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金山岭长城
高铁
次日,我们花了一整天时间从北京坐高铁到香港。全程接近九个小时。一趟旅行把所有交通工具都坐一遍。高铁上照例有推车卖水果零食的食品盒子,跟四川的高铁比,水果花色品种差很多,都是北方最大路的苹果葡萄,看着就很不开胃。高铁行车有详细的到站时间,某人研究一番车次表,列车将于12点31分停靠郑州东站,停靠时间三分钟。(关于郑州我知道的不多,只从他们的歌里听过这里。)他用手机外卖应用,兴致勃勃地查看郑州餐馆点评,下单让外卖送到车站里。高铁10点才从北京西站出发,我们才坐上列车不久,早晨我又塞了一肚子霉腐乳过粥,正饱着。正打算旅行已到尾声,用高铁上的一天消消食儿。我对一上车就开始琢磨吃,这种象小时候春游上车就打开包,大家分零食的感觉,既抵触又忍不住一定要参与。我睡睡醒醒之间,郑州到了,某人起身,不一会儿,果然拿了一塑料袋的打包食物。好准时。我好奇地每一碗面都尝了一口,都很难吃。我决定继续睡下去。
在高铁上的头五个小时,我睡睡醒醒,整个旅行我一直缺觉。睡眠的间隙,我艰难地举起手机给窗外照张照片。网上流传过在飞驰的高铁窗框上竖硬币的视频,高铁的确是我坐过最平稳的交通工具。没有火车铁轨缝隙造成的咣当咣当的颠簸。也许有人觉得火车的咣当咣当很旧时光的浪漫,但是对我这种天生晕车,全靠后天持之以恒地多坐车勉强适应车子运动的人来说,高铁是最舒适的交通工具,没有之一。我对运动极为敏感,飞机、地铁、轻轨,很多人可以坐在上面看书,我不行,如果能够不晕车,我也累的头晕眼花,连看电影都觉得太累了。车马劳顿这个词就是为了我这种对颠簸敏感的人创造的。过山车哪怕是为了团圆,我也不坐。高铁平稳到这是我坐在上面唯一完全不觉得累的交通工具。五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睡够了。余下的四个小时,因为高铁太平稳而变得非常枯燥无聊,也许我真应该在这种时候刷剧。前方车厢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屏幕。不停播放各地的旅游广告。我研究了一会儿,简直任何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或挖掘或杜撰(杜撰不是我说的,是研究攻略时有些地方被标明了都是牵强附会的新古迹。)出评书上的某个人物的遗址。后来,回来半年后,听到吴展良教授的课,他本人每次去大陆回到台湾都会觉得哪里都是旧旧的,但是住段时间又会回归还是台湾的小日子过得闲适的满足心理。他非常赞叹台湾民宿的文化水准,然后讲到大陆的中央级旅游领导团体一起参观台湾民宿。可见是各地都要开展文化旅游了。
广州香港虽然是沿海城市,但比北京还靠西,北京到香港高铁穿过中原腹地,途径石家庄,郑州,武汉,长沙,广州,深圳,最后于傍晚时分到香港西九龙。2007年我们来回在苏州至北京之间开了三趟,全部都京沪高速。虽然看不到海,但从地理上来讲,还是比较靠海的一条路线。跟我记忆中京沪沿线的北方苍凉景象很不相同。这次从中原腹地穿过,风景就是到处都是绿色的毫无特征的大平原,不见北方标志的苍凉黄土山脉。虽然说头两次我走京沪高速是农历年前后,但是最后一次是7月份。我们坐高铁是6月初。夏天。除非北方的黄土山丘专门在我睡着的间隙偷偷溜过去了,那也许中原之所以叫做中原就真的是特别特别特别大的一块儿大平原吧?平原上有耕地。过很久很久,会有一小簇灰扑扑的没有特征的居民塔楼象地里的葱一样聚在一起,表明那里是城市。这些城市的时代特征非常明显,应该都是这二三十年内拔地而起的。跟虽然有耕地,但是看上去杳无人烟的绿色平原比,这些城市(包括过站的石家庄和郑州)从高铁上看上去一晃而过,尺度非常渺小,并且互相非常遥远。让我不禁疑惑,我们国家不是人口众多吗?显然还差得远着呢?然后我又鄙夷自己要让人把所有地都占上的思维模式。至少我们在漫画上,看到地球不堪重负的模样都是四大洲上站满了人。报章太骗人了。
河南就是这么平:

这种城:

接近湖北时,窗外开始出现小山包。都不高,一座连一座,圆鼓鼓的,相当地可爱,好像地面忽然开始起褶子。湖北境内山更高一点,就好像河南的中原,是一条平整的大床单,从接近湖北起就开始都床单,进入湖北床单越抖越厉害。湖北好像没有很大,列车过境的部分也少,大概一个多小时的高铁之后,就到了湖南。
途径的湖北:

高铁进入湖南,我睡醒了。为此,湖南广东路段显得特别漫长,列车开了很久很久的样子。大概时间是高铁花了两个小时穿过湖南,两个小时穿过广东。湖南明显山更高些,湖泊水塘更密集,路边种的天也从河南的大长溜儿旱田,变成了一圈一圈的水田。不知为啥连天气都晴一些。看上去十分秀丽。难怪我妈他们整个村因为湖南人口密集,整个搬到了湖北。这帮迁过来的外来户据我的观察总结,始终保持着湖南人对湖南物产丰富的思念以及对湖北人的隔膜。不要问我具体为什么。据我妈形容,他们湖南人在湖北,“就跟你们在美国一样,”见到湖北人大家都很客气,但是平常没什么来往。哦,我妈曾经跟我思念了一下湖南农户家家自己做的腊豆多么好吃。我心想,都什么时代了,我就不信淘宝上没有。搜了半天搜到了湖南锦程腊八豆,果然是相当地好吃。
高铁沿线,湖北还是有不少荒地的。湖南好像的确是耕地和农户更多,更频繁出现在高铁窗外。但是有些曾经的水田看上去好像现在也荒了。看网上概括地说过,并没有说是哪里。年轻人都进城打工,留守的老年人种不动远点儿的耕地,只在自家院子里种点儿菜。原有的耕地上都长树了。那种大平原上的笔直的菜陇,很可能是可以机械耕种的,农户人手少些大概没问题。一湾一湾的水田怕是没有多少机械可用,还得靠人力吧?我记得在苏州的时候,去阳澄湖吃大闸蟹,还看到水田里有水牛。
湖南好像大山之间都有机会沿着山谷种上一溜儿田,平原地区都是(曾经)精耕细作的痕迹。的确人口密度大多了。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感觉,路是笔直的,房子屋顶颜色靓丽,两三层小楼都新崭崭的,水泥砌得水平。完全没有北方让我感觉人口很少的那种疑惑,大地也已经一点不像抖床单了。就像是那种早期架空穿越文里描写的物产丰美的地方。


进入广东,山又象珠江出海口周围(就是珠海横琴长隆和香港周围的)“高隆的青翠的山”,一笋一笋,拔地从平原直着升起来,升上去。山的前面是高楼,楼与高铁铁轨之间的大片空地,都是整齐的一陇一陇的耕地。人口与耕地比湖南更密集。而且基本没有荒下来的耕地。每一帧都是人很多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旱田比水田收成更好,更容易供养更多的人口,我在高铁广东沿线看到的都是旱田,不再有水田。按说广东人不是吃米线、粿什么的,难道不该种稻米?到了广州,这真是个全程最大的城市!我知道广州是个大城市,可是其他城市在高铁上都是飞掠而过。难道因为人口密集,车到广州周边,速度就慢下来了吗?这个城市穿过去怎么这么大的面积!并且没有缝隙,紧接着就是东莞。我以为东莞是个卫星一样的城乡结合部,不是!是个跟广州至少一样的大的人口高度密集的地区!高铁在东莞足足走了半个小时。东莞跟广州的区别就是广州都是小巧的居民楼,粉彩色,一种温柔的宜居色。一步迈到东莞,一下变成连绵成蛛网的高压线。是工厂密集,所以供电强力吗?我大学学过强电,系里还分强电实验室和弱点实验室。终于,在深圳站,几乎全车的人全部下车了。然后再上来零零星星的乘客,继续走。我们几乎是唯一坐全程的乘客。绝大部分的人是从北京坐到深圳。
广东:右下角好像是谁家的鹅塘。鹅们被圈在一个网里,不许游出去。车太快看不清楚。

广州就象我在游戏里搭建的城市,挺大的城市,但是觉得小模小样,温柔可喜,小卡车憨憨地排列整齐,还看到排好的黄色校车。没错,我就是在说我游戏里的城市都漂亮可爱!左下角照片,阴影部分一眼看上去乱糟糟的,我开始以为是城市贫民窟?城乡结合部?贫困的农民工勉强安身之处。结果放大照片仔细研究,原来是一块块长方形的种植田。周围围篱上挂着乱糟糟的大块破布,不知是在遮挡谁的耳目。边上小棚屋看着也不结实,是守夜看菜地的防贼的?该不是是农民拆迁之后,住在边上的楼房,仍然偷偷找片荒地自己种地吧?妈呦!这也太可爱了吧?

东莞从高铁横穿的时长来看跟广州一样大。东莞的天际线是由高压线、输电塔组成的,植物变成了大叶子的海滨植物,房子因为没有社区生活细节都像是宿舍。东莞好像是某种科幻漫画里,放弃了繁复,强调特征,精炼出来的科幻城市。

会所
傍晚7点左右,离开深圳福田站十几分钟之后,高铁到达香港西九龙。从车站出来有个简单的入关手续,工作人员面孔肃杀,公事公办一句废话也没有。彼岸上栏杆上挂着横幅:“联结世界,突破界限(connect and excel)”。订来的车,叨唠了两句嫌我们箱子多,十分抱怨压在心里九分,面上绷得颇紧。让我想起载我们从香港到珠海的出租司机,在香港境内轻微的不耐烦但仍然做事专业、体贴,到了珠海境内忽然暴躁地抢行猛拐。我们订的都是七座位一模一样的车型。
晚饭被初中同学带到会所吃。楼梯上铺着红地毯,墙上贴着从百年前直到最近的维多利亚港的照片。会所所在地一直没有变过,所在的维多利亚港在放大的黑白照片上被一步步填海造地皮,象纪录片里快速播放的沧海桑田,越来越繁华,比对面深圳填海造滨海大道社区早了百年。
会所两层露台,一层餐厅,一层喝饮品,对着晶晶亮的尖沙咀。雪白的桌布,高个的侍者,菜单基本是美式的,味道也基本是美式的。周围几桌的各种年轻人翘着二郎腿,用流畅的听不出来任何地方口音的英文在轻声交谈。我从没有想到会撞入这样清晰的殖民地感,两层露台仿佛漂浮在香港半空的浮萍,唯有我同学跟侍者点菜用粤语像是浮萍地下细细的根系。
2019年2月13日[57],香港政府宣布提交修订《逃犯条例》及《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协助条例》的草案。同年3月15日,6月9日香港爆发示威游行反对逃犯条例。一周后的的6月16日,香港爆发了自97年以来,人数最多的示威游行。警方和主办方的游行人数历来相差数倍,香港人习惯两个数字取平均值,游行人数达到了历史记录的70万。香港人口700万,其中20到60岁的人占68.3%,约478万。我们6月4日从香港入境直接去了珠海。616大游行四天之后6月20日再次到达香港。三个中年人不免对着海港讨论起政治。我同学带着点期盼问美国对616游戏的舆论,虽然我们这段都在内地,我有点不忍心说出:美国人才没有人在乎。当今世界的国际秩序是以美元为硬通货为基础的。香港夹在中美贸易战中,厂商被迫选边站队,这种压力不是身处太平洋两边大陆上的旁观者可以轻易说出感同身受。我最后不负责任地轻飘飘地说道:“等着比特币取代美元吧。”
吃饱喝足,同学带我们上太平山顶看夜景。时间将近午夜,团圆在大车上挤作一团昏睡过去。山脚下的维多利亚港与港湾对面的尖沙咀如火烧连营一般,灯火通明地对着连片地一路烧到天边,连子夜的天空都烧得半红不暗。饶是我刚刚见识过珠海长隆的无人机群烟花、深圳的摩天楼灯光秀、成都夜市象千与千寻汤屋的立体的商业繁华,见到这样极致的奋不顾身的燃烧,也不由得被吸引探身栏杆上。东方之珠在夜风中晶光璀璨地呼吸:“香港想要保持自己的Identity。”
我坐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嘴上把门儿的没留神,脑子连线的瞬间,就吐儿鲁出来:“亦舒小说里,富家公子不都是套路地带女友到太平山顶看夜景的?”这样不符合年龄身份的话一出口,现场气氛一度略显尴尬。其实我后面还有一句:姜喜宝不仅开车比男孩子稳,开去太平山顶或浅水湾也从不迷路。还好直接刹住,没有说出来更加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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