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时隔近十五年,对于巨变是有心理准备的。意外的是,中国的巨变在于让我感受不到 --- 很多事情都跟美国接轨,让我感觉不到差别。
1. Welcome to Globalization
家属不肯跟我一起去,于是跟一个犹太女友兼中国粉同行。女友在87年曾在南昌大学当外教,回忆当时常常被围观;但92年在南京念研究生的时候就已经很少被围观了。2000年代里她在台湾呆了几年,但极少来大陆。这次在武汉,苏杭,上海,走在街上几乎完全没人多看她一眼,只有一次跟我和女友及表亲几个人一起坐电梯,一个邻居老太太看了她半晌,疑惑地说,你是歪国人吗?
也难怪,在旅游景点,尤其是博物馆,各国人士很常见,黑人也有,洋人也有,群众已经习以为常地视而不见。在上海满街都是外国人,有一天晚上在某粤菜馆子吃饭,背后坐了俩说法语的男青年,其中一个留络腮胡,用中文点菜十分流利,两人说话忒大声,吵得我头大。黄浦区的外国人似乎更多,在人民公园附近的福州路上走着已经有点 multi-racial society 的感觉了,而且很多人看着并不像游客。
女友感叹说,看了半天街头路人,竟然没见一个穿绿军装或者蓝制服的,穿着打扮完全可以跟香港、台北、华盛顿、洛杉矶各处的街头等同替换。言若有憾,中国也失去了 exotic 的特征。Welcome to globalization.
上海的地铁也跟香港或纽约地铁几乎无差别。只有在某些站头和高峰时段人多有些拥挤,其他时候跟华盛顿地铁的承载密度几乎一样。这当然也是因为私家车使用率的提高。在回国之前我还屡次闪回当年挤公车的记忆,被塞得前胸贴后背,生怕挤不上的焦虑,这些担忧都被证明是多余的。上海地铁不仅是很拥挤,而且群众都自觉排队,比华盛顿和纽约地铁更有秩序,除了有时候不太遵守先下后上的规则以外,完全没有让人觉得不适。
大家都穿同样牌子的衣冠鞋帽,“土”与“洋”的区别已经肉眼难辨,地域特色也不存在 --- 除了纽约还在特立独行地花枝招展 --- 即使飞过半个地球仍然迅速地消失在人群里,谁也不会多看你一眼,难怪白男群众感到心理不平衡了呢。
随着商业的全球化,带来价格的全球化。从合肥到上海,每个人都在说房价。十年前 Robert Shiller 就在书里提及,房地产泡沫以前是局部性的,现在变成全球性的,一吹起来会带动从波士顿到北京上海的房价。言下之意,要爆也是一起爆。对于房价的忧虑渗透了我接触的大多数人。例如,去合肥办事的那天,上午下火车坐上出租车,开出租的圆脸小哥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大叹合肥房价最近涨得厉害,人心惶惶。我问,你自己有房子吗?他答,我是本地人,靠爹妈早就买下了房产,如果过去没有买,现在就别想买上了。下午坐出租车回车站,一个中年大叔开车,又大叹房价的可怕。他的宏观经济论是,合肥是安徽省内唯一的大城市,也是经济发展的集中地,in other words, it's where the jobs are. 大量劳动力从乡下和外围城市涌入省会,大家都赚钱,都要买房(包括买房带来的公共福利与权益),房价不可遏制地水涨船高。
Sounds familiar? 社会从农业经济和乡镇工厂制造业过渡到科技经济,工作机会、经济资源、社会福利(如医疗,教育,文化,娱乐)都越来越集中在膨胀的大城市里,令城市房价快速膨胀,也使得城乡差距越拉越巨大。人们从乡镇涌入省会城市,从全国各地涌入北上广深,从 Idaho 涌入纽约,从 Arizona 涌入硅谷,同样的 pattern 到处在重复上演,绝非偶然。Wisconsin, Ohio, Michigan 的人民还在等着救星把工厂流水线从中国搬回本地重现辉煌,可是这些工厂在中国也渐渐消失了,哪儿都回不来了。
2. 缩短的距离与拉长的时间
全球化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地域之间的文化差异,或许已经小于时间带来的文化差异。换言之,在同一个地区的代沟,可能已经大于不同地区同一代人之间的差异。我惊诧地发现跟我同龄的中国亲戚基本上都不在家做饭了,成天吃外卖下馆子。而我们的老一辈还在每天做饭,甚至乐滋滋地找块空地自己种菜!我们这些新中年已经大半失去了对贫穷的恐惧感,比我们小的青年们花钱如流水随手扔旧物,而我们的上一辈还舍不得扔掉旧毛巾和抹布。观念的差别之大不能用真实的富裕程度衡量,老一辈其实很有钱,但他们无法忘记匮乏时代形成的行为和思路,而在丰盛时代成长的年轻人对未来想也不想 --- 如果全球气候变化带来粮食危机呢?如果经济形势大变呢?我们都是被环境和习惯固定的动物,跟不上时代越来越疯狂的变化速度。
在苏州坐出租车,听本地人司机抱怨外地人涌入太多,抢走了本地人的工作,又抬高了房价。在合肥和上海坐出租,听老司机抱怨 Uber, 滴滴等新行业抢了他们的生意。在上海街上晃荡,耳边的上海话比二十年前又少了很多,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对话是上海方言,其他大多是普通话。最有趣的见闻是某日坐高铁,隔壁一对父子俩在激烈地玩 Monopoly 游戏,八九岁的儿子玩到情急处还会跟老爹吵架。玩到一半爸爸接电话,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江浙方言,挂了电话之后,继续跟儿子讲标准国语。感冒之后我去药店买药(side note: 中国也限制出售可以制造 methamphatamine 的麻黄碱类口服药,害得我只能用喷鼻剂对付),看见一个中年阿姨奋力地跟售货员说上海话,而略带河南口音的胖妞儿嬉皮笑脸地曲解她的上海话,阿姨挣扎了半天无奈改用普通话解释她想要什么,我一旁暗笑。人口流动性加速了方言的泯灭,我是第一代不会说父母的方言只会说普通话的人,现在这种情况大概已经很普遍了。这让我想起 Jared Diamond 在 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 里面提到的一个现象,世界上的语言数量在急剧减少,独特语言的灭绝已经达到危机程度,世界上流通的语言越来越少,最后会只剩哪几种?还是只剩下一种电脑语言?现在的上海,公共汽车报站是用上海话和普通话两套(二十五年前售票员阿姨只用上海话),地铁上报站则是普通话和英文两套,想想都觉得又好笑又奇妙。
本地人与外地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免不了造成恐慌和抵触:传统迅速消失,归属感岌岌可危,谁是“自己人”?还能跟谁抱团?哪里是立足之地?这种中年以上的失落感也是绕了大半个地球也逃不脱的 pattern。这并不是说流动性与全球化是好的,怀旧感与归属感是不好的,毕竟失去的 sense of community 是现代 alienation 的重要因素,可是形势比人强,怎样能阻止变化的浪潮,回到小国寡民的过去呢?
某好友爱米丽在上海是高薪白领,也走过世界各处。她嫁了一个浙江南部偏僻山区跳出来的小伙子,说起跟他回乡探亲,刷地掏出手机给我看照片。我惊叹道:啊,蓝天!看得见地平线!她感叹说,空气真好啊,我坐在他家的小楼上远望可以发呆一整天。又说他们家人可淳朴了,拉着新媳妇在村子里一家一家地招摇过去。(我狂笑。)家里虽然有煤气灶,人多时仍然会用烧稻草的柴火灶,做出来的米饭特别香。那天我们去石库门博物馆,看见的厨房就是这种老式灶,爱米丽指着对老公说,你家的灶可以进博物馆了。
在这样的村里当然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甚至或多或少地都有点亲戚关系。“大门整天都敞着,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不是带来东西就是拿走东西,一天吃吃喝喝说说话就过去了。” 爱米丽的老公插入说,“不像住在上海,大家把门一关自己过日子,谁都不认识,从来不串门。”说着叹口气。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里也是这样,大门永远开着,炉子上永远坐着赤豆粥或者黄豆猪骨汤,下午来来往往的亲戚,哪怕是住在隔壁的耳聋叔公,屋子里总是弥漫着宁波话的 gossip。这还是上海弄堂里的生活呢。现在弄堂也没了。
山里空气好,爱米丽指出,是因为交通不便,发展不出工业来。现在村里大多是老年人,年轻人都跑出来工作了。乡下的生活很闷,没啥娱乐,没啥精彩,没啥赚钱出路,城里虽然繁忙而孤独,城市提供的好处却是大家都无法抗拒的。Sounds familiar? 同样的潮流在全世界发生,挡也挡不住。为什么在本次美国大选里地图上一片红而希拉里得票超出两百多万?因为中间的农村已经空了,人口越来越少,而大家都拥挤在大城市里,令都市越来越集中人口与财富与工作机会以及 ... the future. What's going to happen to countryside? 这是面临全世界的问题。
3. 亮晶晶的高铁和高铁上的帅哥
中国高铁是让我和女友都惊叹不已的奇观。杭州东站建筑颇似我们这里的 Dulles 机场,屋檐呈弧形,边缘上翘,仿佛展翅,只不过杭州东站的大厅比 Dulles 机场主厅更庞大,人在里面一眼望不到头,能走迷路了。沿路即使是较小的站也修建得干净宽敞,完全是世界水平。高铁的火车(称为动车)外部线条优美,内部设施齐全,据称跟日本高铁十分近似。记得小时候常常来往于合肥与上海之间,一趟就是一整天,途中因为故障或调度而晚点也是家常便饭。现在坐高铁只需两到三个钟头,从上海到武汉仅五个钟头而已。这次坐了六七趟高铁,全部准点出发到达,堪比北欧铁路系统,运转的效率真是让我眼珠弹落啊。
现在的高铁站需要凭票出入站台,对号入座,管理十分严密,再也没有站台上送行的跟出发者拥抱挥别的情景,也没有无票乘客蜂拥着从窗户里爬进车厢的情景。站台上一个闲人都无,也没有中途停车时从车窗探出脑袋,向站台上的小贩购买盒饭或零食的情景。记得小时候我总是盼着途径无锡,让爸妈买一盒卤豆腐干,又甜又咸,令人念念不忘。
车窗外的景色也大变了。当年是大片油菜田,水稻田,水牛,茅草顶泥巴墙的茅屋;现在是一团一团的楼房,有些高达几十层,有些顶着奇怪的半欧洲式尖顶,不知是不是乡镇企业的宿舍。放眼看出去也看不到地平线,都淹没在暧昧的灰白色里,也不知是雾还是霾。
高铁列车如果是从日本进口的,我有点疑心行李架是不是原装版,因为相当的高,而且还有个往上的弧线,十分不方便矮个子把行李拿上拿下的。女友尤其在这件事上屡屡挣扎,幸好周围常有热心男士替外国友人伸手协助。在武汉回上海的途中,我们的座位是三联座的,当她挣扎放上行李架时,坐在最外面的中年帅哥站起来伸手帮她推上去了。
(是的,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一位,在此详细写写。)
帅哥四十出头的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了顶我只能形容为棒球帽的帽子。他的手机一路不停地响,不是电话就是短信,似乎非常非常的有人缘,或者只是忙而已。他接了一个,对方仿佛在向他请教在福建旅游路线,他很熟地指点从厦门出来的开车路线。
现在想起 CAVA 同学说的现在中国影视里的演员都是男女莫辨,我还得加一句华洋莫辨,个个整容整得象白人模特。这一位的长相可是如假包换的中国样儿,单眼皮,橄榄肤色,身材精干,举止言辞简洁利落。我向乘务员买瓶装水时找不开钱,得到他的协助,于是打蛇随棍上地答茬。
我:您是去上海吗?
他:最终是,明天要在上海开会。但今天我要在南京下车,有个学生在那儿工作,正好见个面。
我:哦?您是老师?教什么科目?
他:爆破工程。
我(擦擦口水):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个专业。
他:爆破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你看我们这一路经过了不少隧道山洞,都需要爆破。
我:您 ... 是在军事学校里的吗?(从爆破联想到拆装炸弹了。)
他:不,我在中国地质大学教书。
我:哦,旧建筑拆除需要的爆破什么的,那是不是跟您的专业有关系?
他:那是定点爆破,没什么难度的,但我们这个应用更加广泛,在各种地形和地下工程里都需要,例如修地铁什么的,在城市规划里...(此次省略几百字)
我:中国这些年发展这么快,您这专业的技术需求大概也很多吧?
在我的问题下帅哥显出教授本色,给我解释了一大通爆破工程的实际应用和先进技术。例如一种快速打通地道的机器,“模仿蚯蚓的打洞功能”,蚯蚓用嘴把前面的泥土吃进去,吸收土里的营养后,从后面排出去,同时也钻了地洞。这种机器在前面有极其坚硬的钻头,破岩而入,把打碎的石块和土“吞”进体内,与水混合成泥浆,从后部管道泵上地面,后面需要跟上加固防塌的措施。采用这种技术让地下工程的速度大大加快。“你看武汉的长江大桥,从五十年代以后几十年都只有这一架,但是这几年刷刷地快速造了好几架新桥,现在已经有七座了。” 然而基础建设的加快也暴露统筹规划上的系统缺陷,很多城市工程归不同的政府部门管理,各自为政,缺乏统一计划和有效管理,“所以才会有挖完了地铁挖管道,成天修不完的路这种现象。”
4. 免费的博物馆们
第一个参观的博物馆是苏州博物馆,在拙政园旁边,由贝聿铭设计,精致美貌至极。门票免费。

博物馆设计采用了典型的苏州建筑的特点,白墙黑瓦,小桥流水,强调 framing 取景,精致而自然的装饰,假山与竹枝的点缀,加上直线条与棱角的叠加,传统元素与现代抽象风格无缝对接。例如长廊屋顶用细长横纹的黄色玻璃,仿佛用竹片搭成,但又透亮,说不出的妥帖。从二楼看过去屋梁的线条好像一副抽象画,好有迷幻效果。

看完博物馆出来,去拙政园,几十米的街上不停有人上来兜售导游服务。我隐约记得耳朵刮到一句“里面有免费导游”,也不知谁说的,于是一路拒绝,买票进园。即使是门口的售票处的工作人员都向我兜售二十块一只电子讲解器,但是我多问了一句,“听说有免费导游?” 他们就乖乖地指点我去前面的游客中心。果然,游客中心有志愿者提供45分钟的免费人工讲解,每半小时出发一拨,之前兜售的各种私人服务都是欺你不知道而已。给我们这一拨游客服务的美女解说员指点着园中诸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哦不,幽微之处洞见大千世界。例如一个小水塘里建了三个带亭子的“岛”,每个岛上种植不同花果树,用来观赏不同季节,还起个特别典雅的名字,我的妈呀这也太精致了。
第二个参观的博物馆是武汉的湖北省博物馆,也是免费。与苏杭相比,武汉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大”!街道宽广,高楼林立,一个巨长的江岸公园,还有个超大的东湖,幸好亲戚有车,载我们来来去去,否则真的要累死。湖北省博物馆的规模跟城市成比例,比苏杭沪几处的博物馆都要大几倍,还有好几幢楼。这里的镇馆之宝是楚地出土的编钟,那也是一套巨型乐器,需要几个人演奏。

于是观看了一场古代乐器的音乐会,除了编钟之外还用了箫、竽、筝,以及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古乐器。但是我对于他们演奏的音乐本身是不是真~古就不太肯定了。听着至少可以称为传统音乐的中国音乐,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中国音乐和西方音乐的差别到底在哪里呢?忽然一个奇怪的想法跳进脑子里:中国传统音乐里有没有 harmony/chords 呢?(中文是不是“和弦”?)我没学过音乐更没学过音乐史,但是听着这些不知是真古还是仿古的华夏音乐,听上去没有和弦,而且节奏也很不明显,似乎不存在什么两拍三拍探戈等等种类,当然也就没有发明过 synchopation 这种奇妙的节奏啦。
我知道中国古代音乐是五音,宫商角徵羽,但有没有 chords and rhythm 是另外的问题,看上去似乎没有。或许这就是中国音乐发展到一定年代就停止了的原因?以后就依附着地方戏曲存在而非单独存在,在戏曲里也是固定的曲牌。记得小时候我爹听京剧耳朵刮到一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现在想来是节奏的缺乏,虽然京剧里少不了打击乐器,但并没有典型的节奏存在,乐师与演员们可以爱唱多长就多长。
一直有种理论,就是艺术创造只是一种排列组合,找出天地间可能存在的所有组合,因为总数是有限的。让人能感到愉悦的音符组合是有限的,发掘完了就完了。如果仅创造(或者发现)melody,没多久就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性,也许中国音乐到达宋代就走到了终点,只剩下有限的几个曲牌反复填词,最后大家都腻味了。如果在 melody 之上加入其他变量,例如 chords, rhythm, syncopated rhythms, 还可以多坚持一些年,参见西方 classical music 以及 jazz。等到连这些排列组合都发掘完了,只能“发明”听上去刺耳的音符组合,而我们现在就处于这个时代,所以不可能再出现莫扎特贝多芬之类的作曲家。
或许 art 也差不多,写实的画,后人还怎么超过达芬奇 Caravaggio?写实的雕塑,怎么超过米开朗基罗 Bernini?后人只能离弃写实的宗旨,往抽象变形以及 medium 方面拓宽和发明新的道路。There are only so many different ways of doing something. Have we exhausted them all?
第三个参观的是杭州的茶叶博物馆,第四个是上海博物馆,这些也都是免费!我真的被惊到了。记得小时候去趟公园都要交钱,以前哪有博物馆这种东西?现在也跟先进国家接轨了,而且免费开放,设计和收藏的水平也是日新月异。唯一比较落后的地方是注解说明,中文说明还好,虽然偶尔也有太过简略,缺乏必要信息,以及抒情过度的毛病;糟糕的是英文说明经常错误百出,例如把红宝石 (ruby) 写成 rub 之类的幼稚错误。上海博物馆的英文说明错误少点,但也不是没有。现在回想,如果留下来给博物馆校对英文说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摸遍馆内的宝物,尤其是玉器啊,瓷器啊,等等。
上海博物馆除了玉器之外其他的展出有点令人失望。或许这是一个博物馆的宗旨与理念的问题。湖北、西安、北京,都有很多本地的古迹与古董,随手扔出来都看不完。上海是一个现代城市,怎样在博物馆里讲述自己的故事呢?附近的良渚文明古迹也太单薄了,馆内其他部分并没有凸显本地色彩,至于明清家具什么的真是太无聊。不如重点叙述上海城市的历史,从小渔村到国际都市,哪怕只有两百年,哪怕没有古董旧货,上海的文化历史,尤其是移民史,在中国各地里独树一帜,这也不行么?上海有的是名人、文学、艺术品、风俗、航运史、经济变迁、电影事业、甚至黑帮野史,这些都可以收集且拿出来么,然而一样都没有,这是上海博物馆,不是古董仓库。幸而规模袖珍的石库门屋里厢博物馆还保存了一些老上海的照片和物件,以及记录老上海街景的漫画。嗯,据说张爱玲故居也开放供人参观了,我没空去看。
5. 苏东坡在黄鹤楼
莫名在本次旅行中在不同地方连续撞到这两个人 ... 的遗迹:武汉和杭州。
在武汉我提出去看看黄鹤楼(门票还挺贵),没想到进门就看见一巨大的岳飞像。之前不知道跟黄鹤楼有什么关系,细看才知道他曾经写过一篇满江红,登黄鹤楼的词。嗯,说实话觉得这个关系有点 tenuous,但后来发现,其实黄鹤楼全部的 claim to fame 就是古代名人给它写的诗词,本身作为古迹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级之处。后来到杭州,路过岳王庙,不得不承认岳飞是民间 mythology 的重大成分之一,虽然在现代又被赋予更强烈的爱国主义含义。杭州有很多民间传说跟岳飞有关,甚至油条的发明。如果洗掉现代国家给他涂上去的那层花里胡哨的油彩,拉开距离看历史和文化,说不定能发掘出一些中国民间文化的内在规律 ... 不过这种任务我可完成不了,现在我一看见“岳飞”俩字脑子里就冒出 Ned Stark!
黄鹤楼号称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楼里的展览摆出唐、宋、明、清等各个时代重建的模型,讲解文字说明黄鹤楼曾被屡次烧毁,屡次重建,上一次是清朝同治年间修建的,后来也烧毁了,只剩下一个铜葫芦顶还留着。听武汉的亲友说,解放后为了修过江铁路,把原址上的黄鹤楼又拆了,换了个山头重建,所以我们今天站在黄鹤楼看见的景色甚至不是崔颢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那个景色了。女友马上拿出 incredulous 的表情,神!马!这也好算古迹?连地方都挪掉了,一梁一木都是现代产品 ... 此时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恢复了中国人的本色,早忘了欧洲式观念 --- 艺术原件值一千万,复制品二十刀,provenance 最要紧,哪怕是大画家随手涂鸦的一张铅笔画也可以卖大价钱。忽然觉得黄鹤楼的改头换面其实真没啥了不起的,我们不过是在重复前人做了很多次的重建活动而已,对于它的感受并没有被它的 inauthenticity 而减弱。那我们为啥还这么把它当回事儿还要花八十块买门票进来参观呢?
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并且跟女友解释:Who cares about 黄鹤楼 anyway? 它的意义其实只存在于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之中。
最早这个楼大概确实有其重要之处,或许因为它的建筑有过人之处,或许因为它正好坐落在地理关口,或许因为从这山头上看下面的长江令古代人尤其感慨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也不知是哪个文人起头的,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写诗,缅怀一下骑鹤成仙的前人;此后不知为啥一个又一个的文人经过此地,看见前人留诗,忍不住技痒也来个“到此一游”,按现在的话就是刷刷存在感。然后这事就恶性循环,哦不,蔚然成风,留诗的人越多,就吸引更多更有名的留诗者。我忍不住联想起跑到 Stratford-upon-Avon 莎家故居的玻璃窗上留名的文人们 ...
对于咱们不写诗的普通群众,黄鹤楼的意义便是那些从小背过的古诗,以及这些与古今族人分享的集体记忆,是为 culture 也。至于这楼是哪年修建的,原版木梁是否早已烧光,不在考虑之内了。
说着说着我们就爬上了四楼展厅,墙上贴满了各代文人以及岳飞留下的文字,光是李白就写过好几首!我对李白生平不熟悉,他经常来这里是几个意思?白居易也留过诗。然而,真正吸引到我的注意的一首却是苏东坡的诗:黄鹤楼前月满川。It's weird and utterly unlike any other.

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立刻被这首诗强烈吸引,何况里面好几句我都没看懂意思。然而它萦绕不去,到了杭州之后我又好几次把手机掏出来搜关于这诗的解释和背景,结果很失望地发现几乎找不到讯息。它特别在何处呢?想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它是一首叙事诗,作者(几乎)彻底把自己从诗里摘了出来,如果不考虑七言诗的形式,这就是一则唐人传奇笔记或者聊斋故事,奇诡神秘。不,我甚至觉得它很有科幻色彩,你看,不,你听:
非鬼非人意其仙,石扉三叩声清圆。
洞中铿鈜落门关,缥缈入石如飞烟。
三个神秘来客在石门上敲三声“芝麻开门”,门自动开启又关上,铿锵之声如钢铁,或者 UFO 的金属门。
汝非其人骨腥膻,黄金乞得重莫肩。
这句特别恐怖,“骨腥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是 zombies?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解释。
持归包裹敝席毡,夜穿茅屋光射天。
里闾来观已变迁,似石非石铅非铅。
这一段也特别科幻,老卒从外星人/zombies 那里求来一大包黄金,光芒四射穿透茅屋,但是第二天就已经失去光泽变成又象石头又象铅块的东西。这这这,简直是放射性元素啊!
正因为注意到这首诗的纯叙述特点,如高清电影般精确的画面感,作者自己视角直到最后三句才露出来,对比之下忽然发现在唐诗宋词中作者的主观视角无处不在,虽然没人写“我我我”,there is usually an unmistakable single viewpoint. 客观上帝视角一般只在叙事诗里出现,例如长恨歌,侠客行,实属少数。
举个例子。李白送孟浩然上船时写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他的主观视角再清晰不过了。这不是说主观视角不好,或者 inferior,而是我忽然发现这是中国古诗的一个传统 --- 作为一个从来就不爱读诗,看见古文就头大的人,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对不对?即使是看上去似乎非常客观无人的描写景色的诗,也能让读者立刻感觉自己戴上了诗人的眼睛。例如: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又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不管诗人是那个蓑笠翁,还是站在山头偷窥大冷天儿江边独钓者的观众,反正主观性非常强烈,读者逃不掉诗人在我们耳边描述画面的话音。
但是!苏东坡的叙述诗完全不一样!他的这首诗就是一部电影,我们是纯观众,没有画外音絮絮叨叨:
深夜,满月照得大江如同白昼,镜头拉近一个抱关老卒,饿得睡不着。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三个谈话嬉笑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声在山中留下响亮的回音,他们的对话却是谁也听不懂的外星语言 ...
6. 厕所之变迁
(啊,终于写到 my favorite subject 了!)
为什么之前我有十多年都没回国呢?学业、事业、家庭、没时间,各种搬得上台面的理由,但是在记忆的深处,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便是我对中国的公厕的心理障碍。
有一个小时候印象深刻的画面,哪一年不记得了,总之在一间乡村厕所里蹲茅坑,地面上当然不太干净,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在我面前出现一群蚂蚁抬着一条又白又胖的蛆虫缓缓走动。我对蠕动的蛆虫有种天生的 phobia,甚至包括蚕,所以这个画面加上茅坑里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导致强烈的生理反应,比被蛇咬过还可怕还恶心。小时候在上海外婆家,马桶亦是令人头痛的一个存在。我个头太小,坐在马桶上总害怕会掉进去。外婆很客气地允许我坐痰盂,后来大一些但是一直对马桶有抵触,只能去弄堂门外的公厕。再后来,十几岁时因为右膝盖受伤打石膏六个星期,有一段时间不能弯曲到蹲下来的程度,进一步带来对于公共厕所的抵触。幸而家里一早就转成抽水马桶,习惯了抽水马桶之后对于蹲式茅坑更加有障碍了。
十多年前回国探访兼旅游,亲戚家里已经改成抽水马桶,只是公厕还普遍的是蹲式。从北京到上海,公厕全都收费。想必大家都记得,门口站个老头/老太,收钱后发给你一张特别粗糙的黄草纸。记得故宫的公厕是星级的(四或五星),相对比较干净,其他的十分凑合。
今年的公厕状况可能是除了高铁之外最大的变化!在上海转悠,百分之九十的公厕是跟欧美一样的单间里的抽水马桶,包括静安寺里。在苏杭武汉等地,大部分公厕是蹲式但相当干净,而且全部带门,完全隐私。在建筑新而光鲜的 shopping mall 里面,公厕也都是隔开的抽水马桶。并且全部免费,一次也没有被收钱。总之跟先进国家无缝对接,我得回忆半天才记起过去的中国公厕是怎样的。旅游区的公厕比较“身经百战”,“久经考验”,而 shopping malls 里的公厕清洁资金充足,倒比首都这边的某些 malls 里面的厕所还干净。
商场里的公厕有另一个特点:仿佛整个大楼都设计完了才发现忘了放进厕所,赶紧胡乱找个旮旯塞进去!而且这不是孤立现象。在合肥的某商场里,我跟着当地朋友转啊转啊 --- 没有清晰的路标,她全凭模糊的记忆 --- 在迷宫一样的通道里绕来绕去,几乎摸进仓库,最后终于找到了 ... The Maze!中心的厕所!很干净,而且是坐式的抽水马桶,甚至有手纸卷。或许因为很少人能找进来吧。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的某个商场里休息,从头到底都亮晶晶的看着挺高级,走了半天找不到厕所的照片指示,我便询问一个售货员,再问一个,再问一个,直到某一个指着挂着一堆粉红大衣的衣架说,诺,就在那扇门后面。那扇门根本是一扇暗门!涂成跟四周 display 完全一样的颜色,她不指点我根本看不出,而且这片墙就是他们的店面的一部分啊。天啊上个厕所就好像进入间谍片里的密室一样 ...
一个极端的例子是上海浦东金茂大厦里的厕所。当天下雨,云雾缠绕。本来亲戚很热情地要带我去上最新最高的啥啥楼顶层俯瞰上海全景(门票120块!),楼下站了一个警卫小哥,很贴心地告诫我们别上去,能见度为零。我们只好悻悻地走开,改去88层的金茂大厦56楼的旅馆大堂喝咖啡。旅馆大堂很豪华,我查了一下房间倒也不是特别贵,才两百多刀一晚上。去上厕所才被震撼了,哇,这是我上过的一切厕所里风景最好的(翡冷翠钟楼塔顶层也没厕所啊)。大家感受一下:

说起来旅馆本身如此豪华,大堂的咖啡茶点收费又如此之高,服务品质却 so so。几个服务生团在一边,要么聊天要么发呆,顾客坐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问候、follow up、结账,等等。回想一下这似乎是普遍现象,餐馆不论档次高低,服务都如算盘珠,拨一拨动一动。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伦敦地铁发起的“跟陌生人答茬”的运动,意图鼓励生性羞涩的英国人在公共场合与陌生人交流。在中国就不需要搞这种活动,因为公共标识做得不好,找厕所,找售票处,无论找什么都得问问问,再羞涩的性格也得厚着脸皮去跟陌生人答茬。
在人民广场上,碰到了设施最特别的公厕。里面男厕楼下,女厕楼上。每个 stall 的门上端有电子计时器,显示使用者在里面已经呆了多久 --- 嗯,不知道会不会让神经紧张的人发生便秘。楼下门口有个自动售货机,免费发放避孕套!这是针对男同人群的吗?据说公厕是男同集散地之一,然而 ... 机器也有免费发放女性避孕药!

7. 终于写到吃了






这次在几处都是亲朋好友请客,自由行动去觅食的机会不多。亲友很客气地请我和犹太女友吃好菜,但我主要惦记的还是上海小吃之类的。爱米丽特别搞笑又一针见血地说,吃的都是回忆啊。
在武汉印象深刻的是鱼,这道菜之所以红是因为毛泽东的诗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后来又吃了松鼠鱼。但最好吃的还是在亲戚家里他们和面擀皮拌馅我亲手包的饺子。在苏州也是,亲戚热情地请吃饭,我点名要求吃苏州面,被认为是客气省钱而只带我吃了一次,深觉不过瘾,但又不好意思抱怨人家的好意。鳝丝面令我相当惊艳,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不过瘾。在杭州吃了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后者感觉没什么明显的茶味儿。住的金溪山庄里每日摆出豪华早餐,种类繁多,眼花缭乱,可惜我忘记拍照。犹太女友看见 buffet spread 大为惊叹,我当时感冒没胃口,只顾喝粥就腐乳,其他各色早点小菜点到为止,未曾尽兴品尝。至于午餐晚餐,东坡肉之类的油腻菜肴就没有主动接触。女友点了鸭子,觉得挺好,但我完全不爱吃鸭子,又浪费一顿。鱼虾且不说,雪菜鱼片面疙瘩倒是很对胃口,也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
当然,重头戏是上海啊上海。
被请客吃的大菜当然很好很高级,然而到现在我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第一顿是在一家颇为昂贵的餐馆里吃的,现在想起有百叶结红烧肉和马兰头拌豆腐干。装潢十分豪华,菜单上不少菜被划掉了停止供应。我被告之此地曾经是公款吃喝的场所,exclusive,自从反腐运动之后就低调了很多。总之味道是不错的,跟洛杉矶地区的某上海餐馆差不多,价钱也差不多 --- 当时我还以为这一家特别豪华所以昂贵,后来才发现其实饭馆到处都不便宜。上海房租贵,成本高,但是在苏杭及武汉,下馆子的消费也不低。怪不得我总是听说在美国吃饭真实惠真实惠。后来在一家国营老店里吃了甲鱼,也颇失望。
走在街上随手查大众点评网,深感上海是一个纽约级别的移民大城市,世界各类餐馆蜂拥而至,上海菜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不及川菜馆频繁。川菜之于中国,一如中国馆子之于世界,到处都是,即使有诸多问题(例如,很容易掩盖材料不新鲜),拦不住爱吃的人多啊,所以数量就多。在新天地逛的时候,我惊叹怎么都是洋馆子!招牌几乎全部是(正确的)英文甚至法文。爱米丽说大部分是海归开的,非洋人老板。
回想起来,后悔没有把在上海的那几天都投入到顿顿早点的活动中,因为爱吃的小吃一般都是早点。仅仅生煎馒头就吃了三顿,馄饨两顿,油条/豆腐花/粢饭包两顿,直到现在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些。当然,想吃也不必真的飞跃半个地球到上海吃,在洛杉矶现在也可以吃到正宗的油条豆腐花粢饭包,只是有一样即使在洛杉矶我也没吃到,即粢饭糕,长相如下:

极其简单的成分,大米糯米盐,油炸,不知是怎么粘在一起不会散开。小时候很爱吃,后来以为 over 它了,这次在上海一尝,不知怎么就重修旧爱,连吃两块停不下嘴了。外脆里软,香气扑鼻,吸引力远远超过大闸蟹之类的名菜。
这些年我自己的做饭热情渐渐消减,因而颇有几分罪恶感。想起小时候看着外婆和妈妈亲手磨糯米粉做汤团,做八宝饭,豆浆,而自己连炒个菜都懒得切菜,买切好的肉片和袋装洗好的菠菜,太懒了吧。这次回国,惊骇地发现跟我同龄的小家庭里,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存货还不如我家呢!显然很少自己做饭 --- 虽然都会做而且比我做得好。叫外卖实在太方便了,在手机上戳两下就有人送到家门口,而且花样繁多种类齐全,还不用自备零钱,直接从支付宝里扣钱,还有折扣。爹妈这一辈还在自己做饭以及给儿女做饭,即使他们更有钱,更有理由花钱,但就是没法习惯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们这一代已经迅速地倒向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的经济状态,马克思梦想的上午放牛,下午工厂,晚上搞哲学的混合型生存法,是绝无可能实现了(当然,其实连他自己也办不到,成天专搞哲学,连饭也不做)。
除了粢饭糕,我还很喜欢在苏州某家饭馆吃的菜饭 --- 白饭一粒粒软糯弹压,点缀青菜火腿,又香又暖。可惜忘记拍照。唉,如果能买到如此好吃的家常菜,换了我也懒得自己烧啊。但是回家了显然就吃不上,只能琢磨着自己做,猪油什么的是不用想了。贴一张网上找到的照片:

在大城市里,填饱肚子的价格天差地别,从几块钱的小吃到成百上千的高档菜,让收入差距极大的各阶层群众都得以生存。城市的本质就是 diversity,行业分工细密,经济类型繁多,人群各色各样,聚集在一起彼此冲击混合着文化。这种由 diversity 带来的活力是平静稳定的田园社会农业经济无法比拟的,难怪大城市对于青年人有着不可抗拒的召唤,不仅谋生机会多 --- “在大城市里总能生存下来”,我多次听到这种说法 --- 而且文化自有不可言喻的魅力,以及没人认识你也没人给你做媒的一种自由。
写到这里,非常巧合的,我在推上看见纽约市长 Bill de Blasio 的一条推:
大概又有什么名人在鼓吹反移民政策了。回想起历史上有名的大城市,罗马,君士坦丁堡,大马士革,威尼斯,长安,大都,巴黎,维也纳;现代的上海,纽约,洛杉矶,伦敦。城市就是人类 migration 的见证,globalization 的必然产物,流动与混合是人类不停进行的活动,你倒是拦啊堵啊,我看你能不能拦得住。Bill de Blasio@BilldeBlasio
Immigrants are part of our communities, not second-class citizens. They're our neighbors. We are going respect & protect them in NYC.
在中国大城市里的价格,想必有它背后的逻辑。出租车意外的廉价,或许是因为被管理着?购物活动没有进行,随便看了一眼,不便宜。下馆子比较贵,咖啡馆更贵!不论是杭州的 Starbucks 还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园的咖啡厅,价格与美国咖啡相当,有时甚至更高。这是因为开餐馆和咖啡馆的成本高吗?门槛高吗?似乎也未必。或许是一个商业区房租的问题。当然,最昂贵的是上海的房价 ... (吐血三升)
8. 杭州
非常遗憾的是在杭州时间短,天气又湿又冷,我又伤风感冒,太不过瘾了,下次得春天去拜访。
西湖西岸与东岸感觉完全不同,东岸是热闹的大城市,西岸一眼望过去都是山上的树,说不出的有气质。绕着西湖走一段,给人感觉就是太 TNND 有文化了。连草地上竖的警告牌子,都不是普通的“请勿踩踏,违者罚款”这种字样,而是特别文绉绉的“花木共赏,足下留情”以及“小草叮咛,脚下留情”。

这是什么?茶叶博物馆院子里铺的地砖!而且每个地砖上的“茶”字都是不同的书法,有赵孟頫的,有郑板桥的,把我看呆了。搞得这么 fancy!

沿着苏堤走一圈,看看手机上的地图到处都是四个字儿的典雅名字,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曲院风荷、断桥残雪,连旅馆里的会议室都取了文绉绉的名字,什么“问溪”之类,令我感到一种久违的 despair:小时候背唐诗宋词的时候就为了这些出其不意捏在一起的字儿而大伤脑筋,记不住背不出 ...
在花港附近看见林徽因纪念碑,很别致的镂空黑牌,透着背后的湖光水色。唯一欠考虑的是人像四周的字儿很不方便读,大概这些文字类似洋人汗衫上随便印的中文字儿,或者华人汗衫上随便印的英文脏话(一路上看到不少),纯为装饰,并非达意。

在武汉时被告知,当地市内的东湖比西湖大多了 --- 一个好笑的现象是东湖在西湖的西方,西湖在中国的东部。如果没有一千多年连续不断的文化传承,发酵又发酵,叠加又叠加,西湖也不过就是一片水而已。正如没有历年诗句,黄鹤楼也不过就是小山包上的一个亭子。当全国各地都在大兴土木,夷平真古迹之后又修建一堆堆的假古迹,杭州透着说不出的 authentic culture,怪不得。文化就是一群人在一起生活,代代相传的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这地方就是浸透了中国文人的集体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