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了飞机,按茹内的嘱咐,我一个箭步赶在所有人前面冲到移民检查前过了关,等了四十分钟却怎么都不见行李。我的行李很不体面,是两大个别名"第三世界行李袋"的塑料编织袋,里面装着克里丝丁让我带来的儿童衣服配件。虽然正式到了第三世界,飞机上其他旅客都衣着得体,行李成套,第三世界塑料袋格外触目,断然没有错过的道理。我焦虑异常,但是也注意行李还在源源不绝的被传送带吐出来,心说这架飞机可真能装东西。
好不容易推着行李出来,门口接人的人群不停有人伸手拉我,我还在刚到陌生大陆的紧张状态中,非常警惕的夹紧胳膊下大书包,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抬头看见一个高瘦的青年妇女,拿着一块写了我名字的牌子,想来就是茹内。俩女稍做寒喧,奋力突破重围,到了停车场,钻进一辆破烂的小汽车。茹内问我困不困,是不是急于回家休息,我说还行,飞机上睡了觉。她马上不废话的说:好极了,我有不少事要办,你就跟我一块去吧。
我们先去个印刷所--就是个小破平房取标签。标签印在布上,有黑色的字和金黄的框,由于都是手印,不少字在框外面,还有好多张底下没留出她要求的半寸边,她得把几千张标签一一检查过来,挑出一半合格的。我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发现黑莓在这里没有数字信号只能当手机用,就跟父母报告这里的先进程度跟法国南部乡下差不多。
然后要去的是一家用回收水袋做包的工厂。自来水在加纳仍然很不普遍,在首都阿卡拉之外很多人基本没有。即使有,自来水也没达到直接饮用的标准。清洁的过滤饮用水,被装在五百毫升的小塑料软袋里,五分钱一包出售,大大降低了传染病的传播。但同时,因为没有有效的回收渠道,造成了大量垃圾。用回收水袋做包,不但是给当地劳动力提供工作机会,更重要的是让本来没有价值的废物有了价值,自然就有人去收集。工厂在郊外比较农村,比较开阔的地方,土路颠簸到了尽头,平房侧面四个雪白的浴缸里堆着被消毒清洗的空袋子,衬着空旷的红土地原野为背景,突兀的象个现代装置艺术作品。边上一群人正晒着太阳,慢悠悠的把袋子翻过来晾干。屋里是十来个人流水作业线在把袋子缝到一起,做成购物袋和背包。
茹内和工厂的头还在为进价商讨。对方显然对自己的制造成本毫无概念,茹内说x 太高,他们流水作业成本应该低于y, 对方就应声说“y 也可以啊”。茹内耐心解释y 也太高了,他应该计算自己的成本定价,对方就眨眨眼睛,非常困惑的样子。如果这是真正的商业谈判,他不被对手剥下一层皮才怪。
我问茹内这些包在什么地方出售,答案主要是英国。但是在英国他们还不能自行批发,得通过一个批发商,最终售价就高,茹内正在跟他们商谈如何达成合作关系,好把价格降下来。我好奇的想,价格降下来对茹内作为出口商有什么好处?茹内解释,这个非盈利组织作为提倡”公平贸易“出口商,只按百分比加价,如果减少批发商的加价,零售商环节的价格可以相应降低,就能提高这些包的销量,最终使制造商受益。
当我听说这个包在英国售价是二十多磅,不禁感到吃惊。那几乎是制造商拿到价格的十倍。难道公平贸易不是为了改变这种不公平的现象么?相比之下,商品红运动捐赠百分之五的利润,岂不是极其慷慨的行为?从感情上来说,的确难以接受。直到我离开加纳为止,依然是难以接受的。同样让人难受的,是看到可可豆被大包大包的廉价出口,巧克力却昂贵到在加纳却几乎没有市场--除非是在面向外国人的超市里。
但是即使难以接受,我也知道,这不是简单归罪经济全球化发达国家剥削落后国家能解释的。如果把发达国家从这个经济循环中一笔勾销,不过是没有人来买可可豆,加纳人也不会把多余的可可豆费力做成巧克力。商品经济发达的社会里,运输调控,质量控制,市场推广,销售管理,售后服务,这一切的成本,早就远远超过了一件商品本身的制造成本。作为消费者,我早已习惯了走进商店挑三拣四,习惯了商品要完美无缺,购买后可以无需任何原因自由退换,更重要的是,难道我真的缺少一个购物袋,一块巧克力?在购买之前,要有多少宣传来造成“这是一个有趣的包”的印象,来挑动我的购买欲望?2007年最风靡一时的“不是一个塑料袋”,就是最好的证明。物质的极大丰富带来太多选择,太多选择宠坏了消费者,而被宠坏的消费者渐渐习惯被动的接受广告推销,实质上放弃了选择。真是个讽刺。
那么公平贸易到底是提倡什么,有没有意思呢?当然是有的。这个且听下回分解。
我的玉米辫子头


一群儿妇女去吃饭--加纳游记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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