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 双厨对谈/庄祖宜让美食停格 Vanessa流着泪剁蟹
Posted: 2018-04-19 2:31
有点长,分上下两集
https://udn.com/news/story/7270/3088481
https://udn.com/news/story/7270/3088541
曾经读着《厨房里的人类学家》,心怀向往却遭家里反对的Vanessa Huang,2013年终於踏进法国斐杭狄厨艺学校(Ferrandi),後来跟随米其林三星餐厅LAstrance主厨Pascal Barbot学习,目前在台北经营Ephernité(fine dining)和187BDSG(bistro)两家餐厅。日前庄祖宜趁着短短的返台机会,和欣赏已久的Vanessa Huang首次见面,畅谈一路走来的历程与心情。
我觉得很有意思. 大厨是很男性的行业, 女大厨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在台北如何经营法式高级餐厅而做出自己的风格, 还要客人愿意吃呢? 也是很特别的经历.

被客人看不起的甜品。。。「像你們這種高級餐廳,我以為甜點都應該是巧克力。」

https://udn.com/news/story/7270/3088481
https://udn.com/news/story/7270/3088541
曾经读着《厨房里的人类学家》,心怀向往却遭家里反对的Vanessa Huang,2013年终於踏进法国斐杭狄厨艺学校(Ferrandi),後来跟随米其林三星餐厅LAstrance主厨Pascal Barbot学习,目前在台北经营Ephernité(fine dining)和187BDSG(bistro)两家餐厅。日前庄祖宜趁着短短的返台机会,和欣赏已久的Vanessa Huang首次见面,畅谈一路走来的历程与心情。
我觉得很有意思. 大厨是很男性的行业, 女大厨面对什么样的困难. 在台北如何经营法式高级餐厅而做出自己的风格, 还要客人愿意吃呢? 也是很特别的经历.

被客人看不起的甜品。。。「像你們這種高級餐廳,我以為甜點都應該是巧克力。」


苦瓜入西餐
庄:Ephernité用的食用花草,是妳提供种子,合作的农场帮妳种吗?
V:是,不过农夫阿任大哥也会自己找种子,他对栽植食用花草很有想法。
庄:像芥末叶,是芥末籽的叶还是芥菜?我没看过那麽细的。
V:其实就是芥菜,只是台湾的芥菜通常种到很大株,但阿任大哥有不一样的想法。他不要种到那麽大,而是在出现清爽的辣味和脆度时就采收。
庄:多亏了台湾有这样愿意用心的人,要不然空有想法,没有食材也做不出这麽细致的料理。
V:是,我们运气很好。现在有些农夫也开始像阿任大哥一样栽植食用花草,因为陆续有西餐厅需要。不过,不管有多少人在做同样的事,对我来说,始终坚持理念的阿任大哥都是这领域的先驱。有时我不觉得自己做的菜有什麽了不起,反而是他的功劳。我们真的没做太多事。
庄:妳是他的舞台。如果没有妳的呈现,这种以自然农法种出来丶如此少量多样的东西,一般厨师不知道怎麽用。
V:也是。就是很好的配合,很好的关系。
庄:这是很大的挑战耶,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食材吗?
V:第一年比较痛苦,连睡觉都在想怎麽用这些材料。有时送来一篮苦瓜,苦瓜要怎麽做成法式料理?真的吓坏了。
庄:所以妳怎麽做呢?
V:我拿来跟鸭肝一起,因为鸭肝跟苦味很搭。
庄:可以解腻。
V:对,做成煮鸭肝(foie gras poché)。把鸭肝在味噌高汤里慢慢烫熟,有点豆腐的口感,因为味噌有咸味,所以有点像咸蛋。
庄:把鸭肝在味噌汤里慢慢浸熟?哇!那苦瓜怎麽做呢?
V:我把籽挖空,比较嫩的肉打成泥,加上香辛料调味後再灌回去。
庄:做脆的还是软的?
V:软的。上头加一些油葱酥搭配,有点脆脆的,有点软软绵绵的。
庄:听起来好好吃,好厉害。
V:那道菜我自己也满喜欢的。第一年,真的不知道农夫大哥会出什麽题目给你;第二年他开始理解我们,知道我们喜欢什麽,季节到了,他会说:「我现在要种妳去年说过很喜欢的。」或者像现在,我们会去找种子让他种,挑战就稍微小一点。
庄:有默契了。
V:现在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
困境见真情
庄:独当一面的压力真的好大。妳之前跟着大师做,身边都是高手,想做什麽可以讨论,回来开餐厅後却一切都在自己身上。
V:刚开店时是和好几个朋友一起,都是厨艺很厉害的人,所以不觉得是一个人。
庄:是怎样的好朋友?
V:其中一位是LAstrance的副主厨,法国人。他给自己一年的假期到亚洲旅行,听到我要开店很感兴趣,说愿意短期帮忙。另一个好朋友是台湾人,也曾在法国学厨,将来想自己开一间bistro;她是我们之中唯一有台湾业界经验的人,知道如何取得本地食材。我们三人一起时,工作得非常快乐。
庄:我可以想像。
V:但有些转折是无法想像的。像是菜色需要定调,以及刚开店压力很大,每天又忙又累。很多人提到我,不说我做菜多厉害,而是佩服我每次遇到团队解散,都能转个圈再站起来。
庄:好几次吗?有核心成员离开?
V:对,第一年发生比较严重的两次,後来就没有了。第一次就是刚刚说的,我们三人小组後来各有规画。
庄:LAstrance的副主厨後来回法国了?
V:他去了日本。当时遇到很多质疑,我很不解,厨房里有三个人,每个人是三分之一,但在台湾,大家一看到外国人就认定他才是主厨。所以那时一个同事离开,却传成我们的主厨走了,「主厨走了,这间餐厅还能吃吗?」之类的。
庄:你们是好聚好散,是外界过度揣测。
V: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厨房团队的重要性。第二次团队解散,则是在同一年年底,2015年11月,也就是〈Les Bébés Barbot〉刊出後不久。这篇报导出来後,我第一时间觉得感动,接下来就意识到完蛋了,所有餐厅一字排开,我的最差。我希望更好,但当时的厨房同仁没有受过正规餐饮训练,制度丶伦理也还没建立。
那时一团乱,我有很深的无力感,觉得师父很器重我,有天可能会来台湾看我,但看着自己的厨房和端出来的菜却觉得丢脸。员工们对我也不那麽服气,有时我骂完人,他们还在笑。很好的蔬菜在冰箱里放到发霉,对於食材的浪费,我是控制不住脾气的,成本和爱惜食材的心都会让我的理智断线。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无论怎麽深呼吸都不想进自己的餐厅,於是做了决定。
那一天,我一进餐厅就打电话给所有已订位的客人,向他们致歉,说不得已必须取消订位。之後,我签下所有曾经递来的离职单,让他们当天离开,没有离职意愿的就资遣,到此为止。
庄:整个团队解散?
V:全部解散。
庄:哇!
V:当然很多员工因此恨我,一定会的,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宁愿一个晚上只接四或六位客人,但每道菜都是自己满意的,而不是每天客满,请很多员工,做出来的东西却不发自内心。
庄:妳第二天还继续上班?
V:继续上班。
庄:就妳一个人?
V:对。
庄:哇,这可以拍电影了。
V:取消订位时,有些客人说那天是他很重要的日子,不能改期,於是我打电话给几位主厨好友:Alain Huang丶Cage Ou丶A-Hung Wu和Dennis Lai,拜托他们安排几张桌子,或是询问有没有适合的餐厅可以安排客人过去。他们因此知道了这件事,隔天就自动来帮忙。
庄:自动来帮忙?
V:有的是问休假的员工要不要兼职, 有的是主厨自己来帮我,做一些小事情也不嫌弃,真的很感谢。因为这样,隔天起,我就一个人和他们轮流搭配。
庄:哇,这很感人耶!因为业界很小,很容易存在竞争关系。
V:他们都有很好的位置,不需要争。他们的心胸都很宽大,对我就像前辈。当时他们只是很简单地对我说:「这间餐厅不能收,不可以停,要一直开着。无论客人是两个丶四个,还是六个丶八个,妳都要做。」
庄:这样撑了多久?
V:一直到耶诞节前。我也很幸运在十二月初招募到新团队,就是我现在的团队。
庄:所以这个团队已经两年多了。
V:对,他们刚来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为什麽每个人都穿着不同店的制服?为什麽今天是这个主厨,明天是另一个?好像都在哪里看过?也是从那时候起,员工开始叫我Chef,之前都叫我Vanessa。
庄:看到厉害的人都尊敬妳,他们才懂。
V:好像有那麽一点。而且他们都很善良,我运气很好,之前做的决定让我找到现在的三个宝贝。我後来能有时间接受访问,也多亏了他们。他们可以替我做百分之八十的决定,几乎不会出错。
庄:这段过程真的很精采,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V:还记得做决定的前一天,我走进厨房,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餐厅是我一手打造的,却没有一点东西是我喜欢的,跟我几个月前在里头工作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如果我创造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想踏进去的厨房,它还有必要继续吗?但好几百万的投资不能任性地关掉,只能狠心一点,因为我得赢回自己的厨房。
他们离开的隔天,店里没有营业,我和我先生Claude把厨房清理乾净,发现好几个月来厨房都没有被好好对待,大家对清洁工作敷衍了事。我们重新刷洗,把不喜欢的东西丢掉,让它回到刚开店的状态。因为隔天好朋友们要来帮忙,希望他们看到厨房很整齐丶很乾净。我们弄到三更半夜,看着焕然一新的厨房,两个人都觉得做了一件对的事。隔天我重开菜单,请帮手们照着我的指示做,才两天的差别,菜却变得好吃又漂亮,而且气氛好,因为大家彼此尊重。
庄:这真是理想状态。写《厨房里的人类学家》时,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像妳这样,後来当然完全没有。我只抓到一点皮毛,後面那些辛苦丶成就感和感动,与业界厨师的革命情感……妳说的都是我向往的境界。
有些人问我:「妳是台湾人,为什麽不用台湾的鸭子?」,或「为什麽不用酱油?」甚至「为什麽用这麽多酱油?」我很难回答。他们不理解,我的生活里其实没有那麽多中菜,也不全然是西餐。我的生活很融合(fusion),我和我先生都没有那麽台,也没有那麽法,这样的本质在菜里很忠实地呈现,没有刻意去追求风格。
庄:那些有时候是强加的形式。妳有碰过不识货的食客吗?
V:有,我上个月遇到很严厉的指责。客人说:「像你们这种高级餐厅,我以为甜点都应该是巧克力。」
庄:那天妳做了什麽?
V:那天我们准备了「香料红酒巴巴」(Baba au vin chaud),他吃完很生气。我可以理解,那是一般的刻板印象。
其实西餐的甜点应该要多变,有时是新鲜水果,有时是榛果或香草。我後来想,我有时候可以做加入我自己的味道的巧克力,但没办法迎合他,去做他心目中的巧克力。我喜欢百香果丶台湾的新鲜水果,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这些不会改变。试着让他舒服一点,去欣赏我的东西,是我唯一能做的。
庄:做fine dining比较难就是这样。我在印尼时,家附近有一家非常棒的法国餐厅,很漂亮,装潢得很好。主厨是法国的一星厨师,他关了原本的店,跑来雅加达,因为他喜欢用亚洲香料丶有点辣的东西,觉得印尼对他是很好的机会。於是他用很多当地元素入菜,但餐厅没几个月就关掉了。因为当地有钱的人听说有个一星法国厨师,都觉得应该吃到鹅肝丶牛排等奶油浓重的东西,结果吃到的是有点辣的创意料理,「要吃这种,我去印尼餐厅就好,干嘛花钱来这里?」
那家店後来改成bistro,提供传统菜色,从纽约请来不错的厨师,做得简单精致,但没什麽变化,生意却非常好。所以真的很难啊!如果纯粹要赚钱,这样容易多了,不需要创意,食材也不会浪费,永远只做同样的东西,却天天大排长龙。
我在成都这半年来,兴趣忽然全转向中餐。我先生是美国领事,但在家请外国人吃饭时做中餐未必讨好,因为他们不懂。也听说很多中国人被请到美国领事家吃饭,会觉得一定要有牛排,没有牛排就是不尊重。明明做一堆精工菜比煎牛排难多了,却不会得到认同。
V:欧美的女性厨师都很tough,大多觉得要做得比男生好;而日本,几乎没有女性厨师出头。台湾深受日本和美国文化影响,让台湾女生有种不太一样的气质。我们有欧美国家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乐天,也有亚洲女生的传统心情。我觉得我们很能代表台湾女性厨师。
庄:比较外柔内刚。
V:有一点这样。我们没想要赢过谁,但也都不想输。我们很希望做出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但心里还是有很传统的家庭观念,疼爱家人,热爱朋友,很好客的那种心情。看妳的书时,我感受到我们频率相近。以前我看到同事都很tough,会疑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一行,再看这本书,就觉得也许我们代表了台湾女性厨师的样子:我们从没想要赢过谁,但都很努力地让自己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