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大约是她的“庄”时期,以侦探心思来读,会发现些些小八卦,让人不由想问,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了呢。还有一些,现在读起来,只好感叹前后矛盾和过头的话说不得。摘录几段:

够胆说
老友跟她的友人说:“她真不容易,同样的题材写了二十年,还有读者。”听了如此知心话,顿时悲从中来。你说这工作的难度高不高?挑战算不算大?哗,几乎没即时开始自我崇拜。
但人是会成长的,同样一件事(爱情、金钱、事业)隔了若干日子,观点可能完全不同,意见自然也相异。所以虽然写着同样的题材,悲欢离合的因由却全盘起变化,也可以说全部不一样。
所以最可怕是永不成熟。永远维持青春,永远坚持泡泡糖、牛仔裤、红色小跑车、妈妈不同意求学时期谈恋爱。
够胆说一句:有进步便有读者。
刺猥
他们说我做人锋芒毕露,难以相处,又过于自卫,因此叫我刺猥。
那日走过店铺,看到一只水晶玻璃箭猪,非常玲珑剔透的样子,心底下一温柔,便买了回家,搁在书桌上。呵箭猪。
总比做大众乐园好吧,好脾气与随和的男女都钝相,事事无所谓,去欠宗旨,老是四周围吃喝玩乐,猪油汤团般性格,腻答答。
性格控制命运。我倒是情愿做刺猥,人生目的,又不止受大众欢迎那般简单。
浩叹
最近天气酷热(这个酷字用得真好),除了磨几段小品外,就余吃西瓜的力气。可是报上还尽登一些血肉模糊的新闻,我不明白一名妇人是哪里来的怒气与力量,磨快了菜刀,把一双子女砍死了再自杀身亡。
我没跟人吵架都已经有十年了,提不起劲,没啥好吵的,人家说什么,当伊唱歌,眉毛角都不抬一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拍拍屁股就走,走得越远越好,避开他们,眼不见为净。
吵架的激情,咬牙切齿地申辩,动怒是非常累的,廿岁出头还可以有精力应付……对于一些妇女的刚烈,我浩叹,我是个窝囊废。
一万
本月号外杂志钱玛莉专栏写:“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些月入一万的男人了,和他们结婚是死路一条。” 我用双红线划着作为座右铭。
嫁个月入三千的男人,不愧是现代朱丽叶,活着又比死更伟大,活着是要受煎熬的,人们为爱情所做的事,一向令人诧异,不幸爱情象瘟疫般发生,有机会牺牲也具痛苦的快感。
如果以为月入过万尚能过宽裕的生活,那么请打听现在的衣食住行是什么价钱,最弊的就是目前一些月入一万的人又老自觉了不起,那种气焰非常幼稚。
高抬贵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贱名已成为社会共用的一件东西,人们动不动便开始写鄙人的传记,还要配上一张十多廿年前的旧照片,文中且注明此人不愿接受访问,故此只好凭记忆胡乱写一篇云云。
能够日行一善固然是好事,帮助他人赚点稿费没什么坏处,但我只出卖文字,不是私生活,有谁要批评在下写的小说或杂文的优劣,欢迎之至,我能否苦苦哀求四方君子,放我一马,香港真正的名人何其多,何苦把拒出锋头的人翻出来折腾,我有正当职业,一向不希望在一篇访问中成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秘密
写杂文这件事,久而久之,便变为揭露作者私人生活的一件工具――日日要交稿子,能写什么便交什么,出卖父母兄弟姊妹以至男女朋友,作者写过便忘记了,但可怕的是读者们都切切记得,往后取出来作谈话资料。与作者提起某年某月某日的一篇杂文――吓死人。
我是怕写杂文的,无奈编辑们都喜小品文,不喜小说,写了赚点零用,于是又询“众”要求,噜嗦一番。
本来抱定宗旨不写这个不写那个,后来一赶着交稿,啥子原则也没有,狗屎垃圾都写够两百五十字,交出去顶一天。
找到了
我喜欢的男孩子不一定要有大眼睛与白皮肤,(哈哈哈哈,既然三不象的男人都可以谈他们的择偶条件,女人为什么不?)但他必需具有社会公认的才华,要负担家庭的开销,同时品貌端庄,性情温和,具艺术修养,身体健康,说流利英语。
这样的男人有还是有很多的,遇不遇得到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以前老爱说:“小时候我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从来没碰见这么好的男人?”
现在不必了。找到了。
喝酒
喝酒的艺术是知道什么时候停止。
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因此发生了借酒装疯及烂醉如泥这种故事,实在使不幸的旁人尴尬为难。
喝酒可以松弛神经,毫无疑问。忙了一整天,下班回家,喝半杯百龄坛加冰,双腿搁在茶几上看电视新闻,这已是快乐人生,做人还要求什么呢。
喝醉是与事无补的,明天照样要七点半起床,憎恨的那些事与人一般好好地存在,头痛脑涨,四肢发软,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处呢。
至于喝酒壮胆――不幸我骂人从不需要借任何外来力量。
得失
那日结识一位具有家明般气质的男士,沉默寡言,孤芳自赏,业建筑师,没有女朋友是因为“那是我的选择”,九岁便弹梵哑铃,闲来练太极拳。
真好。
然而认识管认识,你让我找个籍口打电话给人家,这种事我是不干的,我只会写小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这世上原有许多好的单身男人与好的单身女人,因种种机缘没有碰头,幸福只属于努力争取的人,性格控制命运,人们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
内外
一向有种族歧见,生活细节方面非常中国化,朋友之中没有洋人,亦无混血种,但自己说起话来,不但表情多,爱挤眉弄眼,手势也复杂如意大利人,换句话说,我的表面世界比内心世界要精彩百倍。
老觉得洋人夸张,事事都要人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从来不隐瞒,最怕见到上年纪的洋妇当众“哇”一声哭出来。然而中国女人呢,老躲在闺房中自思自想,吐两口血,这也是不对的,于是我洋为中用,学到折衷办法,把内心与外表分开过活。
家明
从来没想过要和庄诉苦,他的世界是明澄的,智慧的,美丽愉快,不渗一丝一毫的杂。他说他也看过报上不幸的新闻,也都相信,但他的世界碧蓝清静。
他有极大的理解力和容忍力,一种温柔的肯定,说话之前先皱一皱眉头,声线很低,锋芒毕露之后的沉淀,仍带着丝孤芳自赏。
然而也并不对他诉苦,虽然他长得如此和亦靖相似,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不值一提。因他的谨慎守礼,忽然之间,我活泼起来,无穷无尽地发挥幽默感与独立精神。
家明自小说走出,带着新鲜的油墨迹子。
补偿
我原以为我那脾气是会得改的,可是一找到对象,动不动仍旧七窍生气,真可怕。
然我对女友们并不这样,我对女友真是温文有礼,忍耐有加,她们迟到四十五分钟,我索性阅起读者文摘来,等得她们来了,嘴巴还说“没关系没关系”,因此女友颇多。
这样的脾性……可是我懂得读红楼梦,我知道毕加索的蓝色时期是怎么一回事,我会得做芝士苏芙哩,我会写小说。
是否一种补偿?许多男人宁愿有一个温柔的女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