。我连今书都看得少得可怜。但是我小时候听过传说和评书，里面的女侠都是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地被白袍小将娶回家当贤妻良母了。同学你看过那些古书没有，那些古怪的侠客？“佯狂”是做个受人仰慕的大侠的重要条件。在家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那就不是大侠了……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