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

飞先生更喜欢巴塞罗那,认为马德里太普通,而普通正是马德里让我感到亲切的原因。当然了,马德里也有大教堂,也有富丽堂皇的大街,也有我们很希望入住的里兹酒店。但是走在马德里普通的街区,就如同身处我熟悉的某些省城,旧房子也没有旧成文物,毫不惹眼地旧着;新房子也没有新成飞碟,有些看起来甚至已经变旧了。街上有各式各样的杂货铺,卖布鞋的,卖零食的,卖斗牛装备的,都黑乎乎的并不着急招徕顾客,反正会来的都会来,货架堆到天花板,上面落些个灰尘。当然了,我说马德里象那些中国省城,是指在他们大拆大建之前。
巴塞罗那很精英,不少建筑和街区都极尽华美之能事,旧也好新也好,还有堂皇的城市规划打底。人们操着连语法结构都跟其它省不太一样的方言,和西班牙其余人民划清界限。马德里则不是这样,作为洋溢着外省质朴气息的首都,这里连皇宫都糊里糊涂的,看平面图,简直让人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宏大的建筑会把一个次要立面留给宽敞的城市广场。
马德里人有极其漫长的午休时间,很多店铺要到6点以后才重新开门,吃东西的地方则等得更久。整个下午,大部分本地人都孵在家里看电视,街道上清风雅静。这些人在9点太阳落山后一窝蜂从家里拥出来,纷纷占据步行道上的优良位置,摆开桌子吃螺蛳――也让我想起熟悉的某座省城,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外地人在艳羡本地人消闲快活的同时,都猜不透他们到底何时工作。

开夏中心caixa forum,建筑师Herzog &de Meuron. 开夏既cash,开夏银行是西班牙的大银行,主持银行的家族一直热衷于支持文化事业,让人想到日本的森集团。
建筑原址所在是一家旧库房,紧邻Paseo del Prado大街,这条街道一端有Prado博物馆,另一端紧靠Reina Sofia博物馆,是马德里一等一的文化地址。开夏银行看中了这个黄金地段,买来自己做文化中心:演艺厅,美术馆,书店,餐厅,请到业界大牛HM改造原来库房。
HM的办法是将原来的建筑全部掏空,只留墙壳,底层架空,顶上罩个钢纱帽。建筑前面本来还有个加油站,挡在建筑和文化大道之间,也一并买下来拆了,修成小广场。旁边的建筑上请艺术家和园艺师合作弄了个花花绿绿的竖向大草坪。建筑里面几乎是一个房间一个主题,材料手法不断变化,那不顾一切把不同元素一锅炖的气势,很有点post modern的感觉。
虽然太阳底下无新事:大顶是HM的惯技;底层架空做出金属的起伏,在巴塞罗那的diagonal del Mar也有先例;而掏空心子留墙皮也成了近年来旧建筑改造的大势所趋(如果建筑师认为原有室内空间“碍手碍脚”的话);侧面长满花草的毛毛墙,如果我没有记错,另外也有个谁似乎在巴黎弄过一堵。但是整个建筑还是挺谐调,城市格局没有被破坏,高度向四邻看齐,小广场尺度合理,不卑不亢。同时新奇的外观吸引大批观者,很多游客在从Prado往Reina Sofia走的时候,也愿意顺道来看看不要钱的开夏现代艺术展:策展人水平很对得起观众。然而室内鬼鬼祟祟照相的人,大部分一看也还是建筑从业人员。

马德里Atocha火车站,Estacion de Atocha。旧建筑是传统单向驶入式火车站的格局,在城市中的姿态谦卑得让人难以理解:整个建筑下沉到从街道对面只能看见铸铁的屋顶,建筑正前方入口的广场同样下沉,通向广场的坡道隐蔽而狭窄,而且坡度过大。
进入旧火车站大厅,这里被人莫名其妙地改成了某种类似温室花园的东西。由于地方够大,屋子够高,大厅里种满各种棕榈树和灌木,气势非常之high,让人想起动画片“马达加斯加”里面热火朝天的歌舞场景。因为大厅相当封闭,植物太过茂盛,空气变得又热又湿,烟雾弥漫。

走过奇怪的大厅,我们来到新建部分,Moneo的大作。站台上升起林立的水泥柱子,各支撑一个钢结构的蘑菇大顶。顶与顶各自分开,由工字钢连接,形成距离相等的空隙用做采光。
如果不是在都灵见过Nervi修建于30年代,蘑菇大顶结构极其相似但更加细腻更加震撼人心的Palazzo del Lavoro,我肯定会加倍推崇这个建筑。Moneo对城市结构历史文脉细腻的处理也体现在这个火车站中:站在蘑菇顶的正下方人们才会发现,这些顶并不象它们看上去那样是正方形,而是角度变化很小的菱形。所有菱形排列起来走向是与周边街区吻合的;为了切合单向驶入式火车站的母题,收尾处蘑菇顶之间的缝隙被钢结构遮蔽,从车站尽头开始的采光带到此处嘎然而止。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处理,避免了蘑菇顶单调的重复,成为旅行意味深长的开始和结束。

西班牙对我来说,是适合大批量购置常规衣物的地方:便宜,样式新巧,尺码小。我一边不停口地嚼着好味的点心和水果,一边兴致勃勃地穿梭于试衣间与试衣间之间。同时还不识好歹地嚷嚷着:为啥德国的点心就没这么好吃!为啥德国的衣服都大得离谱而且还难看!
飞先生,由于大部分时装店不提供男款的原因,脸色很难看。最后勒令我闭嘴:在德国赚了钱跑到西班牙花差花差,居然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如果当初选择到西班牙念书,你就会变得又穷又肥!
我最为得意的购物,是两双西班牙懒汉鞋。这种鞋土布面草辫子底,看上去有点象北京胡同串子穿的那种布鞋。该鞋的价格浮动很大,类似肠粉在北京上海的境遇(据说在广州两块钱一碟的肠粉在上海卖8 块,到了北京就要25块)。在柏林的小店里一双懒汉鞋大概要卖30欧元。到了巴塞罗那,面对游客的路边摊上懒汉鞋的标价是10欧元。在马德里生活区的杂货铺里,我买了一双黑色的基本款,售价2欧元,另一双浅紫色后跟开敞只有一条带子的制作工艺复杂一点,卖6欧元。
凉快,轻便,走路舒服的两双懒汉鞋,在本次出游活动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基里柯,是我们旅行中不断响起的旋律和飞先生嘲笑我的一大主题。
我闹着要去看那个西班牙建筑资料档案馆Las Arquerías,不是因为建筑本身如何吸引我,而是因为介绍这个馆的人轻描淡写地带了一句,此馆插入马德里某政府楼群中,那片佛朗哥时期修建的办公大楼拥有基里柯画面中的长廊。基里柯曾是我最心仪的画家呀!
于是我们来到新城区找这个建筑资料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想入非非地觉得,走出地铁站,我们就能看到资料馆,毕竟是国字号的嘛!但是我们想错了。这片街区尺度很大,街道宽阔,车来车往,两边建筑互无关联地矗立着: 象极了成都市重要的中轴线人民南路,让我在难以忍受的同时,也感到有些亲切。
我们徒劳无功地左右寻了一会儿,只好去问了一个路人,那人让我们去劳务部政府大楼。果然是佛朗哥式的基里柯走廊!但是劳务部大楼里似乎没有什么西班牙建筑资料馆。问讯处的人很不确定地说,街对面走100米是西班牙建设部,要不然你们去那里看看?
建设部,听起来又比劳务部靠谱,而穿过8车道的大街,建设部的走廊也有点基里柯的范儿。然而建设部连进都不让我们进,问讯处的人好不容易弄明白我们在找什么(也可能没明白),又说资料馆就在劳务部。
我们只好折回劳务部,走了两圈(巨大的建筑群啊!)循指点找到一片破破烂烂因为装修关闭的增建部分。飞先生失去耐心并且饿了,所以我们只好放弃。
我后来查了些资料,发现“西班牙建筑资料馆”果然就在那个因为装修关闭的部分里,外面破破烂烂,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开。
起码我们看到了“基里柯”走廊。飞先生阴阳怪气地说。

Prado,西班牙人的卢浮宫。展示皇家的收藏,拥有大量古老油画和极多戈雅的作品。
prado也有与卢浮宫相似的宽敞长廊以及挂满超大幅油画的彼此相连的巨大房间。prado甚至与卢浮宫一样曾经面对藏品太多无力展出的问题。卢浮宫,大家都知道,很幸运地遇上了戴高乐和贝聿铭这对搭档。而prado请来的是Moneo。
贝聿铭和Moneo处理问题的方式其实也都差不多,往地底下挖,扩大展区,在与原建筑退开一定距离的地方修一个入口亭。不幸的是,戴高乐给了贝聿铭足够的支持,而Moneo被保守的西班牙人管得束手束脚,最后弄出来了一个照片上教堂后面那个表情尴尬的小红房子。悲哀啊,惨痛!
尽管有很多其它诱惑,我只是冲着“欲望花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去prado的。这幅作于14世纪的宗教神龛画以无以伦比的想像力和技巧,将荒淫,怪诞,狂欢,纵欲,痛苦,折磨…表达得淋漓尽致,把后来者达利之流远远甩在了身后。
神龛打开后,画面的中间,是人间,恶之花处处盛开,色彩瑰丽;左面,是天堂,空空荡荡,有奇花异兽;右边,是黑暗的地狱,做恶的生灵在这里忍受种种匪夷所思的折磨。我当时正在看“玫瑰之名”,看到艾柯借威廉之口说正如人有向往享乐的欲望一样,期望受折磨受苦楚的欲望也同时存在。如果地狱只是天堂的镜象,我眼中的“欲望花园”,与其说是要警示人不可纵欲犯罪,更象是在用趣致盎然的感官享乐和甜美的肉体折磨诱惑观者。

Reina Sofia是马德里最重要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刚到马德里的晚上,散步经过Reina Sofia的后街,我吃惊地发现这个巨大的增建部分跟瑞士卢采恩的议会中心惊人相似,所以断定这是让・努维尔Jean Nouvel的手笔。我应该是对的。
几乎是同样的建筑手法和形态,Luzern议会中心跟湖光山色城市配合得丝丝入扣,Reina Sofia博物馆的加建部分却怎么看怎么别扭。尺度也不协调,大敕敕地在密集的城市空间里摆个姿态。中庭大而无当,还不让人进。塑料感极强的材料在干净精致的Luzern看起来现代时髦,到了马德里就透着一股子便宜劲。
Reina Sofia的卖点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这幅有名的画太有名了,看了之后,呃,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想才好。
博物馆的布展乱七八糟,很象我们学校开年展。让努维尔新加的观景电梯极不好用,很多人排队等在阳光直射的电梯间里。我宁肯爬楼梯,消化消化总不错。而且看看我照片上的老楼梯,很有意思是不是?
唯一让我感到愉快的是,Reina Sofia在办一个Juan Muñoz的回顾展,Muñoz总是让他雕塑中的人处在尴尬怪诞的场景中,看上去很有幽默感――或许雕塑家本意并非如此,但飞先生和我嘻嘻哈哈地从开头笑到最后,并将作者鉴定为一个玩世不恭的人。

西班牙很热,但西班牙人民对清淡食品不屑一顾,爱好腻得出奇的东西。
就拿羊角面包来说吧,本来就是掺了大量黄油烤出来的油腻食品,到了西班牙,更是被人从中间剖开,加倍涂上厚厚的黄油,又大片大片夹上油汪汪的塞拉洛火腿,让人吃下去之后百感交集。
油腻食物的桂冠,无疑属于churro及其搭档热巧克力糊。
Churro就是油炸咸面条,松松软软,味道跟油条有些象。但在咱们那块儿,油条的搭档是清淡的豆浆,西班牙油条搭的却是用巧克力,糖,奶油和黄油混合煮出来的糊糊。注意:没有掺水!没有掺牛奶!
热巧克力糊被像模像样地装在普通咖啡杯里端到我面前,若不是旁边有人有样,我怎么也难以相信,这杯黏稠的酱酱是可以像咖啡一样喝的… 普遍的吃法,是用churro蘸了巧克力吃,就象用油条蘸豆浆一样。没错,瑞士人也这样吃,可人家就算是在寒冷的阿尔卑斯山里,也没听说用油乎乎的 churro去蘸巧克力,而是用了清爽的草莓啊,苹果块儿什么的,而且也不会吃完了水果再把巧克力端起来一口干掉。
西班牙人民,真不是普通的人民呀!
churro配热巧克力糊,是受到男女老幼欢迎的街头食品,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都有名店贩卖。如果一个西班牙人彻夜狂饮,第二天中午顶着头疼和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时,他总是希望来份儿chocolate con churros。尝试一下吧,说不定你也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