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
Posted: 2005-03-11 22:30
给大家问好。
霓裳
//丛虫
1、亚麻：世界上的痴心，从来都是爱无回应的结果
皮肤与亚麻接触的感觉是凉飕飕的，像洗澡后刚刚披上浴袍的一瞬间，清冽微凉，又像很细很细的沙子从指间刷刷地漏出去，抓不住留不住的一点惋惜，抬头时却有风扑面吹过。
那是三亚的细纱么，是哪一年的模特决赛，拍沙滩照的时候，徐海玉戴一个鲜艳的紫色花环，穿的是一件橘黄色的比基尼，那色彩的对比如此艳俗强烈，只有彼时的茂盛青春能够压住，皮肤已经晒成金棕色，头发干的好象一把稻草 ，似乎能听到水分从身体里飕飕消逝的声音，惟有不停地喝水，喝水，一瓶又一瓶的矿泉水那样直直地灌下去，嘴唇上闪动着水滴的光，那些照片中，海玉有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美，那样强盛和招摇，像头上的阳光，要把人心底的渴慕，就这么生生地榨出来。
那时的她，断断不适合亚麻，即使穿也是要洗过一水的，要软软地服帖，她那时以为全世界对她也是娇纵的，宠溺的，拿奖比吃个冰淇淋更加容易，又有多少为了节食受尽苦楚的模特，对在后台大吃冰淇淋的海玉侧目而视，但是她不在乎呢，一直吃到手指粘乎乎地，跳到某个瞄准她的摄影师镜头前面，在那具大炮似的机器上，拍上几个手印，然后大笑逃走。
那么多人中，也许只有宁先没有为她颠倒，于是倒过来，她匍匐在他的脚下，从此不能翻身。是从那时开始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比做一场秀或者拿一个奖，要难得多也痛苦得多。
后台她专用的化妆间里，一切都是浅浅的绯红。那具贝壳红的透明电话响了多少声了，海玉拿起话筒，悬在半空中，她伸手按住电话的接听键，不接，远远地听那边的人声，空谷回音，她笑，神经质，那又怎么样，周宁先，并不是我欠你，我从来也没有欠过你。海玉的心中发狠，狠到疼痛，垂下的手一把揪住袍子的下摆，那亚麻竟是禁不起半点揉搓，顿时皱成核桃样，她错眼看去，以为是自己的一颗心，隐藏的那么深那么深的老心，还是没有逃过去。
走秀就快开始，前面的音乐声起，是一部法国电影里的配乐，片子难看，但那主角和音乐都是美到了极点。宁先带这碟过来找她的时候，海玉一身米白T恤，是男款阿曼尼，外出打高尔夫的装束，他上次忘在她家，她得空就换在自己身上，缩在沙发里，呼吸他留下来的味道。他看到她的装束就笑了，笑的眉头有一点皱，海玉，我们要说好，不要认真，宝贝，不要认真。她就跟着笑，笑着辩解，说没有没有。宁先说她真傻，她说也是，谁知道出名眼高于顶的徐海玉谈起恋爱来居然会疯狂得像个初中生，那天的音乐总是记得，因为他要给她惊喜，不想她给他的惊喜更大。她打开门看到宁先就呆住了，融化了，那一身的米白全是证据，无从逃避。
前面的模特已经走了几个过场了，后台乱哄哄的，有人在抱怨今天的灯真是晃眼，观众也挑剔，掌声少嘘声多，她知道这都是说给她听的，都在等徐海玉，刚被摄影师评为最惊艳脸孔的徐海玉，一窝蜂的杂志都要来拍她，做专访，6个页码不够就做10页，疯了，这么多人都为她疯狂，但是，没有宁先，周宁先。他总是用理性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据说这才是用情的最高境界，和禅一样的寓意：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以她的苦她的爱她的疯狂，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甚至够不上做他心中的一点尘埃。
海玉的手慢慢地抚平衣服上的皱摺，脸上没有一丝痕迹。即使有，隔了厚重如面具的彩妆，任谁也看不出。宁先那时也没有看出来是她，洗去了化妆一张清水脸才招来他搭讪，第一句就问你今年多大，海玉也就是老老实实地说18，宁先就惊叹惋惜，问她为什么不上学，海玉哈哈一笑，那笑容若印到广告单上去，必价值百万。此时已经是两年后，她对百万身家，早已失了胃口。
出场，海玉的招牌姿势，一手轻按挎边，一手撩起裙裾，那两条光滑的玉腿才开始骄傲地走动。太多人夸过她美，摄影师又都说她有气质，只有周宁先说她丑，个子太高，又太瘦，头发短短，跟个男孩子一样，穿上运动服望校园里一走，掉人堆儿里找不着。他其实是嫉妒了，嫉妒时刻不离她左右的TONY，这个香蕉男人拍了无数张海玉写真，正在筹划着出画册，他用刻板的普通话说：玉，我要把戒指放在画册上，一起送给你。 他对她倒真是痴心一片，可惜这世界上的痴心，从来都是爱无回应的结果。
音乐声太大，灯光果然很晃眼，海玉走的有点迟疑，那缓慢的步态是她很少有过的。而别人看到的，是一位公主乔装出访，小心翼翼地走过那些草地和溪流，矜持而犹豫中，还是流露着一派高贵，观众的眼睛是魔镜，只要这个人合了眼缘，看她便处处是好，那种偏爱竟如爱情一样，近乎盲目。
掌声，口哨，花瓣也扔了上来，海玉只觉厌倦，但是那淡漠的表情，与亚麻，恰是绝配，一样傲慢决绝，一样无情无意。像徐海玉对这世界，像周宁先对徐海玉，他穿着那件浅灰的亚麻西装，那样清楚地对她说，没有可能的，海玉，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明白吗？ 她的眼睛分明在说：如果我明白的话，为什么我们会到今天的地步？所以他颓然放开双手，倒退几步，慢慢地说：太晚了，看来，我注定要辜负了你。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设计师拥抱庆祝，也不记得此后的酒会上自己喝了多少香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是在公寓的床上，身上有被子，只是一转侧间，粗糙难耐。
是那件昂贵的亚麻袍子，没有来得及从身上脱下。她一定是抱头痛哭过，因为衣服的袖口前襟，一片水湿冰凉。 那么她一定是梦见过他，因为只有为了他，她才会哭得这样伤心绝望。
2、丝绸：那么细致的心思那么细密的爱，最后不知所终
巴黎和米兰时尚界大力推崇条纹和粗花呢外套的时候，本季的晚装，大牌们竟然反常地都选择了丝绸，而且吊带，而且裸肩露背，而且有无数开岔，缝隙，错位，二月的风，无论是地球那个角落里的，都不见得会有多少温暖。皮肤冰冷如此，何况是失恋的心。
海玉在拍这一档服装的时候，连续叫停，颤抖的手都被冻得失色，发青发紫，捧不住那杯滚烫的咖啡。这个变态的摄影师居然是要求户外拍摄，在这个北方城市的郊区里，公路边，她扮演一个赤足赶赴盛宴的虚荣女子，妖艳，颓靡，奢华，衬住四周那一片白茫茫雪野，视觉效果堪称震撼。那冷雪刺骨地扎进脚里，一路森森地冰冻上来的感觉，也是震撼的。
“好的，好的，再给我一个轻浮的表情，要轻浮的喜悦，眼睛不要看镜头，看我背后的那片天空。”尊的声音是肆无忌惮的，他有这个资格，有人说他的镜头感在香港可以进前三，而他自己已经放话，不是国际级的明星不拍，所以公司的大老板Helen亲自找了她出来，徐海玉，我知道你最近发生过什么事，也知道你想收山，只是这一次你不是为你自己，你要为我去，我要你去，这几年来你名利双收再任性也没有人管过你，你欠我人情。她像一头垂死的金鱼，眼睛周围全是暗淡的黑，蜷缩在那件鹅黄色的袍子里，不摇头也不点头，瞪视着Helen身上那套老派的香奈尔镶边套装，半晌，说一句：我去。
临到最后两个小时才通知时间地点，才通知是户外，Helen消息也真灵通，直接电话过来找她，一大串话骂得摄影师狗血淋头，海玉听完了，只说一句：我欠你的，我还。Helen挂了电话以后，跟旁边的人说：我现在信真徐海玉是失恋，这女人现在已是不想活了，不然，谁会在零下10 度的气温里穿件丝绸裙子光脚走路，疯了。
到底是零下多少度，她已经不知道。麻木地出去，麻木地回到车里，麻木地裹在那件厚厚的羽绒外套里发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要狠狠刷上几倍的量才见到胭脂幽灵一样的红。车里的暖气并没有多大效果，化妆师专门点起一个酒精灯，要用火烤一烤才能把那些唇彩匀开。别人没有看见的时候，海玉把手伸到那火上，蓝色的火就这么在她的手指间跳动，不痛，没有感觉。
最后一张是取黄昏的景，海玉要在雪中奔跑几步，兴奋，忧伤，仿佛那盛会就在眼前，又仿佛是去错了地方，无限彷徨。她穿的是一件紫色的晚装，柔滑的丝绸包裹着她的身体，像冰冷的河水，毫无声息地浸润，直到将人溺死。一条浅紫色的貂裘滑落在她的臂弯，整条手臂和脖颈已经只能靠上粉来掩盖青色，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这么绝望过，一瞬间，海玉甚至不记得周宁先这个人，所以在对面的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连眉毛没抬，她只有羡慕：呵这个人穿的多么暖啊，她穿的是Dior的粗花呢大衣，半长马靴，她把一辆宝马停在他们的小面包旁边，笑着对她说：海玉，我是Mary，周宁先的太太，愿意到我车上来暖和暖和吗？
她愿意啊，没有不愿意的道理，此时就是有一蓬火在那里，她也奋不顾身地跳了。那样柔润的真皮椅子，热气是丝丝缕缕无处不在的包围，反倒更叫人觉出外面的冷来。对面的女人在打量她，原来不过是她么？这么一个瘦成了干柴一样的女人，幽灵般的眼神，头发作成硬邦邦的造型，嘴唇上饶是涂满厚厚的唇彩，仍然干裂出几道纹路，疲倦，瑟缩，哀苦，用双手搓着那双脚，上上下下，不停地搓。Mary原先的设想全部落了空，她只有悄悄地把空调开至最大，大到自己的后背腻出汗来。海玉忽然抬头：你方才说，你是谁？那张瘦棱棱的脸一抬起来，精致的下巴就带出了几许不自觉的傲慢。你是谁我就不管，不过看到我这样的下场，想必你们都是满意了。全世界都是对的，只我一个是错，，可我现在也是糊涂，这样的错，到底能给我什么好处？
海玉打开车门，一跳就跳下去了，那冰冷的空气，瞬间竟能叫人窒息，刚暖和回来的脚，被雪地刺得生生地痛，那痛居然是有形有质的，像他给她的伤害。那样柔情蜜意的夜晚，他都不肯说一句爱你，恨得她砸碎了一打水晶杯子，挣脱他，光脚就踩过去，玻璃碎屑嵌到肉里去，血汩汩地流，她只是浑然不觉，一只手指住他：周宁先，你连一句好话都不愿意给我是不是，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是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你要到我这里来？
她一转身就另找了个人，张宇天，他等她也不是一年半年了，因此喜出望外。酒会上海玉穿一件翡翠绿的华伦天奴晚装，两个一样绿得通透的翡翠坠子，映得肩颈肤光如雪。她眼角里早看见周宁先那张苍白的脸，所以笑的更是开怀，跳舞，跳舞，跟每个人跳，在他眼前，一圈又一圈地转，周宁先，我从来不少人爱，不少你那一点，你不用再吝啬。洗手间里她哗啦哗啦地吐了，一脸眼泪，手机响，是宁先给她下载的铃声，我爱上一道疤痕，我爱上一盏灯。短信上只有10个字：我明天去马来，祝你幸福。海玉跌在那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冷那疼痛锥子一样钻进心里来。他就这么逃走了，而我还要幸福。说了无数次的到马来做橡胶生意，如今居然成真的了，而我要留下来幸福，莫非你不知道，那是你一直欠我的东西吗？
海玉在夕阳下的雪地里卖力地奔跑，像要挣脱什么似的，身上那件烟紫色的丝裙，水钻的吊带滑落了一边，头发被风吹乱在脸上，红红黄黄的阳光打过来，落在那裙边精密的刺绣上，是深紫色的勿忘我，颜色跟裙子是浑然一体，那些针线很少有人能看来出来，那么细致的心思那么细密的爱，最后不知所终，她奔跑，步履凌乱，眼神飘忽，无可捉摸。
尊走过来脱下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抱着她到车上去，TONY说每个摄影师都会爱上你，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只想向你求婚，徐海玉，嫁我算了。她在他的怀里失神地笑，目光散乱。
她说：宝贝，不要当真，说好了，我们谁也不要当真。
此后她成为急流勇退的传奇，去了外国语大学去做学生，人说她心高志大，只有少数几个人明白，那是为爱所伤，在那样繁华的虚荣心上，一针针地刺下去的伤痕，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而自己总是知道。
3、牛仔：无论深情或者狂放，最终不过是遗忘
从那一年开始，海玉只穿白衬衫和牛仔裤，温暖的棉质地，简洁到残酷的线条感，衬一张脂粉不施的脸，削到短而轻薄的碎发，背大大的挎包，脚下是一双平底鞋，走在校园里，她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是的她没离开这个城市到国外去，这一行这样的虚荣，仿佛退隐也要走到欧洲小镇上买个石头房子看日落才算够狠，海玉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这个春天风沙大作冬天风雪如刀的北方城市，她最初的爱和决绝都在这里，那个男人转身的背影，刀子刻下去的一样，抹不掉。
外语专业其实很适合她，一天到晚要做的不过是说话，躲在另一种语言中表达自己，其实可以获得意外的安全。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很迷恋狄更斯，哦那是个伟大的作家，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谢谢，不客气，麻烦你把那张卡片递给我。我爱吃饺子，讨厌汉堡，19世纪的人对物质享受的看法是这样的，莎士比亚曾经说过，我的爱像海一样浩瀚。
那么多句子滚来滚去，海玉发现自己其实不用去猜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要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说下去就好，无论在什么时候反应回来，仍然可以扯起一个话题来继续。这跟爱情，跟声誉，跟那些千丝万缕的行业关系，都完全不同。简单到了极点，每个人都点头微笑，等不及似得说：你好吗？我很好。美人，你今天真漂亮。来个goog bye kiss吧，又是一天这么过去了。
所以，当那对浅蓝色的眼睛看住她时，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仍然带着个不变应万变的微笑，真正吓到她的是他开口说了一句笨拙的中文：海玉，我很喜欢你。怪异的腔调并没有防碍这句话的杀伤力。老外的简单和直接，往往更容易攫取迷乱的女人心。只是，此时的徐海玉已经非同当年，当年她会为爱人付出的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心思而感动的大哭，眼前的这个法国男子唯克多，他花了多少时间才学会这么一句中国话，作为对只献给她的表达，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被感动。
海玉把那条牛仔裤铺在床上，用力地刷下面的边，那些粗糙的边已经完全被磨破了，再刷一刷，就会出现不羁浪漫的毛边。那时候她多快乐呀，光脚穿一双凉拖，精巧的三工分后跟让她吃足苦头，把这条过分长的裤子边角在地上踩来踩去，硬是就这样走遍了整个石林，做导游的阿诗玛不时要停下来等他们一下，因为他们随时会忽然抱在一起深深地吻，是那时候就已经感觉要分开了吗？来日大难去日无多，宁先，无论怎样，我只想跟着你。她说出这心里面的话。甚至没有说到嫁娶，只用了一个卑微的跟字，让我跟着你去吧。他却难堪地扭过了头，海玉，我不能，对不起，我不能。是在那天晚上吗？她把他那件阿曼尼衬衫的扣子一个个剪下来，咬牙切齿，他从她的背后抱住她，宝贝，不要这样。她不回头，只是哭泣。
那些扣子至今还藏在这条仔裤的口袋里，她把它们掏出来，一粒粒在手里抚摩，原来他说一声放手就真的能这样去了，给她留下的只有这些扣子，还不如法国男人，知道用她的语言来叫她的名字。这是一场名不见经传而又粗糙的爱情，但是出乎意料地适合她的身体，像她手里这条裤子，自香港某个小店里淘来，涂着银色指甲油的店主神秘地说这个设计师已经死去，卖一条就少一条，海玉买完东西才发现，店主原来是一位清秀而妖艳的男子，难怪笑得带几分邪气。隔了极短的时间再下次去，店已经不见了，那个妖艳的人和那些无名的衣服，统统不见。她穿着那条边角破碎的牛仔裤，站在夜色初起人流滚滚的街头，忽然觉得这一刻就是天荒地老，但是，那时，他不在她的身边。
机场里永远是一派兵乱马乱，海玉总觉得全世界都在逃难，她的行李向来简单，行李箱是她唯一的一件LV，里面盛满衣服，她与衣服之间，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别人很难了解。白衬衫开V字领，里面坠一条白金链子，嵌着一颗没有修饰过的绿松石，那点粗放，跟她的下面的仿旧裤子相得益彰，仔细看那其实真正是一条穿旧了的牛仔裤，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沧桑心事。
百无聊赖地守侯登机是一件最没意思的事，唯克多去买咖啡给她，这些天他待她如同公主一样，海玉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封闭了7个月，200多天里，没有一个人待她能如他一样。这也是一种爱吧，谁能了解，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又将得到什么。
广播里传来去马来西亚的班机即将起飞的声音，海玉被这个地名刺得心头一震，有如早已觉察一般，她缓缓地把头转过去，就这么直直地，在那些大包小包的人群里，看见了周宁先。无论深情还是狂放，最后谁也无法遗忘，海玉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紧紧地攥成拳头，任他的眼睛，把她那么深那么深地看下去，吞噬或者沦陷，已经无所畏惧。在夜市上遇见的那个测字老人，递给她一张黄表纸，她任性地写下去：周宁先爱徐海玉，每个字，你都帮我测一下，好不好？谁能推测这一场爱情的结局，谁能。
他远远地看着她，仍然是明亮耀眼的美丽，只是那眼神为什么这样悲伤？他知道那是他留下的纪念，无法愈合。他的身上起了一层轻微的颤抖，他忽然觉得疲惫了，算了，就这样冲过去算了，让那些生意那些谈判去死吧。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过身去，又一次在她的目光中逃离。
海玉看着他的背影，无端端地想起那年三亚初见，别人都被晒的一身黝黑，她偏偏还是白了好几天，于是他笑她：巧克力美人最好看呢，你不要做巧克力吗？她就那么傻地跑出去晒太阳，那个夏天她褪了一层皮，从骄傲的小丫头变成有心事的女人，周宁先那么紧地抱住她，半晌才说：海玉，我不想辜负你的。那时她还不懂，现在她一早明白，原来，他从开始就知道，他是注定要辜负她的。
巴厘岛明媚的眼光下，海玉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小洞，轻轻地轻轻地把那5颗扣子放进去，掩埋。她的皮肤轻易地变成了棕色，她终于可以做一个巧克力美人，她对唯克多说对不起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唯克多的眼睛无比失望，但是回答她说没关系，因为我爱你，海玉。
他用的是那样奇怪的中国话，还无师自通地加上了一个因为，使这句怪腔怪调的话柔情无限，海玉背转身去，在这座欢乐之岛上，流下了七个月以来的第一滴眼泪，很快在阳光中蒸发，无影无踪。
4、婚纱：谁可以真正对谁无怨尤
丁凯是在丽江认识的周海玉，凌晨，那么冷的天气，她一个人穿件珠片吊带背心坐在二楼外面喝酒，她喝的是薄荷苦艾，那味道是一种另类的刺激，他试过喝了一口就吐出去了，觉得像肥皂水。他走出去坐在她旁边，看见她在流泪。他静默半晌，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只有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没想到她竟然不要，肩膀一晃衣服就滑下来了，他说你不冷吗，她笑，脸颊湿湿的，牙齿很白，我在雪地里也穿这么多，你说我冷吗？丁凯心想这女孩真是疯了，这么高挑漂亮的姑娘，耳朵边上有茸茸的碎发，锁骨伶仃，瘦的叫人怜惜。我叫周海玉，你叫什么。丁凯。丁凯，其实我不姓周，我喜欢的那个人姓周，所以我才姓周。看来你们已经分开了是吗？如果我是他，有这样的女孩子喜欢我，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冷风里喝酒的。丁凯，可惜你不是他，来，抱住我。
太阳出来了，灰白色的云层里，喷薄出的红光带着奇异的美。丁凯的腿已经完全麻了，那个瘦瘦的女子，在他的怀抱里，睡得像一只小猫。丁凯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原来谈一场恋爱，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回去的路上，丁凯一直陪着海玉，他发现其实她很少讲话，有时候还中英文混杂在一起说，眼神总是略带点迷惘的，他看了她的身份证，她才不过二十一岁，那么得年轻，个子又那么高，丁凯一向觉得自己是个高大的男人，而她在他旁边一站，居然有比肩的感觉。不用花太多的时间，丁凯就知道了整个故事，本来并没有谁会在意的事，她却偏偏认了真，其实这一行里会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呢，那些绫罗绸缎就真的价值连城吗？不是照样那么多女人为之狂热？何况是爱情，何况她那时才十九岁。丁凯用最快的速度为她清点了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发现那个姓周的男人，留下了郊外的一栋房子和一张银行卡给她，而她忘记了密码。海玉懒懒地看着他：有必要吗？这些钱，我从来都没有感觉，我到现在为止用的还是当时模特公司给的工资卡，里面总是有钱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丁凯打印了全部银行记录给她看，一笔又一笔的汇款，来自马来。海玉看着那张长长的纸，面无表情。丁凯轻轻叹口气，说，我来吧。
他注销了这张卡，重新为她开了个户头，强迫她把自己手里的财产一一过数，他不知道35岁的自己身为总经济师，为什么会做这么荒唐的事，照顾一个21岁的生活白痴，难道就因为她美，或是她悲伤吗？海玉说总经济师是什么，丁凯说，就是帮人家数钱的。海玉笑了，第一次笑，那我能不能帮你数钱，可以啊，你嫁我我就让你帮我数钱。好啊，那么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海玉醒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里都是婚纱，雪白的，梦幻一样的婚纱，珍珠装饰的，裸肩的，长袖的，斜裁的，皱褶的，蕾丝的，她坐在这个雪白的花园里，一动也不敢动。丁凯说你喜欢吗，喜欢那一件。她急急地说丁凯我开玩笑的，他说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送你一件婚纱，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她的心一下子疼痛起来，宁先为她买过很多很多的衣服，但是没有一件婚纱，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任何的承诺，她甚至不敢要求他做承诺。她把手放进丁凯的手里，说，好的，我穿上给你看。
最终选定了一件无袖的复古式婚纱，上面是高贵的矜持，下面是层叠着的喜悦的圆摆，海玉穿上后感觉自己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正如身上衣裙这般洁白无辜。
丁凯看着她，心中是越来越大的震惊，因为她的美丽，还有因为，他为她做的事。他居然肯为一个女人做这些无聊的事，他做财务顾问的时候有过很多女客户是财务白痴，他礼貌客气地为她们服务同时收取高额佣金，他唯一一次的免费服务是给她的，他唯一的一次酒吧艳遇是给她的，他唯一一次买了52件婚纱回来是给她的，他一生的浪漫似乎都压缩在这三个月里，不断地给她，给她。那个女子身上的伤口，成了有魔力的旋涡，要吸尽他的所有。而她，仍然这么美，这样无辜。
一直到了晚上海玉还没有舍得脱下这件衣服，她笑得像个孩子，直到电话响起，接听，她说是谁，那边说是我，宁先。她竟然毫不惊讶地说宁先，你快来，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漂亮，他也顺着她说：宝贝，我马上就过来。这中间错落过的两年，居然一笔抹杀。仿佛又是当年，她漫无目的地行街，淘衣服，一旦有好看的就电话他：宁先宁先，快来看，他总会附和低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开了门他果然在门外，海玉把脸上的肌肉调动到最和谐的角度，微笑，宁先，好不好看？她兜了个圈子，裙裾飞扬。这是那次机场上遇见之后，她第一次见他，他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个双手稳定眼睛深邃的男子。在他眼中，她的变化却是惊天动地，那个顽皮活泼，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子，华贵得犹如公主，他只觉得瞬间失去对她的所有掌握，她要出嫁了，并非为他，他终于失去她了，终于。海玉为他眼睛里的惨痛狂喜，你也有今天吗，周宁先，你也知道痛苦吗？你明白那种被人离弃的滋味吗？要知道最终女人是要穿上婚纱，去盟誓做某人的妻子，情到深处无怨尤，但是谁会真的为谁无怨尤？
宁先一时无语，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譬如这些天他一直在北京，譬如他过来是为她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要取消银行户头，譬如，他，已经，离婚。他总想把那点复杂的滋味一点点咀嚼透了再来找她，他总以为她还在原地等他，他想起前妻的话：那女孩子也不容易，我想她是真的动心了吧，做那一行的不容易。Mary离开他并不难过，她也是那么真心地爱过他的，很多年以前，她也是那么美丽单纯的女孩子。结果甚至连她都被海玉吓到，她从郊外开车回来，一见到他就说，周宁先，你杀了她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被你毁了。后来她又说：那个女孩，得不到你是不会罢休呢。他听了这话以后，在黑暗里悄悄地掉下了眼泪来。
此后的事情非常简单，分割财产而已，他不愿意自己手创的事业就这么交接给她，她就笑微微地问他，那么，是为了她呢？于是他就更拼命地做事，努力把这个蛋糕做大，分最大份的给她，他欠缺她的，欠得最多。他没没想到还有海玉，因为他们都以为不过是一年半年，他的下半辈子都是她的。他们都以为是了解海玉的，以为她会在那里傻傻地等他的。周宁先这一次你真的失败到肝脑涂地，海玉还在得意地笑呢，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恶毒。
丁凯回来的时候，看到海玉蜷伏在地毯上，那件婚纱皱得不成样子，她的头发已经长可及肩，零落的发间，皮肤白得触目。他坐在她旁边，柔声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他再问，她抽噎着说：丁凯，我们完了。
尾声1：衣服是我的灵魂，我对它们的感情，高于爱情
2004年10月12日凌晨3点，徐海玉躲在机场柱子背后，等着看他最后一眼。她看到以后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因为他穿的是那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休闲装，她曾经穿在身上，沉迷在他的气味里，她曾经穿在身上，陷在沙发里等他。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怀念吗？这样苟延残喘的爱情，却总是凶猛有力，可以造成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5年后，某时尚杂志上出现对名模徐海玉的访谈，她说衣服就是我的灵魂，我对它们的感情，高于爱情，爱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像衣服，即使过季也可收藏。
尾声2：女人可以有很多衣服，但只能有一次爱情
2004年10月12日凌晨3点，周宁先走进了登机口，他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他没回头。直到走到座位上坐好，她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蓦地转过身，满脸惊讶，她肆无忌惮地笑，笑得眼泪也溢了出来，慢慢地，她停住笑，说：宁先，你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徐海玉穿的是一件浅蓝色T恤，胸前图案是米奇和米妮这一对米老鼠情侣相亲相爱，他看了一阵子，说：好看……
女人可以有很多衣服，但是只能有一次爱情，让你奋不顾身，一意孤行。
霓裳
//丛虫
1、亚麻：世界上的痴心，从来都是爱无回应的结果
皮肤与亚麻接触的感觉是凉飕飕的，像洗澡后刚刚披上浴袍的一瞬间，清冽微凉，又像很细很细的沙子从指间刷刷地漏出去，抓不住留不住的一点惋惜，抬头时却有风扑面吹过。
那是三亚的细纱么，是哪一年的模特决赛，拍沙滩照的时候，徐海玉戴一个鲜艳的紫色花环，穿的是一件橘黄色的比基尼，那色彩的对比如此艳俗强烈，只有彼时的茂盛青春能够压住，皮肤已经晒成金棕色，头发干的好象一把稻草 ，似乎能听到水分从身体里飕飕消逝的声音，惟有不停地喝水，喝水，一瓶又一瓶的矿泉水那样直直地灌下去，嘴唇上闪动着水滴的光，那些照片中，海玉有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美，那样强盛和招摇，像头上的阳光，要把人心底的渴慕，就这么生生地榨出来。
那时的她，断断不适合亚麻，即使穿也是要洗过一水的，要软软地服帖，她那时以为全世界对她也是娇纵的，宠溺的，拿奖比吃个冰淇淋更加容易，又有多少为了节食受尽苦楚的模特，对在后台大吃冰淇淋的海玉侧目而视，但是她不在乎呢，一直吃到手指粘乎乎地，跳到某个瞄准她的摄影师镜头前面，在那具大炮似的机器上，拍上几个手印，然后大笑逃走。
那么多人中，也许只有宁先没有为她颠倒，于是倒过来，她匍匐在他的脚下，从此不能翻身。是从那时开始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比做一场秀或者拿一个奖，要难得多也痛苦得多。
后台她专用的化妆间里，一切都是浅浅的绯红。那具贝壳红的透明电话响了多少声了，海玉拿起话筒，悬在半空中，她伸手按住电话的接听键，不接，远远地听那边的人声，空谷回音，她笑，神经质，那又怎么样，周宁先，并不是我欠你，我从来也没有欠过你。海玉的心中发狠，狠到疼痛，垂下的手一把揪住袍子的下摆，那亚麻竟是禁不起半点揉搓，顿时皱成核桃样，她错眼看去，以为是自己的一颗心，隐藏的那么深那么深的老心，还是没有逃过去。
走秀就快开始，前面的音乐声起，是一部法国电影里的配乐，片子难看，但那主角和音乐都是美到了极点。宁先带这碟过来找她的时候，海玉一身米白T恤，是男款阿曼尼，外出打高尔夫的装束，他上次忘在她家，她得空就换在自己身上，缩在沙发里，呼吸他留下来的味道。他看到她的装束就笑了，笑的眉头有一点皱，海玉，我们要说好，不要认真，宝贝，不要认真。她就跟着笑，笑着辩解，说没有没有。宁先说她真傻，她说也是，谁知道出名眼高于顶的徐海玉谈起恋爱来居然会疯狂得像个初中生，那天的音乐总是记得，因为他要给她惊喜，不想她给他的惊喜更大。她打开门看到宁先就呆住了，融化了，那一身的米白全是证据，无从逃避。
前面的模特已经走了几个过场了，后台乱哄哄的，有人在抱怨今天的灯真是晃眼，观众也挑剔，掌声少嘘声多，她知道这都是说给她听的，都在等徐海玉，刚被摄影师评为最惊艳脸孔的徐海玉，一窝蜂的杂志都要来拍她，做专访，6个页码不够就做10页，疯了，这么多人都为她疯狂，但是，没有宁先，周宁先。他总是用理性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据说这才是用情的最高境界，和禅一样的寓意：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以她的苦她的爱她的疯狂，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甚至够不上做他心中的一点尘埃。
海玉的手慢慢地抚平衣服上的皱摺，脸上没有一丝痕迹。即使有，隔了厚重如面具的彩妆，任谁也看不出。宁先那时也没有看出来是她，洗去了化妆一张清水脸才招来他搭讪，第一句就问你今年多大，海玉也就是老老实实地说18，宁先就惊叹惋惜，问她为什么不上学，海玉哈哈一笑，那笑容若印到广告单上去，必价值百万。此时已经是两年后，她对百万身家，早已失了胃口。
出场，海玉的招牌姿势，一手轻按挎边，一手撩起裙裾，那两条光滑的玉腿才开始骄傲地走动。太多人夸过她美，摄影师又都说她有气质，只有周宁先说她丑，个子太高，又太瘦，头发短短，跟个男孩子一样，穿上运动服望校园里一走，掉人堆儿里找不着。他其实是嫉妒了，嫉妒时刻不离她左右的TONY，这个香蕉男人拍了无数张海玉写真，正在筹划着出画册，他用刻板的普通话说：玉，我要把戒指放在画册上，一起送给你。 他对她倒真是痴心一片，可惜这世界上的痴心，从来都是爱无回应的结果。
音乐声太大，灯光果然很晃眼，海玉走的有点迟疑，那缓慢的步态是她很少有过的。而别人看到的，是一位公主乔装出访，小心翼翼地走过那些草地和溪流，矜持而犹豫中，还是流露着一派高贵，观众的眼睛是魔镜，只要这个人合了眼缘，看她便处处是好，那种偏爱竟如爱情一样，近乎盲目。
掌声，口哨，花瓣也扔了上来，海玉只觉厌倦，但是那淡漠的表情，与亚麻，恰是绝配，一样傲慢决绝，一样无情无意。像徐海玉对这世界，像周宁先对徐海玉，他穿着那件浅灰的亚麻西装，那样清楚地对她说，没有可能的，海玉，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明白吗？ 她的眼睛分明在说：如果我明白的话，为什么我们会到今天的地步？所以他颓然放开双手，倒退几步，慢慢地说：太晚了，看来，我注定要辜负了你。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与设计师拥抱庆祝，也不记得此后的酒会上自己喝了多少香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是在公寓的床上，身上有被子，只是一转侧间，粗糙难耐。
是那件昂贵的亚麻袍子，没有来得及从身上脱下。她一定是抱头痛哭过，因为衣服的袖口前襟，一片水湿冰凉。 那么她一定是梦见过他，因为只有为了他，她才会哭得这样伤心绝望。
2、丝绸：那么细致的心思那么细密的爱，最后不知所终
巴黎和米兰时尚界大力推崇条纹和粗花呢外套的时候，本季的晚装，大牌们竟然反常地都选择了丝绸，而且吊带，而且裸肩露背，而且有无数开岔，缝隙，错位，二月的风，无论是地球那个角落里的，都不见得会有多少温暖。皮肤冰冷如此，何况是失恋的心。
海玉在拍这一档服装的时候，连续叫停，颤抖的手都被冻得失色，发青发紫，捧不住那杯滚烫的咖啡。这个变态的摄影师居然是要求户外拍摄，在这个北方城市的郊区里，公路边，她扮演一个赤足赶赴盛宴的虚荣女子，妖艳，颓靡，奢华，衬住四周那一片白茫茫雪野，视觉效果堪称震撼。那冷雪刺骨地扎进脚里，一路森森地冰冻上来的感觉，也是震撼的。
“好的，好的，再给我一个轻浮的表情，要轻浮的喜悦，眼睛不要看镜头，看我背后的那片天空。”尊的声音是肆无忌惮的，他有这个资格，有人说他的镜头感在香港可以进前三，而他自己已经放话，不是国际级的明星不拍，所以公司的大老板Helen亲自找了她出来，徐海玉，我知道你最近发生过什么事，也知道你想收山，只是这一次你不是为你自己，你要为我去，我要你去，这几年来你名利双收再任性也没有人管过你，你欠我人情。她像一头垂死的金鱼，眼睛周围全是暗淡的黑，蜷缩在那件鹅黄色的袍子里，不摇头也不点头，瞪视着Helen身上那套老派的香奈尔镶边套装，半晌，说一句：我去。
临到最后两个小时才通知时间地点，才通知是户外，Helen消息也真灵通，直接电话过来找她，一大串话骂得摄影师狗血淋头，海玉听完了，只说一句：我欠你的，我还。Helen挂了电话以后，跟旁边的人说：我现在信真徐海玉是失恋，这女人现在已是不想活了，不然，谁会在零下10 度的气温里穿件丝绸裙子光脚走路，疯了。
到底是零下多少度，她已经不知道。麻木地出去，麻木地回到车里，麻木地裹在那件厚厚的羽绒外套里发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要狠狠刷上几倍的量才见到胭脂幽灵一样的红。车里的暖气并没有多大效果，化妆师专门点起一个酒精灯，要用火烤一烤才能把那些唇彩匀开。别人没有看见的时候，海玉把手伸到那火上，蓝色的火就这么在她的手指间跳动，不痛，没有感觉。
最后一张是取黄昏的景，海玉要在雪中奔跑几步，兴奋，忧伤，仿佛那盛会就在眼前，又仿佛是去错了地方，无限彷徨。她穿的是一件紫色的晚装，柔滑的丝绸包裹着她的身体，像冰冷的河水，毫无声息地浸润，直到将人溺死。一条浅紫色的貂裘滑落在她的臂弯，整条手臂和脖颈已经只能靠上粉来掩盖青色，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这么绝望过，一瞬间，海玉甚至不记得周宁先这个人，所以在对面的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连眉毛没抬，她只有羡慕：呵这个人穿的多么暖啊，她穿的是Dior的粗花呢大衣，半长马靴，她把一辆宝马停在他们的小面包旁边，笑着对她说：海玉，我是Mary，周宁先的太太，愿意到我车上来暖和暖和吗？
她愿意啊，没有不愿意的道理，此时就是有一蓬火在那里，她也奋不顾身地跳了。那样柔润的真皮椅子，热气是丝丝缕缕无处不在的包围，反倒更叫人觉出外面的冷来。对面的女人在打量她，原来不过是她么？这么一个瘦成了干柴一样的女人，幽灵般的眼神，头发作成硬邦邦的造型，嘴唇上饶是涂满厚厚的唇彩，仍然干裂出几道纹路，疲倦，瑟缩，哀苦，用双手搓着那双脚，上上下下，不停地搓。Mary原先的设想全部落了空，她只有悄悄地把空调开至最大，大到自己的后背腻出汗来。海玉忽然抬头：你方才说，你是谁？那张瘦棱棱的脸一抬起来，精致的下巴就带出了几许不自觉的傲慢。你是谁我就不管，不过看到我这样的下场，想必你们都是满意了。全世界都是对的，只我一个是错，，可我现在也是糊涂，这样的错，到底能给我什么好处？
海玉打开车门，一跳就跳下去了，那冰冷的空气，瞬间竟能叫人窒息，刚暖和回来的脚，被雪地刺得生生地痛，那痛居然是有形有质的，像他给她的伤害。那样柔情蜜意的夜晚，他都不肯说一句爱你，恨得她砸碎了一打水晶杯子，挣脱他，光脚就踩过去，玻璃碎屑嵌到肉里去，血汩汩地流，她只是浑然不觉，一只手指住他：周宁先，你连一句好话都不愿意给我是不是，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是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你要到我这里来？
她一转身就另找了个人，张宇天，他等她也不是一年半年了，因此喜出望外。酒会上海玉穿一件翡翠绿的华伦天奴晚装，两个一样绿得通透的翡翠坠子，映得肩颈肤光如雪。她眼角里早看见周宁先那张苍白的脸，所以笑的更是开怀，跳舞，跳舞，跟每个人跳，在他眼前，一圈又一圈地转，周宁先，我从来不少人爱，不少你那一点，你不用再吝啬。洗手间里她哗啦哗啦地吐了，一脸眼泪，手机响，是宁先给她下载的铃声，我爱上一道疤痕，我爱上一盏灯。短信上只有10个字：我明天去马来，祝你幸福。海玉跌在那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冷那疼痛锥子一样钻进心里来。他就这么逃走了，而我还要幸福。说了无数次的到马来做橡胶生意，如今居然成真的了，而我要留下来幸福，莫非你不知道，那是你一直欠我的东西吗？
海玉在夕阳下的雪地里卖力地奔跑，像要挣脱什么似的，身上那件烟紫色的丝裙，水钻的吊带滑落了一边，头发被风吹乱在脸上，红红黄黄的阳光打过来，落在那裙边精密的刺绣上，是深紫色的勿忘我，颜色跟裙子是浑然一体，那些针线很少有人能看来出来，那么细致的心思那么细密的爱，最后不知所终，她奔跑，步履凌乱，眼神飘忽，无可捉摸。
尊走过来脱下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抱着她到车上去，TONY说每个摄影师都会爱上你，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只想向你求婚，徐海玉，嫁我算了。她在他的怀里失神地笑，目光散乱。
她说：宝贝，不要当真，说好了，我们谁也不要当真。
此后她成为急流勇退的传奇，去了外国语大学去做学生，人说她心高志大，只有少数几个人明白，那是为爱所伤，在那样繁华的虚荣心上，一针针地刺下去的伤痕，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而自己总是知道。
3、牛仔：无论深情或者狂放，最终不过是遗忘
从那一年开始，海玉只穿白衬衫和牛仔裤，温暖的棉质地，简洁到残酷的线条感，衬一张脂粉不施的脸，削到短而轻薄的碎发，背大大的挎包，脚下是一双平底鞋，走在校园里，她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是的她没离开这个城市到国外去，这一行这样的虚荣，仿佛退隐也要走到欧洲小镇上买个石头房子看日落才算够狠，海玉舍不得离开这个城市，这个春天风沙大作冬天风雪如刀的北方城市，她最初的爱和决绝都在这里，那个男人转身的背影，刀子刻下去的一样，抹不掉。
外语专业其实很适合她，一天到晚要做的不过是说话，躲在另一种语言中表达自己，其实可以获得意外的安全。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很迷恋狄更斯，哦那是个伟大的作家，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谢谢，不客气，麻烦你把那张卡片递给我。我爱吃饺子，讨厌汉堡，19世纪的人对物质享受的看法是这样的，莎士比亚曾经说过，我的爱像海一样浩瀚。
那么多句子滚来滚去，海玉发现自己其实不用去猜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要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说下去就好，无论在什么时候反应回来，仍然可以扯起一个话题来继续。这跟爱情，跟声誉，跟那些千丝万缕的行业关系，都完全不同。简单到了极点，每个人都点头微笑，等不及似得说：你好吗？我很好。美人，你今天真漂亮。来个goog bye kiss吧，又是一天这么过去了。
所以，当那对浅蓝色的眼睛看住她时，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仍然带着个不变应万变的微笑，真正吓到她的是他开口说了一句笨拙的中文：海玉，我很喜欢你。怪异的腔调并没有防碍这句话的杀伤力。老外的简单和直接，往往更容易攫取迷乱的女人心。只是，此时的徐海玉已经非同当年，当年她会为爱人付出的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心思而感动的大哭，眼前的这个法国男子唯克多，他花了多少时间才学会这么一句中国话，作为对只献给她的表达，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被感动。
海玉把那条牛仔裤铺在床上，用力地刷下面的边，那些粗糙的边已经完全被磨破了，再刷一刷，就会出现不羁浪漫的毛边。那时候她多快乐呀，光脚穿一双凉拖，精巧的三工分后跟让她吃足苦头，把这条过分长的裤子边角在地上踩来踩去，硬是就这样走遍了整个石林，做导游的阿诗玛不时要停下来等他们一下，因为他们随时会忽然抱在一起深深地吻，是那时候就已经感觉要分开了吗？来日大难去日无多，宁先，无论怎样，我只想跟着你。她说出这心里面的话。甚至没有说到嫁娶，只用了一个卑微的跟字，让我跟着你去吧。他却难堪地扭过了头，海玉，我不能，对不起，我不能。是在那天晚上吗？她把他那件阿曼尼衬衫的扣子一个个剪下来，咬牙切齿，他从她的背后抱住她，宝贝，不要这样。她不回头，只是哭泣。
那些扣子至今还藏在这条仔裤的口袋里，她把它们掏出来，一粒粒在手里抚摩，原来他说一声放手就真的能这样去了，给她留下的只有这些扣子，还不如法国男人，知道用她的语言来叫她的名字。这是一场名不见经传而又粗糙的爱情，但是出乎意料地适合她的身体，像她手里这条裤子，自香港某个小店里淘来，涂着银色指甲油的店主神秘地说这个设计师已经死去，卖一条就少一条，海玉买完东西才发现，店主原来是一位清秀而妖艳的男子，难怪笑得带几分邪气。隔了极短的时间再下次去，店已经不见了，那个妖艳的人和那些无名的衣服，统统不见。她穿着那条边角破碎的牛仔裤，站在夜色初起人流滚滚的街头，忽然觉得这一刻就是天荒地老，但是，那时，他不在她的身边。
机场里永远是一派兵乱马乱，海玉总觉得全世界都在逃难，她的行李向来简单，行李箱是她唯一的一件LV，里面盛满衣服，她与衣服之间，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别人很难了解。白衬衫开V字领，里面坠一条白金链子，嵌着一颗没有修饰过的绿松石，那点粗放，跟她的下面的仿旧裤子相得益彰，仔细看那其实真正是一条穿旧了的牛仔裤，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沧桑心事。
百无聊赖地守侯登机是一件最没意思的事，唯克多去买咖啡给她，这些天他待她如同公主一样，海玉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封闭了7个月，200多天里，没有一个人待她能如他一样。这也是一种爱吧，谁能了解，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又将得到什么。
广播里传来去马来西亚的班机即将起飞的声音，海玉被这个地名刺得心头一震，有如早已觉察一般，她缓缓地把头转过去，就这么直直地，在那些大包小包的人群里，看见了周宁先。无论深情还是狂放，最后谁也无法遗忘，海玉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口袋，紧紧地攥成拳头，任他的眼睛，把她那么深那么深地看下去，吞噬或者沦陷，已经无所畏惧。在夜市上遇见的那个测字老人，递给她一张黄表纸，她任性地写下去：周宁先爱徐海玉，每个字，你都帮我测一下，好不好？谁能推测这一场爱情的结局，谁能。
他远远地看着她，仍然是明亮耀眼的美丽，只是那眼神为什么这样悲伤？他知道那是他留下的纪念，无法愈合。他的身上起了一层轻微的颤抖，他忽然觉得疲惫了，算了，就这样冲过去算了，让那些生意那些谈判去死吧。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过身去，又一次在她的目光中逃离。
海玉看着他的背影，无端端地想起那年三亚初见，别人都被晒的一身黝黑，她偏偏还是白了好几天，于是他笑她：巧克力美人最好看呢，你不要做巧克力吗？她就那么傻地跑出去晒太阳，那个夏天她褪了一层皮，从骄傲的小丫头变成有心事的女人，周宁先那么紧地抱住她，半晌才说：海玉，我不想辜负你的。那时她还不懂，现在她一早明白，原来，他从开始就知道，他是注定要辜负她的。
巴厘岛明媚的眼光下，海玉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小洞，轻轻地轻轻地把那5颗扣子放进去，掩埋。她的皮肤轻易地变成了棕色，她终于可以做一个巧克力美人，她对唯克多说对不起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唯克多的眼睛无比失望，但是回答她说没关系，因为我爱你，海玉。
他用的是那样奇怪的中国话，还无师自通地加上了一个因为，使这句怪腔怪调的话柔情无限，海玉背转身去，在这座欢乐之岛上，流下了七个月以来的第一滴眼泪，很快在阳光中蒸发，无影无踪。
4、婚纱：谁可以真正对谁无怨尤
丁凯是在丽江认识的周海玉，凌晨，那么冷的天气，她一个人穿件珠片吊带背心坐在二楼外面喝酒，她喝的是薄荷苦艾，那味道是一种另类的刺激，他试过喝了一口就吐出去了，觉得像肥皂水。他走出去坐在她旁边，看见她在流泪。他静默半晌，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只有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没想到她竟然不要，肩膀一晃衣服就滑下来了，他说你不冷吗，她笑，脸颊湿湿的，牙齿很白，我在雪地里也穿这么多，你说我冷吗？丁凯心想这女孩真是疯了，这么高挑漂亮的姑娘，耳朵边上有茸茸的碎发，锁骨伶仃，瘦的叫人怜惜。我叫周海玉，你叫什么。丁凯。丁凯，其实我不姓周，我喜欢的那个人姓周，所以我才姓周。看来你们已经分开了是吗？如果我是他，有这样的女孩子喜欢我，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冷风里喝酒的。丁凯，可惜你不是他，来，抱住我。
太阳出来了，灰白色的云层里，喷薄出的红光带着奇异的美。丁凯的腿已经完全麻了，那个瘦瘦的女子，在他的怀抱里，睡得像一只小猫。丁凯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原来谈一场恋爱，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回去的路上，丁凯一直陪着海玉，他发现其实她很少讲话，有时候还中英文混杂在一起说，眼神总是略带点迷惘的，他看了她的身份证，她才不过二十一岁，那么得年轻，个子又那么高，丁凯一向觉得自己是个高大的男人，而她在他旁边一站，居然有比肩的感觉。不用花太多的时间，丁凯就知道了整个故事，本来并没有谁会在意的事，她却偏偏认了真，其实这一行里会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呢，那些绫罗绸缎就真的价值连城吗？不是照样那么多女人为之狂热？何况是爱情，何况她那时才十九岁。丁凯用最快的速度为她清点了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发现那个姓周的男人，留下了郊外的一栋房子和一张银行卡给她，而她忘记了密码。海玉懒懒地看着他：有必要吗？这些钱，我从来都没有感觉，我到现在为止用的还是当时模特公司给的工资卡，里面总是有钱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丁凯打印了全部银行记录给她看，一笔又一笔的汇款，来自马来。海玉看着那张长长的纸，面无表情。丁凯轻轻叹口气，说，我来吧。
他注销了这张卡，重新为她开了个户头，强迫她把自己手里的财产一一过数，他不知道35岁的自己身为总经济师，为什么会做这么荒唐的事，照顾一个21岁的生活白痴，难道就因为她美，或是她悲伤吗？海玉说总经济师是什么，丁凯说，就是帮人家数钱的。海玉笑了，第一次笑，那我能不能帮你数钱，可以啊，你嫁我我就让你帮我数钱。好啊，那么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海玉醒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里都是婚纱，雪白的，梦幻一样的婚纱，珍珠装饰的，裸肩的，长袖的，斜裁的，皱褶的，蕾丝的，她坐在这个雪白的花园里，一动也不敢动。丁凯说你喜欢吗，喜欢那一件。她急急地说丁凯我开玩笑的，他说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送你一件婚纱，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她的心一下子疼痛起来，宁先为她买过很多很多的衣服，但是没有一件婚纱，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任何的承诺，她甚至不敢要求他做承诺。她把手放进丁凯的手里，说，好的，我穿上给你看。
最终选定了一件无袖的复古式婚纱，上面是高贵的矜持，下面是层叠着的喜悦的圆摆，海玉穿上后感觉自己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她正如身上衣裙这般洁白无辜。
丁凯看着她，心中是越来越大的震惊，因为她的美丽，还有因为，他为她做的事。他居然肯为一个女人做这些无聊的事，他做财务顾问的时候有过很多女客户是财务白痴，他礼貌客气地为她们服务同时收取高额佣金，他唯一一次的免费服务是给她的，他唯一的一次酒吧艳遇是给她的，他唯一一次买了52件婚纱回来是给她的，他一生的浪漫似乎都压缩在这三个月里，不断地给她，给她。那个女子身上的伤口，成了有魔力的旋涡，要吸尽他的所有。而她，仍然这么美，这样无辜。
一直到了晚上海玉还没有舍得脱下这件衣服，她笑得像个孩子，直到电话响起，接听，她说是谁，那边说是我，宁先。她竟然毫不惊讶地说宁先，你快来，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漂亮，他也顺着她说：宝贝，我马上就过来。这中间错落过的两年，居然一笔抹杀。仿佛又是当年，她漫无目的地行街，淘衣服，一旦有好看的就电话他：宁先宁先，快来看，他总会附和低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开了门他果然在门外，海玉把脸上的肌肉调动到最和谐的角度，微笑，宁先，好不好看？她兜了个圈子，裙裾飞扬。这是那次机场上遇见之后，她第一次见他，他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个双手稳定眼睛深邃的男子。在他眼中，她的变化却是惊天动地，那个顽皮活泼，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子，华贵得犹如公主，他只觉得瞬间失去对她的所有掌握，她要出嫁了，并非为他，他终于失去她了，终于。海玉为他眼睛里的惨痛狂喜，你也有今天吗，周宁先，你也知道痛苦吗？你明白那种被人离弃的滋味吗？要知道最终女人是要穿上婚纱，去盟誓做某人的妻子，情到深处无怨尤，但是谁会真的为谁无怨尤？
宁先一时无语，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譬如这些天他一直在北京，譬如他过来是为她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要取消银行户头，譬如，他，已经，离婚。他总想把那点复杂的滋味一点点咀嚼透了再来找她，他总以为她还在原地等他，他想起前妻的话：那女孩子也不容易，我想她是真的动心了吧，做那一行的不容易。Mary离开他并不难过，她也是那么真心地爱过他的，很多年以前，她也是那么美丽单纯的女孩子。结果甚至连她都被海玉吓到，她从郊外开车回来，一见到他就说，周宁先，你杀了她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被你毁了。后来她又说：那个女孩，得不到你是不会罢休呢。他听了这话以后，在黑暗里悄悄地掉下了眼泪来。
此后的事情非常简单，分割财产而已，他不愿意自己手创的事业就这么交接给她，她就笑微微地问他，那么，是为了她呢？于是他就更拼命地做事，努力把这个蛋糕做大，分最大份的给她，他欠缺她的，欠得最多。他没没想到还有海玉，因为他们都以为不过是一年半年，他的下半辈子都是她的。他们都以为是了解海玉的，以为她会在那里傻傻地等他的。周宁先这一次你真的失败到肝脑涂地，海玉还在得意地笑呢，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恶毒。
丁凯回来的时候，看到海玉蜷伏在地毯上，那件婚纱皱得不成样子，她的头发已经长可及肩，零落的发间，皮肤白得触目。他坐在她旁边，柔声问她怎么了，她不回答，他再问，她抽噎着说：丁凯，我们完了。
尾声1：衣服是我的灵魂，我对它们的感情，高于爱情
2004年10月12日凌晨3点，徐海玉躲在机场柱子背后，等着看他最后一眼。她看到以后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因为他穿的是那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休闲装，她曾经穿在身上，沉迷在他的气味里，她曾经穿在身上，陷在沙发里等他。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怀念吗？这样苟延残喘的爱情，却总是凶猛有力，可以造成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5年后，某时尚杂志上出现对名模徐海玉的访谈，她说衣服就是我的灵魂，我对它们的感情，高于爱情，爱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像衣服，即使过季也可收藏。
尾声2：女人可以有很多衣服，但只能有一次爱情
2004年10月12日凌晨3点，周宁先走进了登机口，他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他没回头。直到走到座位上坐好，她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蓦地转过身，满脸惊讶，她肆无忌惮地笑，笑得眼泪也溢了出来，慢慢地，她停住笑，说：宁先，你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徐海玉穿的是一件浅蓝色T恤，胸前图案是米奇和米妮这一对米老鼠情侣相亲相爱，他看了一阵子，说：好看……
女人可以有很多衣服，但是只能有一次爱情，让你奋不顾身，一意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