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活中发生一些事情,集体这个主题的重复出现,让我很不安。这个三七的文章,把这种不安表达了出来,照理说是一种舒展,closure。但看完之后,又觉得更不安了。有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去想。一定要想的话,也是站在比较高的台阶上,笑眯眯的想完了,说些聪明漂亮话,好一些。而且这些也是我所习惯和喜欢的。觉得,冷漠啦,孤高啦,cynicism啦,种种看似对智力和心境考验都很高的态度,其实是比较安全,容易自我平衡,不太会钻牛角尖的。也不容易失望。嗯。不太清楚我自己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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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堆
作者:三七
最小的人堆是两个人。哪怕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每个人的行事都和单独的时候不太一样。都想琢磨别人的意思,又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意思,又提防着自己的意思给对方琢磨尽了。要是三个人,那就加倍地复杂。中国人特别聪明,所以也特别复杂,所以会总结出“二人不看井”、“三人不出门”那样可怕的话来。四个人呢,五个人呢……大家可以自己去算。不过不用怕最后会算得头晕,因为人堆儿一旦大了,反而简单起来。这叫什么变到什么变,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
古往今来的人堆我不讲,只讲我经历过的。最大的人堆,我是在广场上见到的,总有好几十万人吧。我是一个极难狂热起来的人,可到了那么大的堆里,想不狂热都不行,顶多是比四周的人温度低一点。一到广场,脑袋立刻就晕了,连吸进的浊气都像是纯氧,又像是从打气筒里出来的,让我一下子膨胀起来,扶摇直上,在我的感觉里,一伸手,就算够不着海淀,也能把西直门给推开。我估计那几十万人也和我一样,而且多数比我胀得还利害,广场是怎么容得下我们的,这对我到现在也是个谜。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明白人,一到广场,把来时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事实上,在这么大的人堆里,谁还有什么“想法”呢?你只要跟着大伙儿动就行了,至于大伙儿跟着谁,那是一个没人考虑的问题。――不是吗?扎堆的好处就是什么也不用想。
在这么大的人堆里,我立即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另一个家伙。平时我是个细声细气的和平主义者,现在我杀气腾腾,像印第安战士一样嚎叫,还想找块石头把天上的直升飞机给打下来(当时我真觉得我如果找到趁手的石头,就能把它给揍下来,可那广场给扫得太他妈干净了)。平时我是个诚实谨慎的人,刚到广场还不到三分钟,我就说了十七八句大话,里边至少有一半即使那个伯爵听见也得脸红。平时我见谁烦谁,谁见我谁烦,现在我和每个人拥抱,问候,交换疯狂的手势和表情。平时我是个胆小鬼,现在我一心想找个人把他杀了。
让一个去给你搬块石头,比你自己去搬难多了;让三个人去做,你得跪下求他们不可;让十个人给你做,我就没听出有谁成功过。……现在我告诉你,让一万个人做点事,是最容易不过的了,只要一句话就行。要是有一百万人,你连话也不用说,使个眼色,他们嗡地就冲过去了。戒严那天晚上,我对从张家口来的一堆人说,你们带个头,咱们把广场这一大摊儿给缩紧点吧,平时我说过那么多有用的话,根本就没一个人听,现在我不过是说着玩儿,好几万人都“缩”了起来,谁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指令,反正跟着做就是了。一个家伙在东边叫喊,听见听不见的都轰地向那边跑,其实他只是找他的老婆。另一个家伙在话筒附近打了个喷嚏,大伙都屏息静气,等待他的下文。
平常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聪明,别人傻;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别人聪明,自己傻,什么都听别人的,别人也听别人的,最后听一个人的,只要那个人能让自己的话被众人听见,他说什么,下边都万众一心。有一个工人爬到电线杆上,上万人都盯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也许他嘟囔过“操你妈的电阻”,也许他什么也没说,反正后来大家都挺失望,那时他如果知道自己是在最高点,他可能会说点改变历史的话。
只要人堆足够大,人人都胆气粗豪。怕什么?有那么多人呢。打过仗的人跟我解释冲锋者的勇气,说“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现在我知道他在胡说,在这么大的堆儿里,谁还知道害怕呢?就算打死谁,那也是旁边那位。而且那时脑子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情,因为根本就没脑子。每个人都觉得安全和正确,因为他觉得这么多人,总不会都傻吧?大家都这么想,谁也不会去想要傻都傻的可能。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因为他是链条上的一环,而且确实是,当万众一心地往前冲时,有一个人掉过头来,恐慌会立即漫延,转眼之间,大家都跟着向后跑,立刻散摊子了。
――这才算什么呀?在集体主义达到极至的年代,全中国都差不多成了一个人堆儿。后来不也这么“嗡”地一声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