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

最近连岳发表了一篇文章，《十年才入自由主义的门》，引起朱建陵写了篇反驳文章《关于自由主义与个人主义》，连岳立刻回复了一篇《个人至上，再无其他价值》的文章。然后这三篇论战引起网上的一些反响。我觉得有意思，连过来。三篇最好连着看比较明白。

1. http://dajia.qq.com/blog/241461039688126
2. http://dajia.qq.com/blog/184715099803721
3. http://dajia.qq.com/blog/270140103068373

连岳的立场且不去说他，朱的批评则让我想起毛姆在 The Moon and Sixpence 里写的一段：

I: "Look here, if everyone acted like you, the world couldn't go on."
Strickland: "That's a damned silly thing to say. Everyone doesn't want to act like me. The great majority are perfectly content to do the ordinary thing."

连岳这个观点很中年，我这两年也是这样儿只管 take care of me and mine。不过我不觉得这个观点进步，不过是认识到自己能量就那么大，能把自己和自己人照顾好已经到头儿了。

我觉得这个论战本身无所谓谁对谁错，只不过从中体现出的一些假定，例如“如果人人都象你这样世界就完了”，看似有理其实无比荒诞。不会有人本来很积极地救世，读了连岳的文章就消极遁世了，或者有人本来很消极遁世，读了谁谁谁的一篇文章就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救世洪流中。

非常巧合地，我刚听了昨天的 Fresh Air 访谈，Terry Gross 访问一个战地记者 Sebastian Junger，跟他合拍伊拉克战场纪录片的伙伴，战地摄影记者 Tim Hetherington 不久前在叙利亚牺牲了。一边听访谈一边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别。不管道理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连岳的也好，朱建陵的也好），a person will always be who he is. 即使把“集体主义”口号嚷嚷得最响的人其实仍然过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的道路，只是口号和行为不统一而已。换言之，“你别无选择” or 选择只是幻觉。

所以说诚实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品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还非要扯个大旗出来，不然不过瘾还是怎么的。

tiffany wrote:所以说诚实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品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还非要扯个大旗出来，不然不过瘾还是怎么的。

如果人人都能象羊子说的那样，自己管好自己的事儿，别掺和别人的事儿，就天下太平了。问题就是特多人喜欢瞎掺和非要别人跟自己一样，别人跟自己不一样他就难受。这方面中国人跟 Evangelicals 真是心心相印啊。

连岳这个自称的自由主义者，文章里有两句又露了马脚：

我不劝你牺牲，我不劝你承担拯救他人的责任，我劝你保全自己，我劝你过得好一点。

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是不会“劝”人的。现在我看见“劝”这个字儿就起过敏反应，浑身发痒。

自由主义是Libertarian？ 那也是谬论，未免把人的自由意志看的太高了。人哪有什么自由意志，都是环境造就，看的电视新闻，读的小说报纸，分分钟在shape 我们的观点和感情。以为自己内心有强大无比的moral compass 的人，小布什而已。

对，我也觉得连岳的自由主义有些似是而非。有点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仕途不得志就隐居山林的意思。其实还是在等待伯乐。

别扯那么多大词儿了，还自由主义，就诚实地说是连岳家的自由主义得了。连岳家的自由主义不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嘛。心虚地找那么多词儿来为自己争取道德高地干嘛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作为一种人生态度，当然也挺好的，完全无可厚非，而且就正是我这个目前上有老下有小喘不过气的中年人的人生态度。不过就不要试图说服大家这是唯一正确，高明，道德的人生态度了。就明说这是因为“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自由与美好未来，我要去牺牲、我要去坐牢、我要让家人担惊受怕”，是连岳坚决不愿意的，不要再扯啥是自由主义基点了。

自由主义首先要争取的难道不是体制内的个人自由？连关着门在家看个黄片都有可能会被警察破门而入贴个犯罪标签的地方, 连岳先生倒是打算怎么个自由法啊？在中国的现有体制下，标榜自己是自由主义者所以可以对时事政治漠不关心真是太讽刺了啊。连岳的标题应该改为“十年了我还没入自由主义的门”。

观点不论，我觉得朱建陵对自己诚实很多：

我是一个经常处于焦虑中的消极反对者，我不想只是一个“搭便车”者，不想一生都搭着众多义勇之士流血、流汗创建的便车，但我也不想因为太过义勇而牺牲了自己及家人、朋友。曾有一个大陆来台学生，在认真看过台湾社会与大陆社会的合理性对比之后，问我：“怎么办？”我当时答：“做你能做的。”是的，“做你能做的”就是我的答案，藉此，虽然没得到完全的平静，但相对平静。

这俩人就是在重复杨朱和墨子的主张，除了弄一堆主义以外，没有新内容。这场论战胜败早分：墨子打败杨朱，孔孟打败老庄。
墨子主张兼爱，积极入世，信奉“摩顶放踵，利天下。”
杨朱主张一毛不拔：“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毛，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幻儿 wrote:这场论战胜败早分：墨子打败杨朱，孔孟打败老庄。
墨子主张兼爱，积极入世，信奉“摩顶放踵，利天下。”
杨朱主张一毛不拔：“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毛，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别逗了，中国和世界的现状证明杨朱才是胜利者。

理论上仿佛是孔孟主流，仿佛中国是世上最讲道德的地方，而人们的行为其实反之。中国人都是精神分裂！

连岳其实本来说话很响的，前两年在厦门市民反对修建化工厂还是什么时候大力参与声援，终于把建厂的计划搅黄了，美帝的媒体还报道过。现在忽然出来唱“归山隐退”这一出，尤其是强调去年才顿悟自由主义等等。我这个阴谋论的脑子又开始喀拉喀拉地转动起来。

朱建陵的“做你能做的”答案也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谎言。何谓“你能做的”？他能做的事情多了，不止是写写文章发发牢骚而已，他可以写更尖锐更批判的文章，他可以写深入调查现实的报道，他可以掏钱资助大陆的 activitists，他可以自己做个 activist，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 He can do a lot of things, but he chooses not to. 我这么说，不是指责他或任何人做得不够，而是想指出“做你能做的”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假的。有些人彻底归隐山林独善其身不问世事，有些人做个消极的反对者，有些人考律师替农民维护权益，有些人暴力攻击权力结构，有些人游行抗议，有些人煽动青年组织他们闹运动，有些人加入当权阶层。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各人如何选择的问题。除了十几二十出头的青年，大家过的日子做的事情无不是性格决定命运的选择。如果只看行为不看言论，朱建陵做过的益民事儿恐怕远不如连岳多，但他说起“做你能做的”这种话倒是理直气壮。

正如上面白博说的，诚实是多么重要的品质，但又多么难得。言与行与本性的分裂，自己浑然不觉，大概是人类的特长。

我不想只是一个“搭便车”者，不想一生都搭着众多义勇之士流血流汗创建的便车。

看到这一段我觉得十分有趣，因为这正是世界的现实，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搭便车，后人得到的好处来自前人的铺路，沉默的大多数得益于爱折腾的少数人，虽然大家都宁可信仰个人奋斗。

我觉得搭便车没什么值得羞耻的，只要别搭上便车之后还在轮胎上扎一刀就谢天谢地了。前人流血流汗争来的种族平等，性别平等，后人习惯了享受这些成果，一转脸立刻把前人贬得一钱不值，来不及撇清 “我不是 feminist”。好吧好吧，我们知道你不是 feminist，但这你并没少享受 feminists 争取来的权益。嚷嚷着“不交税，倒政府”的人也没少坐地铁开车走公路，享受警察军队消防员的服务。

个人精力有限。我宁愿看更多人都做一点，强过一两个人牺牲。至少当局要抓出头鸟的时候难一些。

好多没有直接的恶人需要反抗的问题上，有一个empowering 的步骤。很多人什么都不做是习惯。如果能让他们做一点貌似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随手关灯把垃圾分类回收，心理建设很有好处，下次他们也更愿意买个hybrid汽车.
最坏的独裁就是逐步让民众觉得无力，觉得每个手势都会遭到镇压所以什么都不敢做。然后整个标准就低了，抗议建化工场都等同推翻政府。然后大家就乖乖随便独裁鱼肉，在微薄上传传谣言说说讽刺的怪话发泄。这跟家暴差不多心理机制。

Jun wrote:朱建陵的“做你能做的”答案也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谎言。何谓“你能做的”？他能做的事情多了，不止是写写文章发发牢骚而已，他可以写更尖锐更批判的文章，他可以写深入调查现实的报道，他可以掏钱资助大陆的 activitists，他可以自己做个 activist，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 He can do a lot of things, but he chooses not to. 我这么说，不是指责他或任何人做得不够，而是想指出“做你能做的”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假的。有些人彻底归隐山林独善其身不问世事，有些人做个消极的反对者，有些人考律师替农民维护权益，有些人暴力攻击权力结构，有些人游行抗议，有些人煽动青年组织他们闹运动，有些人加入当权阶层。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各人如何选择的问题。除了十几二十出头的青年，大家过的日子做的事情无不是性格决定命运的选择。如果只看行为不看言论，朱建陵做过的益民事儿恐怕远不如连岳多，但他说起“做你能做的”这种话倒是理直气壮。

正如上面白博说的，诚实是多么重要的品质，但又多么难得。言与行与本性的分裂，自己浑然不觉，大概是人类的特长。

我不想只是一个“搭便车”者，不想一生都搭着众多义勇之士流血流汗创建的便车。

看到这一段我觉得十分有趣，因为这正是世界的现实，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搭便车，后人得到的好处来自前人的铺路，沉默的大多数得益于爱折腾的少数人，虽然大家都宁可信仰个人奋斗。

我觉得搭便车没什么值得羞耻的，只要别搭上便车之后还在轮胎上扎一刀就谢天谢地了。前人流血流汗争来的种族平等，性别平等，后人习惯了享受这些成果，一转脸立刻把前人贬得一钱不值，来不及撇清 “我不是 feminist”。好吧好吧，我们知道你不是 feminist，但这你并没少享受 feminists 争取来的权益。嚷嚷着“不交税，倒政府”的人也没少坐地铁开车走公路，享受警察军队消防员的服务。

好吧，就算是选择，但是我们也得承认大多数人基于性格等原因不能选择“抛头颅洒热血”。任何时代，在“抛头颅洒热血”和“搭便车”之间，都有很多中间值，不是二选一。今天的中国这样的中间余地应该说已经相当大了。一个人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抛头颅洒热血”，但并不因此就啥都不做，努力除了“搭便车”之外，尽自己一份力量给予历史前进的车轮一点点助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当然同意搭便车没什么羞耻的，而且就象小K说的，其实大多数人的惯性都是什么都不做，等着搭便车。哪怕是再微小的一点点非搭便车的努力，都是很好的。如果真的每个人都能做出一点努力，我天真地相信历史车轮还是会走得快一点的。但是搭便车的人不承认自己是搭便车，同时高调宣扬“抛头颅洒热血”“违背自由主义基点”，搭便车才最高尚道德，在我看来，好算是往轮胎上扎一刀了。

朱建陵不了解。中国的新闻人里面，我非常喜欢和尊敬的彭晓芸我觉得就可以算是这种“做自己能做的”代表。

dropby wrote:哪怕是再微小的一点点非搭便车的努力，都是很好的。如果真的每个人都能做出一点努力，我天真地相信历史车轮还是会走得快一点的。但是搭便车的人不承认自己是搭便车，同时高调宣扬“抛头颅洒热血”“违背自由主义基点”，搭便车才最高尚道德，在我看来，好算是往轮胎上扎一刀了。

这倒也是，我被小美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