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笑写的太慢了。受不了。
陈语第一次碰到庄的时候，并不知道她也是谭的情人。
认识谭是七八年前，他还是摩根大通的股票经济。确切的说，是摩根的股票经济--那时候还没被大通并购。作为IT 部门的小实习生，陈语被派去修谭的电脑，心里满腔怨恨。没想到在华儿街大银行的实习竟然是这么无聊，以后怎么往简历上写！早知道不如去那个三蕃市才露臻嵘的小网路硬件公司。真是被满嘴流蜜糖的美貌人事部姑娘给骗了，她说：“我知道，你这样名校的优等生也许满脑子想的是去下一个微软雅虎大战雄图，能进入世界著名的摩根投资公司，在简历上会是很有利的一笔。再说，你不想趁这三个月好好感受一下多姿多彩的纽约生活？公司每周都会组织观剧，看现代舞，芭蕾，听歌剧，去各种各样的好餐馆，甚么风味的烹调都有。我的中国同事都说，纽约的中国菜是最地道的，比三蕃的还强。”
陈语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心想看看也好。
那个长的象芭比娃娃的姑娘没撒谎，可是隐瞒了事实。陈语不愿与陌生人合住，幸好有放暑假哥大学生短期出租，一个象壁橱般大的房间，比她整个二居室的月租还贵，一回家就要窒息。出门坐地铁，站台上热的象桑拿浴，如果不幸碰上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更是不堪忍受。好在他们大多数时候都窝在有空调的地铁里不下来，但是如果不幸坐在一节车厢里，也够受的。不时还会有人前来吊膀子，用中文荒腔走调的说你好，一下子拉不下脸，微笑一下，就被罗嗦了一路，好不容意熬到站，一句再见，逃也似的下去了。又不敢回头看，一路担心著怕被跟踪。从此学会拉长脸垂下眼睑，不敢跟任何人接触眼神。
她喜欢跑步和做瑜珈，发现这里的健身房都要七八十块一个月，还得交入会费，签一年协议，差点没晕过去。同事建议去中央公园跑步，瑜珈就只好算了，公寓里真是连放块瑜珈毯的地方都没有。说到，中央公园，又要腹诽不已--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公园是这个样子，一点景色也无，草地上黑压压的躺满晒太阳看书的人。有次看见两个漂亮的象太阳神的男孩子并排，正心旷神怡间，一个坐起来给另一个涂防晒油，亲密的低下头吻他的脊背，她当时就被吓到了，加快脚步抛开，心里砰砰跳的好像是自己做了丑事。
如此种种不习惯，在加上在公司里被人指使著干无聊事，写些无聊的script, 陈语觉得纽约糟糕透了。真巴不得这三个月早早过去，回到人人友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
走到谭的桌子前，核对了机器的名字，问：“你好，是你抱怨桌面上的OUTLOOK 图标找不到了么？”
他不作声也不反应，好像根本没听见，可是陈语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看不见？耐心等了一会，又问：“你是谭么？你向系统投诉桌面上的...”“嘘！”他不耐烦的把手指放在嘴边，眼皮都没抬。
这才注意到他微侧著头，另一边肩膀上夹著只带肩垫的电话，正留神倾听。一时不知道是站在原地被当透明人看好呢，还是回自己的楼层等他大人再召见好；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气上升--明明是他十万火急打电话到系统求助台叫人立即过来帮忙，忙赶了过来又不带正眼看。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只有他的时间最宝贵，他的事情最重要？这一个月来见多了这样的人，受多了这样的浑浊气，突然火往上涌，转身就走。
走出一半突然听到后面说：“对，对不起，我回头打给你。”然后是：“对不起，你请回来，我刚才在个很重要的电话上。”
陈语努力挤出微笑：“没关系，如果你忙我待会再来。”
他烦躁的说：“别废话了。我找不到我的outlook 怎么工作？你现在就得帮我修好，生死攸关。”
陈语心里骂声蠢货，不客气地叫他让开，在桌面上看了一下，到回收站一找，果然在里面。她把图标拖了出来，放回桌面上，说：“你大概是不小心给删除了。如果以后再发生，你可以直接从任务条上点程序，再点微软办公室，里面有....”“不用，我喜欢直接从桌面上点，我没时间一张张展开菜单。多谢！”他挥挥手，打断了陈语。
“那好吧。如果没事我走了。”陈语边说边转身就走。
“等等！”他看了眼屏幕，突然著急的叫起来：“这个图标不象原来一样在最前面一排！”
“你可以用鼠标点著移到前面去。”
“可是那样就盖住了我的excel 图标！”
陈语按捺著怒火，回去帮他把图标排列整齐。
他又提出意见：“把那个挪开一点，不然挡著我太太的脸。”
方才看见墙纸是他，他太太，和两个儿子的全家福。陈语恶狠狠地把那个图标从他太太脸上移开，放在他脸上。
他大概觉察了她的不耐烦，没说甚么，让她走了。
再次看见谭的时候是他来给实习生讲话，仿佛换了个人，谈笑风生，亲切随和，笑料络绎不绝，把气氛搞的十分活跃。比如说，有一次弄砸了客户的要求，客户拒绝再给他们定单，过了几个月避过了风头，他鼓起勇气厚起脸皮又亲亲热热打电话过去：“艾尔，你怎么样！是我，摩根的谭啊！”
艾尔回答：“谭啊！你还活著？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并且直接滚到了地狱最低层！”
谭说：“我只当他讲了个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连声夸'你真逗你真逗'，忍辱负重，终於把他争取了回来。”
陈语忍不住想，靠，这样都忍的下来，我服了你。
这时边上两个女孩在轻声议论，红头发碧绿眼睛，脸上一把俏皮碎雀斑的姑娘说：“他真性感。你瞧他那自信的眼神，一扫到我我就要融化。”
性感？陈语看著他剪的很短，已经开始荒芜的头顶，反应不过来。相信这两个女郎看见他在电脑面前的蠢样，也会有不同感想。
另一个黑卷发深深黑眼，稍大鼻子也难掩妩媚姿色的女郎说：“可惜他结婚啦。你看他戴著戒指。”
红头发说：“谁介意呢？以他的收入，养两三个情妇不成问题。”吃吃的笑，“我情愿做受宠的情妇，钻石项链，狐皮大衣，天天在麦迪逊大道逛名店过日子。”
黑头发感到有为自己族裔辩护的需要：“我们犹太男人都是忠实的丈夫，准没戏。刚才那个投资部的资深分析顾问倒是单身。”
红头发说：“哇，半秃头，胖肚子，深度眼镜，一看就是统计系毕业，找不到女人的书虫。我可没兴趣。”翘鼻头一皱，连的脸上雀斑一粒粒跳舞，非常可爱。
陈语不耐烦，转脸看到周围的男男女女，个个穿著入门级西装，衣服不够的部分用自信的神情补足，聚精会神，眼里放著狂热的光，写满往上爬的欲望野心，无限的热情和精力，羡慕和嫉妒。
陈语给安平打电话时说：“真没想到都九十年代了，我还能见著活生生的掘金小娘子，也算开了眼。”
“真的真的？给说仔细点？”安平来了劲头。
“神著哪。媚眼一飞一飞，毫无目的像飞流弹。还有，我在商店里看见卖貂皮大衣的--大夏天的，看了都流鼻血--都九十年代了，谁还穿裘皮？还有，我在德州几年加起来也没有在这里一天看见的穿西装的的人多。难受死了。”
“你要不要穿西装？”
“我们得穿衬衫。幸好是夏天，裙子也可以。”陈语懒洋洋的说：“不然赚的钱光付房租和干洗费就没了。”
“真是，都九十年代了，谁还穿衬衫？”安平学著陈语的口气取笑她。“哎，你有没有去老友记里的centralperk 咖啡馆？”两人都是老友记迷，刚来美国的时候天天看，捧著电话边看边交流。
“没有那个咖啡馆吧？我倒是去了中央公园，一点不好看。不过，看到有人同时溜三条大狗和两条小狗。”陈语□慕的说。
“真的？养那么多狗干吗？”安平也很□慕。两人都爱狗，大学的时候，安平有个狗年历，两人常争著假装领养上面的漂亮狗，给它们起名字，呢称，编故事。
“不知道哎。也许人家有时间。不过某人说那可能是专为有钱人溜狗的。”
“谁说的？某人是谁？”安平嗅觉灵敏，闻到了话语中的一丝暧昧。
陈语突然扭捏起来：“没甚么，一个也是在这里做暑期实习的中国学生，原来科大的。”
安平把著不放，继续盘问，恨不能把陈恳从电话里揪出来瞧个仔细。陈语一边说“没有啦不知道不太熟”，一边还是被刺探出了大概。
在公司组织的活动里，一群中国人自然就扎堆，也不知怎地一来谈到跑步，陈恳说他也喜欢跑步，下次一起去，就自然要了她的电话。固然周六上午打了电话来笑她懒，叫她起床，趁凉快出门。他穿西装显得有点生涩，换上运动衣却长手长脚的有点大男孩的潇洒，两人不说话，一直跑了一圈半。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她出了一身汗，偷眼看他却不多喘气，显然是放慢了速度的。后来他起身给她买了菠萝樱桃味的冰棍。
看见路上溜冰的人，陈恳问：“你爱溜旱冰么？”得知她爱溜却溜的不好，说：“那我们去西边沿水的那条线溜。不象中央公园那么多上下坡，你准行，我教人溜旱冰最拿手。”
陈语一半胆怯一半不愿在他面前丢脸，找借口说：“我没把溜冰鞋带到这里来。”
陈恳想了想：“你穿几号？我妹妹的也许你能穿。”
原来是做惯了哥哥的缘故，怪不得明明同龄，对自己的态度老象是对小妹，照顾里带点权威。想起大学里打发不喜欢的男生，最常用的就是“我只把你当哥哥看”，陈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恳问：“你走甚么神呐？”顺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陈语有点被得罪了，收敛了笑容，坐正了点，不做声。
陈恳不以为意，接著说：“她的头盔，护甲你都能用。保险点好。”
虽然是这样，第二天两人背著装备，坐著公共汽车去西边时还是很高兴。陈语其实还浑身酸痛--头天为了跟上他，跑的比平时快--可是心里说不出的明亮，阳光晃晃的晒在脸上肩上，俩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陈语说这很象小时候周六坐公车去少年宫上培训班。陈恳笑话她是乖孩子。陈语撇嘴不信他就没被老师家长逼著去过课余辅导班。他说：“真的没有。小时候我净打架来著。”
陈语当他开玩笑，反问：“真的？”
他突然神色有点奇怪，好象想起了什么很遥远的人，温柔的一恍，然后玩笑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再世为人了。”
他们沿著河边一路滑下去，周围有慢跑的，也有骑自行车的，陈语先是战战兢兢胆小如鼠，然后得意忘形越滑越快，陈恳在不敢比她快也不敢比她慢，前后护著，简直累死。她满觉得游刃有余，就潇洒的盼顾开了，看到边上的练体操也要指点一番。陈恳苦笑著求她注意脚下，别以为带著头盔护甲就可以随便摔。说时迟那时快，河边天空轰隆隆降下一辆直升机，狂风大作，陈语兴奋的冲了过去，脚下一个趔切，陈恳眼疾手快地抓著她手臂，被一借力，陈语站住了，陈恳摔了个马趴。他没带护肘，胳膊上擦破了一大块，登时就流起血来。
陈语手忙脚乱找不到纸巾手绢，陈恳倒很镇定，做手势叫她别紧张，脱下白T 恤用力想撕下袖子，不知是伤后无力还是衣服做的结实，硬是纹丝不动。他一边自嘲的笑，说：“从八岁起会滑冰，就没摔过跤，今儿个栽在你手里了。”一边干脆把整件T 恤裹在手上。两人坐在路边稍事休息，陈恳起身：“接著滑？也得给你个摔跤的机会，不然我太丢脸。”
滑到切尔西码头体育馆的时候，陈语叫他等等，去买了件新T 恤来：“赔给你的。”他一笑，顺从的穿上，胳膊上裹的解开也已经止了血。两人高高兴兴滑下去，仿佛这小波折只增添了额外的快乐。
来回滑了两个来回，陈语累坏了，陈恳说：“可惜夏天天暗的晚，不然坐在河边顺便就把日落给看了。下城那一片的高楼都是镜面玻璃，在夕阳下全变成耀眼的金色，连哈德荪河面也映成金色，让人全忘了河水有多脏。-- 脏有脏的好处，脏带著人气。”
以后他们常在一起玩儿。他似乎喜欢她，又好像对妹妹，亲昵的自然却不象男女朋友。开始陈语挺欢喜，觉得他不象学校里其他中国男生，看到相貌端正些的未婚女生就公然大献殷勤，不但做给女孩本人看，也做给全世界看，叫其他对手却步，却不知道多么叫人不舒服。陈恳没那急相，可以松弛自然的相处。时间一长，却不见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不免猜测陈恳的意图。这只是他的夏日罗曼史么？虽不承认自己喜欢他，却也觉得丧气，偶尔也想的有点烦躁。又笑话自己，甚么大不了的事，男孩子到处都是.
陈恳的铁哥们居今朝和唐月小两口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赶上唐月毕业，小小的一居室里满室春光。这天唐月要去外州面试，居今朝不放心她开车，求陈恳来帮他带一天孩子，自己做太太的司机。陈恳央求陈语陪他同去，怕自己把孩子砸了。陈语其实也没带过孩子，可似乎女人就该有天赋，说不出拒绝的话。早上到了居家，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看著快背过气去了，死活不肯碰奶瓶，唐月一头的汗，简直要绝望, 带著哭腔说，实在不行就不去面试了。陈语试探的建议：“也许孩子不饿，饿了就会吃？”唐月焦虑的说：“他都两个多钟头没吃过奶，平时早该饿了的大哭了。”眼看时间紧，居今朝举出三天前宝宝吃过五秒钟奶瓶的例子，一口咬定要母亲不在屋里才行，连哄带逼的把唐月弄出了门。
他们一走，孩子倒安静了些。两人看著宝宝躺著滴溜溜的转眼珠，不敢轻易抱起来摇，怕弄巧成拙。宝宝突然笑了，乱挥胖胖的小胳膊诱惑他们。陈语的心先融做一团，忍不住说：“宝宝伸手，怕是要抱呢。”陈恳对著孩子就心虚，平时的镇定早飞出窗外，没主张的回答：“要不就抱抱？”陈语小心的抱起来，发现孩子还挺沉，刚摇了两下，宝宝就放声大哭，似乎在指责她摇的不得法。她惭愧的不行，陈恳也慌了，赶紧接过来。他抱孩子的姿势更不对劲，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放手脚。宝宝头朝下脚朝上，哭的更凶，还开始吐泡泡，扑扑做声。陈语又赶紧接了回来，正赶上一口稀糊糊的吐在她身上。陈恳要伸手接回来，陈语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说：“不能给你，你怎么倒著拿啊！”陈恳不做声，给她拿了纸巾过来。陈语一边紧张温柔的晃悠宝宝，一边发号令：“麻烦你拿盆水过来，还有，给我下楼买件T-shirt " .陈恳耸耸肩，滴咕一句“还挺bossy ”就出门了。被她听见，心里很不痛快。
等局家小两口回来，两人倒也把孩子哄的头头是道。中间换尿布喂奶的笑话他们掠过不提，也不知道背后唐月笑道“怎么今天我不在，宝宝倒能吃能拉，多吃了一倍的奶，多用了两倍的纸尿布.”
夏天过去，离开的时候陈语既依依不舍，又如释重负。一起实习的同事象结下多么深厚的友谊，互相留地址电邮，发誓要保持联系。陈语没好意思主动跟陈恳常常联系，和唐月倒成了好朋友。
毕业以后，陈语对纽约的公司看也不看，留在耷拉丝一家前景远大的小网络公司。没想到这几年后换工作，还是要跟东部客户打交道，隔了半个美国被他们聒噪。这次出差，真是一千个不情愿。被客户在电话上不分青红皂白数落还受不了，更别提亲自上门被他们扔砖头。老板说：“这几个小客户虽然每年交的维修费很少，老是系统崩溃了来抱怨，影响也不好。问题主要还是他们用的是旧版本，还得人处理。我们要能劝他们升级到新版本就好了。但是他们不愿意啊！我们得把他们先气给弄顺了...”这时营销部的吉米自告奋勇：“我们应该去给他们的系统做个负荷分析，然后用数据说明为什么他们的机器不堪重荷，毛病不在于我们，而且他们该升级，就能解决问题。我建议派个工程师和我一起去。”陈语赶紧低头避免眼神接触，架不住老板已经赞同的说：“好，就这么办，语，你一向跟这几个东部小公司打交道，你和吉米去。”
跟吉米一起旅行倒不闷，他总能逗的陈语笑。出差又不算正式上班，吉米的笑话不免带颜色。如果是别的同事讲，陈语也许会被得罪，可吉米是喜欢男人的，有点姐妹的意思，少许多拘束 -- 受流行电视剧的影响，陈语早过了见到同性恋如洪水猛兽的时期，觉得有一个gay best friend 是件时髦的事儿。两人八卦著公司里的旧事，甚么前前任CFO 娶的是原来公司里的秘书啊，甚么市场营销部的谁谁曾经跟人事部的谁谁约会啊。陈语惊讶的问：“跟同事约会，分手了还得见面，不是很尴尬啊？”吉米挤挤眼：“所以你和夏至今还没撞出火花？我告诉你啊，小姑娘，怕失败而不尝试的人永远不会成功。”说时装出严肃的脸色。陈语差点没挣脱了安全带跳起来：“谁说的？没有的事！”吉米意味伸长的唔了一声：“我可能感到你们之间的电流噢...”陈语极力否认，他也就不再谈了。都说男同志是女性的贴心人，原来真有人贴了心，滋味还挺不好受，感觉更象当众掉了胸前第三粒扣子，虽然没暴露甚么，难受的不成。陈语余惊未了，常夏又浮上心头温柔的恼人。偶尔幻想常夏鼓气勇气来拉她的手，她却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这老木头恍然大悟的神色，该有多么可爱。这时嘴角不由也练习起假想中鼓励的微笑，随即想到吉米还在边上，偷眼看他正低头读杂志， 方才放心。
在旅馆放下行李，吉米自去换衣服，叮嘱她也得换上西装。果然，打扮到了十分 -- 浅灰色西装，粉红色衬衫，打著条粉红夹银灰的斜条纹领带，百媚横生的出来了。陈语直为自己朴素的白衬衫黑西服惭愧，同时惊讶吉米一到这花花都市就象换了个人。
走进客户的大楼才显得吉米没过度装扮。这桩楼里都是杂志公司和广告公司，进出的人儿个个年轻标致，修饰的当，风头十足，比SATC还SATC，自己简直就是黄毛丫头落到天鹅堆里。接待员透亮的绿眼睛怀疑看著他们，垂下涂著闪亮浅绿眼影的眼睑，晶莹透亮的法国指甲在键盘上八达一番，回答系统里没有他们的会议预约，顺便歉意的责怪了电脑系统一番。吉米笑眯眯求她再查一遍，同时保证“语会把你们所有的问题都解决。”陈语心说这是那儿和那儿啊，怎么吉米一穿上唾骂四粉红衬衫就变了技术白痴。接待员犹豫拨了助理珍的电话，方才放了他们进去。一进了门跟外面漂亮的大厅截然不同，过道里放著复印机传真机打印机，沿墙是办公室，中间隔成许多方格，漂亮人物们就在这拥挤的方格里忙碌，好像一群工蜂。陈语发现，公司外表虽然光鲜，里囊也跟中西部的工程师们差不多。
珍赶著迎了出来，非常年轻，也相对朴素，带著歉意说：“主编正忙，你们能等一会么？”吉米忙说没问题，陈语忍不住问：“你们的IT 总管呢？我们不如和他谈谈。”珍一愣，仿佛没明白过来，随即说：“我们没有专门的IT 部门，只有系统管理员负责这些。他今天事假。”
在电话上跟她们主编打过一次交道，记得叫庄，非常强硬的女声，陈语多少有点怕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心理作用，总觉得珍有些凡事都陪著小心的模样，战战兢兢的，说不得是被老板长期荼毒的结果。真见到时吃了一惊，和想象里嚣张模样完全不同。娇小的庄满脸春风的亲自迎了出来，连声抱歉秘书把会议排错日子，害他们等，又说自己只有十五分钟就得跟另一播客户开会。她容貌中等而笑容妩媚，略嫌消瘦的脸上嵌著双玲珑婉转的眼睛，叫人忘却她过於单薄的下颏和不很开阔的额头，纤侬合度，妆容细致，没法估量实际年龄，三十到五十之间都有可能。陈语正在胡乱猜测，吉米已经开口：“庄，我们在电话上谈了，这次是我们公司免费为客户作效率测试，看系统如何可以优化升级。语是我们这方面的专家，凡经她受调试改进的系统，稳定性和效率都大大提高。”庄故作讶异的睁大眼睛：“升级？我们没有要升级啊？现在只是公司内部服务器常常突然瘫痪，我们只希望能找出毛病。升级的事现在还不考虑。”吉米笑道：“很多时候瘫痪是由於负荷过重造成的。当然要等语发现真正的问题所在，才能谈怎么解决。”庄也微笑：“我不懂电脑技术，等语拿出报告来，我们参考一下第三方意见再看。好了，请原谅我得去开会了，需要什么珍会帮助你们，语你如果要明天或者后天来作测试也请不必客气。”
两人出了门去下一家公司，吉米立即塌下了脸。陈语忍不住劝：“何必那么沮丧？他们不是很客气？”吉米恼怒的说：“电话上她口气很松，仿佛在考虑升级的可能。没想到来了口气紧得滴水不漏。而且，没准是故意不给我们安排时间，免得我作产品介绍。”接下去两家公司也是大同小异，陈语也看出客户们对他们虽然客气全是敷衍，感觉自己不是不象登门叫卖推销员的。吉米沮丧之余笑道：“语，全看你的了。来，晚饭随你挑馆子。”
结果吉米可以一个人占两人的份额，陈语早约了到居家拜访。他们虽然还在这一带，已经生了第二个孩子，在新泽西买了房子，搭火车只要四十分钟。到时天色已晚，门前影影绰绰看见玉兰狗木高大繁盛，春天开起花一定很美。一开门时菜香扑鼻，陈语立即就饿了，没留神就嚷嚷：“居今朝，你好福气。”来人一楞，道：“喝，几年不见，装不认识啦。”陈语这才看清，开门的居然是陈恳。这时唐月也赶了出来，高兴的把陈恳挤到一边去，拉着陈语笑盈盈的看：“你皮肤晒棕了真漂亮。居今朝带孩子在附近playground 玩，又超过时间了。两个小子，一出门就野的不肯回来。他宠孩子宠坏了，被他们抓到弱点，知道亲他一个就可以多玩一分钟。”进了门玄关高高的天花板下, 顶抢眼的是盆枝繁叶密的发财树，地下庞大的恐龙阵，摆出吃草的，打架的，排队迁徙的，各式模样，蔚为观止。唐月不好意思的连声说：“丑死了，不好意思，大的那个学数数的时候，不知怎么数珠子算盘学不会，非要这种硬塑料的绿恐龙，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得不搜集一箱子。学完了数数他又爱好上摆阵势，隔几天就要重摆，别人一碰都不让碰。”一路抱歉着到了客厅，里面早有个女郎带笑站起身来，打的薄薄的小卷发贴在头上, 十分妩媚干练 。唐月介绍这是鸣芳，海兰的朋友：“海兰你还记得么？你见过几次，我同实验室的，做菜特别好吃的那个？”原来海兰毕业后去西部了几年，去年夏天刚搬回东部，买的房子正在居家附近，两家成了邻居，来往更为亲密。“你不是电话上说起过特别想吃京东肉饼？那天海兰正好在，听到我说就非要特地过来做，还有好些京味菜，该对你胃口。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借花献佛，真不好意思。”海兰听了高声从厨房里辩驳：“我刚来的时候你们帮了多少忙，我不愿空口感谢，知道你们也不爱听，只好做些菜表表意思，你们却这么客气 -- 那我可要开口一件件谢过来，你们别不耐烦！”说时走了出来：“肉饼现煎的好，不如现在趁热吃，就当开胃点心。麻酱凉面已经在桌上了，明芳手赶的面条特好吃 -- 煎饼的面也是她和的，我就这和面赶面的技术，老也学不好。饺子等他们回来再下。”这时明芳亲密的笑话她：“你就是装不会，嫌和面揉着费力。”海兰斜了她一眼：“你呀，除了和面，就不会别的了，厨房里东西放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是怕你觉得自己没存在价值才不学的。”陈语见了两人这番光景，想起以前隐约听到的一点儿事，心下明白过来，脸上也没现出一丝诧异。
陈恳自从开门以后没说过一句话，跟进来就往沙发上一窝，怪无聊的抱著个绿恐龙摆弄。唐月心知他是受了没被陈语认出来的打击，暗自好笑，招呼：“陈恳，过来吃肉饼，别闷嘴葫芦似的。”他一边道：“你们一群女人说话我搀和不上。”一边懒洋洋的走过来，摆出个满不在乎的款。
陈恳其实变化不大。脸上的孩子气退的七七八八，更壮实了，本来有点长手长脚不知道往那里放，现在妥贴了许多。变化大的是海兰。记得原来她脸儿黯淡，五官也不起眼，老觉得自己不美似的，总是穿牛仔裤白文化衫，好像躲在宽松的衣服里才感到安全。其实人顶好，做一手好菜，又好客，她和另外两个男孩子合租的公寓里是大家周末的当然去处。唐月带大家同去过两次，回路上议论起来。唐月和陈语觉得海兰和那个叫万家峻的男生该是很好的一对，居今朝却觉得万家峻对海兰没甚么意思。唐月不服气：“海兰人多好，又贤惠，谁娶了她是福气，更何况这边留学生男多女少。”居今朝无奈的说：“你以为？男人说到底，都是要找漂亮的。”陈恳添了一句：“听说万家爸妈催他回去相亲结婚呢。他给我们看照片了，有好大一叠，个个电影明星似的。”唐月一听就火了：“那他说甚么？”陈恳有点怵唐月的急脾气，赶紧说：“没有没有，他也是当笑话说。谁家爸妈不爱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也不愿意，说这速成的事儿，没劲儿。”唐月脸上方才放缓了些。
那个万家峻听说还是回去速成结婚了，老婆很漂亮。海兰很伤了一阵心，后来的事情就没怎么听说，只知道她一直没结婚。万家峻的老婆后来突然离家出走，等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八个月后，大腹便便。万家峻不知道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更不知该挽留还是等孩子生出来看，很苦恼的跑到BBS 上匿名向人请教。可是中国人的圈子只有那么大，一下就被人猜到，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他老婆的闺中蜜友出来辩解，历数万家峻平时对老婆多么不体贴，不让她上学，仅关在家里，让她做饭做家务。然后挺万派出头，说她上学托福不够分数，万家峻舍不得老婆出去打工，哪里是关着她！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端，争持不下。无论如何，只有让当事人更难堪。万家峻象霜打的茄子，毕了业索性也走的无影无踪。后来传说有人开车路过阿里桑拿一个鸟不生蛋的小镇，在麦当劳里看见似乎是他，胖的不成样子，身边有个同样肥硕的老婆，两人抱着超级套餐狂啃薯条，老婆似乎并不是原来那个-- 不过也难说，胖到那种程度，五官都走样了。
他现在见到海兰，不知会不会后悔。陈语想。海兰明显的自信多了，一头大波浪，身段丰盈得当，脸上淡淡得体的修饰，整个人光彩焕发。突然她想到，也许这是爱情的力量，也许海兰本来就是蕾丝边，和男人在一起只能激发她贤妻良母的潜质，只有和女人在一起才能让她变得性感妩媚。
外面一阵喧闹，透过阳台落地窗就看见，居今朝脖子上骑著小的，手里扯著大的往回走。家瑞一路拧著身子，用手比划成机关枪，嘟著嘴发出一串逼真的枪声，向领局家出来溜达的小狗射击，然后矮身前进。家杰正用手乱揉老爹的头发，从中得到无限块乐，格格不已。陈语发现当年她抱过的宝宝都长的半人高，大惊失色的转头望向陈恳，他耸耸肩，表示“我知道你想什么，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了门家瑞一见海兰就撒开欢了，冲上来问是不是又有“乌鸦的炸酱面”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跳著脚高呼：“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而显然不知道出处，因为满脸是异常兴奋的表情。小家杰还不怎么会说话，也跟著哥哥蹦达，嘴里呜噜呜噜。唐月强迫他们洗完手脸才让上桌，海兰张罗著给他们拌面条，眼睛简直离不开小哥俩儿，一会儿说：“Ray! 别把面条当胡子挂！别又吸进去！”果然家瑞含著面拖来拖去装胡子，弄的下巴上尽是酱汁。陈语想起俗话说“七岁八岁狗都嫌”，看海兰毫不顾惜身上的凯斯米就过去给他擦脸，不由皱眉。唐月也忙拦著她，抓住家瑞去洗脸，不然不给吃了。明芳趁两个男人在远处沙发上喝啤酒看棒球，低声跟海兰说：“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到底是别人的孩子，别过了界，人家父母没法立规矩。”海兰赌气低声说：“那我的自己的呢？”明芳就不作声了。
自从生活稳定下来，海兰就提出很想要个孩子，明芳并不反对，问题是怎么要。海兰主张找捐献者自己生。明芳认为中国有那么多被弃的女婴，为什么不领养？还有就是对父母如何交代？双方父母对她们的关系不知情，她们也不打算公开，明芳认为领养是合理的老姑娘举动，而海兰则打算告诉父母是个意外。为此吵了好几次架。头两次还床头吵架床尾和，渐渐矛盾激化，不再是kiss and makeup 的小别扭。海兰觉得明芳毫不体贴她的生理钟哒哒作响，明芳觉得海兰纯粹是自私人性作祟，只想传下自己的基因，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这晚回去也免不了闹别扭。离开居家的路上，先是顺道带陈语和陈恳去火车站，谈话还一直断断续续没冷场，他俩下了车，海兰懒的作声了。明芳也不愿先开口，只将音乐调高了些，专心开车。一直沉默著到家，梳洗，上床，俩人各自摊开看了一半的书继续沉默。不幸明芳手里的书先看完了，犹豫著是这就睡还是再开始本新的，这时海兰突然想起今天出门吃饭，忘了吃药，起身去倒杯水来，自顾自吃了叶酸复合维生素。自从一个月前去例行年检，医生建议如果她要生孩子应该开始补充叶酸，她就横下心开了堆回来，虔诚地一顿也没拉过。
明芳忍不住开玩笑说：“你知道，你今晚没可能怀上孩子吧？”
海兰生气反击：“当然知道，今晚你休想碰我。”
明芳笑了，伸手玩儿她的头发，在手指上弄了个卷儿，亲了亲：“你忘了今天是甚么日子？”
她们俩的纪念日是一周以后，海兰可没忘。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呢？
明芳看她想不出来，凑过去低低的说：“三年前的今天，我对自己说：我爱上了海兰，没办法只把她当朋友。我相信她也爱我，只是她还不知道。我得让她的身体告诉她。”
海兰飞红了脸。她早偷偷准备了周年纪念，订了机票要带明芳回圣地牙哥白色沙滩边难忘的海边小屋。三年前就是在那里，明芳第一次温柔的亲吻了她，嘴唇特别温软芬芳，手指特别纤细轻柔。她以为是海风和香槟让自己特别轻松，特别享受。很久以后她才确认，完全的信任比酒精更能融化自卑戒备，把最美好的自我释放了出来。她这才知道自己是真正爱明芳的。她知道，因为她也曾经真正的爱过汤。
她终於可以想起汤不再感到痛苦了。新的爱情治愈了她。
非常久之后她终於鼓起勇气告诉姐姐，她和明芳在一起。姐姐并没有十分吃惊，看来早以看出端倪，但是忧虑的说：“海兰，姐姐不是保守，我知道有同性恋这种人。可是你真的确定么？你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她说出了想过很久的答案：“这不是同性恋或者异性恋的问题。我爱的是明芳，和她在一起非常幸福。对我，她是独一无二的。”
姐姐看着她，只是不说话。她知道姐姐是问不出口，含蓄的加了一句：“我很享受这一切。”
姐姐只说：“海兰，姐姐只想你好。不过，爸妈那边，先瞒一瞒吧。”
日子久了，姐姐跟邻居太太私下里提起来，不是不庆幸的。姐姐甚至说笑：“两个女人有两个女人的好处，大事小事都容易合的来。至少对方做家务不是象算盘似的，拨一拨动一动。”
邻居太太含蓄的提醒：“日子长了也难说，还有....你妹妹把你的孩子当自己的看呢。可是终归不是她自己的。”
海兰跟姐姐诉苦的时候，姐姐反而赞成明芳：“别的不说，爸妈那边是个问题。你想一句意外就遮掩过去，可不是如意算盘。你想想，这孩子父亲是谁？怎么事前没一点风声听说你在交朋友？怎么不跟你结婚？他们要么觉得你被人玩弄了，要么以为你生活随便，怎么不叫他们闹心？还有亲戚朋友面前，也交代不过去。”
海兰赌气说：“不然我就说结了又离了。”
姐姐没好气道：“什么糊涂主意。你到底上那里找人来演这场戏给人看呢？还不如偷偷生了告爸妈是领养的。可是眉眼到底瞒不了人，揭开了更麻烦。谎啊，还是越少越好。”
海兰在电话那头闷不作声。姐姐放缓了口气：“海兰，你一向是明理的人，怎么这件事上那么别扭？是不是后悔跟明芳在一起了？”
海兰连忙否认。现在扪心自问，是么？三年了，是不是已经将明芳对自己好看得理所当然，不再新鲜了？难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人？她暗自咬着嘴唇，羞愧的看着枕边人。她背过身去在读新到的杂志，短发紧贴在鬓边揉作一窝，象小鸟凌乱的羽毛。海兰不禁温柔的将脸颊贴在她颈后，轻轻呵了口气，问：“我们今天给郝思佳换衣服好么？”明芳看起来很男孩头，可是有个特别心爱的郝思佳芭比娃娃，最大的娱乐之一就是邮购乱世佳人里所有的衣服，然后闲的时候给芭比换来换去。她听到这话，知道海兰是表示和解，欢喜的笑了。
陈语和陈恳做在夜班火车里继续聊天。陈恳听说她住在Soho Grand, 说：“离我家不远...”陈语突然没来由的担心他会莽撞的邀自己去他家小坐，该多么尴尬，就听他说：“我可以先送你回到旅馆。虽然才十一点多，村里正热闹，你一个人走迷路了也不好。唐月要骂我了。” 陈语松了口气，再听后半句笑起来：“你这么怕唐月！”陈恳嘿的一笑：“老居怕她，传染给大家伙了。”赶紧又加上：“唐月人热心，性子直，有一句说一句。我怕的不是她，是社会正！义！的-- 声！音！”最后几个字故意抑扬顿挫，京剧念白似的说出来，逗的陈语哈哈大笑。以前那个活泼爱说笑陈恳又回来了，这几年的疏远都仿佛消失，他们还是在河边溜旱冰前途不定却一片光明的学生，只在复杂暧昧的社会里看个万花筒，随时准备回到纯净的校园里去。火车到站，陈语回到现实，想到明天还要去客户公司上班，头痛欲裂。
没想到工作比预期的顺利。第二天杰米接着沿街兜售，陈语想到昨天看到的漂亮人物，穿的格外好看，又仔细化了妆，粉底睫毛膏眼影腮红唇膏，一样也没省。心里居然顶快活。平时在都是男性的公司上班，太女性化的衣服都不好意思穿，脸上顶多扑点散粉涂点口红，一年也化不上一次完整的妆！没想到自己打扮起来还很妩媚... 可惜新买那支冷丁香的指甲油没带来，上次看到的一个小红皮包真该买的，拿来配这条绣红花的衬衫该有多俏皮！她对着镜子恋恋不舍的看了好一会才出门。到了公司，系统管理员是个一头小辫子浅棕皮肤肌肉紧绷的漂亮小伙子，估计是黑白混血儿。果然一开口就是“Whass'up sister?" 然后热情友好的把公司资料全盘托出--一点没错，全杂乱五章的垒在一个大柜子了。然后指给陈语看他新为她设置，有系统管理原权限的账号和密码，大方的说一声：“你还要什么找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陈语看资料查设置忙了两三个钟头，稍微理出点头绪，待要问他些事，怎么也找不到人了。她只好问珍。珍解释这小伙子是半工半读，估计是回学校上课去了，有事可以打他手机--可他不一定接。陈语只好按捺下性子接着查。发现是服务器上硬件设置的冲突导致时常死机，并不是负荷问题。看了眼庄不在办公室，她躲进洗手间打电话给杰米，低声讲了讲情况，杰米当即叫她不要声张，晚饭再商量。现在已经快四点，不妨早点下班。陈语听见有人进来，十分心虚的立即挂了，没敢出声。
只听见一个女声恭维另一个新穿曼诺洛鞋子。后一个发出串清脆的笑声，回赞头一个带的银手镯。两人随即开始讨论庄今天戴的方钻耳环有多大，听说是她四十岁时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可各有两克拉？似乎扁了些，显的横面大，其实也许没有？不过推测一下，四克拉做四十岁礼物比较合理。何况他们没结婚，订婚戒指不就折在这里了？头一个象是新来的，消息还不顶灵通，忙低声问：“他们在一起十多年，一直没结婚也没生孩子？”后一个也压低声音：“听说几年前庄想生孩子没成功。”两人齐齐感慨上一辈女性太注重事业，忽略家庭，真是莫大的错误，钻石哪能跟活泼的婴儿比呢。
陈语听的暗自好笑。两人离开后略等了一会，正要偷偷出门，又听见人进来。趁这拨还没开始嚼舌，陈语迅速冲了出去，省得又被迫藏着偷听。没想到是庄容光焕发的在镜子前补粉。难免好奇，她装做洗手看了眼庄的耳环--没料到看到她颈后一抹殷红的新鲜吻痕！庄显然还没注意到，陈语先面红耳赤起来，慌忙出去，半天还心儿扑扑跳。等定下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纯洁？也许是被出其不意啦。以为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早该修炼成精，尤其庄看起来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谁想到到她还跟少女般热情似火，偷偷在上班时间跑出去会男朋友。陈语不由感叹“soooo New York, sooooo SATC”. 她当然想不到，庄带着好几万块的耳坠，跟男朋友合住着一间八百三十五尺的一室一厅，下了班就是跟家吃饭看电视。
陈恳昨天就约了她吃晚饭，现在只好打电话推掉。他听电话里声音吵杂，问她在干嘛？陈语老实回答提早下了班在逛街。他笑了，说自己也快收尾，不如一会儿来找她同去村里看场电影。她忙说在等同事下班，不知道何时吃晚饭，说完自己觉得倒好像故意拿乔，很不好意思。那边顿了顿，说：“那你吃完晚饭想在村里逛逛就打电话给我。今天周三，我晚上九点多常去个酒吧的蓝草随兴客座合奏，你要愿意来看看也成。”陈语从没听说他会乐器，好奇的很，当即答应。
晚饭时杰米听陈语说了大致情况，沉咛许久不作声，陈语不知他是什么打算，埋头苦吃。这家不起眼的小馆子菜真不坏，意式火腿卷安康鱼烤，比德州墨菜的腌肉卷大虾好吃多了。正吃的唔唔的，杰米突然说：“语，光是硬件冲突导致服务器死机？解决这个问题之后，有什么办法可以改进性能么？”陈语不加思索的回答：“这家杂志社这么小，网路流量远没饱和，根本用不着....”杰米打断她：“他们不必知道这些！”陈语也不天真，想了想，改了口气：“当然，增进性能总是好的。我看看那个部分需要升级..." 杰米点头说：“是，看样子要他们全套升级是不可能的了。”两人商议定了，回旅馆连夜弄出份报告。陈语只好又打电话告诉陈恳去不了，歉意的答应明天一定请他吃晚饭。
因为刚和珍友好过，帮她设置了OUTLOOK 里的彩色签名档和分开私人信件和公事邮件的过滤器，她很大方同意帮他们在下午找出庄日程表上四十五分钟的空档，还逼着系统管理员也来参加。其实小伙子巴不得系统升级了省些他的麻烦，在杰米头头是到分析的时候不住表示赞同，庄听数目不大也懒得费力找第三方验证，就这样他们顺利的拿下了一个有限升级的合同。数目不大，到底是个彩头。陈语和杰米都很兴奋。杰米提议晚餐好好吃一顿，陈语犹豫了一下，说已经约了朋友。杰米挤眉弄眼：“看不出你这样受欢迎，刚来了两天就交了朋友！”陈语分辨说是旧朋友，杰米建议邀来同吃，反正公司付帐。陈语不知为什么不大愿意杰米看见陈恳，婉言谢绝。
之后一周工作上顺利的象缎子，至少杰米是这么觉得。采取少食多餐的态度，多少劝的客户们都答应局部升级。实际上两人决定无论协议如何，都全套升级，反正他们的IT 大多不懂也不怎么不在乎，即使发现也可解释成好事。公司那边，杰米说头儿给了他权限，不必担心。其实只要这些客户不见天来抱怨就好。陈语心知如果有毛病客户来寻酶气还是轮到她，干脆多费些功夫把系统彻底查个遍。在客户公司也不方便加班，工作时特别集中精力，争分夺秒。下了班跟陈恳见面的时候简直象放下千斤重担。陈恳觉得她跟自己在一起很高兴很放松，但不知为什么不爱说话，只好自己说的格外多，滔滔不决把八辈子的话都说尽了。他觉得陈语很爱倾听也很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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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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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我了？
身上还带不带家伙，直接关系到深色西装能不能穿熨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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