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
......DEEPBLUE
1．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暗暗觉得运气不妙：电话响了去够听筒，结果悬着听筒的线居然吧嗒被我扯掉了；急急忙忙的找出鞋要穿，不料鞋扣一绷就断；然后兵荒马乱的出了门，又看到隔壁添美的黑猫大摇大摆的从我面前穿过去。
是是是，我知道我的电话已经用了四年，四年里被我扯来拽去，早该寿终正寝；对对对，这细带的凉鞋应该佩着美丽的小黑短裙穿得不慌不忙端得一步一摇，如我牛嚼牡丹的穿法它早该玩完儿；再有就是添美的黑猫总得出来遛弯，跟我正面撞上她猫小姐说不定还嫌我兆头不好。
饶是一路开解了自己半天，到了办公室坐下还是一肚子惴惴不安。
结果就看到艾莉瑟这个死人以二十六高龄仍然做小女孩天真状跳进来，曰，“蓝棋你周末有没有空，我有个表兄前段时间从华盛顿转至纽约工作，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我似笑非笑的瞪她，“你的表兄可是专业原子物理？”
伊轻轻一跃，双手一拍，捏紧了嗓子娇声道，“呀，你怎么知道？！他正是原子物理的博士。”
我转过头去不忍卒睹――相信我，一个外表完全成熟的女子做小女孩状是颇为可怖的，伊仍然倾向前来拧转我的头颅。我不得已，只能瞪着她流水介的说，“那么好，你的表兄可是带白金康斯丹顿薄表，着薄底巴利皮鞋，一身珠灰熨贴的阿曼尼西装，开的阿斯东尼马蒂诺，端得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
这女人这才显出本相，从鼻子里嗤出一声来，一下坐到我的桌上，点着我的头说，“妞儿，你看的亦舒太多，好好洗洗你的脑子，你还以为你能下午三点就着良辰美景空喝克鲁格呢。”
我一边从她的尊臀下面扯我的报告一边说，“行了行了，我没空，你赶紧把我上次给你的样本化验结果给我，我上赶着等写报告呢。”
她跳下来，一边甩手一边说，“等着吧，您老制定的测试方案需要特殊的化学试剂，我才订到，你且等吧。”
然后我就看到杰探头进来，拖长了声音说，“蓝棋我的巧克力美人~~~~~~~~~~”
我不答，总有这种人，你越是给他脸色他越以为你跟他打情骂俏。
杰见我不理，只好一本正经的走过来，敲敲我桌子，说“老板让你过去一趟，据说是要去加勒比那边采个海底样本。”
我仰头蒙面，来了，果然这所有不祥的预兆都事出有因。
老约翰是个好人，好得不能再好的一本正经的学问人。只可怜我这样的手下，胸无大志但照样为了他的学术理想前仆后继。他主攻古时海洋的水温气候还有主导的各种海洋生物，我于是可怜兮兮的跟着一趟一趟的泡在各大海洋美丽的阳光下，一呆就是数周，带着打钻工具神经兮兮的钻取海底沉积物样本。
这个工作听起来浪漫神奇，实际上平淡无味至及。我数周能做的不过就是出海找地方取样本。可怜我毕竟不是两栖动物，半生生活陆地连坐长途车都叫苦不迭，海上漂泊数周简直能要我半条贱命。还好科学发达，那种贴在耳朵边的小贴总算能让我在海上如常说话不至吐出胆汁，但享受就万万说不上。更不要说几周下来，我周身因为过度日晒暴皮起泡，头发枯黄，面孔发红，回到文明世界状如女鬼。艾莉瑟首次见我从海上回来惊得一跳，然后又吞吞吐吐的说据说牛奶医治晒伤屡有奇效，建议我买个木桶装上一桶牛奶在里面睡个四十八小时。
这样奢侈的生活当然过不起，好在时间有医治神效，数月下来，也不过就留了个“巧克力美人”的美名。
年来他开始钻研加勒比海，我就暗叫不好。只希望熬过盛夏熬到深冬，总好安慰自己是去躲纽约的寒冷的，这下看来一切暗地的祈祷具成泡影，我一身老皮还是得去接受加勒比华丽的太阳盛宴。
等我踏进老约翰的办公室就知道大势已去，他把报告文书表格等等一堆送上来，亲切地说，“蓝棋亲爱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要去加勒比度假了。哈哈哈~~”
我恨不得从脸上笑出个“我不想去”来，却也只能敛眉低眼的说好，抱着沉重的前期文档回实验室。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我于是冲进艾莉瑟的实验室，砰的把门撞开，做黄世仁状恶声恶气地说，“艾莉瑟，我的数据到底出来没有，我本周之内要用！”
伊不慌不忙的从诸多玻璃器皿中抬起头来，飞个媚眼说，“大小姐怎么了？！”
我四处看看，她这屋子挤挤挨挨，除了门真正连个可以靠的地方都没有，我等着要倒苦水也不能将就这里，于是问，“吃午饭去吧？”
伊挑了挑眉毛，娉娉婷婷捏着长颈玻璃瓶往振荡器上一放，脱下白大褂就跟我出去，真正爽快。
一路上我喋喋不休，恨不得说得地动山摇就不用出海，艾莉瑟却兴奋不已，“加勒比啊，蓝棋，加勒比啊，简直是人间仙境，你居然还抱怨。换你到我的位置，天天在实验室里对着瓶瓶罐罐，看你还叫唤不叫唤。”
我不理她，自顾自拿了沙拉意大利面和一包薯片靠窗坐下。伊居然跟着一个男的一起走到我坐的地方，然后指着我跟身边的男子说“这就是蓝棋，我跟你说过她的。”
我惊诧莫名的抬起头来，看到她身边的男子笑笑对我伸出手来，说“久仰久仰，古海洋生物学的博士啊，真正让我高山仰止。”
我一向对第一次见面就开玩笑的男子没好感，只象征性的点了点头，连站都懒得站，更不用说伸手。
他手悬了会儿见我不搭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然后对我笑笑。
艾莉瑟把盘子砰的放下，顺便拽我一把，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林韵致。”
我心中冷冷一笑，表哥，原来这就是伊原子物理的表哥。顺便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这表哥数眼，此人外表甚是平常，白衣黑裤，架着银框眼镜，腕上的表看不清楚样式，但肯定不是康斯丹顿。
想到康斯丹顿，我不禁一笑，再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叫“韵致”真正有点儿掌不住，那人已经一边坐下来一边笑着说“运之，运动的运，之乎者也的之。”
有陌生男人在身边吃饭，我总是食不知味，方才酝酿的一肚子话也都闷死了。好在艾莉瑟永远唧唧喳喳的有话说，结果一顿饭就变成她和她表兄两人互相回忆儿时情景了。
而我，不，我没有儿时情景可供回忆，我只有眼前的色拉意面和捏起来喳喳响的薯片。
2．
好不容易吃完了，那林运之正要走，艾莉瑟居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呀哎呀，对了，林运之，大都会现在在展‘走向盛唐’。蓝棋肯定是要去看的，我估计也会去，我有个堂妹过两天从三藩过来我也打算带上她，不如你加上我们也好凑成四个？”
我恨得牙根痒，艾莉瑟这个死人什么叫凑成四个什么叫也好。这个“走向盛唐”我当时向她提议的时候她还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现在倒好，居然没问过我日子都定下来了。
那林运之倒大大方方的答应了。我想算了算了，反正进了博物馆各自走散，不过就是搭个伴儿罢了，也就没大做文章。
周末跟艾莉瑟汇合的时候才知道悔之晚矣。
不，不是因为林运之，而是因为艾莉瑟千里迢迢从西岸飞过来的堂妹艾霖。
见到艾霖的瞬间，五雷轰顶尚不足形容我的震惊，窗外还兀自风雨大作，雨横扫千军一般的掠过楼群，偶尔兼有闪电霹雷，跟一部最最劣质的电影分外神似。
我到底是长几岁，比艾霖快数秒恢复常态，笑是笑不出来了，只能僵硬的点头说，“真是个小小世界。”
艾霖却掌不住，痛哭着掩面要跑出去，艾莉瑟慢了一拍，小姑娘已经淋得全身透湿。雨果然很大，就这么一会儿，水已经浇透了她的头发，顺着发尾一束一束的往下流。
艾莉瑟见这架势也没办法，只好说，“我先带她回去，你就跟林运之看吧。”
结果之前排好的四人行变成只有我们两个人。林运之还主动的说要不直接取消另外选日子再去。我却没好气，如果这会儿回去我只能对着一天一地的感怀身世，不，我已经受够，我今天必须找些事情来做。
于是还是冒着雨去了。
大都会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即使是白日，里面仍然似明非明。入口的希腊馆陈列着无言的人物像，一具一具，见证千年。
很多年前还年轻的时候喜欢席慕容的诗，记得她有本《时光九篇》，题记上来就是“献给时光――那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君主”
那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比我所有滚瓜烂熟的背过的课文更加印象深刻。
“走向盛唐”在二楼，光打得很暗，虽是雨天，人依然很多，却都静静的，人影在暗光中斑驳的交错。
从大都会出来已经是傍晚，早上疯狂的雨居然停了，地面一片一片的水，映着淡淡的天色。
我跟林运之站着等车，一边问他，“原子物理都是学什么的？”
他看来无比惊诧，问，“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知道？”
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原来艾莉瑟是捉弄我，遂笑笑，也不再说。
回到家，看到艾莉瑟一个人等在我家门前，看见我急急忙忙的迎上来解释，“对不起蓝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疲惫不堪揉着眉心，“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今天累了，就不招待你了，晚安！”说着也不看她，关上门。
3．
再愁肠百结也要吃饭睡觉，到了周一照样也得起来拼杀。
去加勒比的日子已经订了下来，就在两周之后。要去的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叫加里达的，依稀仿佛曾经在哪本小说上看过。日子久了，忘却的事情也多了，我也懒得再去查。
出发的那天艳阳万里，我上了飞机就埋头大睡。
飞机嗡嗡的声音贯穿了我整个睡眠，半梦半醒之间，看到方宁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突然就醒了，居然还是没有到。飞机下面已经是一片碧蓝，美不胜收。
我又埋头睡过去，这一次没有梦，黑的沉静，一直到抵达。
在陆地上稍稍准备了几天，我们就出海了。
到了船上才知道老约翰这次还另外带了几个人手，古海洋气候的裘，机械的克林，地理的欧文，还有双修医学和生物的倪霓。大家相互点头介绍，一下子也搭去半晌。
初初出海的时候，很被一望无际的蔚蓝打动过，后来就觉得哪里的水不是水，有点儿看破红尘的禅意。
那四个却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出海，介绍完毕都异常兴奋。欧文捧着台笨重的哈苏拍啊拍，克林和裘几乎没绕着船小跑，倪霓到底是女子，含蓄很多，只倚在外栏对着海面失神。
我不打算这会儿就让我的皮肤接受考验，长路漫漫，要晒的日子还多，我到舱里翻出我的CD机，在耳边贴上小贴，闭上眼睛约见巴赫去了。
眯了半会儿回过神来，刚睁开眼睛，发现欧文正坐在对面望着我，绿眼睛，团团卷着的栗色头发，手里的哈苏还对着我。
我骇了一跳，几乎没掉下地来，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好。”
欧文笑，“你闭着眼睛的时候真可爱，那么幸福安宁的表情，听的是什么？”
我呆呆的，也不知道说话，老实说，欧文实在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尤其那双绿眼睛，非常的诱惑。
他拍拍他的哈苏，“希望你别介意，我刚才给你拍了几张，我喜欢东方女孩子的轮廓，真柔和。”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往外走，到了舱门他回转过来，“等我照完了这卷就冲出来给你看。”然后摆摆手走出去了。阳光把他剪出一个影子，长胳膊长腿，十分性感。
出海了几天大家混熟了，跟加勒比也混熟了。之前刚上船的兴奋消磨得七七八八，倒是倪霓，一直沉静的看海。我一直对她好奇，她安静得出乎意料，以海上的无聊，且周边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她应该很爱跟我说话才对。但这些天来她一直话语寥寥，可贵在事事周到，非常细心温柔，不愧是学医出身。
不久欧文果然叫我去看照片。到了他房间才发现他居然带了一全套的简易暗房设备。房间里悬着暗红的灯，相纸泡在一盆一盆的显影水里，有数张照片被夹在绳上，湿淋淋的滴着水。
他小心翼翼的从绳下取下一张递到我面前，我看到自己的侧脸温柔的浮在背景的浅灰中，睫毛很黑很长。
他看我，“喜欢吗？”
我点头，脑子里嗡嗡的响，方宁的声音在说，“蓝棋你的眼睛真美，尤其是睫毛，好比翻飞的蝶翼。”
年轻的时候真能听甜言蜜语，这样的话如今想起来要冷得一哆嗦，当时居然能甘之如饴。
我拍拍自己的脑袋，每每到了海上记忆的闸门就不受控制的打开，真是糟糕。
晚上吃了晚饭倪霓照例在舱外面看海，我破例有样学样的走到她旁边，想开口搭讪，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倪霓转过头看我，一笑，“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看海。”
我耸肩，“出海的次数太多了，再说也不过就是无边无际的水，看过了就觉得不过如此。”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转回头去看海，“我很早以前在一本漫画上看到一句话，”，她停了一会儿，海上有风，吹起她的和我的头发，痒痒的掠过我的脖子，“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平静，内里总是波涛汹涌的。”
仿佛一阵闪电辟过我的眼前，我几乎站立不稳，记忆如潮水争先恐后的涌上来。我徒劳的张开嘴，一阵一阵的恶心，倪霓大惊失色，几乎是扑上来扶着我。
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倪霓大声的叫其他人，然后耳边就只剩下海浪打过船身的声音。
真安静。
4．
我跟方宁是青梅竹马，真正的那种。
幼儿园的时候他会给我送糖果；小学的时候他会跟其他男同学一起放毛毛虫到我的铅笔盒；初中的时候下晚自习他会跟其他男同学一起跟在我后面骑自行车大声吹口哨；到了高中他会偷偷的问我要考什么大学。高三的时候名牌大学海洋生物的保送名额来了，他让给了我。他说，知道你要去哪里我都目标明确点儿，免得抓瞎。
这就是我的儿时，十八岁以前的我骄傲张扬，因为方宁无处不在。
然后到了大学，一切都是新鲜的，只有方宁依然如旧。
入学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方宁大大方方的说，“我跟蓝棋来自一个地方一个学校”，大家正要起哄，他接着说，“我喜欢她很久很久了，就是因为她保送到这里我才考这个专业的。”如此坦荡的说出来，起哄的人连同当时的辅导老师都呆了，当然我也呆了。
然后大学四年当然就没人动我的念头，方宁得到我不费吹灰之力。
平静无波。
我本来以为我就会这样终老：毕业后跟方宁结婚，生对儿漂亮可爱的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大四的时候艾霖出现了。
老实说我从头快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个人，我只知道学生会里新来了个漂亮的会吹黑管爱吃巧克力的师妹。
一切本来可以容易得多。
方宁本来可以明白坦诚的告诉我，我不见的为了一段失去的感情去死。
真的，到现在我也这么想。痛哭多日，也许；性格大变，或者；但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健康快活，跟另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结婚，仍然要一对儿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快毕业实习的时候方宁的家里来了电话，急招他回家。
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听说，方宁的爸爸结识了别的女子，爱情如火山爆发熔岩蔓延。他甚至不等待不隐瞒，直接大方的向方宁的妈妈提出离婚。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他妈妈的模样，只觉得她依稀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没想到那样隐忍的女子会有无端的勇气。
她从我们那里最高的楼跳下来了，遗书都没留。据说跳下来的时候穿着白衣白裙。
仿若鬼魅。
妈妈说等方宁回去了要多安慰他，这样的结局没有人能接受，何况方宁和他母亲骨肉相连。
方宁回来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只除了手臂上的黑圈。
他对我更加的好，几乎一步不离。
我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艾霖。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那个时候艾霖只有十八岁，勇敢，美丽，一朵怒放的花儿。
我其实喜欢她，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奇怪方宁会爱上她，那样的女孩子存心要得到一个男孩没有人能逃开。
可是方宁居然犹豫，他居然会犹豫。
他说蓝棋我也爱你，你是我的血肉我的全部，我怎能离开你。
为了这犹豫我已经足够感激。
我说你走吧，我谢谢你，艾霖是个好女孩。可他居然说，我们结婚吧蓝棋，毕业了我们就结婚。然后生一对儿双胞胎，男的叫方蓝，女的叫方棋。
我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抱着他哭起来。
如今想起来那是我这一生最最后悔的一件事。
然后终于到了大四的毕业实习，我们有了第一次出海的机会。
船出发到南中国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沸腾了。那时正是日出，天空一片橙红。我和方宁并肩靠在栏边，看着太阳从远方的深蓝中升起。
海水熔金，美不胜收。
那时候实习只有七天。
七天海上看日升日落，我想，那就够了。那是很多人一生才能得到的永恒。
可惜没有七天，原来谁也不能得到永恒。
第一天晚上方宁就失踪了。他留下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他说“蓝棋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也爱艾霖，我不能伤害你们中间任何一个。”
纸夹在我带去的一本书里。
那时候我疯狂的迷齐藤千惠，出海七天就带了一本《紫丁香夜想曲》。
那一页鬼堂院将臣对着茫茫大海说，“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平静，内里总是波涛汹涌的。”
打捞只进行了三天，三天以后所有的人都放弃了。
我对着满纸的对不起发呆，他奶奶的，难道你这样就对得起我和艾霖？
系里开了个小小的追悼会，方宁的黑眼睛在镜框里仍然安静的注视我。
我又见到艾霖。小姑娘一身黑衣满面泪水几近崩溃。
而我居然没有哭，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只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海水过敏。
那段日子我看到海的图片，电影，甚至泛蓝的水都能吐出酸水来，严重的时候也会晕厥。
结果我错过了当时最红的电影泰坦尼克号。那张随处可见的杰克和罗丝在落日的船前做飞翔状的照片让我整日面青目赤。
幸好学校有免费的心理咨询和治疗。那老头运用的不知道什么著名的心理学适应理论，说要给我循序渐进的接收让自己恐怖的事物。
先是闭着眼睛想，然后自己描述，然后看图片，然后看电视电影里流动的画面，最后看实物。
果然是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那些看过的图片里海水的面积总是一点一点的增加，到了最后一张是铺天盖地的深蓝，真正的水天一色，触目惊心。
那老头儿说，那是加勒比海，南美以北，墨西哥湾以南。
5．
有人轻轻拍我的脸颊，我迅速的醒了过来。
只是一梦的功夫，厨中黄粱刚刚熄火。
倪霓担心的看着我，“蓝棋，你没事儿吧？”
我摇头，挣扎着坐了起来。
欧文微微的笑，伸出长长的手指触了一下我的脸颊，“睡美人，你把我们都吓着了，我们正在讨论谁来吻醒你。”
他的手指干燥温暖，让我想起海风：南中国海的风，落日熔金，海天一色，原来已是半生。
我听见身边的倪霓仿佛悲悯的轻轻一叹，几不可闻。
或者也是我的幻觉，芸芸众生，哪里来那么多可悲可叹。繁华一瞬，顷刻逝去，再冷静的看客再睿智的观者，也不能控制的要投入一次吧。
哪有无间，有的是不能挣脱的不能忘却的不能撒手的凡间。
海上第六天终于到了采样本的地方，仍然是海，无边无际。能告诉我们抵达的，原不是沿途的风景，是欧文测出来的经纬度。
永恒正确的只有数字（俺以地理学出身的专业来说，这也是不对的，同样的地点Datum 差异可以读出不同的经纬度），从来不是眼中的风景。
我和克林开始整顿仪器，裘搬出砖头一样的书开始做取样准备。仪器可以伸出个长长的锥管，如是从船上一直打到海底，取得数万年前的沉积物样本，供我们分析化验来提取当时的气候植物生物信息。
看，海洋也有自己的日记，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沉积的心事，不能忘却的过往，彼时水中悠游的鱼虫，波浪中伸展的植物，还有一点一点长成的珊瑚，一笔一笔的记录在这沉睡的岩层，就等万年之后，有一天，有一条钻探船缓缓前来，来解读那个时候风和日暖的密语。
第一天的取样不太顺利，机器隆隆的开了一天，不知道是钻孔点没取好还是别的什么，我们无功而返。
晚上我沐浴完毕精疲力尽，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倪霓照例倚在甲板上，招手叫我过去。我走过去，还没开口，伊拨了拨我的头发看到我的耳后，温柔的说，“你那个防晕船的耳贴暂时不要贴了，你这片皮肤已经有点儿过敏，回头我给你拿个别的去。”
我笑，“没关系，我一直过敏，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左不过就是红一片，也不会死。”我没说的是我对海水曾经过敏得更加厉害，曾经我连蓝色都不能碰触，不也在阳光下光鲜的站起来了。
毕业后我最终仍选择了古海洋生物做自己的专业，知道我一度历史的人都瞠目结舌。我无谓的笑，“哥伦比亚的名字和奖学金太诱人”，谁说不是呢。世界最拥挤的闹市里堪比世外桃源康奈尔的校园，春天有粉红的花开满校园。
我相信这会是我的另一生，地球的另一端，重头来过。
倪霓轻轻的摸我耳后红的那一块，她的手指冰凉目光温暖，“你这又是何苦。”
欧文在船的那一头探出头来，“睡美人，要不要看我今天冲出来的片子。”
我朝倪霓微微的点头然后跟欧文去了他的简易暗房。这孩子对摄影有不能解的狂热，看他的哈苏和随身的暗房设备，想必出身阔绰。
看了才知道欧文真的照了不少，我的，倪霓的，克林的，裘的，还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日出，日落，静默的，暗夜里，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五彩斑斓的世界静止成沉沉浅浅的黑白灰，我在方寸之间看到倪霓的沉静温柔，裘和克林的年轻奔放，还有我的照片，总是呆呆的，没有神气。照片里有时有海，有时没有。
“你看起来总是很忧郁(You always look blue)”，欧文一边从药水里捞我的照片一边拧过头来看我，暗红的光在他的皮肤上了一层暧昧的光。
“也许是因为我姓忧郁(Well, maybe it’s because my last name is blue)”我微笑，“忧郁是个美丽的颜色，不是吗，(Blue is a nice color, isn’t it?)”
“嗯，也不一样吧，我喜欢浅蓝，像克林的眼睛，那种无辜纯洁的颜色（It depends. I like baby blue. Just like Clint’s eyes, one innocent color.）”，空气中药水的气息随着出水的照片愈发浓郁，红光在水淋淋的照片上罩了个温暖的被子。
“我，我爱深蓝。(I like deepblue.)”我伸手挠一挠耳后，那块小贴给我的过敏仿佛严重了，那一片皮肤又热又痒。
在暗房里密密麻麻的夹着的照片里穿行，有几乎整整一排都是克林的照片。原来克林拉小提，有几张显见是连续拍下来的，他倚在栏边神采飞扬，风把他的长发拉扯在空中，镜头里凝固成一幅抽象画，琴身有暗暗的光泽，斑驳的映在他脸上。
在暗房的红光里呆久了，出得门来愈发觉得天幕深蓝，繁星满天。
我转过船身，隐隐约约的有人在拉德彪西的月光，音符纷繁变化层层不断，这支月光灿烂绚丽的如闪闪发光层层叠叠的溪水，鬼气森森。
我没有去找琴声，我想，一定是克林。
6.
第二天老天就开始合作了，天气晴明风和日暖，钻探进行得也颇为顺利，到了半下午已经把此行要采的第一份样本拿齐。
大家都颇为高兴，晚上在甲板上摆开了小晚宴，克林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支红酒，说是要庆祝取样成功，并且预祝一切顺利大家早日归家。他们三人都喝了，我和倪霓都笑，却都没喝。
克林喝了少许就开始佯狂，冲进船里稍顷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提，仿古的瓜乃利样式，琴板上还有仿佛是做出来的松香脱漆的痕迹。他把头发一甩，琴架在肩上，大笑着说，来，我们来庆祝一下。
上来先是疯狂的西班牙舞曲，裘也激动起来，把杯子重重的一放，暗红的酒洒了一点儿出来，他不擦，手一伸把上衣脱了，然后跟着琴声绕着克林舞起来。
克林的弓一转，换了一首帕格尼尼的钟声，似有若无的高音在夜色下海波中格外幽然。此时的欧文早已经扛着哈苏换了好几个角度。
我和倪霓对视一眼，有风，她微微的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对我说起了中文，“小蓝，你可是不喜欢海？”克林的钟声拉了半首，突然又换了，换成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方宁喜欢这支曲子，当我们还在高中的时候，我留着长长及腰的头发，“阳光下看，”他说，“是栗色的。”“这支曲子仿佛说的是你”，方宁第一次买帕尔曼的合集的时候，指着封皮上的曲名这么对我说。
那天我们是会考，历史总是容易，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我才用了一半就出来了。出来就看到方宁在我的自行车边等我，手里拿了张CD，对着我晃了晃，阳光下CD的盒子折射出一道炫亮的光，直直照到我的眼睛里。
“睡美人，你的忧郁表情很经典，不过可不可以偶尔换一个？(My sleeping beauty, I like your typical blue face, but do you mind show me another one sometime?)”，哈苏快门过去的声音很低，喀嗒一声，仿佛有人在关门，欧文在我身边一晃又绕到克林旁边。
我转过头看倪霓，想笑，但不知道自己笑出来没有，“啊，不，我喜欢海。”停了一下，我接着说，“我喜欢海，不过，我想海不喜欢我。”
克林又换了支曲子，这次换成了鸳鸯茶，原本二重奏的曲子，一个人拉出来就觉出孤单，高音一味干净清滑，然而没了背景里那个粘重的低音，这支曲子的魅力瞬时减半。
我转过头去看倪霓，“我从前的男朋友，叫方宁，是我高中和大学的同班同学……”
琴声幽幽的似远又近，哈苏沉闷的快门声卡嗒卡嗒。倪霓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只微微或点头，或侧目，或感叹，或微笑。
克林，欧文和裘俱已闹累，三人倒也不吵我们，勾肩搭背的走了，甲板上骤然安静非常，风声浪声，声声入耳。
我以为我会泪流满面，可是说完了才发觉面颊并无湿润。有风，静静抚过我的眼角眉间。原来，事已经年，回想得多了，快成了别人的故事。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等我说完，又长长的静默。倪霓并不做评论，甚至并不像一般人一样上来拥抱道歉或者安慰，她只转身看海，海浪一点一点碎碎的打在船上，由近至远，又由远到近。
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我看海水尽处：一片墨黑。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日出了吧，于一片深蓝之中，升起金光万丈。海水熔金，无限繁华。
匆匆数年，已成前生，已是昨世。
前一天的好运继续延续下去，一切顺利。我们一边兴奋的记录一边观察采样。饶是正午艳阳当空，大家的兴致都甚好，一边笑闹着蹦跳，裘和克林还哼哼的唱起海德尔的英雄凯旋。
当天的采样限额完毕以后，才半下午。我摸着晒得火辣辣的皮肤，心中一阵叫苦。倪霓在旁边笑，说，“小棋你不用哭丧着脸，这如今雪白的面孔早已经不流行，巧克力色正是国际大热。”
上船以后第一次听倪霓那么幽默的话，我止不住大笑。
旁边欧文，克林和裘都不知所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俩人相视捧腹，面面相觑。欧文突然一激灵，故作神秘兮兮又用大到我们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我觉得这两个东方女孩很诡异，一定是给我们下降头来着。”
裘和克林合作的一缩头，做势要跑。欧文手一伸，拉着克林说，“哎哎，等等，我从前看童话都说，一个吻可以解救所有咒语，来吧，我们来吻一下。”说着也不等克林反应，电光石火的在克林唇上轻轻一掠。
虽说我早有猜想，这样真金实火的在眼前上演这么一出，还是不由一呆。倪霓却是豪放，放声大笑，调侃着说，“欧文，这样蜻蜓点水是不行的，我们的咒语下得重，你怎么也得来个漫长的深情的，再有了，怎么你的睡美人一下子换人了。”
欧文故作无奈状，张手一耸肩，“没办法，前度睡美人之前老是昏睡，然后又突然自己醒了不算，这下子都成了巫婆可以下咒语。我还是赶紧吻一个，免得王子都做不成。”
克林早一边大笑着躲开，顺手给了克林一拳。裘趁乱上去补了一下，一时间甲板上纷纷乱，笑声骂声成一片，虽是只有五个人，和着风声海浪声，倒有千军之势。
多好！我转过头去看海天一色，尽头的深蓝浅蓝无法分辨，真正铺天盖地。我想起多年以前看的那张照片：加勒比海，南美以北，墨西哥湾以南。
之后的采样就一直顺利，我们连续采了七天，然后就鸣金收兵往回开。归程似乎总要比来途漫长，海水阳光浪花轻风都不再吸引，甚至克林的琴声到了后来都有了懒洋洋的意思。只有欧文的哈苏倒还一直尽忠职守，一路不停的卡达卡达，然后又躲进昏红的暗房，带着一身药水味儿出来。
我之后还跟他进过一两次暗房，每每看到那里面悬挂了数排的照片，就不免心生敬佩。如此热情，经久不衰，真正需要毅力。
抵达陆地的前一天晚上，在甲板上又看到欧文。这次他居然只身靠着凭栏靠海，没有哈苏，也没有克林。
我走过去拍他，“今天怎么没带你的大眼睛”，欧文屡屡拿着镜头看我们，我们都戏称他的哈苏为他的大眼睛。
他回头，吐出一个烟圈儿，淡灰色在空中慢慢弥散，出奇的沉静。
我挥去扑上来的烟雾，“咦，你今天真正安静，我都不习惯了。”
欧文笑，把烟在手中掐灭，“明天就到岸了，”他拍拍凭栏，“又要到地上了。”
我学着他平常的样子耸耸肩，“这有什么的，我还巴不得呢，估计回到陆地连走路都不会了。对了，欧文，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摄影的？”
欧文抬头看天，“上帝，我的睡美人，你不会是来采访我的成长历程的吧，我还以为你要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来问我爱你不爱呢。”
我干笑，他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狠狠拍我一下。这家伙力气甚大，一下子拍得我一个踉跄，他哈哈大笑，然后说，“蓝，深蓝是个好颜色，不过你总得试试别的。至于我，”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过是喜欢做记录，学地理的通病。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我都不要忘记，可我也背不动，只好靠大眼睛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就抵达陆地，收拾仪器，整理记录，打包，如此又忙数日，就飞回纽约。
回去的路上一路好梦，我甚至没有对云层下的海水告别。欧文的大眼睛告诉我，脱去层层的五彩斑斓，这所有的一切，只是简单的光和影，黑和白。
只是，一个轮廓，一处景致，一段往事。
7.
回到公寓看到邮箱几近爆满，我正奇怪，走之前明明叫邻居帮着拿信，邮箱里怎会挤到这个程度。打开门一个不小心，碰到门边的桌子，哗啦又是掉下来一堆儿书报信封。我顺手抄起几封，大半寄自三藩，再定睛一看，居然都是艾霖寄来的。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也不管自己精疲力尽蓬头垢面，扑过去拿起电话就拨艾莉瑟的手机，她甫一接听我就用尽力气大喊，“你现在在哪儿，你给我马上过来。”
伊居然还镇定，状若无事的问，“咦，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已经说不出别的话，再喊一声，“你现在，立即，马上，给我过来。”说完也不等她答话就挂下电话，拿了毛巾去洗澡。在加勒比晒了半月，皮肤俱已受损，过热的水都不能用，只能用微温的凉水小冲一下，湿漉漉的裹着毛巾披着头发出来。
我把信堆在一起，一边儿往胳膊上抹着乳液一边儿在信堆里挑着，艾霖这小姑娘真正锲而不舍，从邮戳上看，她大约一天半到两天一封，信掂起来也不轻，如果不是在里面夹了白纸就是每次真刀实枪的奋笔疾书了数页。
我随便拿了一封对着光线照了照，心中真是对这个小女孩敬佩得很：难的不是念念不忘，难的是念念不忘了还费心费力。我扶着自己的额头，遥遥想去，发现自己也委实付出甚少，多年来方宁随着我转，我却无知无觉。
正思绪翻飞间，听见楼下车响，我支起来从窗边张了一下，猛地一惊，艾莉瑟居然是从一辆银色玛莎拉蒂（Maserati Quattroporte）中钻出来。一个暗灰毛衣高个子的男子从驾驶座出来，拉着她吻了吻她额头，伊娇嗔的一甩手跑进门。那男的回身进车之前稍稍抬了一下头。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然后又再揉，一直揉到艾莉瑟在门外震天价的叫着开门。
我去打开门，伊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摸摸疲倦的脖子，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泡牛奶是不是？跟你说了，雪白如今早就不流行，现在是巧克力色的天下。”想到自己居然把倪霓的笑话儿脱口而出，我也不禁莞尔。
伊把外衣一脱，翘着脚往我仅有的沙发上一坐，顺手一拍扶手，“说吧，你这么心急火燎的召集我干嘛。”
我一时一愣，刚要说艾霖的信，却想起刚才楼下的那个男子来，几乎是挣扎着自己的老命上去敲她一下，“你疯了，你怎么招惹上林梓凝了，人家是结了婚的，而且夫妻恩爱天下无双。”
伊仿佛是没反应过来我会问她这个，素日无比机灵的一个人，一下子愣在那里。我叹一口气拿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才拿起刚才捡出来的艾霖的一叠信，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你可以告诉她我的地址的？这还没完没了了。”
艾莉瑟仍然发愣状，好一会儿才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软下去，说出话来却文不对题，“有一天下雨，”我一肚子没好气，怒气冲冲的说，“春夏相交，下雨有什么希奇。”
艾莉瑟不理我，自顾自的说下去，一脸茫然，“我在楼门口里等着等着，要等雨过去，”她伸手拿我的杯子，我顺手倒了杯新的给她。她接过杯子也不喝，拿在手上反复的摩娑，然后又把杯子放在腿上，转过头去细细的看窗对着的墙。
阳光弯弯曲曲的透过杯子，在墙上折了个小小的七彩影子， “那天也是那样，雨很快停了，结果居然迅速的又出了太阳，阳光照在地上的小水洼上，在建筑楼的墙上，也像这样，”她指指墙上的七彩斑斓，“一块儿一块儿的小彩虹。我只顾着看那些斑斑驳驳的彩虹，结果没留神踩了水，滑倒了。”
我叹口气，后面不用说，一定是林梓凝这仁兄即时出现，拉了这狼狈的小女子一把，想想吧，四周满眼是红橙黄绿青蓝紫，雨后初晴，空气中尚有芬芳，加上林梓凝也算一表人才，几乎是百分之一万的满足了这小妮子的浪漫梦想，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一头栽下去栽得彻底。
我也懒得再说了，把信往她身上一抛，伊伸手接住，仍然是一脸茫然。
我过去拍拍她的脑袋，“我今天累得很了，就跟你说一句，叫你表妹不要再写了。我怕是没法跟她做朋友，可是，”我沉默一小阵子，“告诉我不怪她，也不恨她。我只是不能跟她做朋友。”
艾莉瑟欲言又止，我做个手势制止了她，“剩下的等我们精神好了，改天慢说。今天你走吧，”我张望一下窗口，那辆玛萨拉蒂在阳光下耀眼的闪着银光，“下面还有人等着你呢。”
我拉她一把，她顺势站起来，嗫嚅曰，“我，我不求他什么。”
我不耐烦，把她往门口推一把，“是是是，你不求他什么，你只是单纯的，没有目的的爱慕。”
艾莉瑟走了以后，我呆呆的坐回床上，那杯水被她放在了靠窗的小几，五彩的斑点转到了天花板，水波不知怎么的还一晃一晃，漾得那彩虹斑点的边缘模糊，融到四周的白里。
我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一觉睡死过去。
结果深夜里我突然醒了过来，屋里的暖气嗡嗡的响，无比单调。窗外滴滴答答的居然又下起了雨。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窗边，路灯彻夜不熄，投出伞状的昏黄色。雨点连成线，在灯光下斜斜的反射出闪亮的光。
深夜醒来仿佛格外脆弱，以往试过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痛哭失声，只恨不得一下子从窗口跳下去了此残生的。这一次看着银光闪闪的雨幕，我但觉得一片苍茫，不由自主的就拿起电话，拨了长长的一串号码。
母亲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来，“谁呀，”她问，声音是一贯的中气十足。我顿时觉得安心，靠着墙滑下去，“妈，是我。”
她却惊惶失措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会儿打电话回来。”我抬头看看挂钟，是啊，这会儿是凌晨的三点，夜半央，人未眠，那半边阳光普照下的母亲，听起来可不是惊吓。
我笑，“没什么，我想你们了，还有就是刚出差回来时差没倒好。”她不依不饶，“快睡觉去，喝点儿牛奶，马上去睡觉。”我喃喃又说几句，她还是忙忙的挂了，挂前还不忘喊一声，“你马上去睡觉。”
我爬上床闭上眼睛，本来以为还要辗转一阵子，不料居然真的睡着了。
一夜无梦。
8.
早上起来发现雨停了，阳光普照，一片清新。
我立即开始大扫除，把床单枕套被套一一换下来抱去洗，顺便打开答录机，大多只是滴了一声以后电话挂掉，再不然就是一些电话广告。我一边跟满屋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垃圾做斗争，一边兴致勃勃的听着柔和礼貌的声音说，“蓝小姐，我们公司提供******”，颇有娱乐性。
在纷乱的广告中间和电话挂断的声音中间，林运之的声音居然冒出来，“蓝棋你好，我是林运之，我希望你还记得我，我是艾莉瑟的表哥，上次我们一起去看了大都会的走向盛唐展览。”我停下手回头看，他留言的时候说话很慢很清楚，“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空，我想我们可以见个面，看些别的什么展览，或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百老汇看看音乐剧。我的电话是555-1234。谢谢，再见。”
我收拾完毕已经是下午，天色微微的有点儿发暗，阳光仍然挣扎着在灿烂，只是那点儿金色多少有点儿收势的黯淡。我一边铺着干净的新床单，一边琢磨着等会儿要洗头洗澡，这一天下来，早就灰头土脸面目不清。
然后电话响了。
是艾莉瑟，她说一起吃饭吧，我表哥正好也在，要不要一起吃。我笑，为什么不呢，吃一顿饭，不会少一块肉。
于是约了时间，披着仍然滴着水的头发去故乡味。出了地铁还要走好几条街，连绵的车灯在空中划出一条闪亮的线，没有深蓝连绵的天幕，纽约的天，被高楼一刀一刀的切成碎片。
一顿饭吃得是笑声朗朗，我才知道林运之原来是做金融的，对原子物理是一窍不通。他困惑的回想我那天的问题，“你为什么认为我该知道原子物理呢？难道这如今原子物理已经普及大趋势？”我和艾莉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晚饭毕林运之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屡屡拒绝不成，于是拉上艾莉瑟，“我跟她还想再逛逛，不如下次？”林运之微笑，“都已经晚上了，你们两个女孩子，不要在街上瞎逛的好。”艾莉瑟也点头，说，“不如我去你家？”
我只好同意。
林运之送我到了楼前，给我们开了门，点了点头就重新上车，倒是一点儿也没流露出要上去坐坐的意思。我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就看着他拉下车窗说，“快上去吧，我看你们亮了灯就走。”
我于是跟艾莉瑟齐齐上楼，进屋开了灯，果然听见下面车发动的声音，然后渐渐远了。
艾莉瑟仍然坐小沙发上，翘着脚做似笑非笑状。我不语。她却幽幽的开了口。
“前段时间你去加勒比，我有天心血来潮，要去吃龙虾，于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点了个龙虾特餐包回家就着红酒。一个晚上，喝了一瓶。”
我骇然，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继续说，根本没看到我惊异的眼色，“入睡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沉沉，然后半夜里，突然醒过来，要吐。”她微微一笑，“虽然那么难受，我还知道不能吐在房间里，挣扎着跑到厕所吐在洗手池。当时灯都没开，我一路开着水一路吐。吐完，居然又开始拉肚子。如此不消停的折腾一夜。”
“然后，”她叹口气，“早上起来发现厕所里一片狼藉，洗手池里都是大块大块没有消化的龙虾冲不下去，我还得一点一点的收拾干净，清理厕所，洗床单，给自己下面条。”
“那时候我真正悲从中来，在想我这么些年一个人扛着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仿佛说完了，抬起眼睛看我，没有泪水，语气平静。
我无语，指指我悬在门口的白板，在上面我时常抄着励志的话来激励自己――多年来摘抄过不少名人名句和无名的人无名的句。虽然不见得每次有用，但偶尔在一片乌云中看到有同样的女子一样烦恼却比我坚强，总是生出无端的勇气。
这段日子抄的是一个叫绿妖的女孩子的话，她向来勇敢，说出来话来有时候简直好做我人生指南：
“担当自己的生命，无论它好或坏，罪与罚，邪恶或美好。统统自己一力担当。在自由与爱情间我选择自由，在祈祷与打扫之间我选择打扫。”
我看到艾莉瑟对着我龙飞凤舞的字沉默良久，然后把脸深深埋在手掌里，肩膀轻轻的一耸一耸。
你看，这孤独的世界，我们原来并不孤单。
这里，那里，背负自己的女子那么多，并不少我或者多我一个。
第二天一切回复正轨，又要回到学校去埋在如山似海的报告里。加勒比的一切，恍如一梦，可以尽数忘却。
可是且慢，这一行也不算黄粱一梦，至少，这次走在路上，迎面看到栗色卷发绿幽幽眼睛又高高个子的帅小伙子的时候，我可以迎上前去打招呼。
“蓝，居然是你”，欧文的声音一点儿惊一点儿喜。
我笑，“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就在这儿的古海洋生物系，你呢，以前在这里好像都没见过你。”
“就算见过，你不认识，不也就过了，你哪能注意呢”，欧文耸肩。
我点头称是，跟他一路有说有笑的走。
结果冤家路窄，迎面碰上艾莉瑟和林梓凝。
乍暖还寒的春天，艾莉瑟穿着短裙长靴，披着大衣，手插在口袋里，跟林梓凝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面目的严肃的在走。林梓宁不知道刚才在说什么，表情急促，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
艾莉瑟看见我，轻轻一点头，却不说话，也不停住，稍稍往边上一让。
我见她如此，当然也不凑上前说话，自顾自跟欧文接着说接着走。走过了到底还是没抵挡住心里冒泡的好奇心，转过头去看那两人的背影。
艾莉瑟比林梓凝矮上半个头，背影上看，还是很像一对儿和谐的情侣。
我待要感叹，却想，其实世间情侣或者大抵如此，背影上看，都是美好的。
在桌子边一坐就是一上午，艾莉瑟跑来找我吃午饭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酸痛，却不知何为。
我逮住她还没张嘴，一叠装订好的纸就抛到我桌上。我接过来，几乎要扑上去抱她，“谢天谢地，你终于给我把这实验报告弄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艾莉瑟把我桌上种种往边一推，笑着说，“走之前当然要给你把这些都整理好，不然你岂不是恨我到死。”
我只顾埋头翻着数字，拿着红笔圈圈画画，半晌突然意识到我听到了什么，猛得抬起头来询问的看艾莉瑟。
她抿嘴一笑，“吃饭去？”
我只恨不得一把揪住她，扒开她的嘴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这样也省得零零碎碎的受好奇心的折磨。
午饭照常是色拉和薯片，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春天快要过完，炎炎长夏，近在眼前。
艾莉瑟一边把意面胡乱插来插去，一面说，“华盛顿那边的国家健康机构实验室给了我一个职位，四个礼拜考虑，我准备接受。”
我气极无言，无可奈何的说，“你以为华盛顿是人间天堂，你在那里就得到平静？那里犯罪率甚至高过纽约，物价不底，而且传说国家实验室薪酬甚低。”
艾莉瑟不理我的胡言乱语，继续说，“我听说那里春天樱花满地，一片粉红的如云似雾，好比人间仙境。”
我没话说，只好捏住一包薯片，塑料袋里薯片沙沙响，想是一点儿一点儿成了碎片。
9．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从前在校园瞎走，从来也没碰见过谁，今天运气不知道算是甚好还是甚坏，一下子碰见数个人。
先碰见的是林梓凝，这次他也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跟着他娇小美貌的小妻子。那女孩子很年轻，他们两人在哥大的华人圈也算一小小故事：林梓凝最初来做教授的时候是只身一人。年轻有为而未婚，一时之间也引起不少注意。然而次年他闪电般的回国结了婚，带回来这个小妻子，比他小九、十岁之多，且娇嫩貌美，传闻是音乐学院钢琴专业的，为了跟他在一起学业也放弃了。
香艳一点儿的说法是，两人在林梓凝某次回国的时候遇见，遂一见倾心，两地分离的时候每日电话超过两个小时，绵绵情语包括我为你而生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水分。我记得彼时我还十分稀奇的想，这样的闺中私语，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林太太后来召了些许小孩子教钢琴，林梓凝研究教学蒸蒸日上，两人于是渐成小小范围内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若不是艾莉瑟，我倒真不能知道月亮也有背面。
我叹口气，跟两人擦身而过。模糊听见林太太柔软甜美的声音，“我下午没有学生，你早点儿回来吧，我们吃了饭可以看电影去。”
正怔忡间，猛地被人在肩上拍了一把，我一哆嗦，差点儿摔一跤，一双手扶住我。狼狈的抬起头，正对上欧文的绿眼睛，克林在旁边眉开眼笑。
克林估计是跟欧文闹久了，开口也是一样的语气，“蓝，我还以为是大海让你忧郁，感情在哪儿你都一样啊。”
我一时无措，鬼使神差开口就问，“克林，你和欧文可是恋人。”
两人眼光一闪，对看一眼，欧文拥住克林，微微一笑，“是，我们是。蓝，你可是不能接受？”
我看着眼前两人：两个男子几乎一般高，都长手长腿，克林的眼睛蔚蓝如大海，欧文的眼睛阳光下看来也成了泛着蓝的暗绿；多么俊秀，多么美好。而我却想哭，我几乎是哽咽着说，“那么美，那么好，可是又能有多久。”
欧文几乎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放开克林过来吻我的额头，轻轻的说，“睡美人，你沉睡得太长，你的担忧太多，你该知道人生苦短，欢乐只需一瞬。将来怎样，自有上帝引导，何必忧虑太多。”
我几乎要失笑，心里也知又哭又笑必定难看，只好忍住，轻轻挣开欧文。克林安静的站着，笑得收敛而温柔。
我突然好奇心起，问克林，“你为什么学小提琴，钢琴不是更明媚，大提琴不是更深沉。”
克林颔首，“家母至爱小提琴”，我失笑，“所以她强迫你学小提琴？”他看住我摇头，“不，家母至爱小提琴，我从小便跟她一起听帕格尼尼，萨拉萨蒂，西贝柳斯，有一天我听到她一个人在房间的一角黑暗里听勃拉姆斯的协奏曲，那样妩媚婉转凄凉，我从那一刻爱上小提琴，主动提出要学的。”
我诧异，“当时你多大？”克林笑，“我那时只得六岁。”我心里默想，“恋母情结，再明显不过。”，当然嘴上没有说出来，只礼貌的问，“你母亲一定精通小提琴了？”克林很耐心，继续回答，“她在生的时候的确精通。”
我一震，不知道如何继续，深悔自己打开这个话题。克林虽是不在意的样子，我一味尴尬，只好结结巴巴的说，“我，我的实验还等着读结果，先，先回去了。”说着头也不回，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走。
方宁之后我至害怕听到别人丧母，每每听到便同心上扎了一刀似的，疼痛难当，即使换了空间，时间流逝，这个隐疾仍然盘桓不去。
不料全世界我认识的人全都统统在同一天登场，纷纷闹闹。我一路落荒而逃，迎面撞上林运之。我再惊惶失措也笑出声来，这世界要小的时候只得方寸；大起来却也有滔滔数个大洋。
林运之看我先是慌慌张张的小跑，跟着看到他就如见鬼的大笑，他看来完全摸不着头脑，居然呆在那里。
我笑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住，又忙不及的道歉。他摇手，问我知道不知道艾莉瑟接到一个华盛顿的职位去，我大惊，我今天才知道这事儿，怎么这上下居然连她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表哥都已经知道了
林运之看定我问，可知道艾莉瑟为什么急匆匆的换工作，“我以为她在这里干得不错。”我有口难言，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春天要过去了夏天或者就快来。我在加勒比居然生生就这么把春天错过去。
一晃已经是五月过半，艾莉瑟说走就要走，办公室居然数日就搬空。我才知她一早递了辞职通知，兜来转去，我竟然差不多算是最后数个知道的人。
我心中气苦，指着她说不出话，她却笑，“你是第几人知道有什么重要，亲爱的，”她嬉皮笑脸一下，“我们总会再见，还有，你知你永远在我这里。”她肉麻的摸摸心口。
我待要笑，脸颊上却是一凉，知道自己是流泪了。伊上来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蓝棋，并不如你所想，我并不因为他而走”，我仍然泪流不止，看到我眼角下她浓密的头发小小的湿了一片，格外乌黑。
盛宴千里，终有一别。原来世间种种，俱是别离：生有生离，死有死别。
一生相守，靠的是契机和缘分，没有必然。
周六中午我跟林运之一起去送艾莉瑟。
伊一屋子的东西，居然只收拾了几个小箱子，一身简装，干净利落。我上去拥住她，“就这么点儿东西阿，其他的呢？寄过去吗？”
她抱住我拍拍我的背，“没什么其它的了，扔的扔，买的买，要紧的就这么点儿。”
林运之帮她把箱子抗下楼放在她车的后座和后箱，我们拉着手说话。艾莉瑟说，“明年春天去看我，啊？听说华盛顿春天樱花如云似雾，非常值得一看。”我点头，叫她小心开车。
伊钻进车里跟我们挥挥手，开走了。
傍晚的时候收到她发来的图片短信，带了一句话，New Jersey Turnpike sucks. I’ve stuck here for over two hours.
图片不知道是哪里的晚霞，缤纷的紫红蓝，远远的在空中仿佛开出繁花。
天幕深蓝，与我记忆中的海洋一色，
永不分离。
（完）
深蓝（完）
-
thursdaynigh
- Posts: 18
- Joined: 2004-06-01 16:43
"坐帆船到加勒比海研究当地罕见的水母"
Haha, 我很久以前真认识一个"坐船到加勒比海研究当地罕见的水母"的人。 不熟， 朋友的朋友， 在party 上碰到的， 说是刚从加勒比海回来，我们几个穷学生羡慕地眼珠子掉出来， 他又鄙夷又气愤地大叹我们就会做梦。 第一， 那船不是帆船或是游轮， 可坐8个人的小船，稍微有一点浪就颠簸不已， 除非海上生活惯了， 否则至少先吐上个一个星期再说 (据他说那叫蜜月期)。蜜月之间和之后都得工作。 就是潜水下去找水母， 忘了是他们找还是雇了人找。 一个小时找不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找不到三个小时， 一天找不到两天， 两天找不到三天， 只有三个星期的经费， 每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经费。 航海日志就是轮船今天在哪里， 有没有找到“罕见的水母“。 找到了有无穷的数据要抓紧测量。一天工作起码10小时， SPF35的防晒霜擦了也怕得皮肤癌。。。 我们瞠目结舌。
Haha, 我很久以前真认识一个"坐船到加勒比海研究当地罕见的水母"的人。 不熟， 朋友的朋友， 在party 上碰到的， 说是刚从加勒比海回来，我们几个穷学生羡慕地眼珠子掉出来， 他又鄙夷又气愤地大叹我们就会做梦。 第一， 那船不是帆船或是游轮， 可坐8个人的小船，稍微有一点浪就颠簸不已， 除非海上生活惯了， 否则至少先吐上个一个星期再说 (据他说那叫蜜月期)。蜜月之间和之后都得工作。 就是潜水下去找水母， 忘了是他们找还是雇了人找。 一个小时找不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找不到三个小时， 一天找不到两天， 两天找不到三天， 只有三个星期的经费， 每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经费。 航海日志就是轮船今天在哪里， 有没有找到“罕见的水母“。 找到了有无穷的数据要抓紧测量。一天工作起码10小时， SPF35的防晒霜擦了也怕得皮肤癌。。。 我们瞠目结舌。
-
helenClaire
- Posts: 3159
- Joined: 2003-11-22 20:12
我，来解释一下哈，这篇小说本来就是在NJ turnpike堵车上想出来的开头，所以就酱结尾了。本来想写个浪漫言情哒，力有不逮，所以草草收尾了，简单的说写成了俺的范特西大集合，这里面所有的人，除了叫艾莉瑟（！）和林运之的那两个，都多少集中了一点儿我的范特西：
欧文的哈苏相机和暗房；克林的小提；蓝棋的职业；倪霓的脾气；林梓凝的马萨拉迪.......
所以就是俺的范特西大集合了，哇咔咔。
还有我发现我特别爱写念念不忘的故事，写过的所有主人公都有一段不放手的经历，大约跟我总希望花不老月长圆的脾气有关；因为生活中健忘，所以喜欢在小说里让人物执着，多有点儿“当我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忘记”（看，王家卫的精神鸦片！）的意思。
可惜的就是生活中变才是绝对的，再什么不放手，要走的总是要走。
欧文的哈苏相机和暗房；克林的小提；蓝棋的职业；倪霓的脾气；林梓凝的马萨拉迪.......
所以就是俺的范特西大集合了，哇咔咔。
还有我发现我特别爱写念念不忘的故事，写过的所有主人公都有一段不放手的经历，大约跟我总希望花不老月长圆的脾气有关；因为生活中健忘，所以喜欢在小说里让人物执着，多有点儿“当我不能再拥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忘记”（看，王家卫的精神鸦片！）的意思。
可惜的就是生活中变才是绝对的，再什么不放手，要走的总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