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皆可抛
我现在不高兴任何人说常夏的坏话，original owner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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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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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十九岁啦 -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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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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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2:
48
小原的生日赶巧是圣诞节，方旭事先问过她有什么心愿。小原想了想说，请方旭在二十四日陪她一天，因为正好是星期天。正日子是星期一两人都要上课，就别费事了。方旭心想陪一天还不容易吗？二十四日他们在游乐场玩了一天，吃过圣诞大餐，便随了人流去天主教堂参加午夜弥撒。
两人到的早，坐下后，小原把头靠在方旭肩上，静静地。方旭看她一副瘫倒的样子，有些后悔把她给累着了。他知道小原入冬以来连着生感冒，晚上休息不好，经常抱怨疲倦，身体状况处在一个低谷，他送的生日礼物是手炉，毛围巾帽子手套等一大堆添暖和的东西。小原自嘲被方旭当成老祖母了。方旭说：“你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就是缺乏锻炼。我们练舞的那几个月你多有精神？要不从明天开始晨跑，我监督你？”小原虚弱地笑笑：“我没时间。早上六点到实验室看显微镜。夏天采集回来的样品还没处理完呢。”方旭不理会这藉口，想说她别躲懒，看小原垂下眼睛养神，就没说。
小原眯起眼睛看教堂里面的布置。彩镶玻璃的画面开始模糊起来，成堆的蜡烛光也融合成一片光亮，她的神思仿佛去到一个遥远宁静的地方。朦胧中发觉有人按住她一边的肩膀，她费了些力气才回过神来，和一位中年男子打了照面，对方说：”请注意我们教堂的规则，不要卿卿我我。“小原马上坐直了身体，挪挪位置离方旭远一点。没想到方旭不高兴了，对中年男子说：“请你说话注意用词。什么卿卿我我？没看见她是累了，需要休息？”
对方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这里是敬拜神的场所，举止要端庄。”方旭更火了：“你端庄一个给我看看！你认得她吗手就往肩膀上搭？”周围几个人闻声眼光看过来，小原又羞又窘，拉了拉方旭的胳膊小声劝他算了。方旭看一眼小原的倦容，强压脾气说：“我们走。”
人流继续从后面进来，他们不好逆流而出，就往前走用讲台两侧的出口。推门出去，发现和后台是连着的，小原醒透了，好奇地探头探脑。方旭干脆带了她去看。但见几十个群众演员为一会儿的圣婴出生演出做最后准备，乱哄哄的。业余导演逢人便吩咐任务，看也不看地把方旭和小原两个当成义工吆喝使唤。他们高兴地参与着，往东方三智者的礼物盘上摆道具，竟然是一整套的外国名牌护肤品，便开玩笑：“防皱霜给圣母产后滋补用。”几幅白色床单撕成长条，将玩具木狗的背上加两个杯子做驼峰敦，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扮成骆驼。很是投入开心，直到演出结束，过了午夜时分才离开教堂。
方旭想到这里，庆幸伯母不是昨天来看小原，不然她扑个空，发现女儿夜深不归的话，小原的麻烦可就大了。虽然现在看，麻烦已经够大。小原有几次赶不及在宿舍楼锁门前回来，都打探望姑妈的招牌，应付室友可以，应付伯母可是要穿帮。
母女打过招呼，聊了几句。李母是出差在上海转车，住宿旅馆一晚，顺道来看望女儿。小原说：”妈，方旭今天要请我出去吃饭，我们一起去吧。“三人出了宿舍楼，小原又介绍：”方旭是我男朋友。“李母表情严峻地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晚饭桌上，李母把小原放在一边，一直和方旭交谈，仔仔细细地询问他的情况。方旭用他最恭敬的对待长辈的态度一一回答。李母找不到不妥之处，心里暗暗叹气，她和小原的父亲老李就是大学里的同学，对这些怎么会不知道呢？当着她的面，女儿几乎没有直接和方旭说话，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半个微笑，看得出感情已经很深了。李母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老了，生气女儿不听管教早早恋爱。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方旭，认为他配不上小原。
李母坚持她付账，小原给方旭投了一个眼神，方旭没有争。饭后在等公车时李母嘴张了几次，不知道怎么措词：“小原，本来我和你爸认为大学头三年不要谈恋爱，应该专心在学习上。唉，我回家要告诉你爸爸这件事，看他怎么说。我的态度基本上是不赞成。交往过程中你们有没有注意界线？你们--”小原早想好了，不管母亲挑剔方旭什么，她都会为他辩护到底。没想到是这样难堪的问题，而且当着方旭的面。她低下头，恨不能化作空气消失。方旭挺身而出，说：“伯母，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小原--”李母打断他：“我问的是我女儿。”
49
这个问号悬在空气里，给母女二人同样巨大的压力，谁也不肯接下。方旭想握住小原的手给她支持，到底没有，怕反而坏事。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原承受能力到了极限，抬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母亲，不出声地求她饶了这一节。李母叹口气，既然给不出个爽快的回答，别的谎话她也不想听。公车来了就和小原道别。
小原呆立在黑暗里，被方旭拉着回了学校。她仿佛耗尽了能量，说身上冷，两人去咖啡厅各要了一杯热饮，握在手里取暖。轻柔的雾气飘进小原的眼里，她忍了又忍，泪还是涌出来。小原伏在桌子上哭泣。方旭抚着她的背，小声叫她“宝贝儿”，劝：“不是什么大事儿，今天你生日，别哭。过几天，咱们补过一个高兴的生日。”
方旭虽是措手不及和伯母见面，其实并不紧张害怕。甚至觉得事情挑开了，方便以后。伯母说了不赞成的话，对他也不是打击--伯母们都是这样，除非女儿是二十九岁。既然不能每天监督行踪，对他和小原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小原以前很少向他提起父母，除了说他们经常出差不在。倒是时时提起弟弟小川，方旭深知小川才是小原非常在乎非常珍贵的人。小原把她身边所有的小川的照片都给方旭看过，姐弟俩一式的明亮大眼睛，很可爱。
小原显然没这么轻松，她知道母亲对她极度失望不满，过一阵子父亲还不晓得怎么反应呢。一定是和母亲统一战线，他们在教养子女上都走严厉路线，多年来极少出现分歧。她委曲地想，小时候是被小流氓在街上追着跑，极度恐惧中意识到男女有别；青春期的知识是从课本上看来的。父母从来工作第一，对她和小川也象对待工作--不太重要的那部分工作。一直要求他们做好孩子好学生，其它统统是歪门斜道，却不理解有些事情她是身不由己。小原越想越自怜，父母固然不宠溺她，她也没有跟父母撒过娇。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撒娇捉弄人，谁对她越好，她就越是舍不得拿来使唤欺负。不让她和方旭来往，她是无论如何没法接受的。
好容易平静下来，小原侧头伏在桌子上不动，神色萎糜。方旭逗她：“我被拷问一晚上了，不照样好好的？”这话让小原心里又一阵酸楚，握住方旭的一只手，表示她的感激，小声问：“你怎么做到的？”
方旭一笑说：“容易，有时候父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象我父母，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就听着，尽孝道。实在听不下去，到外面溜达溜达，不和他们顶嘴也是尽孝道。过后该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管不了我，我对他们要求也不高，毕业前给寄生活费就成。不寄也难不倒我，我自己能挣够了钱养活自己。”
小原叹口气不同意：“这不是钱的事儿。我父母对我再失望，也不会不给我零花不管我了。”
方旭说：“当然不是钱的事儿。我知道你们女孩子不一样，特别在乎父母的意见。象我堂姐吧，见了我三伯，就象老鼠见了猫那么老实。她和我姐夫当年谈恋爱搞地下党，经常找我给她做掩护，声称辅导我功课。”
小原好奇想知道更多，方旭继续说：“后来我考上大学，我家特意请了三伯家一桌酒席，谢师。谢师也说得过去。我的交谊舞就是我堂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是专职开班教人跳舞。”小原露出笑容：“辅导你功课都辅导到舞厅里去了？“想起来：”你这个堂姐就是给我家打电话的那个？“方旭点头：”所以她有亲身体会，一直跟我说：你可千万不能让女孩子在父母面前为难。是她提出来替我拨电话的。她看过你的照片，说你漂亮呢。“
天知道她对堂弟的原话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小女朋友我也见过，都没有照片上这个漂亮，难怪你上心惦记。好，我就帮你这个忙，替你拨个电话。”方旭得意地告诉堂姐：“小原她其实不上照。真人更好看。”堂姐笑起来，她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弟太了解了：“我哪天见到真人了，才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小原虽不知道这些，心里对方旭这个堂姐仍生出很多好感，又问：”她名字里的YAN是哪一个字？“方旭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妍“，小原笑了：”我姑妈的名字也用了这个妍字。我特别喜欢带女字旁的名字。我名字比较土，以前一直想能改成‘媛’多好。“用手指画了个”媛“字。唠叨了会儿家常，方旭看她情绪稳定了，送她回宿舍。
小原和几个室友切了蛋糕吃，海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彭老师来信了。有照片。”照片是彭锦荣和一个年轻女子在湖边的合影。两人都戴眼镜，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脸上有更灿烂的笑容。小原读了信高兴地说：“伊丽莎白曹，还真是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孩子。”
50
三个女孩子一边高兴，一边怀念有彭老师小会的那些日子。现在的实验课由一位中年女讲师带，只做够不多做，系列讲座自然取消，更别说小会了。她们渐渐明白彭老师能有那些时间和心情，还不是因为他单身？这上下在英国过得不错，未婚妻也有了，怕是学业完毕也不会回国了。她们用有点复杂的心情为彭老师高兴着。
学生们进入紧张的期末考复习已经有段时间。一天大约要用功十六个小时，都开始脸色不好。还没到元旦，本来就瘦弱，这学期格外辛苦的孙玉华病倒了，诊断出来是急性肝炎。学校非常紧张这样的传染病，孙玉华马上住院治疗，病情转为慢性，随后休学回家养身体，她眼看自己学业中断，生活无着，在医院里人一直愣愣的。
宿舍里其她的人统统隔离观察三周。小原她们被安排在校园角落里的一撞二层老式木制结构的房子里住单间。生活近乎蹲监软禁，不许互相串门，不许出去活动，饭是专人送进来的。生活用品就比较麻烦，幸好允许探视，她们便各自托自己人带东西进来。海兰有夏冬，亚洁有统计系的男友崔烨，欣欣有常夏，小原有方旭，就连赵红都有王姨娘当跑腿儿的。赵红和王姨娘从合作，斗争到再合作，不打不相识的战斗友谊在这场患难中迅速地升华成爱情。几个室友见了却撇嘴。
而常夏，则是大约两个月前被发现他又在给谁抗自行车了。楼里两个女生见了指指戳戳地笑话他，欣欣走上去问：”你们笑什么笑？“不怒自威，那两个女生住嘴讪讪走开。常夏叫欣欣，她回过头一脸高兴，好似才被夸奖新裙子漂亮。常夏好脾气地说：”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欣欣点头：”可不是。“常夏成了小原她们宿舍的常客，欣欣添了好些漂亮的手织毛衣，连她的宠物玩具，一只叫阿黄的小狗和一只叫迪迪的小熊，也有四季换洗的服装。常夏经常坐在一堆女生中间，一边织毛衣一边和大家下围棋，众人合伙都敌不过他。他虽是公认的围棋高手，却没有一些低手的臭烘烘的架子和傲气，跟欣欣下五子棋也一样乐呵呵的。这不，谈笑间一件小毛背心又织成了，明春咋暖还寒的时候阿黄穿了不着凉。欣欣高兴地给阿黄试衣，“六儿，”欣欣说，是她给常夏起了这个亲昵的小名儿：“领口有点儿低哎，我们阿黄保守嘛。加个荷叶边儿就更好了。你说呢？麻烦不麻烦？”常夏说：“一点儿不麻烦。我那里正好剩了有薄荷绿的线。”亚洁抱着她的玩具兔子问：“六儿，给我们茜茜也织件毛衣？式样不讲究，暖和就行。你看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难怪从她们宿舍门外路过的人，都听得到欢笑和“六儿”“六儿”的亲切声音。
生活在每一个转弯处给人以出其不意的安排，小原已经见怪不怪。整件事里她为孙玉华难过。
方旭极担心小原的身体，已经虚弱生病着，更容易被传染上别的病。这天他来探视小原，买了好些蜂王浆之类的滋补品，还有小电炉小手炉等贴身保暖用品。隔着铁栅栏门握住小原带手套的手，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等隔离结束了，下学期我们到外面去找间房子住，免得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身体本来就弱。”小原笑他不懂传染病，每天在学校上课，在大食堂打饭，被传染的机会放在那里，晚上住无菌房里也白搭。
方旭低头沉默。小原何等聪明，当然知道他的动机--他也根本不想掩饰他的动机。如果小原问租房费用哪里去筹，事情还有希望；但她一直在预防传染病上打转转，可见是对他的建议完全不予考虑了。他猜得出小原的顾虑，心里想，夏天毕业了留在上海工作，一定想法子弄个自己的小住处，两人可以经常在一起。左右不过是半年后的事情。
隔离生活有隔离生活的好处，哪儿也去不了，专门静坐养膘。小原的旧感冒过去了，没有机会得新感冒，她白胖了一些，身体其实比隔离前要好。期末考系里决定就安排在小楼里和大考同期进行。
小原捂了手炉，脚下暖着电炉复习备考，读书的间隙一边看景色一边想心事。窗外是滴雨的梧桐树，把寒气湿气送进来。此时的梧桐树，枝叶俱在却死气沉沉。要到四月底五月初等一场春天的风雨，把所有的叶子都打落在地上，厚厚地铺出一层，干枝上才开始发新芽，显现真正的生命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小原梦想能大睡一个冬天，等醒过来，象梧桐的落叶，她不想面对和不敢面对的难题要求统统自动解决了，或是自动消失了。
51
小原一家仍然回老家过农历新年。宛表姐这次没有来接小原，她三个月前产下双胞胎儿子，不方便出门。小原跑去看她，宛表姐就嫁在邻村。她人比以前虚胖浮肿一些，抱了一个在喂奶，嘴里轻声哼着调子哄另一个闹情绪的。宛表姐见了小原很高兴，示意小原坐下。小原见她忙，就轻轻抱起躺在床上的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养得白白胖胖，眼睛滴溜溜地看小原，还冲她笑。小原摸到他小手有些冰凉，贴在脸颊上捂着。问表姐近况。
表姐朝屋外努努嘴，小声说：“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根本没人帮忙。有时候两个小的一起哭，我不知道先管哪个，就和他们一起哭。”说着眼圈又红了。小原知道一点儿表姐婆家的情况，姐夫是长子，常年在外面跑木材生意。婆婆是寡妇，要喂猪，种菜，操持家务和下面四个孩子，是帮不到表姐多少。小原把事先封好的给两个宝宝的见面钱塞给表姐。她在回老家的火车上还抓紧时间钩了两顶线帽子给宝宝试戴上。
表姐又说：“你姐夫今年没有赚钱，全家过年没有新衣服穿。”小原恍然大悟，难怪进屋子的时候觉得这家里缺什么，原来是穿新衣过年的气氛。小原担心表姐和宝宝的吃用，表姐告诉她：“自己种地，总是饿不到肚子。”正聊着家常，小原胳膊上一热，手上这个尿了。她“呀”一声跳起来，表姐笑，指给她哪里去拿小衣服，又说：“你要是不嫌弃，换我的衣服穿。”小原手忙脚乱地把宝宝和自己换好了，表姐放下她手上吃饱睡着的那个，抱起这个小的喂。小原把尿湿的衣服和今早起换下的一堆卷一卷拿到院子里去洗。
她见姐夫在院子里站着抽烟，点点头打招呼，开始往洗衣桶里接山上引来的泉水。姐夫问她：“你表姐说我什么坏话了？”小原赶紧说：“没有！你去抱抱孩子，表姐一人忙不过来。”姐夫继续抽烟，没动。小原知道老家的这些男人，再顾家也别指望他们给小孩换尿布，说：“表姐带孩子很辛苦。”姐夫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了，有些生气：“我不辛苦？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全家靠我一个人。”小原不敢搭腔。水桶满了，把脏衣服泡进去洗。冬天的泉水冰凉，她咬牙忍着手上的刺痛。
小原心里很难过。如果不是父亲早年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工作，她的生活就会和表姐一模一样。只听姐夫说：“去年过节我到庙里拜拜，供了五只猪头，许愿生意做成了，今年供十只猪头。生意没做成，先供五只看看。”小原低头洗衣服，不说话。心想你有钱买猪头，不如给家人置新衣服。姐夫继续苦涩地说“你表姐，只知道嫌我赚钱少。”小原把涮好的衣服拧去水，一件件挂在线绳上。小心地劝：”这话别让表姐听见了，伤她的心。“说完进了表姐的房，又聊几句就道别。在院子里谢绝了婆婆的大声午饭邀请，回村了。
一进村，见空地场子上聚集了人群，一头肥猪四脚被捆住，知道大限已到，吱吱地叫。堂哥一脚踏在板凳上，正磨刀。小川兴奋地打下手，准备清水盆子，又摆好接血的盆子。众人喧嚷着让堂哥下手。小原看不下去，走回屋子里。
她还是住宛表姐以前的房间，环顾四周，想起早上的见闻，心里十分难过。小川兴冲冲地进来，双手捧了一碗汤：“姐，最新鲜的猪肝汤。快趁热吃。”小原看一眼汤碗，胃里犯恶心。她扭开头。小川奇怪，唤她：“姐？”小原回头，看到小川关切不解的表情，便说：“我不舒服，不想吃东西。你自己吃吧。”小川担心：“不舒服？”他想起去年在老家小原病了十多天的事。小原安慰他：“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小川没客气，用勺子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猪肝汤，开始喝。小原坐在床边叠衣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下午要进趟县城，去给方旭打电话。”小川低头继续喝汤，过一会儿，放下勺问：“姐，你这么喜欢他？”小原没抬头“嗯”一声。
几天前在家的时候父母和姐姐的摊牌会小川基本上都旁听到了。父母最后给出了他们认为最通情达理的要求：小原渐渐地和方旭冷淡下来，做一般朋友好了。小原垂着头沉默了很久，说她要想一想，走到露台上站着。客厅里母亲有些不放心地和父亲说：“老李，你看小原想通了没有？”父亲比较有信心，他们这个女儿一直是当儿子养的：“给她些时间。我的女儿，自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有小川看得出，姐姐是在露台上哭。他知道她倔强要面子的性格，没有立即去劝慰。想到这里，小川说：“那下午我骑车带你去？”小原抬头很高兴地样子：“好的。小川，我将来介绍方旭给你认识。你肯定会喜欢他，他人可好了。“小川诺诺几声又低头喝汤，他听出姐姐的音调不稳，看到她眼睛里寻求支持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忍。
52
开学返校后，时间过得飞快，小原的身体好起来，她觉得呼吸通畅，走路都轻盈，心情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好。
小原想再邀请小丽夏天来玩，又犹豫不想给她压力，因为上次没来成，这次非来不可。见到郭力军的时候便向他打听小丽的情况，说出自己的为难。郭力军劝：”陈丽当然惦记你，寒假里她见了我就抓住我仔细问你的情况。你和她交情那么深，她不来上海你就去北京找她！“转头和旁边的方旭说起高一的时候，小原和小丽跟班上一个叫段建国的男生打架的事情。小原被揭老底，难为情得要命，打断道：”行了行了，哪年的事情了，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旭鼓励郭力军：“就喝这一壶！你接着讲。”郭力军讲完故事总结道：”小原你不知道吧？我们男生背后一直管你们俩叫‘罗刹拳绝代双姝’。到今天段建国见了陈丽都躲得远远的，听见你‘李小原’三个字还要哆嗦一下。”大家都笑了，小原心想真的，我就是有亲姐妹，也不会比小丽对我更好。翠微诧异：“小原，你小时候这么野！“ 方旭也说：”我可一点儿没看出来。”他同意郭力军的建议：“夏天去北京玩儿，我们一起去。趁我还没开始上班。”
方旭他们系这届毕业生在工作市场上特别抢手，平均一个人拿七张聘请书。方旭挑了一家在上海的，工资高的。这让小原满心高兴。那时候大部份同学还是首选回家乡工作，方旭告诉小原：”我在家里最小，比较自由。光宗耀祖的重担都落在我大哥肩上。“他做出吃重的痛苦样子，小原被逗笑了。方旭遗憾的是不能参加这年的交谊舞比赛，因为日期上正是他要去南方实习的那段时间。方旭说，有机会他想好好学习一下西班牙斗牛舞。小原摇头：”那你得另找舞伴，我永远也跳不了那种舞，力量不够。“小原自己没有兴致去找舞伴参赛，她新近对弹古筝发生了兴趣，业余在外面上课学。
在一夜春雨把所有的梧桐叶打落，校园主道上走路唰唰作响的那天，小原送走了去实习的方旭。
不久小原就出了事，在体育课跑八百米时突然栽倒。接了学校的通知，李家三口赶来处理后事。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她没有什么痛苦就去了。小原的姑妈姑父为她安排了追思会。来了不少人，他们说了什么李氏夫妇多记不得了，在当时，有什么话能安慰他们的丧女之痛呢？
丧事办妥，李家三口黯然回乡。返程的火车上，小川一直把骨灰盒紧紧抱在胸前。
小原的同学辗转打电话找到方旭告诉他噩耗，他请假赶回学校，事情已经结束。小原家人给他留了两样东西，一是他和小原得的奖杯，二是有他名字刻章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小原后来还是读完了这本书，她告诉方旭，书并不象她开始感觉的那么闷，有的地方挺激动人心的。她不明白的是，了解一个虚构的音乐家的一生，有什么意义？方旭反问，小原关心侦探故事里虚构人物的生死来去，有什么意义？小原笑着说：“人物是虚构的，可是情节有条理逻辑在里面。当然，你们的<<珠宝盒的秘密>>不算真正的侦探故事。”方旭想了想便说：“读没逻辑的故事，考验你的耐心。”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相信每个人各有自己冥冥中的宿命要完成，和书中的主人公一样。这套书他中学时代开始读，不知读过多少遍，记得里面的每一章。方旭让小原把书留着，小原点头说：”那我有空再读读看。“她翻开书指给方旭：”我发现了，这两句<<神曲>>里的诗：‘濛濛晓雾初开，皓皓旭日方升’。你的名字嵌在里面呢，难怪你这么喜欢！“ 想到这里，方旭把脸埋在双掌中，为小原，为自己，难过不已。
方旭知道小原的母亲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女儿去了，自然不愿意留着任何有他痕迹的遗物。他后来接受他做实习的那家南方公司的聘请，毕业后离开了上海这伤心之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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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的生日赶巧是圣诞节，方旭事先问过她有什么心愿。小原想了想说，请方旭在二十四日陪她一天，因为正好是星期天。正日子是星期一两人都要上课，就别费事了。方旭心想陪一天还不容易吗？二十四日他们在游乐场玩了一天，吃过圣诞大餐，便随了人流去天主教堂参加午夜弥撒。
两人到的早，坐下后，小原把头靠在方旭肩上，静静地。方旭看她一副瘫倒的样子，有些后悔把她给累着了。他知道小原入冬以来连着生感冒，晚上休息不好，经常抱怨疲倦，身体状况处在一个低谷，他送的生日礼物是手炉，毛围巾帽子手套等一大堆添暖和的东西。小原自嘲被方旭当成老祖母了。方旭说：“你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就是缺乏锻炼。我们练舞的那几个月你多有精神？要不从明天开始晨跑，我监督你？”小原虚弱地笑笑：“我没时间。早上六点到实验室看显微镜。夏天采集回来的样品还没处理完呢。”方旭不理会这藉口，想说她别躲懒，看小原垂下眼睛养神，就没说。
小原眯起眼睛看教堂里面的布置。彩镶玻璃的画面开始模糊起来，成堆的蜡烛光也融合成一片光亮，她的神思仿佛去到一个遥远宁静的地方。朦胧中发觉有人按住她一边的肩膀，她费了些力气才回过神来，和一位中年男子打了照面，对方说：”请注意我们教堂的规则，不要卿卿我我。“小原马上坐直了身体，挪挪位置离方旭远一点。没想到方旭不高兴了，对中年男子说：“请你说话注意用词。什么卿卿我我？没看见她是累了，需要休息？”
对方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这里是敬拜神的场所，举止要端庄。”方旭更火了：“你端庄一个给我看看！你认得她吗手就往肩膀上搭？”周围几个人闻声眼光看过来，小原又羞又窘，拉了拉方旭的胳膊小声劝他算了。方旭看一眼小原的倦容，强压脾气说：“我们走。”
人流继续从后面进来，他们不好逆流而出，就往前走用讲台两侧的出口。推门出去，发现和后台是连着的，小原醒透了，好奇地探头探脑。方旭干脆带了她去看。但见几十个群众演员为一会儿的圣婴出生演出做最后准备，乱哄哄的。业余导演逢人便吩咐任务，看也不看地把方旭和小原两个当成义工吆喝使唤。他们高兴地参与着，往东方三智者的礼物盘上摆道具，竟然是一整套的外国名牌护肤品，便开玩笑：“防皱霜给圣母产后滋补用。”几幅白色床单撕成长条，将玩具木狗的背上加两个杯子做驼峰敦，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扮成骆驼。很是投入开心，直到演出结束，过了午夜时分才离开教堂。
方旭想到这里，庆幸伯母不是昨天来看小原，不然她扑个空，发现女儿夜深不归的话，小原的麻烦可就大了。虽然现在看，麻烦已经够大。小原有几次赶不及在宿舍楼锁门前回来，都打探望姑妈的招牌，应付室友可以，应付伯母可是要穿帮。
母女打过招呼，聊了几句。李母是出差在上海转车，住宿旅馆一晚，顺道来看望女儿。小原说：”妈，方旭今天要请我出去吃饭，我们一起去吧。“三人出了宿舍楼，小原又介绍：”方旭是我男朋友。“李母表情严峻地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晚饭桌上，李母把小原放在一边，一直和方旭交谈，仔仔细细地询问他的情况。方旭用他最恭敬的对待长辈的态度一一回答。李母找不到不妥之处，心里暗暗叹气，她和小原的父亲老李就是大学里的同学，对这些怎么会不知道呢？当着她的面，女儿几乎没有直接和方旭说话，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半个微笑，看得出感情已经很深了。李母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老了，生气女儿不听管教早早恋爱。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方旭，认为他配不上小原。
李母坚持她付账，小原给方旭投了一个眼神，方旭没有争。饭后在等公车时李母嘴张了几次，不知道怎么措词：“小原，本来我和你爸认为大学头三年不要谈恋爱，应该专心在学习上。唉，我回家要告诉你爸爸这件事，看他怎么说。我的态度基本上是不赞成。交往过程中你们有没有注意界线？你们--”小原早想好了，不管母亲挑剔方旭什么，她都会为他辩护到底。没想到是这样难堪的问题，而且当着方旭的面。她低下头，恨不能化作空气消失。方旭挺身而出，说：“伯母，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小原--”李母打断他：“我问的是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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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号悬在空气里，给母女二人同样巨大的压力，谁也不肯接下。方旭想握住小原的手给她支持，到底没有，怕反而坏事。过了不知道多久，小原承受能力到了极限，抬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母亲，不出声地求她饶了这一节。李母叹口气，既然给不出个爽快的回答，别的谎话她也不想听。公车来了就和小原道别。
小原呆立在黑暗里，被方旭拉着回了学校。她仿佛耗尽了能量，说身上冷，两人去咖啡厅各要了一杯热饮，握在手里取暖。轻柔的雾气飘进小原的眼里，她忍了又忍，泪还是涌出来。小原伏在桌子上哭泣。方旭抚着她的背，小声叫她“宝贝儿”，劝：“不是什么大事儿，今天你生日，别哭。过几天，咱们补过一个高兴的生日。”
方旭虽是措手不及和伯母见面，其实并不紧张害怕。甚至觉得事情挑开了，方便以后。伯母说了不赞成的话，对他也不是打击--伯母们都是这样，除非女儿是二十九岁。既然不能每天监督行踪，对他和小原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小原以前很少向他提起父母，除了说他们经常出差不在。倒是时时提起弟弟小川，方旭深知小川才是小原非常在乎非常珍贵的人。小原把她身边所有的小川的照片都给方旭看过，姐弟俩一式的明亮大眼睛，很可爱。
小原显然没这么轻松，她知道母亲对她极度失望不满，过一阵子父亲还不晓得怎么反应呢。一定是和母亲统一战线，他们在教养子女上都走严厉路线，多年来极少出现分歧。她委曲地想，小时候是被小流氓在街上追着跑，极度恐惧中意识到男女有别；青春期的知识是从课本上看来的。父母从来工作第一，对她和小川也象对待工作--不太重要的那部分工作。一直要求他们做好孩子好学生，其它统统是歪门斜道，却不理解有些事情她是身不由己。小原越想越自怜，父母固然不宠溺她，她也没有跟父母撒过娇。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撒娇捉弄人，谁对她越好，她就越是舍不得拿来使唤欺负。不让她和方旭来往，她是无论如何没法接受的。
好容易平静下来，小原侧头伏在桌子上不动，神色萎糜。方旭逗她：“我被拷问一晚上了，不照样好好的？”这话让小原心里又一阵酸楚，握住方旭的一只手，表示她的感激，小声问：“你怎么做到的？”
方旭一笑说：“容易，有时候父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象我父母，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就听着，尽孝道。实在听不下去，到外面溜达溜达，不和他们顶嘴也是尽孝道。过后该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管不了我，我对他们要求也不高，毕业前给寄生活费就成。不寄也难不倒我，我自己能挣够了钱养活自己。”
小原叹口气不同意：“这不是钱的事儿。我父母对我再失望，也不会不给我零花不管我了。”
方旭说：“当然不是钱的事儿。我知道你们女孩子不一样，特别在乎父母的意见。象我堂姐吧，见了我三伯，就象老鼠见了猫那么老实。她和我姐夫当年谈恋爱搞地下党，经常找我给她做掩护，声称辅导我功课。”
小原好奇想知道更多，方旭继续说：“后来我考上大学，我家特意请了三伯家一桌酒席，谢师。谢师也说得过去。我的交谊舞就是我堂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是专职开班教人跳舞。”小原露出笑容：“辅导你功课都辅导到舞厅里去了？“想起来：”你这个堂姐就是给我家打电话的那个？“方旭点头：”所以她有亲身体会，一直跟我说：你可千万不能让女孩子在父母面前为难。是她提出来替我拨电话的。她看过你的照片，说你漂亮呢。“
天知道她对堂弟的原话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小女朋友我也见过，都没有照片上这个漂亮，难怪你上心惦记。好，我就帮你这个忙，替你拨个电话。”方旭得意地告诉堂姐：“小原她其实不上照。真人更好看。”堂姐笑起来，她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弟太了解了：“我哪天见到真人了，才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小原虽不知道这些，心里对方旭这个堂姐仍生出很多好感，又问：”她名字里的YAN是哪一个字？“方旭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妍“，小原笑了：”我姑妈的名字也用了这个妍字。我特别喜欢带女字旁的名字。我名字比较土，以前一直想能改成‘媛’多好。“用手指画了个”媛“字。唠叨了会儿家常，方旭看她情绪稳定了，送她回宿舍。
小原和几个室友切了蛋糕吃，海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彭老师来信了。有照片。”照片是彭锦荣和一个年轻女子在湖边的合影。两人都戴眼镜，反射着强烈的太阳光，脸上有更灿烂的笑容。小原读了信高兴地说：“伊丽莎白曹，还真是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孩子。”
50
三个女孩子一边高兴，一边怀念有彭老师小会的那些日子。现在的实验课由一位中年女讲师带，只做够不多做，系列讲座自然取消，更别说小会了。她们渐渐明白彭老师能有那些时间和心情，还不是因为他单身？这上下在英国过得不错，未婚妻也有了，怕是学业完毕也不会回国了。她们用有点复杂的心情为彭老师高兴着。
学生们进入紧张的期末考复习已经有段时间。一天大约要用功十六个小时，都开始脸色不好。还没到元旦，本来就瘦弱，这学期格外辛苦的孙玉华病倒了，诊断出来是急性肝炎。学校非常紧张这样的传染病，孙玉华马上住院治疗，病情转为慢性，随后休学回家养身体，她眼看自己学业中断，生活无着，在医院里人一直愣愣的。
宿舍里其她的人统统隔离观察三周。小原她们被安排在校园角落里的一撞二层老式木制结构的房子里住单间。生活近乎蹲监软禁，不许互相串门，不许出去活动，饭是专人送进来的。生活用品就比较麻烦，幸好允许探视，她们便各自托自己人带东西进来。海兰有夏冬，亚洁有统计系的男友崔烨，欣欣有常夏，小原有方旭，就连赵红都有王姨娘当跑腿儿的。赵红和王姨娘从合作，斗争到再合作，不打不相识的战斗友谊在这场患难中迅速地升华成爱情。几个室友见了却撇嘴。
而常夏，则是大约两个月前被发现他又在给谁抗自行车了。楼里两个女生见了指指戳戳地笑话他，欣欣走上去问：”你们笑什么笑？“不怒自威，那两个女生住嘴讪讪走开。常夏叫欣欣，她回过头一脸高兴，好似才被夸奖新裙子漂亮。常夏好脾气地说：”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欣欣点头：”可不是。“常夏成了小原她们宿舍的常客，欣欣添了好些漂亮的手织毛衣，连她的宠物玩具，一只叫阿黄的小狗和一只叫迪迪的小熊，也有四季换洗的服装。常夏经常坐在一堆女生中间，一边织毛衣一边和大家下围棋，众人合伙都敌不过他。他虽是公认的围棋高手，却没有一些低手的臭烘烘的架子和傲气，跟欣欣下五子棋也一样乐呵呵的。这不，谈笑间一件小毛背心又织成了，明春咋暖还寒的时候阿黄穿了不着凉。欣欣高兴地给阿黄试衣，“六儿，”欣欣说，是她给常夏起了这个亲昵的小名儿：“领口有点儿低哎，我们阿黄保守嘛。加个荷叶边儿就更好了。你说呢？麻烦不麻烦？”常夏说：“一点儿不麻烦。我那里正好剩了有薄荷绿的线。”亚洁抱着她的玩具兔子问：“六儿，给我们茜茜也织件毛衣？式样不讲究，暖和就行。你看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难怪从她们宿舍门外路过的人，都听得到欢笑和“六儿”“六儿”的亲切声音。
生活在每一个转弯处给人以出其不意的安排，小原已经见怪不怪。整件事里她为孙玉华难过。
方旭极担心小原的身体，已经虚弱生病着，更容易被传染上别的病。这天他来探视小原，买了好些蜂王浆之类的滋补品，还有小电炉小手炉等贴身保暖用品。隔着铁栅栏门握住小原带手套的手，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等隔离结束了，下学期我们到外面去找间房子住，免得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身体本来就弱。”小原笑他不懂传染病，每天在学校上课，在大食堂打饭，被传染的机会放在那里，晚上住无菌房里也白搭。
方旭低头沉默。小原何等聪明，当然知道他的动机--他也根本不想掩饰他的动机。如果小原问租房费用哪里去筹，事情还有希望；但她一直在预防传染病上打转转，可见是对他的建议完全不予考虑了。他猜得出小原的顾虑，心里想，夏天毕业了留在上海工作，一定想法子弄个自己的小住处，两人可以经常在一起。左右不过是半年后的事情。
隔离生活有隔离生活的好处，哪儿也去不了，专门静坐养膘。小原的旧感冒过去了，没有机会得新感冒，她白胖了一些，身体其实比隔离前要好。期末考系里决定就安排在小楼里和大考同期进行。
小原捂了手炉，脚下暖着电炉复习备考，读书的间隙一边看景色一边想心事。窗外是滴雨的梧桐树，把寒气湿气送进来。此时的梧桐树，枝叶俱在却死气沉沉。要到四月底五月初等一场春天的风雨，把所有的叶子都打落在地上，厚厚地铺出一层，干枝上才开始发新芽，显现真正的生命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小原梦想能大睡一个冬天，等醒过来，象梧桐的落叶，她不想面对和不敢面对的难题要求统统自动解决了，或是自动消失了。
51
小原一家仍然回老家过农历新年。宛表姐这次没有来接小原，她三个月前产下双胞胎儿子，不方便出门。小原跑去看她，宛表姐就嫁在邻村。她人比以前虚胖浮肿一些，抱了一个在喂奶，嘴里轻声哼着调子哄另一个闹情绪的。宛表姐见了小原很高兴，示意小原坐下。小原见她忙，就轻轻抱起躺在床上的那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养得白白胖胖，眼睛滴溜溜地看小原，还冲她笑。小原摸到他小手有些冰凉，贴在脸颊上捂着。问表姐近况。
表姐朝屋外努努嘴，小声说：“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根本没人帮忙。有时候两个小的一起哭，我不知道先管哪个，就和他们一起哭。”说着眼圈又红了。小原知道一点儿表姐婆家的情况，姐夫是长子，常年在外面跑木材生意。婆婆是寡妇，要喂猪，种菜，操持家务和下面四个孩子，是帮不到表姐多少。小原把事先封好的给两个宝宝的见面钱塞给表姐。她在回老家的火车上还抓紧时间钩了两顶线帽子给宝宝试戴上。
表姐又说：“你姐夫今年没有赚钱，全家过年没有新衣服穿。”小原恍然大悟，难怪进屋子的时候觉得这家里缺什么，原来是穿新衣过年的气氛。小原担心表姐和宝宝的吃用，表姐告诉她：“自己种地，总是饿不到肚子。”正聊着家常，小原胳膊上一热，手上这个尿了。她“呀”一声跳起来，表姐笑，指给她哪里去拿小衣服，又说：“你要是不嫌弃，换我的衣服穿。”小原手忙脚乱地把宝宝和自己换好了，表姐放下她手上吃饱睡着的那个，抱起这个小的喂。小原把尿湿的衣服和今早起换下的一堆卷一卷拿到院子里去洗。
她见姐夫在院子里站着抽烟，点点头打招呼，开始往洗衣桶里接山上引来的泉水。姐夫问她：“你表姐说我什么坏话了？”小原赶紧说：“没有！你去抱抱孩子，表姐一人忙不过来。”姐夫继续抽烟，没动。小原知道老家的这些男人，再顾家也别指望他们给小孩换尿布，说：“表姐带孩子很辛苦。”姐夫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了，有些生气：“我不辛苦？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全家靠我一个人。”小原不敢搭腔。水桶满了，把脏衣服泡进去洗。冬天的泉水冰凉，她咬牙忍着手上的刺痛。
小原心里很难过。如果不是父亲早年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工作，她的生活就会和表姐一模一样。只听姐夫说：“去年过节我到庙里拜拜，供了五只猪头，许愿生意做成了，今年供十只猪头。生意没做成，先供五只看看。”小原低头洗衣服，不说话。心想你有钱买猪头，不如给家人置新衣服。姐夫继续苦涩地说“你表姐，只知道嫌我赚钱少。”小原把涮好的衣服拧去水，一件件挂在线绳上。小心地劝：”这话别让表姐听见了，伤她的心。“说完进了表姐的房，又聊几句就道别。在院子里谢绝了婆婆的大声午饭邀请，回村了。
一进村，见空地场子上聚集了人群，一头肥猪四脚被捆住，知道大限已到，吱吱地叫。堂哥一脚踏在板凳上，正磨刀。小川兴奋地打下手，准备清水盆子，又摆好接血的盆子。众人喧嚷着让堂哥下手。小原看不下去，走回屋子里。
她还是住宛表姐以前的房间，环顾四周，想起早上的见闻，心里十分难过。小川兴冲冲地进来，双手捧了一碗汤：“姐，最新鲜的猪肝汤。快趁热吃。”小原看一眼汤碗，胃里犯恶心。她扭开头。小川奇怪，唤她：“姐？”小原回头，看到小川关切不解的表情，便说：“我不舒服，不想吃东西。你自己吃吧。”小川担心：“不舒服？”他想起去年在老家小原病了十多天的事。小原安慰他：“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小川没客气，用勺子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猪肝汤，开始喝。小原坐在床边叠衣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下午要进趟县城，去给方旭打电话。”小川低头继续喝汤，过一会儿，放下勺问：“姐，你这么喜欢他？”小原没抬头“嗯”一声。
几天前在家的时候父母和姐姐的摊牌会小川基本上都旁听到了。父母最后给出了他们认为最通情达理的要求：小原渐渐地和方旭冷淡下来，做一般朋友好了。小原垂着头沉默了很久，说她要想一想，走到露台上站着。客厅里母亲有些不放心地和父亲说：“老李，你看小原想通了没有？”父亲比较有信心，他们这个女儿一直是当儿子养的：“给她些时间。我的女儿，自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有小川看得出，姐姐是在露台上哭。他知道她倔强要面子的性格，没有立即去劝慰。想到这里，小川说：“那下午我骑车带你去？”小原抬头很高兴地样子：“好的。小川，我将来介绍方旭给你认识。你肯定会喜欢他，他人可好了。“小川诺诺几声又低头喝汤，他听出姐姐的音调不稳，看到她眼睛里寻求支持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忍。
52
开学返校后，时间过得飞快，小原的身体好起来，她觉得呼吸通畅，走路都轻盈，心情也跟着一天比一天好。
小原想再邀请小丽夏天来玩，又犹豫不想给她压力，因为上次没来成，这次非来不可。见到郭力军的时候便向他打听小丽的情况，说出自己的为难。郭力军劝：”陈丽当然惦记你，寒假里她见了我就抓住我仔细问你的情况。你和她交情那么深，她不来上海你就去北京找她！“转头和旁边的方旭说起高一的时候，小原和小丽跟班上一个叫段建国的男生打架的事情。小原被揭老底，难为情得要命，打断道：”行了行了，哪年的事情了，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旭鼓励郭力军：“就喝这一壶！你接着讲。”郭力军讲完故事总结道：”小原你不知道吧？我们男生背后一直管你们俩叫‘罗刹拳绝代双姝’。到今天段建国见了陈丽都躲得远远的，听见你‘李小原’三个字还要哆嗦一下。”大家都笑了，小原心想真的，我就是有亲姐妹，也不会比小丽对我更好。翠微诧异：“小原，你小时候这么野！“ 方旭也说：”我可一点儿没看出来。”他同意郭力军的建议：“夏天去北京玩儿，我们一起去。趁我还没开始上班。”
方旭他们系这届毕业生在工作市场上特别抢手，平均一个人拿七张聘请书。方旭挑了一家在上海的，工资高的。这让小原满心高兴。那时候大部份同学还是首选回家乡工作，方旭告诉小原：”我在家里最小，比较自由。光宗耀祖的重担都落在我大哥肩上。“他做出吃重的痛苦样子，小原被逗笑了。方旭遗憾的是不能参加这年的交谊舞比赛，因为日期上正是他要去南方实习的那段时间。方旭说，有机会他想好好学习一下西班牙斗牛舞。小原摇头：”那你得另找舞伴，我永远也跳不了那种舞，力量不够。“小原自己没有兴致去找舞伴参赛，她新近对弹古筝发生了兴趣，业余在外面上课学。
在一夜春雨把所有的梧桐叶打落，校园主道上走路唰唰作响的那天，小原送走了去实习的方旭。
不久小原就出了事，在体育课跑八百米时突然栽倒。接了学校的通知，李家三口赶来处理后事。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她没有什么痛苦就去了。小原的姑妈姑父为她安排了追思会。来了不少人，他们说了什么李氏夫妇多记不得了，在当时，有什么话能安慰他们的丧女之痛呢？
丧事办妥，李家三口黯然回乡。返程的火车上，小川一直把骨灰盒紧紧抱在胸前。
小原的同学辗转打电话找到方旭告诉他噩耗，他请假赶回学校，事情已经结束。小原家人给他留了两样东西，一是他和小原得的奖杯，二是有他名字刻章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小原后来还是读完了这本书，她告诉方旭，书并不象她开始感觉的那么闷，有的地方挺激动人心的。她不明白的是，了解一个虚构的音乐家的一生，有什么意义？方旭反问，小原关心侦探故事里虚构人物的生死来去，有什么意义？小原笑着说：“人物是虚构的，可是情节有条理逻辑在里面。当然，你们的<<珠宝盒的秘密>>不算真正的侦探故事。”方旭想了想便说：“读没逻辑的故事，考验你的耐心。”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相信每个人各有自己冥冥中的宿命要完成，和书中的主人公一样。这套书他中学时代开始读，不知读过多少遍，记得里面的每一章。方旭让小原把书留着，小原点头说：”那我有空再读读看。“她翻开书指给方旭：”我发现了，这两句<<神曲>>里的诗：‘濛濛晓雾初开，皓皓旭日方升’。你的名字嵌在里面呢，难怪你这么喜欢！“ 想到这里，方旭把脸埋在双掌中，为小原，为自己，难过不已。
方旭知道小原的母亲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女儿去了，自然不愿意留着任何有他痕迹的遗物。他后来接受他做实习的那家南方公司的聘请，毕业后离开了上海这伤心之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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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parents are like that: Don't waste your time falling in love, you would end up with nothing but a broken heart. Be practical, find someone suitable when you reach the age that you can legally marry, settle down and have some kids. Life is about reaching milestones, true happiness can only be found within the family, blah blah blah...It may be worldly wisdom, but we all know things don't always happen as planned.洛洛 wrote:我对小原父母反对恋爱十分不理解。感觉有点像旧日家庭中，不愿意能干的长子太早娶妻，以免分薄了对家庭的照顾似的。
There was a whole chapter in which Xiaoyuan's parents expressed their reasons not liking Fang Xu. I decided to delete it all because Fang Xu, as a character, is nothing more than a stereotype (sorry), I don't have the heart to put more negative comments on him, even they are from my other characters. And most of all, what does it matter at the end of the day?
Last edited by helenClaire on 2004-10-05 7:18, edited 2 times in to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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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纳闷呢，我其实很喜欢方旭,稀有动物。跳国标是健康的文体活动，有什么不好？tiffany wrote:方旭没哈不好啊？我很好奇为哈helen提起他的时候总有点儿不满意的样子
翻译色情小说是另一回事，和小原她们巴结助教一样，属于比较严肃的话题，我没有深究是因为整个故事这么琼瑶风格。
Last edited by helenClaire on 2004-10-05 14:46, edited 2 times in to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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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回头读一遍得出的感想。I believe the heroine is a perfect INFP personality type. INFP stands for Introvert, iNtuitive, Feeling and Perceptive as dominant traits. In a word: an "Idealist". Interestingly, only 1 percent of the population fits into this group.
1)present a calm, pleasant face to the world.
2)are seen as reticent and even shy.
3)demonstrate cool reserve toward others, but inside are anything but distant.
4)care deeply about a few special persons or causes.
5)have a profound sense of honor derived from internal values. (This is not necessarily religious morality -- they have their own sense of integrity and morality.)
6)are willing to make unusual sacrifices for someone or something believed in.
7)seek unity of body, mind, and soul.
8)often have a tragic motif running through their lives, which others may not detect.
8)show deep commitment to the `good' and are always alert for the `bad'.
9)are adaptable to new information and ideas.
10)are well aware of people and their feelings and relate well to most people while keeping some psychological distance.
11)prefer to live in harmony and will go to great lengths to avoid constant conflict.
12)tend to be compliant, and may even prefer to have decisions made for them, until their value system is violated -- then they will not budge from their ideals.
13)will often be found in service careers -- social work, ministry, teac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