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份的时候,是的,在2021年的最后一天,我还能够在一篇文章的开头说三月份的时候。
从去年起,医生令我爸每三个月问诊一次。医生三月份的时候,我带父母去门诊,请的护工一个人尚可把我爸塞进我的SUV。她抢着说:我来我来。五月份的时候,就必须我从另一边钻进车里,从里面往里拖,护工从车外使劲抬,来把我爸塞进我的车里。进门诊大楼,门口测试的人员说只能有一个非病患的人来推轮椅进去,就是我和护工只能进一个。三月份的时候当然是我推着进去的,这次,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非两人无法搬动我爸。”门口工作人员犹豫片刻就批准了。
那是医生第一次见到护工,她高兴地说:真高兴你们有帮手了。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们需要帮助,你要不要开hospice service? 这句话的上下左右没有任何的解释说明,如果不是过去两年Jun 给我提过,我完全不会当时就知道hospice是临终关怀。快7年前我哥去世之后,我把父母接过来照顾,那时信心满满到处寻找老年痴呆的治疗方案。五年前搬家,我爸的情况因为环境变化,一下恶化,很长时间里我到处找资料看,感觉自己在一片灰茫茫的浓雾中摸索。那段时间我时常想起 Nicole Kidman 主演的电影 The Others。当年看的时候我觉得房子外面永远的大雾阻止他们出去,失踪的丈夫从雾里出现,很快又消失在大雾里,这些表现手法挺新奇又感觉有点偷懒。但过去五年在我父亲情况持续恶化的时候,我终于觉得电影里的大雾实实在在是我的感受。新生儿出生成长,美国医学界有非常细密的发育路径图,一系列的成长里程碑/milestones 做为测试指标。团圆早产10周,我每天在ICU里见到那些无助无望的家长,带着巨大的相机表情绝望麻木,可能永远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带出ICU,团圆终于做为幸运儿出院。在之后的两年间儿科医生和斯坦福早产儿研究中心密切测试团圆。虽然团圆当年有各种各样普通儿医没有听说过的问题,但是当年我没有这五年这么惶惶然过,毕竟新生儿甚至早产儿都有各式各样的社会资源。
五年前,我终于明白我面对的不是一种疾病,我面对的是死亡。虽然既有其生,必有其死,但于生育话题社会上每个人都非一定要发表意见不同,死亡是如此巨大恐怖,这个话题是社会禁忌。在两年前,我们仍然周末带我父亲出门玩,我带我父亲去看病的时候会多转一圈带他出门吃饭。每次我带他站在餐馆门口等位,侍者总是极力压抑惊恐的表情赶紧过来帮忙。我看着他们的表情,意识到除了极少数大家庭聚会,公共场所很少见到垂垂老者。大家要看到的是老而健康漂亮的,或许哪一方面有一点退化,仍然能让人产生温情脉脉的情感的老人。几乎所有的关于癌症的,关于老年痴呆的影视作品,都是这个路数,都是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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