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时候本地电视台也开始大肆谈论报道大闸蟹上市的情况,并给大家讲解如何辨别真假大闸蟹。大闸蟹,学名中华绒鳌蟹,因成年雄蟹大螯上密布绒毛而得名。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4%A7% ... 8%E8%9F%B9在太湖,阳澄湖,还一个什么湖,三大水系里产的都是大闸蟹。
因为第一次吃印象不好,我就没再激情主动地去吃蟹。听说边上批发的菜市场卖的阳澄湖大闸蟹很便宜,但是家里没开火也懒得试。再后来我吃过几次之后,我自己积累了点经验。果然,这个蟹的大钳子上都是黑黑的绒毛。不知道的看上去怪脏的。一般饭店里卖的都是3两半,4两的,最大到4两半。又听谣言说阳澄湖的大闸蟹个大,所以苏州市政府把蟹都买掉了,用来送礼,外面的阳澄湖大闸蟹都是假地。当时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干脆改吃太湖的大闸蟹,我估计我也吃不出什么不同来。不过我还是挺刁的,能吃出来有一家饭店的大闸蟹一定是比其他地方新鲜,虽然大家的价格都一样。但是他们家的母蟹拨开,那个蟹黄流下的油粘得满手都是,一只3两半的母蟹,吃得我居然很腻。前一段时间又去吃过一次公蟹,蟹膏肥腻,肉有一种淡淡的甜味。难怪说公蟹吃肉。
有一个朋友一直说他去了一个挺远的什么地方的饭店,大闸蟹好吃,专门做湖鲜的,“绝不宰人的”。一直说:什么时候一起去啊。我马上答应说好啊。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跑那么去吃蟹。我虚心四下打听过,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吃公蟹,什么时候吃母蟹。答案是重阳节前吃母蟹,重阳后吃公蟹。十二月都到了,卖蟹的地方越来越少,我还是给馋急了,问朋友什么去吃蟹啊。他说那这个周末。一到周末他突然临时有事,就给了我们俩一张背面印有简易地图的名片。
某人就是一傻大胆儿,揣着这张名片,连地图也不带就出门了。一路上......(跳转到“物质一下下”贴)。出了高速公路,某人接着又研究了一下名片,非常迟疑地往前开。路边出现了一对老夫妇使劲儿冲我们招手,我们没敢停。接着往巴城里开,一路上不停有老太太大姑娘热情地冲我们招手。我瞧她们风尘仆仆的,心里怪过意不过去的,但也没敢吱声说要不让她们搭车?心里想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这么大的道路边上搭车,难道这里没有公交,大家都是靠搭车的吗?兜了几个圈子之后,道路两边开始出现饭馆,名字全都是某某某蟹庄。我发出了一声非常白痴的感慨:原来这里也有这么多吃蟹的地方。我们睁大眼睛寻找名片上的名字,还没找到,路就到头儿了,前方是一溜船餐厅。(某人就说其实都差不多吧?)
所谓船餐厅,是沿湖边建在水面之上的仿中式画舫的建筑,进门处正建在岸边,走栈桥进去,造成人在船上吃饭的假象,专门用来一边看湖景一边吃湖鲜。建筑本身一点也不优美。我们有次看天气太好,兴头头打听好了路开车到了阳澄湖边,想象湖边风景会很好,结果到了一看,路边上偶尔有人用简易cooler卖螃蟹,码头上一溜船餐厅,遥望阳澄湖水面上望不到边方方正正全部是网隔开的蟹塘。风景倒是其他湖面上看不到的。不过当时才十月份,整个地方空荡荡的,完全看不到人,那天风和日丽,微风徐徐,倒是很清幽。
我说开进去看看。岸边的停车场非常大,里面停满了大巴士。某人问我:这么多人来干嘛?我说吃呗。你看那人还在剔牙呢。迎面开出来的大巴士上,坐满了人。坐头排的妇女正在剔牙。开进停车场之后才看清,船餐厅不是一个一个由不宽的栈桥走进去的嘛,在栈桥之间的水面上一条缝都不留地布满了两三米宽的低矮的船屋。我一声欢呼在那儿哪!原来我们要找的蟹庄就是其中的一个小船屋。当然我挺奇怪的,这家为什么会比边上其他数十家好呢?也可能推荐的朋友就吃了这一家吧。我们的车在停车场里慢慢开,还没有停稳,从四面八方十几到二十个人就围了上来。我们一下车,大家纷纷吆喝我们去自己的船。我不吱声,只摇手。她们看我们态度毫不迟疑,倒也没强求。只听得其中一个在我们背后对其他人说:他们拿着名片呢。
到了这个啥蟹庄门口,也没有人出来招呼,里面黑洞洞脏兮兮,非常简陋。进门处有张破窄桌子,放着两摞名片。我非常迟疑,这个朋友是怎么找到这么破的地方吃饭的?也许这个地方就是又破又小,但是物美价廉?这时外面有人帮着我们向里招呼了一声,从后面转出一个和善的小个子中年男人招呼我们说:先等等好吧?我后面在忙。我们答应下来,他又说要不你们先到后面看看蟹?我们再次答应,跟着他沿窄木板走到船舱后面,我一边走一边小声问某人:是这儿吗?某人说就是,门口的名片都一样。走到里面有三五个人围着个半人高,1.5米乘1.5米的大方铁网箱在买蟹。某人恍然大悟道:你这里是卖蟹,是吧?对方说是啊。某人说我们不买蟹,是来吃饭的。和善小个子又说:我们家也有饭馆,你们开车了吧,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就放某人在那儿说,我转回到门口拿起一张名片仔细看。仔细看,两张名片是不一样的。背后都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简易地图,但是上面标的蟹庄位置是不一样的。店主名字和电话号码也不一样。和善小个子拿过我们手上的名片,仔细看了看,说他都没有写地址。我这上面都印地址的。我再仔细看他的名片,地图上的红星处果然用红字写着“阳澄湖第二蟹市场”。我们手上的那张名片上连个街名都没有。小个子说要不去我们家吃吧,一样的。某人迟疑了一下,说我们还是打个电话吧,就出了小船屋。
这时候,我们俩也明白了。这里就是阳澄湖,这里才是真正的阳澄湖蟹市场。这个天气了还满满是人。上次我们跑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正地方。知道了这个基本常识我们还挺高兴的。开车出停车场,出口处。一个小伙子和一个老头一左一右围上来。我们放下两边的车窗,那个小伙子对某人说:停车五块钱。某人说我们刚开进去的。那小伙子马上一边对我们一边对老头点头示意道:我看见了。老头从我这边的车窗把头伸进来问道:“我就问一下,老板,你这个车叫什么?”我赌当时某人心里很快活,老头搞清楚车名之后,两人满意而去。
出了停车场,我们回到来时的路上。左右两边又开始出现啥啥蟹庄的时候,我们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过去,某人一边开车一边对方在电话里做导航。我心想哇塞,态度这么好,这么有时间敷衍我们。对方要我们拐上一条小道,我们就看不到哪儿有路能拐,蟹庄主就问了我们的车牌号,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找到主路上来。我们看到他,原来要我们拐上一条很小的农村土路,路中间是半个车宽的水泥路面,路两边就是土沟。我放下车窗问:是要把车停在这儿吗?庄主说不用不用,能开进去的。他快步在前面带路,我们慢慢在后面开,才拐进小路过了大路边上的一排饭馆,只见后面是一片农村。在不规则的土地上不紧凑地盖了一些大瓦房。我左右一扫(怎么听起来像电影里的新007?)就看到了我们要找的那个蟹庄。要说真的其实很方便,但是它的确是不可能有门牌号码。
蟹庄门口是可以停三五辆车的小水泥停车场。正面是两扇大玻璃,可以看到,庄主把靠窗木桌子上的扑克牌快快收起来。我们下了车,进门。这个房子最外面是一个厅,正对门口一条短短的走廊通向里面,可以看到走廊两边有几间房间做包厢,走廊正对面是一个小洗手间。房间的门都开着,显见是没有人。庄主和太太非常热情地把我们像客人一样往厅里的中式长椅上让。我觉得挺新奇的,又一想我们来的时间太尴尬,都下午了。又问要不要开空调,我怕冷,就没客气。房间里摆设很少,什么都一尘不染的簇簇新,大方砖地面冰冰凉。显得又干净又冷清。我们问你这里位置这么偏,客人怎么找上来啊?他说都是介绍来的,没有散客。然后问我们是谁介绍来的。又说本来他是跟他叔叔一起养蟹开饭馆的,但是两家人一齐做做得不开心,就分开了。他还怕我们不满意,指给我们看挂在屋子两墙夹角上镜框里的蟹田的证书,说,“三年前抓阄还是我去给两家抓的,抓了300亩,现在我叔叔养200亩,剩下的我养。”我这个时候有机会仔细看了看他,三十多岁,头发整齐,长方脸,相貌周正,稍稍有点兜齿,下巴上有两颗突出的大黑痣,穿戴像个城里的老板。我们又问那你的客人多吗?他说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桌。
他说你们吃饭?那就来点湖虾,螺蛳,白鱼,再来只土鸡,炒两个青菜,两只蟹,就够了。我听到螺蛳非常高兴,觉得他配得菜不错。他问你们要不要看看蟹?我的蟹养在后面池子里,要吃就抓上来。这边池子吃得差不多了,再从湖里捞。我好奇心大炙,抬起脚就说好啊。他领我们快步往小走廊里走。原来走廊左右两边各两道门,一共只有三间屋是放了桌椅做包厢用,右手边第二间是厨房。所有房间,包括前厅和后面的洗手间,都有平房的一切有点:高房顶,高大的玻璃窗,每间都显得面积大而家具少。我们穿过厨房,我顺便溜了一眼,人家厨房也挺干净的,同样的感觉,面积大,器具少,又干净又冷清。穿过厨房的后门,后面是个小院儿,水泥地面。左手边在水泥地上开了一片正方形的小菜圃,横平竖直地种了几样小小的蔬菜,每棵菜都间距特别大,跟美国的园艺书里的照片似的。十二月中的天气了,棵棵菜都精神抖擞。不过他们都很小,高度不超过一个手掌高。
穿过小院儿,进到后面的另一个小院儿,一样是四方水泥地,一尘不染的。右手边的房前廊上摆着一盆长瓣黄菊花。花盆挺小,上面的三、四朵大黄菊花,每个都比我两个拳头加在一起还大。长方脸说道:“原先我的蟹池都在外边。后来有人家一个晚上丢了七、八百只螃蟹,我们就都移到屋里了。”一边说,一边引我们进了门,进了里间儿。在一片嘈杂的水声中,只见这个房间里沿两边墙砌了两个大水池。两个水池中间留了一条人走路的地方。两个大水池都再分隔成两三个小池。水声来自池底的几个水管,在哗啦哗啦地往外放气流通。某人好奇,指着墙上的抽风机问:“为什么需要有抽风机?”长方脸笑答:“没用。原来这屋是厨房。”长方脸先从右边最远的小池里,钩出一个长方形的扁铁丝网筐,打开,我伸头看过去,里面都是河虾。他一五一十地把河虾抓出几只来。然后一个池子一个池子指给我们看:这里是三两半的,这里是四两的,这里是跟这边对应的母蟹。水池子里也一干二净,螃蟹们极其活跃,一网兜下去捞上几只蟹来,螃蟹手脚飞快地又从网兜里爬出去重新落进池子里。长方脸说:“来对螃蟹?三两半的70,四两的90。”我问:“现在是不是母蟹不好吃了?”他答:“现在蟹黄很硬,像鸭蛋黄一样,有些人嫌太硬。公蟹很好吃。”我不是听说重阳之后吃公蟹吗?就想要不就吃两只公的好了。某人好奇偷偷说“那我吃母蟹没问题啊。”我们就点头说那来一对好了。我们两又磨磨唧唧半天,决定吃四两的。
出了养蟹的房间,往回走,我看到长方脸的太太和老母亲在敲螺蛳,心里更加高兴了。他们一家一定就住这后院里,一共就看到他们两夫妻,老父母,还有孩子。回到吃饭的单间里,长方脸打开空调让我们坐下,叉着手站着说道:“大禹治水的时候,有大地震。地壳变化大水塘变成了很多小的水坑,水塘里的螃蟹就在这些水坑里到处都是。不是地震嘛,有地热,有螃蟹就被煮熟了。我们巴城村有个人叫作巴解,看到这些螃蟹变得红彤彤的,闻上去非常香,就忍不住吃了一只,觉得非常好吃。这巴解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在解字下面加一个虫字,就是蟹。”说完开场白,看我们都笑了,他坐下陪我们聊天。他太太一样一样菜端上来,他则非常健谈一直坐在里面陪客聊天,偶尔跳起来说,“我去把螃蟹蒸上,你们先吃。”出去一会儿。他一出去,我马上压低声音跟某人八卦说,“他肯定在村里算是活络的,要不能娶那么漂亮的老婆。”他太太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完全不打扮,穿着打扮比长方脸低了一个层次,略有点土,但就这样都能看出来眉目清秀的,很漂亮。
先上来一盘油炸小鱼,鱼的名字没听懂。两寸长,一寸宽,炸过之后,背上的鳍还都清楚可见。据说这个鱼只有阳澄湖里有,都没有卖的。某人很喜欢吃,我则嫌胡椒放多了。我问,“太湖和阳澄湖的螃蟹都是一个品种的螃蟹,是吧?”长方脸老王卖瓜道“是,阳澄湖水质好,螃蟹最好吃。其他地方的螃蟹不行。”“什么叫作水质好?”我再接再厉。“就是水清,能看见底。阳澄湖靠东边水深,深处都能看得见底。” 我们俩做惊叹状。他继续补充:“水深,水清,还得湖底硬,螃蟹才好吃。靠岸边的有些地方湖底有淤泥,螃蟹养出来就很脏,不好吃。还有些地方用一种有毒的药水洗螃蟹,那药粉放到水里都冒烟。你看那蟹腿边上总有些地方是黑的,如果所有地方都是雪白雪白的,就是用药水洗过的。我们村每五年抓一次阄来定哪家养那片湖面。湖面都用鱼网圈上,鱼网下面吊着小石头。”某人问:“那湖底是不是也都是鱼网?”(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倒是图方便了,鱼网一兜,所有螃蟹都在里面了。)长方脸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湖底就是硬底面。”
第二盘上来的是湖虾。小小的淡水虾用盐水煮,典型的本地做法。显然她做菜没什么特别的技巧,主要靠原料新鲜实在。我心里觉得她这个盐水虾葱姜放得多了点。长方脸简直像有读心术,说:“来这里吃农家菜就是吃个新鲜。我们这里的菜肯定不如人家饭店里做的花样多,上海人来了都要吃农家菜,他们租那边的别墅住,不去吃饭店,都到这儿来吃。”某人又拿听来的流言来印证:“听说阳澄湖的大闸蟹都被苏州政府买走了?剩下的都是假的?”长方脸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这回事儿。”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补充道,“五两以上的螃蟹是有收购的。不过那很少。”某人回来之后第一个嗜好是看CCTV-7,由笑林主持的农民台,对社会主义新农村有莫大的兴趣。我们看过什么摘辣椒比赛,吃辣椒比赛,翻红薯比赛,他马上触类旁通聪明地问;“你们是不是有比赛,比螃蟹的重量?”长方脸马上答:“有。每年都有。每年县里有比赛,今年公蟹最大是一斤二两(笑嘻嘻按:是不是二两记不清了。),母蟹八两多(笑嘻嘻按:多多少记不清了)。”我们忙问:“那你养出大的来了吗?”长方脸遗憾地摇摇头,“没有。那很少的。县里比赛完了,然后就是评估当年的螃蟹价格。”我们打破沙锅问到底,“定最低价吗?”他知无不言,“最高价和最低价都定了。”“噢,那就像行会一样了。”我总结道。难怪我们整个大地区的淡水蟹价格是一定的。
长方脸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大闸蟹只吃四种东西:玉米,螺蛳,河蚌,小鱼。”“玉米怎么吃?”(我都觉得我们问题实在是太多了。)“玉米要煮熟了敲散了。”某人又问;“听说养螃蟹放下去的饲料螃蟹吃不完,在湖底堆积腐烂,就会使湖水发臭变质。”潜台词是听说新加坡主持修建工业园区时,把金鸡湖的湖底全部一块一块地换掉,停止所有的养殖业。我心里觉得长方脸愣了一下,说;“不会的。我们放饲料都有数。一亩湖面养多少螃蟹,放几斤饲料。这些饲料都很贵的。那个螺蛳从前田里到处都是的那种,现在都买来的。”我脑子飞快地一转:螃蟹吃螺蛳,我吃螺蛳,然后我吃螃蟹?赶紧就问:“你刚刚说我们有一个菜是螺蛳?”他善解人意地答:“给人吃的螺蛳跟给螃蟹吃的螺蛳不一样。给人吃的螺蛳,叫青壳红叶,是真正的阳澄湖螺蛳。壳的颜色是青色的。”我对关于螺蛳的问题毫不马虎,“那叶是什么?”某人白了我一眼。长方脸就一点也不觉得我在傻问,认真回答:“就是螺蛳口上盖的叶片,是红色的。”最后他为了彻底让我放心,给出了真的真知灼见,“给螃蟹吃的螺蛳一块二一斤,给人吃的螺蛳一块八一斤。”
一会儿,他太太就端了一盘炒螺蛳上来。我仔细瞧了瞧,果然叶片能看出来是红色的。螺蛳这个东西,硬硬的肉一点点,一开始吃不出什么味道,全靠炒的汁。一盘螺蛳全部仔细地把尾部敲掉了。长方脸的意思,用嘴在前面一嘬就好了。这种吃法很有道理。因为一嘬螺肉和汁是一起进到嘴巴里,非常香。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是不需要付出努力的,按我的理解。因为缺乏练习,这种简单的吃法我就不会,非得用牙签挑不行。这种江南水田里的螺蛳个儿小,越吃味道越好。我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螺蛳上,对其他菜不理不睬。现在都流行吃福寿螺。一般饭店里的都是福寿螺。福寿螺个儿大,做出了菜样子漂亮,可是螺肉有一股霉味。福寿螺产于广西,广西人都嫌口感不好,不吃,偏偏在其他地方流行。过了会儿,又上来白丝鱼(音。我不大听得懂他们的口音)。这鱼端上桌略有美国风格,鱼头的一大部分被一刀切掉。尾巴还在,鱼骨还在。某人尝了一筷子,就捅捅我让我尝。我夹了一筷子,鱼肉鲜美细腻,盐放得不多不少,真是美味。然后我又回到了那盘子螺蛳上。
我们跟他讲,你这里不好找,我们跑到第二蟹市场去了。那里有好多卖螃蟹的小船摊位,有一个跟你这里名字一样,我们一开始找到那里去了。长方脸严肃地眨眨眼睛,好像马上就像去看看的样子。他说:“那些都是农民,都是没有蟹田的。”他看我们非常不解的样子,掰开了揉碎了给我们讲:“我们是渔民。我们渔民村一共268户人家。巴城只有这268户在阳澄湖上有蟹田。每五年村里重新抓阄来抓蟹田。他们的蟹都是不知道哪里买来的。一进巴城的路上就有人在路边上给人带路,就都是他们的人,带路到他们的船上。上个月还有一个老太太给轧死了。”“那些农民都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本地的。巴城有很多大队嘛,渔民村大队是唯一的渔民,剩下的都是种地的农民。”这下我们明白了,苏州大地区卖地建厂,经济非常发达,这个是非常有名的。巴城属于昆山市,昆山市十年前建立了经济开发区,现在是华东地区台商最多的地方,已经有别名叫大陆的小台北。他所说的农民就是那些土地被征用的农民。我们又问,那么那些农民耕地被征用去做什么?“去工厂上班啊。”他说。然后具体描述到,那些土地被征用的“农民”每月从昆山市政府领2000多土地征用费,(时间有点长了,我记不太清楚具体数字。)如果原土地上有房子的更多(3000?)。如果不去上班,就去卖蟹。“蟹市场上那些小船摊位(他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我们马上点头表示我们看到了),一个一年租金一万二。那些地方卖的蟹都是不知道什么地方买来的。”我们本着科学精神确认道:“那么那里卖的蟹都不是阳澄湖的啦?”他再次强调:“巴城只有我们渔民村的268户人家有湖面,剩下的都是农民。”某人因农民台的缘故,对农民问题特别感兴趣:“那要是有分家的,一家变两家了怎么办?”规则是这样的:渔民村每五年一抓阄,“像我父母养了一辈子蟹,现在60多岁干不动了,就不算人头了。他们每月领1000多养老金。”如果一家生了两个孩子,分了家那就变成了269户。那就是269户人抓阄。我一听,心想:哇塞,这么共产主义!马上问:“那么医疗呢?”“医疗是免费的。”“不过我小孩是要让他们读书读出去的。”他追加了一句。
终于蟹端上来了。我一看怎么盘子里是四只蟹?不是要了一对吗?转念一想人家说来一对蟹不是两个人吃一对,是一人一对。反正跑了这么远,不吃个尽兴不值得。小小的蟹拨开,里面的肉满满的,满到螃蟹肚子上的圆脐里都塞满了蟹黄。每个小夹子里肉都是满满的。无论公母,蟹肉都是清晰的甜味,并且有一种其他肉类、海鲜里没有的清香的蟹香。蟹膏更是肥腻。我无法形容到底如何好吃,只是觉得大闸蟹真是名不虚传。我们从前在城里吃到的味道都差很多。
我的特点是一吃得高兴,话就多:“我们家原来是浙江余杭的。我爷爷讲原来家里吃蟹是有正好一个螃蟹大小的坛子的。螃蟹买(?我为什么记得是买?为什么不是在田里抓?奇怪。大概我从小从来不知道螃蟹是抓的?)来洗干净了,在坛子里撒一层麦子,放一只蟹,再撒一层麦子,再放一只蟹。这样一层一层摞起来。螃蟹在里面动不了,只能吃麦子。过段时间,再把螃蟹都拿出来再洗干净,再重新一层麦子一只蟹地摞起来。养到螃蟹的蟹黄把蟹壳都撑开才吃。只吃蟹黄,不吃肉。”长方脸虽然声称家里一直都养蟹,但是也一脸小孩听山海经的表情说,“没听说过这样的吃法。”我不无遗憾地想,我们家人都喜欢吃蟹。我那也是北京出生的表哥们一直说他们已过世的父母从前一直说退休以后要到阳澄湖边住的。从前哪有什么人听说过阳澄湖呢。
我们问他这个房子的问题。他说这是他家的地,他们都自己盖房,然后不无遗憾地说:“政府不让盖超过多少高度的房子,所以我没法盖楼。”某人指着窗外邻居的房子问:“他那不是比你的房子高吗?”他回答说:“他那是之前盖的。”
最后土鸡汤上来了。长方脸马上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小碗鸡汤。我尝了一口,味道很淡。乘长方脸不注意,问某人:“你说这是真正的土鸡吗?”某人对着汤盘努努嘴,小声说:“鸡腿那么短,肯定不是。”我想了想,他们家院子里没见到养鸡。从理论上讲,他们家如果真的每天接待一桌客人,那么一个小型鸡场是需要的。但是没听说他养鸡,而且养蟹渔民怕是也没必要养鸡。然后我就没吃第二口。
有时候我不能分辨长方脸说的哪些靠谱,哪些并不。我们说藏书羊肉不如涮羊肉好吃,内蒙古的新鲜羊肉尤其好。长方脸马上说他去过内蒙古,那时候他给厂子里跑销售跑过很多地方。说到昆山的台商多,他说王永庆的台塑厂房在高速公路两旁延绵很远。他从前也在深圳做过电子生意,专做小配件,遥控器上的按键啊什么的。这时候我就偷偷捅某人:瞧,我说他这人肯定在村里算活络的吧。我们问他一年养多少蟹,他说今年养了五万只,活下来能卖的四万只。现在卖掉了三万只,还剩一万,春节前就差不多了。他讲大闸蟹可以一直吃到春节,只不过那时候就只有公蟹,而且价格就贵了。我们再问他一年可以收入多少?他讲看年份,去年蟹都没长大,不到三两,就亏了。今年大概有二十万。“那些自己家开船餐厅的赚钱多。”我暗暗觉得他语气里有一点点羡慕。然后某人就给他出谋划策道:“那你为什么不到上海去开个餐馆?”他说,“我这样就很好了,知足啊。”他的蟹主要是给各家大餐馆送。他自己不爱吃大闸蟹,都吃腻了,螃蟹养在一起是要打架的,打架腿就有打断的,掉了腿的大闸蟹没法卖,就自己吃。他已经吃得不要吃了。某人问:“你卖的螃蟹绑防伪标记吗?”这些年,好多大闸蟹腿上都绑有正宗大闸蟹的防伪标记。他不屑地摇摇头,“我说只要螃蟹味道好,大家就会来吃。防伪标记有什么用?假的不照样能打防伪标记?”我想起同事对海蟹和淡水蟹的评价,就问:“你吃过海蟹吗?我听说梭子蟹很好吃。”他脸上一亮,马上说:“好吃。”我本着一个饭桶的原则接着问:“那什么地方能吃到梭子蟹?”他面露迟疑遗憾之色,道:“你们要是明天来,这里就能吃到。我明天去浙江送蟹。梭子蟹是杭州湾产的,我每次去之前都跟那边饭店的人说好我要多少梭子蟹。人家给我留好,我把梭子蟹给这边的饭馆带过来。自己也吃。”他热情地补充:“你下次来之前先打电话,我给你订梭子蟹。”他简直像要露出回味之色来咂咂嘴的样子,津津乐道地说:“梭子蟹和青蟹都好吃。”
这样我们俩对淡水蟹和海蟹的区别非常好奇。就问他这两种蟹有什么区别呢?他介绍大闸蟹卖到春节就结束了。每年春天他要到长江入海口去买蟹苗。大闸蟹原本是在长江入海口处产卵,小蟹苗出生后要自己游回上游阳澄湖地区长大的。如此年年周而复始。现在长江上筑了不少堤坝,大闸蟹无法自己游回上游,所以他们要到大闸蟹的出生地去买蟹苗。他指着某人喝啤酒的玻璃杯(注意,中国国内的玻璃杯容积比美国的要小恨不得一半)道:“买蟹苗,比你这个玻璃杯还要小的一杯,有十几万个蟹苗。那蟹苗小得看上去跟小蜘蛛一样。这样一杯买回来几家分。”我把整个流程思考了一下,因为无法回游,大闸蟹被买到上游养起来,那么就算没被吃掉,他们也不可能自己游回到入海口啊。就问:“那是有人在长江入海口上养蟹苗嘛?”他否定:“不是。都是野生的,野生的才好吃。也有人在那儿养蟹苗。人工养的不好吃,养不大。要是错买了人工养的蟹苗,这一年就全赔了。”我又问:“那蟹苗小得像小蜘蛛一样,你怎样分辨什么是好蟹苗?”答案是简单的,“我们每年都去的,他们都认识了嘛。不会卖给我们不好的。要不然骗我们一次,下次我就不去他那儿买了。”我再具体问那些人的蟹苗是如何得来的就东问西问不得要领了,显然再多了的源头故事他也不清楚。但是他讲,他小时候,长江上没有那么多水坝,大闸蟹都自己游回来,那时候蟹在田里,水洼里到处爬。除了本地人没人吃,直到98年江泽民来访称赞了阳澄湖大闸蟹,这才流行起来。我这时候就想,那你父母是怎么一辈子养蟹的呢?也没好意思问。
现在来他这里的客人都连吃带买,他负责给客人把大闸蟹空运走。“上次还有台湾来的,一人拎25只。飞机上允许一人带几十斤水产的。”“前段时间台湾说查出大闸蟹里有致癌物质。那都是胡扯!”他非常气愤地说。我们一听心里马上活动了,问,“有寄到北京的吗?”他痛快地说;“有!最近有好几单呢。”我们吃完了就随他再到后面去买蟹。回到哗啦哗啦的养蟹池,他们问你们要几对?我们俩家人口数量一致,先决定一家五对。某人又妄图以他们家有新生小baby为由,为他家多谋一对,被我断然拒绝。最后两家都升级到六对。长方脸小夫妇俩利索地从两边蟹池捞出十多只螃蟹放到水桶里,又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挂在上面的白棉绳。把棉绳一头咬在嘴里,一只手抓起一只蟹,另一只手抓住棉绳另一头三绕两绕麻利地把活泼地乱动的螃蟹绑得结结实实。数到12对之后,把桶里剩下的蟹放回蟹池。这时候长方脸的老父亲端着一个小铝盆蹒跚地走了进来,站在我们四人中间,仰起满是皱纹的扁扁的面孔好奇地看看我们又看看他儿子。我瞟了瞟小铝盆里面是壳都被砸碎了的螺蛳。长方脸接过铝盆,一把倒到养蟹池里。老父亲就站在我们中间仰着脸听他给我们讲:隔水蒸蟹的时候,不要解开绳子。解开了蟹要打架,腿会掉。连绳一起蒸。蒸蟹很讲究火候,水开5、6分钟之后关火,然后在焖7、8分钟就好了。大闸蟹不能吃死的。空运到的大闸蟹如何辨别死活呢?冬天这种天气大闸蟹开始冬眠,不怎么活动了,吃得也少了。绑得结结实实的大闸蟹看上去都没动静啊,这时候你把绑着的蟹放在地上,用手指敲他的背一下,活着的蟹一敲眼睛就会动。说着他给我们演示,地上绑着的大闸蟹在傍晚的天光中,青黑色的背、青褐色的一点点眼睛,死气沉沉的。他蹲下来用食指稍稍用力一敲,那螃蟹的眼睛顿时伸出一截四下张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我不禁出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走到空荡荡的外屋,从墙边的一摞压扁的印刷着阳澄湖大闸蟹字样的硬纸壳包装箱上拿起一个,对我们说这是我装大闸蟹的。他们夫妇俩把大闸蟹一个叠一个地仔细码到纸壳箱里,刚刚好装得满满的。指点我们说:“这个箱子边上都有透气孔。你们寄快递的时候,在外面再包一个箱子,别让人看见是蟹。在外边的箱子上扎几个孔给蟹透气。寄的时候写水产品航空公司就不会压了。”某人嫌麻烦,问你能不能给我们空运了?他犹豫了几下,说可以啊,掏出手机开始打。只听得他问对方说:“到北京不行啊?”然后挂了电话跟我们说现在那里不给办了。他太太马上从屋里拿出几张运费的单子给我们看,说从前都可以的。我好奇瞧了瞧,第一张是到东直门的,后面的都是去深圳的。说来他也整整陪了我们一下午,天都黑了。我们道了谢,付了二百五十块钱饭钱,拎上了蟹,就回去了。
回到家把一箱子蟹放在凉台上冻着。天冷,长方脸说过,蟹处于休眠状态,出水之后可以活十五到二十天。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纸箱子水塌塌的,软的没法用了。拎到公司从硬件组找了两个厚纸盒凿上洞,打电话给快递公司来取。快递公司的也是个中年小个子。我们跟他说这个东西不能压,我们要不要在外面再套一层纸箱,中间垫上纸。他说不用,他回去考虑考虑怎么给我们包装,然后他用洞悉阴谋的贼么嘻嘻的小笑容问我:“是大闸蟹吧?”我想了想,他是本地人,就答是。他很聪明地得意地说:“我们公司边上就是一个专门运大闸蟹的公司。”我问多吗?他答:“上海、深圳多,北京的少。”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能在外包装上写是大闸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