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

说起美国孩子的竞争力、自恋、成功，这些话题，让我联想起最近看到的一篇被广为流传的 commencement speech，是作家 George Saunders 在纽约州 Syracuse 大学的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全文在这里可以读到：
http://6thfloor.blogs.nytimes.com/2013/ ... graduates/

So here’s something I know to be true, although it’s a little corny, and I don’t quite know what to do with it:

What I regret most in my life are failures of kindness.

Those moments when another human being was there, in front of me, suffering, and I responded . . . sensibly. Reservedly. Mildly.

Or, to look at it from the other end of the telescope: Who, in your life, do you remember most fondly, with the most undeniable feelings of warmth?

Those who were kindest to you, I bet.

It’s a little facile, maybe, and certainly hard to implement, but I’d say, as a goal in life, you could do worse than: Try to be kinder.

整篇都很值得读。而且我推荐听一听他在 Diane Rehm 节目上的访谈：
http://thedianerehmshow.org/shows/2014- ... ations-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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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的美国孩子有自恋，自我中心，被宠坏了，这些名声。或许这是真的，或许美国孩子的自恋和自我中心的程度远远不及某些其他国家的孩子，但是他们的名气比较坏。

美国孩子为什么比较自恋比较自我中心呢？为什么老觉得自己很行很了不起呢？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呢？或许是因为美国国力曾经很强，或许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很丰富，或许美国做了几年的世界老大。普遍的舆论认为做父母的太宠新一代了，或者教育系统太软弱了，只夸不批评孩子不鼓励竞争，怕伤害青年人的幼小心灵（或者因为教育系统被自由派思想腐化，或者因为学校怕被家长告上法庭），或者美国中产阶级知识分子文化本身的先天缺陷！（这么想的不止 Amy Chua 一个人哦。）如此等等。

实际上所有社会都是：未成年人身上的问题，全是成年人自己身上的问题的折射，成年人自己不肯面对，只能长叹“一代不如一代”。自恋自大自我中心，成年人的社会里一样也不少，只有更严重。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有一个未经证实的理论。两个字：Mad Men。二战后的广告业对美国乃至世界文化的影响，说穿了就是这一套：You are special. You are great. You deserve the best. You can have it all.

这是新时代卖货推销的葵花宝典，百试不爽，无人能挡。当然做广告的并不真的认为你有那么了不起，他只想哄得你高兴，掏钱买他的东西。你也并不是真的有多么特别，多么人上人，多么天之骄子，但是， People would do anything to feel good about themselves. 所以没有人不相信这种谎言。所以越来越多的 Mad Men 采用这个手法推销，所以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斥着“你最棒！你第一！你该得到最好的！”这种信息，热情地鼓励大家越来越自我中心，自我感觉越来越好，于是大家欣慰地服从了。其实这只不过是生产和经济发展的一个副作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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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跟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她说起人生追求的话题，说起来很简单，一个是做自己喜欢做又能做得挺好的事儿，另一个是有了能力之后怎样用它 "give back"。我听了很震撼，最近常常想起 "give back" 这件事。说实话我从小到大被各种教育“不要自私”，“不要自我中心”，如此等等，但是从来没有人提起 give back，也从来没人跟我讨论过怎样 give back。

在现代的中国文化里，“善良”和“互助”完全成了肮脏的字眼，被多年的虚伪和内斗抹得擦擦黑，不仅没人敢信，即使有人想信也不敢去碰它。中式的伪善的特点是把与人为善和自我收获两件事对立起来，利己的事儿一定是损人的，利他就必须损己。这么一来把人挤到了墙角，非逼得要去损人不可了，哪怕只是为了自保涅。

但是如果我们可以考虑， give back 是人生的意义所在，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途径，那么它的果实是互利互惠的，这一切也就自然而然。说起来我自认是个 cynic，继承了一切对 kindness 的警惕和怀疑。 但是我被说服了，在 giving back 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价值，怎么看都不是天方夜谭。反而是“我给别人工作，为的只是别人给我报酬”的宗旨，可以让工作变成沉重的负担和索然无味的鸡肋。

当然这一切还需要一定程度的 humility，比起全面买进 "I'm special. I'm perfect. I can have it all." 的粉红梦，多点难度。

Give Back这个话题复杂啊。当今社会的大多数人会觉得，我想达到的目标还没达到呢 - 房子票子孩子当然是最经典的 - 压力大得要死，哪里有能力精力回报社会。培养回报的观念，在东西方主流文化里似乎都不那么明显。宗教里有善待他人的概念，虽然很多时候从个人角度讲带有一定的功利性，目的是为了死后或来生得到比较好的待遇。想到回报之前先要懂得感恩，全球流行消费至上，永远有更贵更新更大的东西在，能想到感恩的人会有多少？

中国社会目前连基本的诚信都无法保障，不知何时才能进步到回报的意识。

我知道在目前的中国人里，只要一提“给”，或者“分享”，这样的词儿，跟跟美国白人提 slavery 这个词儿一样，立刻联想到刘慧芳，经常一说就跳高三丈，耳朵自动堵上，根本没听见你说什么。没有比恐惧更强的本能了，一碰到人最怕的东西，必然会跳起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太多 baggage 而不能坦然地面对。没关系，等到一定年纪，能赚的都赚了，也赚不动了，心里自然会感到空虚。

其实“回报”不等于“无私奉献”。It's a way of thinking about one's relationship with others. 即使是给别人工作或卖给人产品，也是一种互相的 give back，满足彼此的需要。完全无法想象别人的需要的人，没法跟别人建立正常的关系。如果你提供的能力和产品，跟别人的需要搭不上勾，你白送也没人要；如果对上口，别人自然肯出钱买你的东西请你来做。发财的人是很了解他人需要的人。（啊我提到发财这个词了，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读者的兴趣呢？）

全球消费社会，都要用 Mad Men 来推动，所以哄人 "You are the best. You deserve to have everything." 的宝典也得继续推广下去。直到世界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

我不大同意人会被这么简单洗脑同意You are the best. You deserve to have everything. 连欢乐都知道虽然他们是妈妈眼里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但是也完全不可能想要啥就要啥。

另外give back这件事，社会传统和一个社会的历史也起很大作用。我看老外教孩子理财的文章，经常有给孩子的零花钱，教孩子分成三份，一份花，一份存，一份捐出去。一个比较长时间都比较富足和公平的社会，比较容易有回馈社会的传统。在目前的中国人里，还是有很多自己有安全强大的内心，愿意“给出”和“分享”的。当然捐助渠道也很重要。希望工程这种，还是绕开的好。你看信天谨游募捐，大家就很放心。

http://www.xintian.org/

另外自恋，自我中心，被宠坏了，这些名声绝非美国孩子专有。中国独生子女这一代这种名声也很响的。

还有在一个严重缺乏诚信的社会里，与人为善比较难。我一回国就经常被告诫看到老人或者无论什么人倒在地上或者其他需要帮助的情况都千万别上前伸手。当然我很久不回国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这样。所以说起来还是得“衣食足而知礼义”。其实光衣食足还不够，衣食足只是富足，我觉得社会还得公平，法律真管用，与人为善的人绝大多数时候不会被讹诈。

dropby wrote:我不大同意人会被这么简单洗脑同意You are the best. You deserve to have everything. 连欢乐都知道虽然他们是妈妈眼里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但是也完全不可能想要啥就要啥。

道理是简单的，操作是复杂的，否则广告业也不会这么庞大，这么复杂，这么高薪。光知道道理不会 Don Draper 那种吹功也是效果甚微的。

你的娃现在或许不可能想要啥就要啥，因为他们手上还没捏着钱爱怎么花怎么花。但是广告销售业向爹妈推销，Your children are special. They have to have this and that. They deserve it. 买了我的东西/服务/信仰才能未来一片光明，长大以后做得人上人。

大家都不想想么？统计上来讲，领导别人的少，被别人领导的多。塔尖儿上就只有一个人，爬上去的也不容易，为啥大家纷纷觉得一定要到塔尖儿上才快活？

可是每次民意调查都表明大半群众认为自己是 "above average"。

象罗马那样本国公民是人上人，全世界都是奴隶也能做到。问题是美国已经不是那个老大帝国了。

其实这两个杀手，如果在殖民或者战争时代也许很成功， 或者直接被灭掉， 都不会有现在的震动效应。adam也许真该去参军。这种人什么时候都有，只是和平时代才惊人而已。美国教育和文化里的物质主义，个人至上，体育竞技，在资本积累，殖民或者战争时代其实应该挺合适的。

豪情 wrote:象罗马那样本国公民是人上人，全世界都是奴隶也能做到。问题是美国已经不是那个老大帝国了。

想象一下古希腊古罗马时代，恐怕人上人的公民们也不会觉得自己很幸运，比奴隶高几等，谁会想到去跟奴隶攀比呢？多半是愤愤不平为什么自己/自己的儿子不能进元老院，为什么自己的女儿没嫁给元老。他们更惨，还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吹捧他们 "You are better than your neighbors. You are the best citizen."

但是可以出去建军功把愤怒发泄在外人身上或者搞暗杀。其实这些都是人性固有的部分。

王朔很多小说里面那些红色贵族青少年时期的傲慢和失落和愤怒焦躁，就挺典型的。上一辈传的是leadership, 拯救全人类，等他们长大，发现没有人类要拯救，那么干点啥呢。那就搞红卫兵，出身论，把别人都打倒。

今天看到一篇文章，关于花样滑冰选手 Jason Brown。为什么他虽然没有金牌没有四周跳，却迅速成为最受爱戴的选手？

http://web.icenetwork.com/news/2014/05/ ... in-2013-14

He makes it a point to wear his heart on his green Riverdance sleeve when he performs as well. Whereas some skaters did not choose to perform their Olympic routines on the Stars on Ice tour, on which Brown is one of the headliners, Brown almost felt compelled to do so. He brought the Olympics and, more importantly, the spirit of the Games to his fans.

There was no one who enjoyed the season more, no other skater who had more fun in Sochi and no one who seemed to give back as much as he took from audiences. Every time I turned, there he was taking a selfie with a fan or cheering on other skaters in the athletes section of the Iceberg Skating Palace.

Earlier this month, I went to watch an SOI show in Hershey, Pa. During one of his warm-ups, an entire section of fans sitting up high in the stands was cheering him on. The group of synchronized skaters had made a two-hour trek to watch him practice. And Brown not only gave them something fun to watch during the warm-up, he also made a point to wave to the girls a few times.

怪阿姨看着 Jason Brown 从一个小不点儿长大，忽然一下子招来这么大量的粉丝，真是高兴都来不及。他给观众越多，我们给他越多，彼此互相越堆越多，而这期间谁也没掉一块肉，没牺牲一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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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谈“回报”就害怕。我也害怕中国人谈“回报”。在一个动不动就道德绑架的人文环境里，本来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早被涂改得面目全非，成了“无私奉献”。那还不如全盘否定，沾也不要沾，赶紧自保。尤其可怕的是把原有的宗族家庭式道德跟共产主义教条捏合起来的道德绑架，是正常人都会怕的。这个正常的反应，牵连了大家都享受不了平等互惠的机会，真 TMD 倒霉。

tiffany wrote:大家都不想想么？统计上来讲，领导别人的少，被别人领导的多。塔尖儿上就只有一个人，爬上去的也不容易，为啥大家纷纷觉得一定要到塔尖儿上才快活？

因为大家基本就是这么被教育的，然后很多“大家”不象白博这样用逻辑来思考

因为顶端要统治你们啊，没有这个往上爬的机制哄你们奴隶，怎么能长治久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