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A 跟我们用惯的现代灶具不一样，没有温度控制。上面两个巨大灶台，永远是一个高温煎烤，一个低温煨煮，不用时盖上盖子即可。下面有两个到四个烤箱，分别为高温roasting oven，中温baking oven, 低温simmering oven, 烘暖餐具的warming oven。使用手册像菜谱可以按材料和菜式查找应该使用的位置。比如做英式早餐， 烤面包吐司煎蛋用高温灶台，黄油炒蛋用低温灶台。烤脆的咸肉用高温烤箱最高一格，中间烤蘑菇和番茄，香肠放在底部。用蛋糕馅饼烤玉米用中温. 炖肉类先在高温煎烤灶台上迅速加热，然后放入低温烤箱。用高温灶台烧一大锅开水blanching 蔬菜后该烤的烤，该拌的拌，非常有效率。
周末的菜单是我事前就策划好的，原料已经由本地超市送来，已经由农舍主人代为接受安放好。多次经验是这类租来的周末度假屋厨房装备良莠不齐，比不得自家厨房，要做出十几个人的两顿早饭和两顿晚饭，最好做大锅炖煮的菜式，我指挥大家帮忙洗菜切丁切块，然后控制一下调味就好，省心省力。所以第一天晚饭是泰国青咖喱鸡配米饭，甜点提拉米苏配冰淇淋。第二天是墨西哥炖牛肉，guacamole，烤玉米，豌豆色拉，通心粉。 饭后樱桃馅饼配冰淇淋。早饭有香肠，鲜肉，烤蘑菇，烤樱桃番茄，黄油炒蛋, 烤面包，咖啡，茶，果汁。我本来有点担心用aga 需要经验，实际却出乎意料的容易，烤箱门看上去不大，打开发现很深，所以容量巨大，又不是顶端加热而是四面辐射，没有风扇也非常均匀，不需要预热，烤盘里满满的香肠和咸肉片都很省心的塞进去就不用翻面不用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查看一两次拿出来就行了，是我用过最省心效果最好的烤箱。开心的连做了两天大厨，意犹未尽。唯一失手的是开饭后把樱桃馅饼给忘了，烤了两倍时间，边缘有点焦。
现代生活中，天天需要随时为十几个人做出早餐和晚餐的家庭厨房已经很少了。六月初的天气，厨房里永远热烘烘的烧着炉子取暖，也没有必要。虽然是个非常可爱非常好用的厨具，也得承认，老式AGA完全不适合现代城市里小家庭生活。改良的新型号也许可以。
AGA的设计为什么如此神奇？这要从一百年前说起。那时候的煤炉柴炉可不像现在的煤气炉电路，随时开关控温。生火需要时间，火的大小也无法马上控制，热量利用效率不高。瑞典工程师Gustaf Dalén 研究乙炔的安全存储和使用，又发明了太阳能阀门控制的dalen 灯。这个热胀冷缩的太阳能阀设计真的太精美了，中间是涂黑的金属棒，边上有三根抛光金属棒，在有日光的时候中间的金属棒吸热多，膨胀变长，顶起阀门，切断燃料供应，灯就灭了。到夜晚四根金属棒热胀冷缩, 阀门回落，灯自动打开。这大大节省了燃料，延长了灯的使用寿命。这灯设计和制造都坚固耐用，在瑞典沿海无人灯塔上使用了七八十年，一直到2013年换成太阳能灯才退役。他也为此在1912年获得了诺贝尔奖。
得奖那年早些时候，他在实验爆炸事故中失明。作为盲人他继续担任AGA （Aktiebolaget Gas Accumulator）公司总工程师，控制公司到1937年去世。因为失明他在家的时间多了。发现老婆的炉子太不好用，温度难以控制，效率也不高。于是他开始设计一个新型炉灶。多年试验后1922年正式推出AGA炉灶。用储热性能极佳的铸铁制成的重型框架， 可以从相对低强度但连续燃烧的源吸收热量，然后将积累的热量用于烹饪。内部各处严密保温，热量从炉体设计好的通道传递到各个炉腔和灶台上，该高温的一直高温，该低温的一直恒定低温。所以耗能相对于当时其他炉灶非常少，又非常稳定。跟他设计的灯一样，经久耐用，用上五十年不成问题。
AGA最令我赞叹还在于它的设计实用到优美的程度。Dalen 仔细研究了妻子日常繁重家务的内容，在厨房里除了烧饭，还包括烧热水，烘干熨烫衣物，所以AGA不仅仅是一个炉灶，这还同时是热水器，烘干机，暖气片，不但不必费神照看烧火，洗完的衣物挂进去烘干，随时有热水用，厨房里暖烘烘的，几个炉灶的温度设计到今天仍然如此实用，均匀加热和恒定温度令犯错的余地变得很大，烧饭变得轻松。他真应该是全体工程师的role model!
1929年AGA开始进入英国。前几年有个寻找英国最老仍在使用中的AGA 活动，最后的冠军就是1932年的，现在仍在苏里乡下某大宅的厨房里。 从概率来看这很正常，那是一个好年，1931 销量为322台， 1932年销量飙升到 1705 台。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们雇了了新的上门推销员：某位二十一岁的青年，拿到了牛津大学奖学金，不专心的上了两年学，考试老不及格被开除了，跑到巴黎高级旅馆在厨房里干了一年，回到英国， 加入AGA干推销。
这人就是大卫·奥格威。 奥美广告公司里那个奥。广告业传奇人物。the original mad men 。是的后来搬到纽约在麦迪逊大道上开公司，但是中间还有不少故事请耐心听讲。据说是don draper 的原型，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因为他的工作方式似乎更讲究扎实细密的市场调查，了解产品了解用户对症下药，不是天才儿童一拍脑袋就出一个绝佳创意秒杀全场的风格。这在推销AGA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左边是1929年的AGA， 右边是1935年在英国销售专门设计的改进型号。可以看出做了很多不少改动。为了配合新型号的推出， 公司在推销员里看了看，发现大卫·奥格威每年销售额都遥遥领先，写个手册培训一下其他同事吧。 他于是写了《 AGA 炉灶销售理念和实践》，五十年后仍被财富杂志赞誉为有史以来最好的销售手册。
我津津有味读了一遍，开篇说英国有一千两百万家庭。其中一百万有汽车。只有一万个家庭有AGA。 只要是承受得起汽车的家庭，都承受不起没有AGA。No household which can afford a motorcar can afford to be without an AGA。 (1935年拥有汽车的家庭必然有一定规模的住宅和人口数量, 每年花在取暖和食物的费用不低, AGA能为之节省下的费用也多)
他警告推销员必须深入了解产品优点，懂得各种烹调技术，上门前尽量多收集资料, 了解主人的职业,出身,爱好,然后细心按对象订制谈话内容。对股票经纪要大谈如何实惠，虽然贵特别省燃料，最糟糕的主妇不会浪费，如果燃料费每年超过四英镑，赶快报警， 准是有贼在偷煤。对主妇讲干净，穿着晚礼服都可以准备晚餐，对医生则谈在消毒的手术室内都能用。烧烤功能要跟男主人反复强调，除了烧烤他们根本不知道炉子还能怎么用。但是必须迅速辨认素食者－－没有比对他们大谈烤肉更糟糕的了。跟女性谈烘培功能－－甜点，蛋糕，面包，轮番描绘美好前景，让她们充分发挥想象。用天然气或电炉长时间炖砂锅和汤水太过奢侈， 而这种炉灶不花额外的钱就能整夜煮粥煮汤，消化不良，腹痛和烧胃都将被治愈!对厨子讲二十四小时随时可以使用，半夜都有热水，可以轻松为凌晨动身赶火车回伦敦的客人做全套英式早餐。 很多主人没有厨子的同意不敢买, 所以他们的意见非常重要,描绘厨房干净,早上不用起来生火可以多睡一个钟头. 如果有孩子,多讲何安全,没有触电, 煤气爆炸,烫伤的危险,所以儿童可以在厨房里做太妃糖玩.遇上盲人,要记得提到发明者Dalen 也是盲人. 对厨子提起美食作家Ambrose Heath 是AGA拥趸. 遇上医生,记得说如果工作的太晚,回家还是能吃上热乎乎又没烧过头的晚餐. 针对每个职业和阶级都要找出独特切入点.还要记得谈各种省钱的好处:节能, 减少仆人,减少清洁材料的开支, 肉炖煮完显得比较大块,不浪费食物, 不用花钱扫烟囱, 不用每年刷墙, 不用花钱买电熨斗, 生胃病看医生的费用,节省去餐馆的费用.
接下来是针对对方可能的犹豫对症下药，常见的疑问有：是不是太大？这时最好马上起身去厨房测量，结论当然是不大不大刚合适。尤其要指出跟传统铸铁炉灶不同，AGA 表面温度低，周围不需要留出空间，实际占地并不更大，厨房有效空间增加，反而显得宽敞。另一个疑问时价格。AGA 很贵。这是无法回避的，千万不要说：我觉得不贵。这是个关键时刻！必须小心观察对方的反应，听取回答，然后针对对方真实犹豫原因回答。没有钱，用不起这样的高级货？钱总是有的，看用在那里，如果你有钱买一辆车，也有钱买AGA，再说它每年节省的燃料费那么多。就像一辆一加仑汽油跑两千公里的劳斯莱斯，为了省钱也应该买。更何况它马上能为你房子增值。现在手头紧，等等再说，也许明年会降价呢？AGA是手工铸造的精美产品，原理决定了无法批量生产，所以明年后年永不会降价，等一年还是付同样的价格，还多浪费了一年的燃料费！我们老了，用不了多久，何必花这么多钱买炉灶？年纪越大哦，在家的时间越多，干净整洁的厨房提高生活质量更有价值；而且老年人胃常常不好，多吃软烂不费牙容易消化的粥汤炖菜，可以省掉多少看医生的麻烦和费用。再说了，这是多好的传家宝啊。对嫌贵的男人，激起他的保护欲，让他想象这笔投资能让妻子的生活变得轻松美好，更容易打开钱包。
读着读着我都有照这个手册编程的欲望，太有逻辑了！都是switch/case 模式的。我喜欢！更令我喜爱的是他八十年前就发展出了抓data correlation 的能力. 在此之前，他瞄准了私校食堂和富有教会的修道院，两者都有经费也有需要煮出大量食物。然后是用拥有汽车+乡间大宅做标准筛选具有消费能力和需求的潜在客户。
后来奥格威跑到美国，先在盖洛普民意调查公司工作了好几年。第一个向好莱坞推销民意调查, 用目标观众衡量电影明星的受欢迎程度、预测故事情节的吸引力、预测电影未来的走向等等。然后决定什么本子该拍成电影,用什么电影名, 根据明星的票房吸引力决定给谁付多少钱。二战期间给英国政府当了几年间谍，写宣传稿诋毁希特勒和跟希特勒合作的商人。战后跑到滨州郊外弄了个农场种烟草。1948年，决定开个广告公司。才三十八岁，他已经过的像别人的几辈子。
做广告和上门推销，貌似思路截然不同。成功推销AGA的秘诀，在于事前做足了功课，面谈时灵活的对症下药打动人心。广告设计要用一个创意打动千千万万甚至上百万上千万人。大卫·奥格威却相信打动人群需要先了解他们。好的广告必定是建立对人群调研的基础上。他本人，一半是创意天才，一半是数据科学家。他曾经说过：我自己很快就被人誉为一个好撰稿人，但是人们却认为我在别的方面都很无知。这使我很恼火，因为我的长处根本不是撰稿而是调查研究。我曾为盖洛普博士管理过听众调查所。
大卫·奥格威自认写的最好的广告标题：在时速60英里时，这款新的劳斯莱斯汽车上最大的噪音来自电子钟。
At 60 miles an hour the loudest noise in this new Rolls-Royce comes from the electric clock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灵光一现，而来自对豪华车主的调查，发现在乱哄哄的战后，这类人渴望的是坐进车里就与世隔绝。然后他花了很多时间熟悉劳斯莱斯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找到安静的这个特质，写出了这则广告。
据说劳斯莱斯的总工程师看到这个广告，悲伤地摇头说：“是该对那该死的钟想点法子的时候了”
想象一下，如果大卫·奥格威能活到今天，不用专门做民意调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把自己的爱恨喜恶，消费习惯，每天从早到晚的一举一动，所在地点，甚至潜意识对什么感兴趣，都告诉你，然后你也不用设计出一个广告给所有买同一份报纸的人看，而是可以针对每个人发送不同的广告，他得有多开心啊！或者，他会万分惊恐，再也不需要直觉和创意来搭桥牵线，每个人都变得太容易预测。A具有1234特性，A喜欢X。那么给所有人群中具有1234特性的A' 子集都推送X就行了。
这就是新书“Frenemies: The Epic Disruption of the Ad Business (and Everything Else).”的主题。How Math Men overthrew Mad Men. 不过还是要简要的讲讲历史。1948年到1973，大卫·奥格威从无到有，塑造了现代广告业，被称为麦迪逊大道之王。退休后去法国种地。
1989年，奥美被WPP收购。新公司WPP的老板Martin Sorrell 是念经济出身。对广告创意一窍不通。他进入广告业是因为大广告公司萨奇找CFO找到了他。现代广告业发展到八十年代已经进入了成熟阶段。一个行业成熟的标志就是利润变薄，行业内合并频繁，几个大企业和底下一堆小企业。一帮广告业老总却都是mad men 时期的创意性人才，根本不在乎利润率，也不懂金融市场运作，Martin Sorrell 精通广告业的财政。他并购重组广告公司后削减开支，构成全球化格局，然后熟练采用恶意并购的方式越吞越大。十年后他离开萨奇， 用一个小文具公司（“Wire and Plastic Products”）做壳，开始一系列对广告公司的收购，整合资产，降低成本，迅速扩张，短短四年后，雪球已经滚到可以恶意收购奥美的规模。之后更加迅速扩张，变成全球超级公司。换句话说，利润利润利润，典型的八十年代潮流，像jack welch 用通用电气做的一样。资本市场喜欢这一套。
世事变化，快进到2018年，Martin Sorrell 几个月前刚被迫离开WPP。 客户接连削减广告预算、广告集团纷纷下调财务预期，股价遭受重创。据说近年广告业又进入了一个新时期，在面对客户时，收集数据的media agency 重要性超过了创意人才。有电脑的帮助，现在的广告客户可以针对观众制作几千几万个微调的广告。WPP就拥有最大的media agency Group M， 号称拥有两亿成年美国人的四万种属性数据。还是跟facebook, google , amazon 也没法比。facebook 知道你所有的爱憎和社交网，Google 知道你所有感兴趣的东西，amazon 更牛，知道你所有的购买习惯。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某种意义上并不重要。有你的IP， 大致可以确定地理位置。手机电脑的IP很容易连起来知道是一个人/一个家庭。挖掘完数据，圈出潜在用户，再通过IP锁定对象放广告。
这些数据都是tech 巨头的后花园，广告业拿不到，只能付钱让tech 业为他们投广告。气的牙痒痒。商家也越来越多跳过广告业，直接in-house 设计广告找Tech 业投放。所以中间人广告业就不行了。mad men 地位进一步下降。Math Men 成为时代新宠儿.
。那么贵总不可能卖给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