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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1
小原上大学啦。
她们班级头一次聚会,是选在农历中秋那天。小原的室友赵红起的头,说一起包饺子。因为女生要多出力,所以男生出场地。她们几个女孩子带了面板橄面仗菜刀和面粉肉馅白菜到男生宿舍,看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睡懒觉的,读小说的,聊天儿的,千姿百态。
由班主任临时指定的班长常夏正在和徐雷下围棋。虽然是才入学不久,常夏围棋水平已经有个”打遍第九楼无敌手”的名声,颇有些四下环顾,独孤求败的不过瘾。徐雷当然不是他对手,但也聊胜于无。开盘让了几子,仍然游刃有余,徐雷冥思苦想的当口,常夏气定神闲地打毛衣等他出招。这一幕把女生们给逗乐了,赵红问:“常夏,你跟谁学的打毛衣的手艺?”常夏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父亲教的。棒针毛衣流行的那会儿,他给我们全家织毛衣。手才快,一天一件。”
众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把书桌清理出来,开始动手和面拌陷儿。一会儿发现料不够,小原马上提出她这就去买,徐雷跟了出来说负责力气活儿。校边门外不远的有个小型蔬菜市场,他们边说话边往那儿走。小原心想班级聚会象过家家,人多闹哄哄的不习惯,正好出来透口气。徐雷侧眼看了小原几次,心想宿舍里的男生早就肆无忌惮地把班上的女同学评了个遍,公认李小原长得最好看,而且温柔娴静,听说有个海军男朋友,报到的时候陪着来的。与此对比,长得不怎么好看的王海兰,听说也有个很英俊的男朋友是高中同学,忙前忙后地帮她安置宿舍。男生们嘴损,说起其他女生时模仿体操比赛规则一笼统:“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平均分是。。。”
买好东西回来小原让徐雷去水房洗葱,她重新加入集体队伍。徐雷把洗好的葱交给她,小原一看就疑惑:“香葱哪儿去啦?”徐雷不明白:“都在这儿呢,就这些。”小原说:“这是大葱,我问的是细的。”徐雷“噢”了一下:“个头小的都被我扔了,我们用整齐的。”小原忍不住笑了:“不一回事儿,你快去拣回来,洗干净给我。”旁边同学听了跟着笑徐雷五谷不分。徐雷很不好意思地跑去水房了。
吃上饺子的时候,常夏问:“听说你们404寝室的女生交游最广,一来就被邀请去参观大军舰了?”大家把好奇的目光射在小原身上,一个说:“是李小原男朋友的关系。。。”
2
赵红马上辟谣:“别瞎说,只是个笔友。我们现在每人都有个海军笔友了。”其他室友附和着替小原也是替自己撇清。小原的脸红慢慢退下去。
小原一人到上海的时候,曲海青照他答应的来接站,帮她在宿舍安顿。两天后,他又来接她去他们驻扎的军港玩儿。路上问小原对新学校的第一印象,小原做个鬼脸,一样样地告诉他。在父母家里是自己住一间屋子的,现在和五个同学合用可不习惯了;食堂打饭的队伍老长,还老有人不自觉到了窗口前面就变成一堆人,每次都见到有纷争打起来的,饭菜撒一地;大家的暖水壶都是学校小商店里买来的,红绿两种颜色,小原打好热水放在餐桌上去排队打饭,转身回来暖壶就被人拎走了。只好新买一个用标志笔醒目地写上名字和宿舍号码;校园修饰得精致美丽,她走到大礼堂那里竟然找不到回宿舍的路走丢了,偏不巧天下阵雨,幸好一位高年级的女生一眼看出她是新生,和她共一个伞带她回来。曲海青太知道这种体验了,安慰她很快就会习惯了。
小原没有好意思提第一次去公共浴室的恐怖经历。一进去见到众人裸逞相对,吓得失色。同去的海兰倒丝毫没有不习惯,还说这里比她中学寄宿时候的条件好多了。澡票是限量供应的,一星期一张,浪费了就意味着一个星期洗不上热水澡。上海的夏天是什么概念?小原心一横眼一闭就跟海兰进去了。结果更坏的情形在等着她,睁眼只见水雾朦胧中,热水龙头竟然是要四五个人轮流抢着用的。要不是海兰占了龙头先紧着小原用,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就这样,慌慌张张洗好撤退的时候还被人又蹭了一身肥皂沫子。也不能全怪小原娇气,她没有寄宿生活的经验,只听说大学生是天之骄子,男生都是王子,女生都是公主,可谁也没提过王子公主们生活里这上不得台面的细节。
公共汽车从市区到郊区越走越偏僻,一个小时过去了,聊天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曲海青见小原眼神表情有点发滞,带了歉意说:“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是有些远。”小原回过神儿来,想学校到军港都这么远,突然有点感动:“我不知道你来接站要跑比这更远的路,不然就不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曲海青见小原善解人意,心头一热,马上轻快地把她的感激岔开:“我反正没什么事儿。”
到了军港,填好访客单。快到旋梯口时曲海青停下来回头和小原说:“我的同学们人都挺好,就是说话口没遮拦,你别介意,他们没坏心眼。”小原点点头,已经发现有好奇的面孔和目光探出来。两人直接上了高处的甲板眺望,海水是黑褐色的,港深没有什么波澜,附近有些别的舰艇。小原听曲海青谈下学期出海的计划,忍不住问会不会上潜艇,是哪一种,是他给的照片上的那个?曲海青很有些惊喜:“你知道照片上的潜艇是哪种?”小原承认就是对比了书上的照片瞎猜的。曲海青知道她上心思:“我也没留底片,幸好你还收着。”小原犹豫了一下,微笑着说:“照片送给我邻居了。他是个潜艇迷,要不是父母死命拦着,肯定也和你一样上军校了。”
3
曲海青有些迷惑,这个影影绰绰的邻居好象不是那么简单。小原继续说:“不知道照片很宝贵,我去把它要回来?”曲海青马上觉得羞愧,一年前送出去的东西还追着问这问那,忒小气了!连忙说:“不用不用,送了就送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中饭时候了。
下舷梯的时候,下面站了好些人朝他俩看,交头接耳的。见他们回头就停下了,意味深长地笑。曲海青转头看小原怕她难为情。小原低了头神思恍惚,这一场景似曾相识,想起来心里难过。她秧秧地跟在曲海青后面进了船舱。
炊事班知道来了女客,特意做了好菜。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七嘴八舌打听小原的背景。小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一回答。没多会儿,有个叫张斌的果然开始说话不三不四起来,他又炫耀又逗弄地问小原听过”陆军土空军洋海军全是大流氓“的说法没有。屋子里静下来,曲海青窘得要命,小原以前听过没有被惊到,倒忍不住笑起来。她这一笑解了所有人的围,也就到了她回校的时候了。
天还亮着,小原想自己坐车走,曲海青执意要送。他有他的理由,他记得接站那天到了学校安顿好,小原说她胸闷头晕可能有点儿中暑,加上头晚坐夜车早乏了。於是放下蚊帐打下午盹儿。曲海青坐在桌边听别的陪同家长一样样嘱咐女儿安全注意事项,出门要搭伴儿,路上要留心四周,晚上要挑光亮的路走,见到不面善的赶快换到马路另一边等等。曲海青没有姐妹,头一次听说女孩子在外面要这么小心,匪夷所思。想到小原没有家人陪同,这些要紧话怕也没人告诉她,不由得心生怜惜。等小原醒了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一一转述交代给她听,小原莞尔一笑,这些条条框框她全知道,都实践好几年了。
小原回了宿舍一说军港见闻,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向往,曲海青答应过两天再来带大家去。这次六个人做访客,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连张斌都彬彬有礼起来,临走还和赵红互留地址结了笔友。小原因此赢得了宿舍里其他五个女孩子的第一好感。
小原觉得海兰温和大方,和她最亲近。吴亚洁开始静静的,后来才开口说话,原来她来自广东,很担心自己普通话里的口音被人笑话,发现大家都口音不太标准后就撤了防线,露出她幽默的一面;姚莉是本地人,经常回去住,和大家关系不怎么近,不过谁需要点什么东西她会细心从家里带来;孙玉华是个一门心思用功的好学生,对其它似乎漠不关心;赵红人如其名,性格爽朗热烈,天生有组织才能,爱领了大家一起玩儿。班里她主动挑起送信送报分粮票澡票的杂事,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是她也非常粗枝大叶,一来就闹了不少笑话。先是关门把自己小指头给夹伤了,又懒得打热水,用水龙头的凉水冲脚了事。大家见了骇笑。
这天正赶上宿舍楼里检查卫生评比,评委已经到了宿舍的门口了,赵红还有一盆脏衣服没藏好,她把门反锁了说:“在换衣服,马上就开门”,然后端了盆子团团转,大家一起着急,纷纷让她快塞在床底下,深一点儿的地方。她听了爬到床下,出来时头发被床板下露头的铁钉挂住了,扯得头皮生疼,忍不住大喊起来。
4
赵红好容易挣扎出来,头发扯掉了一缕,疼得眼泪打转。海兰看见她头上沾了脏毛絮,清理来不及了,马上用手帕替她包了头遮掩。小原打开门把不耐烦的评委让进宿舍,吴亚洁象导游似的介绍宿舍的布置,特别强调把行李箱摆在衣橱上面的精心设计,以及漂亮的海报让房间生色,总之她力图把评委的目光往高处引导,生怕她们长了X光眼,能透过床板发现藏在角落里的那盆脏衣服。
评委满意打完分走了,大家松口气。后来她们宿舍得了奖,每人发有毛巾一条肥皂一块都是后话。当时几个女孩子纷纷慰问赵红的伤势,一来二去话题转到去哪里剪头发。姚莉给指点了一个去处,几人就结伴出发了。路上赵红说要烫头发,海兰和小原两个家教严胆子小,只敢把马尾放下来改披肩,做做刘海和辫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小原心情极好,想曲海青说得对,集体生活热热闹闹地,日子过得很快。
曲海青仍然常常给小原写信,多是舰艇上的生活和海上见闻,以及他又读了些什么书,有些什么感想,躲在这些感想里默默地和小原交流他对生活的看法。小原回信的频率低一些,不外是些校园的趣事。她也读小说,感兴趣的是侦探小说,象拼版游戏那样有趣。夏天搬家的时候,她把几本席慕容诗集当垃圾扔掉了。现在改了去喜欢泰戈尔的散文诗,里面写热带大雨,雨中的河流,树和行客的段落,是永远嘈杂的背景声音里一个寂静的世界,特别符合她的心情。小原另有许多中学同学的信件要回,包括小丽的。小丽说她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刘继伟处处照顾她,两人已经把当地名胜逛得差不多了。附上她和刘继伟在北海的合影,问小原什么时候能来北京她会是个不错的导游呢。小原回信说校园里的桂花开了幽香美妙,风气和中学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主旋律大不同,读学生编的校报便知道,上面的文章有的损高年级女生,说她们”黄熟梅子卖青,不被人骂酸才怪“,又有的嫌女生长得不够健美,说”想看红润的肤色,要到澡堂门口才有;偶尔见到一个流转的眼波,追踪下来发现是隐型镜片的反光“,小原跟小丽抱怨,这些男生上大学倒是为着欣赏漂亮女生而来的么?最后她附上新发式的照片,问小丽她是不是看上去有二十岁那样成熟?
小原尽量挑轻松的写,其实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功课,尤其是知道了几位室友个个都有高得令人咋舌的高考分数后。小原自忖即使自己高考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也还是不如她们的。心里更加有压力。父母对她有明确的期望,就是成绩要好。她很用功,早上起来去教室占位置,晚上必定自修到宿舍熄灯。仍然揣揣地,大学里的功课和中学不一样,她过去灵验的学习方法好象不再灵验,对新学的东西总有种隔靴挠痒的感觉,不能肯定自己是掌握了。
最让她头疼的是无机化学一门,教授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知道自己难缠的名声在外,上课的时候毫不掩饰,时时摆个难题在黑板上,一边喝茶,一边问学生弄懂了没有,说考试会考到,而且比这个还难。见了下面学生们迷茫加绝望的表情,就得意地冷笑两声说咦你们不是各地拔出来的尖子生么。所以当无机化学第一次小考到来的前夜,人人紧张。宿舍灯在十一点”啪“地熄了,大家一片叫声,摸黑草草收拾睡下。
小原睡得不安稳,开始做恶梦。她梦见自己进了考场却忘了带纸笔,好容易借到文具,被领去另一间教室。教室里摆了一个个笼子,笼子里装了咆哮的老虎。每个学生分配进一只笼子,在里面一边躲老虎一边做手上的试卷,苦不堪言。她心惊肉跳地捱了一会儿,到底被老虎一个爪子搭在肩上,登时大声尖叫醒过来。黑暗中她发现不全是恶梦,明明有只手摸摸索索地从她肩上挪到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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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惊得坐起身手脚乱挥打,听见一个声音说:”别怕,别喊,是我,我是翠微呀!“小原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手抚在胸口上,一额的冷汗,说不出话来。翠微打开手电筒照了自己的脸又说:”我是翠微。“这模样活象小孩们黑了灯玩女吊死鬼互相惊吓的游戏,小原有气无力地:”吓死我。“陈翠微是隔壁宿舍的,平日里和小原要好。她说:”我们宿舍的人点了蜡烛要熬通宵备考,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你往里面挪挪,我们挤着睡吧。“并肩躺下的时候,小原问:”几点了?“翠微含糊道:”三点多了。“过了十几分钟,小原把翠微推醒了说:”我不习惯这样,睡不着。我们倒过来吧。“于是翠微用厚毛衣叠了做枕头,改成抵足而眠的姿势,她们各自抱住对方的脚,小原这次睡得很踏实。
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小原看着那个78分的数字傻了眼。她从小到大没有考过这么低的分数,简直不知道怎么承受这个打击。虽然老师说了年级平均分不到七十分,她成绩尚算中上,但事实并不能安慰她。课堂散了的时候她坐在原位,心想以后怎么办呢,考前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成绩还这样差。海兰见了她的样子过来询问,然后告诉小原,光听课做作业是不够的,要读原版书做上面的练习题才能应付考试。你以为教授们有什么了不起的秘笈吗?其实就是抄了外国原版书来唬我们的。小原恍然大悟,想自己真土真笨,海兰心地真好,帮助同学毫无保留呢。海兰告诉她到哪里去买原版书,小原谢了又谢,没有和海兰一起回宿舍。她心里慌张,直接坐在教室里开始用功了。
到了晚饭时间,她舍不得占好的自修位置,只拿了钱包回宿舍,吃过饭马上又回教室。小原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找了一圈更加迷惑,晚自修的学生多起来,座位渐渐被占满,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地方。电光火石之间她知道是书包被盗了。这事在校园里不算稀奇,几乎每天发生,食堂旁边的公告栏上永远有新贴的寻物启示。小原还不甘心,回到她认定是她原来的位置,那里坐个男生,听了她的事,无辜地说他来的时候座位整个是空的,没有见到小原描述的书包。小原极失望地点点头,走出教室。
她心里空荡荡地,有种一无所有的感觉。仔细回想书包里有什么东西,课本要补买,从家里带来的计算器挺贵的,重新买手上的钱不够呢。文具盒里有两支很漂亮的笔是父亲从日本出差带回来的,记得小川也很喜欢,小原平日里都让着他,要上大学了任性了一次,抢来归自己。。。她在暗下来的校园里无目的乱走,呼吸急促。自开学以来的种种不适应,功课的压力,孤单想家,本来都死忍着,这时候全部爆发出来。小原再也支撑不住,找个角落里的木椅子坐下来,伏在椅背上开始哭鼻子。
6
小原不知道哭了多久,把情绪都宣泄了才平静下来。她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办法。慢慢地踱回宿舍。室友们见她眼肿脸肿的样子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听她说丢了书包纷纷安慰了一通。小原低声说她已经没事儿了,往床上一趟,对着上铺的床板发呆不语。
室友们回去继续商讨明天周日的安排。赵红起头提出男生们手笨,这天气凉下来了,我们去帮他们把被子洗了缝了吧,还有他们饭量大,学校发的粮票不够吃的,大家多出来的可以凑凑拿去给他们应急用。众人热烈商量着,赵红回头问小原怎么个意见。
小原左手背搁在额头上,说:“我明天要去买书包文具。”大家也都体谅。海兰坐过来说课本可以先两人合用。小原感激地笑一笑问:“你明天也去?“海兰点头:”我其实不会缝被子,凑个热闹吧。你会吗?“小原叹了口气:“我真不喜欢这学校,出小偷。”
小原从小自生自灭那样长大,独立生活能力特别强。稍大一点就是个治家的好手,什么时候换季清理,她的父母通常要听她的意见。莫说烹饪女红,就是装窗户,活杀鸡都不在话下,缝被子她当然会。小原的家务本领,和她的心思热忱一样,是留给自己人的,不相干的旁人她一向有视而不见的本事。她无法理解赵红的热心,随随便便去给男同学做家务,开什么玩笑?简直象送上门的丫环婢子。她可不习惯做这种事,就是陈恳,她曾经崇拜得死脱以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陈恳,都从来没有支使小原为他缝扣子削苹果皮儿,一直把她当古董花瓶捧着。有一年春节,两人在小原家的露台上聊天,小原把一百响的鞭炮一颗颗解下来递给陈恳,陈恳挨个用香点了扔在空中听个爆炸响。说笑中一个分神,一颗炮没来得及甩出去炸在手里,当下虎口就吱出血来。小原又惊又急,直问”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去医院?“倒是陈恳镇定,问她拿了条手绢把伤口紧紧扎住,说等几分钟看看。二十分钟后血止住了,解下手绢,两人松口气。陈恳笑她一脸泪的狼狈相,小原赶快去洗手间清理,顺手把沾了血迹的手绢洗干净了。
那么在乎陈恳,也不过就为他洗了一条手绢。小原暗暗叹了一口气。她转个身合上眼,又倦又乏,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等室友们带了针线嘻嘻哈哈往男生那边去了,小原铺开信纸写家信。写了大半的时候有人扣门,徐雷走进来。小原有点儿诧异,她放下笔,双臂交叉搁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徐雷等他说话。
7
徐雷不敢和小原的目光对视太久,他觉得小原的一双眼珠子,好象两个深幽幽的洞,什么投进去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又好象两颗黑玉,什么碰上去都给你原封不动地反弹回来。无端地让他心里发毛。徐雷假咳了一声说:“他们一副集体男耕女织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赵红说你留在宿舍呢,我就过来看看。”小原笑了一下,等他继续说下去:“她们说你书包丢了,今天要出门去买?我也有东西要买,一块儿去?”
小原问:“你不在那边盯着,把被子给缝了。”徐雷一叹气:“我正是要买被子。我以为上海有多暖和呢,来入学都没带厚被子,也只穿了凉鞋想着能全年用。”原来徐雷是东北来的,父母在省里做高官,日理万机,没空管他。他以为上海象赤道海岛那样一年四季地炎热,就轻装来报到了。徐雷又说平时是他一个同岁的表妹帮他打点买衣服的事儿,如今他到了大上海了,表妹反过来托他给买几件时髦漂亮的。“我表妹高矮胖瘦和你差不多,买的时候你帮帮我给试一下衣服?”徐雷求她。小原眉毛一挑,睁圆了眼睛,然后明白过来“噗嗤”一声笑了。
徐雷不知道她笑什么,小原解释:“我来的地方,小流氓就在大街上这么搭讪,都说是给表妹买衣服。”徐雷红了脸指天指地说这表妹是真的,不是杜撰,他绝没有轻薄同学的意思。小原相信他,说:“那就一起去吧。”心想躲过缝被子,躲不过买被子,这叫什么事儿?
出了宿舍楼,徐雷瞄见小原手里的信封上写了“李小川”的名字,猜测地问:“给家里写信?”小原点点头:“我弟。”她心里对小川始终不放心,一路上絮絮地告诉徐雷。父母经常不在家,本来姐弟互相有个照应,现在自己来外地上大学了,小川一定很孤单。夏天的时候小原教过他一些简易菜的做法,怕他贪玩偷懒顿顿用方便面打发,把身体拖垮,信上嘱咐他经常去熟食店买肉吃。不知道小川在新学校适应不,功课跟不跟得上,没有朋友怕他孤单,有朋友又担心是损友把他带坏了。
徐雷第一回听女孩子唠叨家常,有点儿新奇感动说:“过几年你弟就长成大人了,你也别太担心。一个爷们儿,让他自个儿奔去。”小原揶揄他:“象你这样奔么?连被子都没有能奔到哪儿去?”徐雷给呛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如此,两人还是高高兴兴买全了东西。回来的路上,徐雷提出以后晚自修一起去?可以守望相助,起码不丢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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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谢绝了,她说她习惯一个人学习,边上有认识的人会分神。不管徐雷提什么理由,小原都不再说话,眼睛看着公车窗外的街景。徐雷只好闭嘴了。
没多久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常夏这个班长是临时指定的,现在同学们互相了解了有几个月了,可以来个民主投票,推选正式的班长。常夏当时就报名做候选人,他认为自己班长做得挺不错,这次选举不过是个正名的过场。
女生们回了宿舍后,赵红告诉大家她想竞选班长。室友们纷纷说只要她认真,大家没有不坚决支持的道理。亚洁笑话常夏:”本来是通房丫头收了妾,现在痴心以为能姨太太扶正?“众人笑了一通,开始帮赵红拟竞选纲领。赵红是个实心眼,一条条提出来都是同学怎么互相在生活学习上帮助的主意,姚莉说应该想想向外扩展,增加班级的知名度。
小原说这些都是门面,真正的关节其实是个数学题:怎么得票比对手常夏多?她给大家算,班上一个女生宿舍六人包括赵红自己全部选赵红,那么另两个男生宿舍十一张票里--假设常夏肯定选自己,不必费精力拉他的票了--就需要再夺至少四张票才能赢多数。四张票说起来不多,难在都是男生,他们自然跟常夏关系更近。小原提议,她们在班会上别聚一堆,打散了跟男生去坐,然后私下里一个个拉选票。选举那天赵红本人要演讲,剩下五个室友总共要拉到四张票,成功率需80%,任务不轻呢。如果每人坐在两位男生中间,左右拉票,那么成功率的要求可以降到40%,是不是压力低一些?
小原正脑子飞转做心算发表看法,海兰说这么往男生中间挤,多难为情啊。孙玉华说有啥好难为情的。亚洁也说:”是啊,你都有男朋友了,他们也不会误会你。“海兰脸一下子红到耳朵,结结巴巴地说:”谁有男朋友了?“赵红道:”夏冬嘛,还会是谁?“海兰拼命否认,大家就抓住了起她的哄:”一提名字你脸都红成那样了,还说不是男朋友?骗谁呢。夏冬常跑了来带你出去玩,明摆的事儿么。“
到了正日子,赵红为自己的形象发愁。烫过的头发洗了头后,怎么都恢复不到刚从理发店出来的标致效果,摆弄来摆弄去还是鸡窝。她沮丧极了,再去理发店时间上来不及。最后是姚莉出手给她梳理,又是发胶又是吹风,居然就把她桀傲不驯的烦恼丝给镇压服贴了。
进了班会教室,大家按小原的建议纷纷跟男生搭了坐。小原走到徐雷跟前让他往边上挪一挪,徐雷有些受宠若惊照做了。小原一坐下就跟右手边的周明说:”一会儿记得投赵红的票。“周明斜了眼看小原:”不可能,常夏是咱哥们儿,我投常夏。“小原一乐:”你真是的,赵红帮你缝过被子,常夏难道给你织过毛衣?赵红才是你哥们儿呢。“周明不坑气了。小原又转头冲徐雷一笑:”别忘了选我们赵红。“徐雷听到她和周明的对话已经知道小原是拉票来了,心里失望,脸上就没有好表情,看了小原一眼没搭腔。他后来投下赵红一票的时候简直有些痛恨自己。
赵红以多数票当选了班长,常夏当众有些脸面上下不来。女生们高兴,就邀请所有人去校门口的小饭店庆祝。常夏虽然不情愿,也被同学们不由分说给拉着去了。
席间赵红拿出她早准备好的烟分给男生,剩下一根她点了抽一口,递给旁边的亚洁。几个女孩子大概都是头一次,在男生面前又不肯示弱,于是轮流抽几口。多少有点干坏事的兴奋,低声吃吃笑。呛人的味道冲进喉间肺里,口腔干痛的时候,小原想原来这是迟早的事儿。
气氛越来越热烈,男生和女生拼起喝啤酒来。那晚上回去后她们人人都吐得不成样子,宿舍里一股酸腐味儿两天后才散。
这样坚苦卓绝得来的胜利果实,还来不及品到甜味,却发现赵红背叛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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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亚洁先发现的。这天下课回了宿舍她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摔,告诉大家,她在高数课上看到坐在前排的赵红和常夏偷偷在课桌下面握着手,这两人好了!
女孩子们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以?!”她们帮赵红竞选的时候绞尽脑汁,是把常夏当成假想敌的。叽叽喳喳了一会儿,生气改成好奇。等赵红回来她们齐心协力不依不饶一定要赵红交代。赵红先否认再脸红沉默最后还是一点点地说了。
原来是常夏截然相反的温和性格吸引了赵红,暗地里观察了他好久。赵红发现常夏模样看似平常,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和他说话他会礼貌专注地看着她。她还注意到常夏织毛衣的一双手修长好看,指甲打理得整整齐齐。更不用说他优美悦耳的男中音,衬得其他男生活象没变好嗓子的小公鸡。
常夏为了落选班长一事很有些抬不起头来,赵红特意找他寻求和好并劝慰。一来二去,常夏和赵红一起去看电影<<魂断蓝桥>>,当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的时候,赵红感动起来,情不自禁把头靠在常夏肩上。常夏身体一僵,没有把她推开,赵红转转脑袋找个更合适舒服的位置轻轻舒了一口气;后来男主角发现了女主角的悲哀秘密时,常夏呼吸有些不稳,赵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头交缠在一起,无言抚慰。两个人都好似心掰成了两半儿,一半儿为剧中人的命运唏嘘,一半儿为了互相的心有灵犀而欢欣。
室友们听完这一段,都象赵红那样轻轻舒了一口气,荡气回肠。


十七八九岁的年纪,再重的功课再没有隐私的寄宿生活都压不住心中的憧憬和脑子里的暇想。哪个男生不希望能有“慕少艾而思之”的机会,哪个女生不幻想体验“即见良人,云胡不喜”的柔情呢。小丽也不例外,信里告诉小原她喜欢能在大雨里和她一起疯狂骑车的男孩子,可是刘继伟不是那样的人,他太稳重太小心了,在一起觉得没劲。两个人最近没少了小吵小闹,烦心得很。问小原可遇见喜欢的男生没有?小原想,她喜欢的人得是每天都能见上面的,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不过最好别象她那么孤僻。。。她回信说竞选班长了,说新班长和前班长好了,说她第一次抽烟了,喝酒给喝醉了。小原再也不能和小丽交流爱慕男孩子的心得,实在尴尬。她想这是很遗憾的一件事,可是没有办法。
谷立新也给小原写信。上了军校的他非常骄傲地讲艰苦的训练生活,特意提到宿舍卫生检查的严格,每个脸盆上凿了小洞,一溜儿竖摆在架子上要做到小洞对齐一望到底。小原回信困惑地问,脸盆有个洞,水不就漏了吗?信扔进邮筒后,她突然明白了,一跺脚这下要被谷立新笑话她笨了,她禁不住为自己的愚钝小声笑了出来,招来几个路人的好奇侧目。
一回宿舍就接到姑妈打来找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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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这个姑妈李德妍,是小原父亲李德铭的大姐。早年因缘际会跟随夫婿去了香港,姑父梅嘉庆是做生意的,生意随着一轮轮的商场波涛沉浮,时大时小,倒也从来没有愁过衣食。儿子生了三个,却没有女儿,甚为遗憾。小原出生的时候姑妈回内地探亲,见到还是婴儿的她,抱上了就喜欢得放不下,起了过寄收养的心思。本来在他们家乡亲戚之间过寄孩子很常见,可是小原的父母不舍得,姑妈提出多少次,李氏夫妇就婉拒多少次,她送给小原稍贵重一点的东西也坚辞。姑妈知道弟弟弟媳是老实正派人,尊重他们的教女之道,送的多是书籍文具,偶尔塞两件衣服也是剪裁好而颜色朴素的。因为得不到就是最好的吧,下辈的孩子中姑妈最喜欢小原。探亲的时候见到了,一改平时端庄夫人的举止,必拉了小原的双手,嘴里啧啧地发出肉麻的赞叹:“哎呀呀,妹妹又长大了,越长越水灵了!”小原小时候简直怕她,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大一点了知道应对,也被父母教育这是长辈爱护,要珍惜福气,就忍着让姑妈又看又捏的。
这次姑妈姑父来上海料理生意,她当然要去他们下榻的酒店拜访问安。
姑妈见了小原,少不得一番亲热,她要在上海呆一周左右,希望侄女每天下课能来陪她。小原为难地跟姑妈说功课很重,三天后还有一门小考,每天问安怕做不到。姑妈无奈地看了小原一会儿,叹口气说:“那更要抓紧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出门去吃饭买衣服。”她告诉小原周六晚上要带小原参加一个商业酒会,女士总有诸多准备工作。晚礼服,新发式,按摩护肤一样不能少。周六这个日子让小原犹豫了一下,转念想能让长辈高兴也好,就答应了。
小原被姑妈带入一个完全新奇的世界,在精品店购物时她自惭形秽,被人象个木偶一般摆弄,终于姑妈首肯选中了一款面条肩带紧上衣大纱裙的蓝色礼服。进了SPA她更是自始至终睁圆眼睛,不知道下一步人家要怎样整治她。沐浴后全身按摩,用大浴巾裹住身体修指甲做头发。头发梳成一个髻,有人解释头发不够长不然发髻可以做得更花哨。保湿面膜除下后,化妆师打开一个小箱子,十八般器械轮流往她脸上招呼。小原看见镜子里五颜六色的脸,迟疑地问:“妆会不会太重?”她知道如果她父母在场的话,绝不会答应她这副形象的。化妆师笑了:“浓妆才能在晚会的灯光下突出脸部轮廓。今天你用过的这些我都给你收在这个小盒子里,带回去以后用。”又从胸线以上第二次按摩。然后才换上蓝色礼服,肩膊裸露处被细细地刷匀了带荧光颗粒的散粉,戴好首饰。
在三面全身镜前看效果时,周围几位打扮她的姑娘发出轻声的赞叹。姑妈心里生出温柔的感想。小原也情不自禁流连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她觉得她象个灰姑娘,姑妈是童话里有魔法的仙姑,她去的不是酒会,而是一个王子的舞会。小原脸上不由地露出憧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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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设在酒店的一个偏厅里,正厅有人在摆婚宴酒席。新郎新娘壁人般站在一起迎接宾客。小原慢下脚步多看了几眼热闹,姑妈了解地说:“妹妹,你将来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定把你打扮得比她美。”小原害羞一笑,收回目光跟姑妈走进偏厅。她想新娘戴假钻石冠,并不闪亮;簪白色的兰花,多不吉利。我结婚要戴细草条编的有一圈粉红小朵玫瑰的鲜花冠。。。为这没边儿的幻想好笑,偷偷做个鬼脸。
酒会是姑夫他们生意人的聚会,中老年人居多。小原被当作子侄辈带着转了一圈介绍,客气寒暄了一会儿,就失望地发现无事可做了。和姑父站在一起呢,听不懂他们谈论房地产进出口的生意经,跟在姑妈旁边听太太们议论衣服美食熟人八挂,她又插不上话。她退到自助餐台边上害眼馋。只恨这礼服十分紧身,做深呼吸都能把肋骨压断似的,哪里吃得下东西。小原跟酒保要了杯桔汁喝,入口发现古怪,酒保解释:“里面添了伏特加,有个名目叫螺丝刀。”小原想这螺丝刀不动声色直钻心腑,今天可不能再喝醉了。一会儿发现有别的后遗症,往洗手间去了。
正在和层层叠叠的裙子做斗争,脚步声急有人冲进她旁边的隔间剧烈呕吐起来,又听到哭泣声和劝慰声。小原心里疑惑着出去洗手,看到两个女子,正是隔壁办酒席的新娘和伴娘。新娘妆也糊了,胡乱抹了把泪,从手袋里找出烟和打火机,手颤抖地点烟,说:“我死也不出去。”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新郎冲进来拉新娘,新娘又踢又骂,场面混乱。小原被逼挤到角落里贴墙站着。终于新郎一拳打在新娘脸上。小原不顾一切夺门而逃。
酒保是个伶俐的年轻人,见小原失神地进来,手快又做了一杯螺丝刀递过去给她。小原走到露台上去。一边小口喝酒,一边欣赏外滩辉煌的夜景,裙子下面偷偷把脚轮流从高跟鞋里拿出来放风,慢慢放松下来。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全家回外婆家过春节,返程在上海转车有半天空闲,就去了外滩。时间正是黄昏,只见一溜儿石凳上每个坐了两对儿谈恋爱的,摩肩擦踵地不嫌挤。父母气急败坏地把她和小川拉走了不许看。想到这里,小原脑子里崩出group date和cross flirt两个英文词来,脸上漾出了顽皮的笑意。
不知道隔壁婚宴上那对是怎么谈的恋爱,吵闹起来凶得吓人呐。正胡思乱想,听到一声轻咳。小原转头看,是姑父。姑父说:”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嫌我们老头子老太太闷?“小原连忙说:”姑父,没有的事。这里高处景色好,平常不容易有机会看到。“姑父点点头,托了酒杯的手一指夜景:”是百看不厌。想当年离开上海的时候,我是年轻力壮满头黑发。一转眼就老了。“口气十分沧桑。小原忍住笑劝慰:”姑父说笑了,昨天打网球您连玩两个小时,体力比年轻人都好。“这马屁拍得,梅嘉庆脸上的笑都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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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嘉庆问了问小原的功课,说他的保险生意在上海设办公室,大概十余人,除了核心五六个雇员,其他都是大学生半工,小原愿意的话,可以去试试。积攒的工作经验等将来毕业找工作时会有用。小原期期艾艾提醒她的专业不一样。梅嘉庆笑了:“你知道我大学的专业是什么?”小原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姑父的师承。“我在圣约翰大学修英文,真正百无一用是书生。你将来就明白,大学里学到的有用的学识,基本和专业无关。”小原点点头,不太懂。
又聊了几句,姑父请小原回大厅里,说大家都在等她。小原奇怪地跟姑父进去。餐台上什么时候摆了一个好大的生日蛋糕,姑妈挥手招她快过去。小原愣在那里好一会儿,眼睛里闪出些泪光。原来姑妈一直记得她的生日,原来今天买衣服打扮的大阵仗都是为了她自己。小原早先心里存了隐隐约约的憧憬幻想以至后来有丝丝失望,此刻她为自己的白日梦有些羞愧。
众人让她快许愿,小原一数蛋糕上的蜡烛,怎么多了一根,是十九的数目?姑父解释:“Eighteen for your birthday, and one for growing up." 小原鼓起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上的火苗。
酒会结束后换下礼服,姑妈让她套在衣袋里带走。小原遗憾地说宿舍很小,没有挂衣服的衣橱,而且没有其它场合可以穿。她把礼服挂在旅馆房间的衣橱里,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弄纱裙,上面点缀的亮片一闪一闪。这是她穿过的最漂亮的裙子,价钱一定超过了她宿舍里所有衣服的总和。小原叹口气。她眷恋不舍的样子落在姑妈眼里,心想到底是女孩子。
小原回到学校,继续她读书备考的生活。这天晚自修发现徐雷坐在她旁边,中间空着一个位置。她警惕地看了徐雷两眼,露出狐疑的神色。徐雷不服气地看回她,心里有点窝火。他占这个位置的时候可不知道小原会在旁边,跟自己说,她要是想歪了是她自作多情,我反正没那个意思,问心无愧!带着股正义凛然的气势开始做功课。
小原习惯先处理信件,谷立新回信了,没有笑话她,好脾气地说:“怪我没有解释清楚,小洞是凿在盆沿儿上的。”曲海青也有信来,这次在结尾处多了一段话:“没见过你的同学一直问我你长什么样儿,我没有照片给他们看,就说你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他们还一直问你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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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雷见小原对着几页信纸发呆,过去说:“我出去一下,请你帮我看着书包。”不理会小原爱搭不理的拗劲。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饮料,自然而然地递一瓶给小原,问:”还在为你弟发愁?真的没必要,男孩子都皮实。。。“周围几个学生嫌他吵,发出“嘘”声。徐雷做个手势让小原和他到外面去。在外廊上,小原缓过神来知道他误会了手里的信是小川的,只好顺水推舟:“我弟最近挺好的。你说得对,该让他一个人锻炼锻炼,我想照顾他也照顾不着。。。”
徐雷自嘲:“他别象我似的,为了买被子让同学给瞧不起。”小原赶紧声明她没有瞧不起徐雷。徐雷只笑了笑说:“早知道就不求你帮忙了。得,算我欠你一个。”小原不想越描越黑,没有搭腔。两个人各自从麦管里吸饮料。徐雷的注意力转了,对着廊柱上一溜蚂蚁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搬了小叶子肯定是当被子用的。你说这蚂蚁怎么天生就知道上哪儿整被子去呢?它们比我有智慧。”小原听了直笑:“智慧呀?我觉得就是生存本能。”徐雷不同意:“你能证明蚂蚁没有智慧?不能反证,我的假说就能暂时成立。”又一指天空:“我还相信外星球上有生命智慧。家里经常就我一个人,没事爱瞎想,然后把想法写成科幻小故事。“小原感兴趣:”真的?给我看看?“徐雷又得意又犹豫:”给你看可以,你不许笑话我。“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原说“回教室吧,不然两个书包都要丢了。”
几天后,小原这样回曲海青:“你一定不要为难,告诉他们实情,我们是笔友。”那以后,曲海青还来过信,小原再没有回过一封。曲海青通过他的和小原室友通信的几个同学侧面询问,也不得要领,渐渐地也停了写信。
期末考试如火如荼的展开了。上海的冬天即冷又湿,宿舍和教室里没有暖气。小原怕生冻疮,很多晚上就缩在被窝里复习,脚边偎一只暖水袋。又觉得自己很有居里夫人之风,简直想学她的样子把凳子压在被子上增加暖和。
解剖考试那天,大家闹哄哄地进了实验室。屋子一边是个水槽里面爬满了青蛙,是一会儿考试的材料。小原在自己的座位前等着,突然徐雷路过说了声“劳驾”,她一回头,手里被塞了样滑湿黏腻的东西。小原心里一惊低头看,果然是只青蛙。她抬头见徐雷冲她一笑回他的座位了。小原觉得他的笑里带着讥讽,有点生气:以为这是小学中学么,拿小动物吓唬女同学?她想了想,甭着脸走到徐雷面前,伸出握了青蛙的手使劲一涅,徐雷膝头的裤子就湿了。小原带着胜利的微笑回了自己座位。
过一会儿,见徐雷朝她走过来,小原心想,不服气?他想干什么,武器捏在我手里呢,他敢怎么样我就摔出去。徐雷小声说:“李小原你小心眼,我给你青蛙是一会儿让你争取点儿解剖时间,你就报答我一泡蛤蟆尿?嗯?“说完走了。小原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考试是掐表的,从哨声一响大家去水槽抓青蛙开始。徐雷是帮自己作小弊。她虽然不认为自己需要那额外两分钟时间才能考试过关,可弄徐雷一裤子总是过份。低头羞愧了一会儿,没办法只好起身又走到徐雷面前,小声说:”对不起,算我欠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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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哨声一响,实验室里场面大乱。先是哄抢青蛙,然后分开战场。常夏的青蛙一个没抓住,跳脱了藏到器械柜下面,他趴在地上朝里面喊:“缴枪不杀,你给我出来!”徐雷实施暴力镇压,四把镊子扎住青蛙四肢,开始动手割颈上的皮。孙玉华太过专注凑得很近,下巴被青蛙腿扫了一下,恶心得直嚷。一片硝烟弥漫中,只见姚莉温柔地安抚着她的牺牲品,轻声软语:“乖,姐姐和你玩,一点不痛的。。。”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监考老师提高了嗓门:“安静安静!抓紧时间,还有十分钟。”
终于结束了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回了家,父母见了小原也十分高兴。她好象瘦了一点,一定是期末考用功的缘故,他们决心春节期间让小原大吃大喝补回来。小川长高长大了,他带了要好的同学来家里玩,给小原一一介绍,他们自称是“七君子”,四男三女,样子让人放心。小原在自己的衣橱里发现挂了参加姑父酒会穿的蓝色礼服,有些意外。母亲告诉她是姑妈给打包寄过来的,说也许小原将来用得到。接着就盘问这衣服穿了是去了什么场合?小孩子应该专心学业,不要虚荣。听说是姑妈给她十八岁生日置办的,就松口了。只再次叮咛这学期成绩虽然不错,但仍然有很大的进步余地,下学期要更努力才行。小原诺诺说是。
小原全家回老家过年。她见到宛表姐拉了手亲热地叙旧,说晚上还要叨扰和表姐一起睡。小原的母亲听了把她拉到一边小声教训:“胡说什么,你表姐嫁人了,现在住在她婆家了。”小原一怔,心想可不是吗?自己一高兴忘了这回事,表姐三个月前结的婚,她有点怏怏的。到了晚上,她还是和表姐歇在一处了。表姐跟婆家请了假回娘家住自己以前的闺房。两个人象以前一样,黑了灯小声聊天。表姐问起小原的男朋友,小原叹口气说“早吹了”。表姐说她出嫁的情景和婆家的情况,小原谈大学里的事情。互相觉得对方的生活隔膜遥远,都有些心不在焉,过一会儿就睡了。半夜小原醒过来,发现表姐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腰,她掰开了过一会儿又被弄醒。几次下来小原想表姐结婚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别是睡梦中把自己当成姐夫了。在黑暗里脸颊滚烫,心乱跳。渐渐得觉得身子发热,小原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坐在放衣物的箱子上抱住曲起的双腿,把额头顶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又撩开窗帘看夜空中一轮未圆的月亮,也没有加衣服,后来浑身冰凉趴在柜子上睡过去。整个新年假期里,小原鼻塞头重发烧,病得不轻,要开学了才渐渐好起来。
返校后女孩子们见了面很高兴地互问假期的见闻,各自带了不少家乡特产吃食和大家分享。第二个学期的学习生活不象第一学期那样吓人,多少熟悉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应付办法。倒是上海的冬天似乎去得特别慢,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压抑。
夏冬给海兰寄来一张明信片,告诉她哪天几点他会过来带她去他们学校的舞会玩,请海兰做好准备。明信片被女孩子们传了看,夏冬一手钢笔字真正漂亮,也不知道怎么下的笔,忽浓忽淡象毛笔字。落款一个“夏”字龙飞凤舞,女孩子们都羡慕海兰,夏冬长得英俊不说,小地方都看得出有才气。
倒是小原比海兰要早去,邀请她的是郭力军。小原一共有三位中学同学在上海,何劲和赵松在另一所大学,要斜穿整个城市才到的了,来往少一些。郭力军在旁边的大学,找小原玩的次数多一些。小原发现郭力军人顶好,成天笑呵呵的。他给小原打电话让她去看高中同学寒假聚会的照片。海兰帮她梳个法式辫子,小原用上次酒会上得来的一包化妆品描了个浓妆,换好新年置办的呢裙子才出发。郭力军见了她,笑说:“聚会的时候你们女生都浓妆艳抹,个个老了十岁的样子。”小原脸色一沉,这郭力军就没放过一次损她的机会。
他拿出相册,一张张解说。聚会的,给老师拜年的,谁突然窜高了个子,谁和谁好了,谁和谁吹了,谁把男朋友女朋友带来了,小原看得仔细,频频发问,最爱猜照片边缘上挤进来一只胳膊半条腿儿的都是谁。然后翻到段建国手举酒杯的单照,小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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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小原无意中跟陈恳提起高一的时候她和段建国打过架,被陈恳一点一点问出了事情经过。几天后,段建国被人拖到废弃的巷子里暴打一顿,不但牙落了几颗,右手腕被掰骨折,而且下巴给卸脱臼了。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吊着伤臂,戴固定颈托,头上缠着绷带恢复。小原问过陈恳,陈恳只说:“他不先数数自己长几根儿骨头,就敢耍流氓了?”因为担着干系,陈恳不可能说得更直接。这件事小原心里很吃惊,丝毫没有报仇的痛快,后悔自己多嘴生事。从此她在陈恳面前说话都加了小心。到后来她发现小川书包里藏着陈恳给的刀,证据确凿是她结交损友。又起了兔死狐悲的联想,如果小川有一天也象段建国一样被人打残了抬回家,那就都是她害的。她当时没有人可以倾诉心里的惊恐,左思右想走投无路。。。
郭力军还记得小原和段建国自习课上打过架的事,不动声色地揭过这页,继续解说。小原收回心思,反复把照片看了好几遍才心满意足。郭力军把相册收好,答应加印一张集体照给小原。
两人往舞会走,郭力军说:”大家一直和我问起你,我就告诉他们你一切都挺好的。“小原点点头,轻轻叹口气:”看了照片,发现我挺想同学的。“郭力军建议:”什么时候故地重游?暑假回来的话,就叫上何劲赵松他们一起走。你和陈丽最要好,住她家里。“小原听了这后半句,心想才不呢。她告诉郭力军:”我打算请小丽暑假到上海来玩。她和刘继伟怎么样了?“
郭力军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这对儿活宝,走到哪儿吵到哪儿。把大家笑坏了。“
小原不以为然:”小丽是个爆竹脾气,刘继伟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不让着她点儿?“
”刘继伟说了,他忍得没完没了,也是忍无可忍。“
”你们在旁边也不劝劝?“
郭力军笑:”我不劝,我要看热闹。“小原埋怨他幸灾乐祸。
他们开始跳舞。郭力军水平生涩,一曲没结束就踩了小原几次,鞋面污了,疼得丝丝倒吸冷气。小原和郭力军熟,知道他不在乎的脾气,也回踢几下,两人舞步凌乱跟不上节拍,都笑起来。后来有别人请小原,小原用眼睛征求他意见,郭力军马上做让贤状。他跑去买了饮料喝,和相识的同学聊会儿天,又为小原买了一杯,回来眼睛在人群里找小原,看到小原跟他挤眉弄眼打招呼,马上过去一拍小原舞伴的肩膀:“差不多了别老把着,她是我的舞伴。”那人一楞的功夫,郭力军把小原拉走了小声问:”他手脚不规矩啦?他妈的。“小原红着脸懊恼地点点头。
郭力军说:”跳交际舞没劲,我喜欢的是霹雳舞。“到外面的厅里表演给她,然后等她夸奖。见小原双眼发直楞楞的,有点奇怪:“看呆啦?”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原把他的手打开,嘴里”嘘“了一声,郭力军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看见角落里站了一对男女。男的靠在墙上,侧影显出挺直的鼻粱,他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抚摸女伴的脸颊和头发。女孩子模样纤巧清秀,仰着小脸痴心地看了男伴。郭力军做个鬼脸,回头笑小原:”你没见过人谈恋爱?“小原没理他,脸色很难看,眼睛还死盯着那两人。郭力军再回头,只见他们在打kiss。女孩子微微踮起脚,男生一条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郭力军看得津津有味:”这不是那谁么?嘿,挺热烈。“
小原拉了拉郭力军的胳膊轻声说:“我们走吧,你帮挡着点儿,别被他们看见我了。”郭力军摇摇头:“自恋!没瞧见他们忙的,还有功夫看你?”
到了外面,郭力军站住不走了,等小原给个交代。小原打听:“你认识那个女的?”郭力军觉得好笑,不打算放过小原,反问:“你认识那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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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被他逗笑了,又无奈:”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那女的是谁?”
“孙媛媛,建筑系的系花。”
小原叹口气点点头:“是长得挺好看的。”郭力军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两人往车站走,小原闷闷不乐地说句“没想到夏冬背后这么不地道”就不出声了。郭力军劝:“这事儿你没法管,就当没看见。现在明白为啥咱不搀和陈丽和刘继伟的事儿了吧?”
小原没说什么,公车来的时候她回请郭力军去她们学校跳舞,郭力军答应了。
小原回了学校,心里仿佛揣着个鬼胎,坐立不安地,却又不知道怎么把舞会上看见的一幕告诉海兰。她看到海兰期待和夏冬约好的日子,为海兰暗暗地抱不平。
紧接着有别的事情转移了小原的注意力。赵红开始张罗着竞选学生会干部了,这次室友们没有上回竞选班长那样自然而然的热心,赵红也在外面结识了人拉做竞选班子,不怎么需要帮助,她们只帮着发发竞选传单。赵红一忙,常夏那边出了事,传出风声来有个别系的叫冯璐的女生喜欢他并大张旗鼓地追求。听说冯璐会打了饭上常夏的宿舍和他一起吃,晚自修不管不顾坐他旁边,上课下课的作息也被她摸清楚了,在路上堵着。常夏脾气温和不爱得罪人,多少有点绅士风度不轻易让女生脸面下不来。这时候呢,他的美德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半推半就,旁人经常看到他和冯璐在一起。常夏说不清道不白,赵红知道了是气急败坏。终于和常夏大吵了一架,限期让他和冯璐说清楚了一刀两断。常夏愁眉苦脸地答应了这个条款。
到了夏冬约海兰去跳舞的日子,海兰也出了事儿,在篮球课上把脚给崴了。去医务室查看后,说伤了韧带要将养段日子。被小原扶着回了宿舍。海兰正懊丧不能去跳舞,夏冬按他说的时间来接人,见了这个情景担心海兰的伤势,问长问短团团转。小原看在眼里,又疑惑又不屑,怎么看夏冬都不顺眼,鼻孔里暗暗地出冷气,想他真会演戏。海兰过意不去和夏冬提议要不他和小原一起去跳舞?小原连忙摆手拒绝,夏冬正给海兰按摩脚,直说:“我哪儿有心思,你还疼不疼啦?”小原想了想,写个买菜单子让夏冬去采购,她打算给海兰做几个菜吃。夏冬二话不说去照办了.
他拎了东西回来,小原一见那条鱼就不满意:“你怎么挑了这么难看一条啊?嘴都瘪了的?”夏冬解释鱼是用草绳穿在嘴上拎回来的,嘴瘪了是重力作用。小原嘟囔鱼鳞有剥落的地方,这鱼不新鲜了。夏冬见她挑剔个没完没了,心里有股子火气,小原让他去水房处理鱼,他只想海兰能吃上好的,压下脾气去了。等他再回来,见海兰性急下床一瘸一拐地练习走路,小原站在她后面说:“你快好起来吧。走路姿势这么难看,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夏冬忍无可忍:“有的人就是势利,难看的鱼要嫌弃,走路不好看的同学就不认啦!”两个女孩子诧异回头看他,被他没头没脑的话给逗笑了。小原端了夏冬拾掇好的料去食堂,租那里的煤气炉子做菜。海兰埋怨夏冬:“小原是跟我开玩笑。”夏冬不服气:“我看不惯她那个样子,说我就算了,还说你怎么怎么了。”海兰一笑:“她说我什么了?快去帮帮她打个下手,不然一会儿不好意思饭来张口。”夏冬没动,海兰又劝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小原当时虽然笑了,过后还是恼了,敢说她势利!他夏冬背着海兰做的那都叫什么事儿?也配说别人!小原乒乒乓乓地做菜,见夏冬冷着一张脸抱了双臂站在旁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不需要帮忙,你快去陪女朋友。”故意把“女朋友”三字说得重重地。夏冬一诧异:“海兰不是我女朋友。”小原尖锐地看他一眼,没说话,把菜油咕嘟咕嘟往煎鱼锅里倒,然后握住锅柄,手腕一运力,”轰“的一声整只锅镬燃起了熊熊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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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先是一惊,接着赞声”好手艺“。小原把锅盖”爿“地覆上压熄了火,转过身来盯住他,一脸寒霜:”你以为背后脚踩两只船没人知道?“她做好菜,放在盆里碗里收拾摊子。夏冬脸色极其难看,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别看扁了人。“
小原和夏冬两人黑着脸把做好的菜端回宿舍,小原背上书包,不理会海兰的挽留和诧异去教室自修了。等晚上回来,她看见海兰情绪低落,坐在床上眼睛直楞楞地,忍不住安慰她:”等你脚好了,再让夏冬请你去跳舞。“海兰抬头,眼神有些困惑:”夏冬跟我说,他的女朋友要很漂亮很漂亮才行。“
小原心里一各登,先是愤怒,再是称奇:”我还真看扁了他。“接着为海兰的难过而难过,马上又深深自责,都是自己多嘴惹的祸。郭力军都劝了这事儿别管,本来好好的,一管就成了这样。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有个夏冬这样的好哥们儿,很幸运。我就缺这么一个哥们儿。“
赵红一边儿忙着竞选的事儿,一边烦恼着后院着火的事儿,焦头烂额。冯璐追求常夏的攻势变本加厉,常夏和她摊牌谈过后,她情绪不稳定,开始半夜在男生宿舍楼下面喊常夏的名字,朝常夏的窗户投小石子。没人答理她,她不肯罢休,爬上楼边的一棵树,把两只皮鞋脱下来,一前一后破窗砸进常夏的宿舍。这下招来了保卫科的人,把又哭又喊的冯璐从树上拽下来强制送回女生宿舍,由她的班主任负责同学们轮流看管软禁。
这件事闹得全校尽知,赵红异常恼火,那么好强的人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无辜的常夏也蔫蔫地有点儿抬不起头来。这天,趁赵红不在宿舍,几个女孩子悄悄议论冯璐的举动算不算花痴。亚洁说:”冯璐是花痴,不过也怪常夏长了一双桃花眼。“小原好奇:”什么是桃花眼?“姚莉一笑,慢条斯理地解释:”看过<<新龙门客栈>>吧?梁家辉那里面就是两眼带桃花的典范。眼睛黑是黑白是白,老是水汪汪的,看人看东西的时候特别专著,被他看着感觉有点看到心里去的意思,一不当心就误会了。当然要注意了,他看围棋也是那么看,看毛线针也是那么看,看中午饭也是那么看,看啥都是那么看。“几个女孩子”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正讨论着,郭力军敲门进来,今天正是小原回请他来跳舞的。他身上西装革履头发油光可鉴不说,方圆几平方米还挟带了刺鼻的古龙香水味儿。小原十分诧异:郭力军一向爱打球装束随便的,这是转性了?他抹一抹头发:“我同学都说你们学校的舞会女生多,素质高。今天正好打探打探,要是真的好,以后得麻烦你经常给我弄舞会票子。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紧了紧领带自信地问。小原见他摆明了是来利用同学泡妞,暗暗好笑,说:“你这西装样式不对,要双排扣才神气象大款;白衬衫也土了,还是中学时候穿的吧?现在流行莎士比亚款,小喇叭袖口镶蕾丝花边,领口这儿蓬一嘟噜花。”小原比画给他看。郭力军赶紧把这重要时装信息记在心里,接着打听:“这样的衬衫在哪儿卖?”小原绷住脸:“我也不知道。女式衬衫这样的挺多。要不你去买个大号的凑合了穿?”说完就忍不住笑出声了。郭力军明白过来:“嗨,原来你逗我呐。”小原心想近墨者黑,我怎么和郭力军学得嘴贫了。
到了舞会郭力军左右张望,点点头做个眼花缭乱的表情,然后和小原提要求:“今天你好好教教我跳舞,不然我水平太低老踩脚,都不好意思去请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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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原白了郭力军一眼,原来她就活该被踩?没办法开始教他。小原和海兰都爱跳舞,经常结伴去舞会的,没有人请的时候俩人就轮流走男步搭伴,所以她跳舞的步子相当娴熟。这时候嘴里指示着手上推搡着教郭力军,倒也有模有样。郭力军不笨,学得还挺快。但他没一会儿就不专心了,一边跟着小原的指挥走,一边张望物色请哪个女孩子跳舞。说时迟那时快,他带小原转圈的时候左右混淆,小原几乎被他甩脱,情急中拉住领带借力,领带断了,她扑通坐在地上。
郭力军回过神儿,赶快蹲下扶小原,嘴里连声道歉。小原手上抓着他半条领带,明白过来他带的不是缠打出来的,而是一个领圈一条带子用暗扣搭在一起的简易领带,觉得整件事真滑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郭力军摸摸自己的领圈有点不好意思,直问小原摔疼了没有?小原吃力地站起来,把条带扣回他的领口免他继续尴尬,由他扶着找张椅子坐下来。郭力军陪了小心给她买饮料喝。
小原说:“以后别系简易领带了,被人发现了笑话。去买条象样的?”郭力军红了脸嘟囔”打领带很麻烦,我不会“。小原又劝他不必陪着了,快去请人跳舞,好容易打扮一次别浪费了机会。郭力军没客气,嘱咐小原有事跟他打招呼,就出师独闯去了。小原一边啜着饮料,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跳舞的人群,脚下轻轻打了节拍。听到一个声音问:“我请你跳舞好吗?”一只邀请的手伸过来。
小原抬头看见一张微笑的脸,大方的眉眼,正视小原的目光。小原有点儿犹豫,她的白裙子刚才摔跤的时候脏了一块。可是她也想跳舞,想和一个不踩脚的舞伴不提心吊胆地跳一曲。小原笑了一下站起来:“我的裙子有点儿。。。”对方说:“没关系。”他们随着舞曲滑进人群,小原暗暗透口气,这是个舞艺好的。抬头看了舞伴一眼,对方冲她一笑。小原收回目光紧盯着眼前的白衬衫上的第二枚扣子,想起她跟郭力军提的莎士比亚款,不由得悄悄笑,听到舞伴问:“笑什么呢?”小原脸红了,原来人家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她说:“没什么。”
两人配合得好,小原放心地四处看看,和郭力军远远地眼光对上,做个鬼脸:你看别人跳得多好。郭力军误会了,马上过来救驾,一拍小原舞伴的肩膀,说老台词:”差不多了别老把着,她是我的舞伴。“小原一楞,打圆场:”这是我同学。“又冲郭力军使个责怪的眼色做口型“你干什么?!”。郭力军有点讪讪地自我介绍:”郭力军。“”方旭。“两人都看着小原,小原说:”李小原。“下巴一扬打发了郭力军。“对方旭说:”对不起。“方旭笑笑表示无妨。
方旭其实一早注意到小原了,以为郭力军是她男友,两人谈笑轻松,她不厌其烦地教他,摔跤了笑一笑没有生气的样子。他边跳边观察小原的舞步,不象是受过正式训练,但是自然节奏感好,善于配合,她身量轻盈,肩背姿势挺拔,是令人愉快的舞伴。方旭和小原聊:”你跳得比你同学好。是怎么学的?“小原一笑,告诉他在老家的谷仓里和堂兄弟们练出来的,方旭想真新鲜。
后来小原和郭力军要离开,方旭问小原是哪个系哪一年级宿舍号码,以后好请她跳舞。小原低头犹豫了一下,说她不经常来舞会的,就走了。
出了门,郭力军说:”那个方旭喜欢你,你架子还挺大。“小原低头走路不理他。郭力军又说:”这舞会比我们学校的好玩,我还想来。星期六怎么样?你有空没有?“小原说:”你一个人去吧,我有事。我把票子留在宿舍你自己取。要几张?“郭力军无所谓:”先一张票。一个人去也好,别让人误会了。。。哎,你星期六有什么事?“小原告诉他:”勤工俭学--给我亲戚打工。“
19
小原说的就是去她姑父的上海分公司打杂的事儿。她头一次摸上门去,作白衬衫深色中裙浅跟皮鞋的打扮,化简单的妆。办公室在商业区高楼大厦里租的一两间用地,楼里人来人往都衣冠楚楚闪闪发光,小原有点自惭形秽。分公司的头目是个叫苏天昊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已经知道李小原是香港老板太太家的亲戚,打过招呼让他安排一下做临时工,论小时付钱。见到人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随便问了几句说:“你去找朱菲菲,她会给你派活。”
苏天昊提前交代过朱菲菲了,这种裙带关系进来的人不用太费心,没事儿就让她闲着,事儿多就派点复印发传真的简单活,风险小,新鲜一阵子就不怎么来了。朱菲菲大学毕业两年,完全是一派事业女性的装扮派头和思想,她上来跟小原一通介绍,小原心里几乎把她当成楷模来跟随敬仰。她问小原作息,能每个星期六来么?小原想想,说基本上可以,但下星期六不行,她有事。朱菲菲心想,果然是贪新鲜来的,还没开始干活先请假了。
小原下个星期六是和陈翠微约好了,两人结伴去苏州杭州玩。她很盼望这个小小的假期,因为宿舍里气氛实在不好。海兰完全是失恋的状态,谁劝也没用。小原能体会海兰的心情,她想过把夏冬和孙媛媛的一幕告诉海兰,可拿不准海兰知道了是会好起来,还是会更伤心。心想快别再弄巧成拙了,多多少少有些躲着海兰。赵红呢,更加忙竟选的事情,整天见不到人。这天她竟选班子的几个人来找,在宿舍扑了空。小原正好知道赵红才去了常夏那里,就说去一趟男生宿舍替他们叫赵红回来.
到了常夏的宿舍,只见徐雷一人正抱着吉它对着乐谱练习。小原问他赵红来过没有?又去哪儿了?徐雷说赵红刚才来了,见到常夏就说,拨动琴弦弹了几个高亢音,还真象赵红平日说话又快又亮的样子;徐雷说常夏就答,又弹了几个低音,确有常夏慢条斯理好脾气的神韵。他继续转述,但闻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吵了个不亦乐乎。小原微笑着听完,问“后来呢?”
徐雷说:“赵红气哭了,跑了;常夏去冯璐那儿了。”见小原诧异,问:“你没听说?冯璐割腕自杀了一次,被救回来以后开始绝食绝水,非要常夏亲手喂她才肯吃东西。常夏现在一天三趟去伺候她。”小原觉得整件事象天方夜谈,坐下来慢慢消化内容,仍然无法想象:“常夏真可怜,不知道要喂多久的饭。”徐雷预测:“不会很久,学校已经通知冯璐家来人把她带走算休学。”两人静了一会儿回味这件奇事。
后来徐雷拿了他写的科幻小故事给小原读,小原一目十行扫过去,对里面种种匪夷所思的描写质疑,徐雷不服气,翻出他的<<飞碟探索>><<外星探秘>>等杂志,说都来自有人亲眼看见亲身经历的素材。还奇怪小原不读科幻故事吗?小原摇头,说她爱读侦探小说,边读边把里面的线索做笔记,自己推理。徐雷笑了,夸她是数学逻辑脑瓜子。小原问徐雷:“你研究这些虚无缥渺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徐雷马上不同意了:“第一,这不是虚无缥渺的东西;第二,这些现象后面就是真理;第三,第三。。。”小原点头同意。问徐雷借了他的故事拿回去细读.
小原和翠微的出游非常愉快,起早贪黑地去风景名胜地走马观花,白天在路边随便打发中饭,晚上在小饭店大吃,还要一点酒。旁边的食客有划拳的,翠微和小原建议:“我们也划拳玩儿,我们不说哥俩儿好,说姐俩儿好。”于是小声在桌下比划,两人都笑得厉害。小原真希望天天那样快活。
等回了学校,室友们告诉小原,冯璐休学了,赵红和常夏算彻底分手了。还有,一个叫方旭的男生来找过她。
20
小原想起方旭是舞会上碰到的那位,心里起了反感,方旭肯定花了些功夫查出她的宿舍。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找上门来的纠缠,就没有一件是好事。当方旭再来宿舍找她时,小原并不友善。方旭客气地请小原周六去跳舞,小原直接说那天有事拒绝了。方旭问:“哪天有空?不是周六没关系。”小原心说她不和陌生人出去的,没开口。方旭等不到回答,摊牌:“我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我们去咖啡厅慢慢说?”小原看他一眼:“就在这儿说吧。”
方旭没办法,坐下来:“学校每年办交谊舞比赛,你是一年级可能还没听说。我想参加--我去年参加了,挺好玩儿的。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我们可以做搭档舞伴。”小原抬头看方旭,原来他是物色舞伴。方旭把一份校报摊开在小原面前:“比赛通知,报名手续在这页,你看?”小原仔细读了他指的部分,老实说:“我跳舞是自己学的,随便跳了玩,参加比赛我的水平不行。”方旭不同意:“你跳得不错,我去年和林真燕一起拿了华尔姿项目的冠军,什么水平能参赛我清楚。现在报名,离初赛选拔还有一个月,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练习配合。”
小原低头想了想,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但还是信心不足。方旭建议:“我那儿有些国际比赛的录象带,你可以先看看。学校的比赛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水平,用来借鉴。”小原好奇,就和方旭去了。
在方旭的宿舍,他先给小原看奖杯,又拿出一张三人照来,中间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捧着奖杯,左边是方旭,小原指着右边的问:“这是谁?”
“林真燕的男朋友杨华,他们去年毕业一起出国了。林真燕不打算带走奖杯,所以让我收着。”
小原忍不住赞叹:“林真燕长得真漂亮!”
方旭笑了:“那还用说,真人比照片还好看。林真燕告诉我她参加纽约华裔小姐选美,得了季军。”
“你们还一直有联系?”
“当然了,这些舞蹈带子就是她和杨华寄给我的。”
两人开始看舞蹈比赛的录相,方旭给小原解说动作,评分规则,告诉她学校比赛是一对一对轮流出场,不象带子里好多对争一个舞台。小原看得津津有味,在方旭的鼓励劝说下,答应试试看。她问方旭:“你怎么觉得我行?”方旭想了想,说:“直觉?”象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敷衍,小原笑一笑。其实方旭是看到小原教郭力军跳舞的全过程,推断她是个有耐心,肯配合的人。小原的舞姿,虽不象受过专业训练那样精确到位中带着夸张亮相,但是有一种天然的乐感表现力。方旭认为她的风格会让评委耳目一新,至少他是耳目一新了。
小原和方旭约好第二天去报名,每周三和周五去舞厅练习。
她回到宿舍门口,灯光下看见常夏抗了一辆自行车上楼梯。女生宿舍楼二层有一片地方给大家晚上放自行车用,地方小,车多,是要先来后到抢了才有位置的。放在外面棚里的车,经常被偷盗,或被卸了重要零部件。上学期公安局还破获了一起偷盗团伙,有九个本校学生被绳之以法了。小原认得车子是翠微的,前轮辐轴处绑了小小豆袋米老鼠的标志。常夏这是追求陈翠微么?常夏冲小原害羞地笑了下,算互相打了招呼。
小原上楼直奔翠微那里问她怎么回事,翠微笑:”他爱抗就让他抗贝,我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抢自行车拉拉扯扯的。他想别的就没门儿了。“小原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也知道了,赵红不在乎地表示:常夏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开始还是丢人现眼的事情找上他,现在是他自己找丢人现眼的事做。反正已经跟他没关系,不用跟着丢人现眼了。
常夏抗自行车的事儿在女生这里成了个笑话,但男生那边儿传过来不同的说法。常夏表示过,被女生喜欢不象想象得那么甜美,他决定改变现状,由被动转主动,行动起来向自己喜欢的女生表达情意。女生们听了又一次笑弯了腰。
21
小原写信让小丽暑假来上海玩些日子,刘继伟一起来也没问题,能安排下住处。小丽回信说她决定来,但刘继伟不会来,两人吵崩了。小原回信列出游玩计划和小丽商量,告诉小丽在上海的额外开销不需要跟家里多要钱,她现在打个临时工作,挣一点儿钱了。
小原说得乐观,其实她做这个临时的活计闷得很。朱菲菲给她派活多半是整理文件,打印标签,复印和发传真。她闲的时候心里着急浮燥,老想着那门让她头疼的物理课没来得及花时间准备,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小原是因为心里觉得欠着姑妈姑父,总告诫自己要坚持住。
到了下班,人潮从楼口吐到街上,到处都摩肩擦踵。小原这时候会到街对面的小冷饮店要一客香蕉船,坐下来慢慢品尝。一根香蕉劈成两半,香草,草莓和巧克力的冰淇淋球排列在上面,这便是她的晚饭加自我奖赏。她一边吃一边看窗外街上的下班人群,有些羡慕他们有明确的目标和目的地,一定有值得赶回家的动力吧。她没有,一间六人合用的宿舍可以去而已。想到这里她会拿出物理书看一会儿,等高峰人潮过去了再回学校。
小原有一次和朱菲菲说,她挣的一点点钱,除了吃香蕉船,就精打细算地想置一两套套装,好有象样点的衣服在办公室里不显得异样,丝围巾,小装饰都买好了,大件的衣服和鞋还凑不够钱,感叹呢。朱菲菲听了笑,说:“你真聪明,一下就看穿了白领女的生活。可不就是挣的那点儿钱都拿来吃了穿了?什么积蓄也没有。”小原被她提前指出了毕业后的生活前景,多少有些失望。好在她打工的景况很快有了好转。
那天活特别多,小原被分了检查打印出的报表的任务。她心算好眼睛尖,很快找出好几处漏洞。其他人一边沮丧要多花精力改正一边承认小原还能做点儿事。后来她就渐渐进入了圈子,坐在办公室里浑身自在多了,不是偷偷端了肩膀肌肉紧绷地熬时间。
这天小原正忙,苏天昊走过来问:“那些人是找你?”小原抬头往门口看,只见何劲赵松朝她挥手,郭力军手指着腕表示意。小原猛然想起来和他们约好去看国际电影展,票子是何劲弄到的,地点就在附近。他们准是在楼下等不到人,跑上来探头探脑了。她一下站起来对了面前的一摊发急,苏天昊见了说:“去吧去吧,我来完成这部分。”小原感激地一笑,马上往门口跑,出去几步又转回来拿包。到了三人跟前突然头上的发髻颠松了披散下来,小原气馁:“我去梳个头,马上就好。“郭力军着急:“梳什么髻,象老奶奶似的。”心想小原就是矫情得历害!见小原脸拉下来,何劲赵松忙连声安慰:“头发披着就挺好看,真的好看。”小原作罢,不理郭力军径自往门外走,一个趔且差点儿葳了脚。她又说:“我得换双低跟的鞋。”几个男生暗暗翻白眼,肚子里出口不耐烦的气,忍着说:“快快快,时间来不及了。”小原在门口的接待沙发上坐下来,脱了高跟鞋,换上包里预备的低跟鞋。郭力军把高跟鞋拎起来,鞋底朝上看一眼细伶伶的鞋跟,撇撇嘴说:“哇,真的做白领丽人呐。”小原受够他奚落,没好气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嘟囔:“你少贫!”何劲替小原拿着包,息事宁人地夺了鞋收好,说郭力军:“行了行了。”几个人咚咚咚跑出去了。
北方年轻人不拘小节,看在办公室众人眼里,却是一幕众星捧月。苏天昊暗暗摇头,这小姑娘周末有方向不说,还一拖三,好不风光。
苏天昊不知道,小原的真正风光是看过电影后,被三个男生以她现在挣钱为理由死皮赖脸让她请客吃一顿。席间郭力军说他上次单独去小原学校的舞会,遇见个女孩子觉得挺有意思,问她联系方法她也是不说,和小原对方旭一样,他想让小原帮他打听打听底细。小原心想郭力军这脸皮比城墙还厚,说:“这个你自个儿想办法吧。”何劲和赵松一听郭力军这么快就有苗头了,立马又羡又妒兼有压力,并把压力转嫁在小原身上。坚决要求小原也带他们去舞会,也教他们跳舞;大家都是同学,不能厚此薄彼。小原被他们纠缠得感觉很差,说她没时间,已经一星期练舞两次准备参加比赛了。郭力军诧异:“你的舞艺都有这么好啦?”打听出舞伴是方旭,意味深长地嘿嘿笑。小原脸红,知道自己越辩解,郭力军会笑得越讨厌,就用眼睛使劲警告他。郭力军想到自己还得求小原帮他买舞会票子,衡量得失后很遗憾地放弃乘胜追击的念头,收起坏笑。小原总算松口气,又瞪了他一眼。
22
小原和方旭比较顺利地通过了初赛选拔,方旭想让自己有个突破,不愿意再竞争华尔姿项目,提出来复赛报名伦巴项目。两人虽然都会一点,但不够,建议上个外面的跳舞课。小原有些担心地说:“再多一个晚上学舞,我的功课要跟不上了。练完舞回来一翻开书,人就打哈欠。这学期我的物理课特吃力,不知道为什么。”
方旭奇怪:“物理课吃力?你又不是物理系的。公共物理课只有那个郑老头子会让学生为难,你在他的班上?”小原点点头。方旭笑了:“别担心,我有以前的考题。郑老头子不正经,他有道题是:鸣蝉向配偶发出求爱歌。。。”怪腔怪调地回忆着,惹得小原笑。“那道题二十五分,你把它拿下来,加上其它七七八八,及格没问题。”
过了几天,方旭把考题找出来给小原:“答案都在上面了。”小原看了,原来鸣蝉那道题是考频率的。说:“你成绩挺好的。”还以为他是个混及格的学生呢。方旭说:“我烦的是英文那科。”方旭他们经济系英文一科比较特别,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所以方旭三年级了还要上英文;而且和别的系公外课用不同的教材。方旭告诉她:“我们系的英文考试题说了你都不相信,就是课本里捞个句子出来,挖掉俩词儿,让你填空。唉,没劲。”小原不解:“可你们系四段六段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好的。”方旭说:“我们专业课全用英文课本,功夫都在那儿呢。所以英文考试专考死记硬背,不然没人去上课了。”
小原拿出她的英文课本来给方旭看:“我们班被选了用新编的教材,还没出版,是复印出来的。你们男生都爱逃课,我有一次还被夹在中间了。”她告诉方旭期中考试后的一天,英文老师神态疲惫地走进来上课,声音囔囔地说昨天知道了自己带的这个班的考分和在全校的排名,愁得一宿没睡着觉,早上起来就发感冒了。好好的班级被他带得成绩大跌,内疚不已。让同学们和他一起发奋努力把成绩提上去。然后开始破天荒点名了!有五个男生没来,老师认得勤奋用功永远坐第一排的小原,让她去“请”他们来上课。小原去了男生宿舍找到人,都在睡懒觉。知道已经暴露干脆破罐破摔,全部称病。小原一个人也没请回来,手上拿着五张病假条跟老师交代。第二次上课的时候人都到齐了,老师却意气风发地宣布班级成绩全校名列前茅,原来上次他看到的成绩没有算总分三十分的作文那部分,虚惊一场。方旭听得直笑,又说到了高年级人都疲乏了,没有不逃课的学生。
方旭认识管理舞场的学生会的人,借场地在舞会之前没人的时候和小原练舞。他带了录放机搁在一边,给小原示范动作后,却从书包里拿出两枚沙捶来说:“先听拍子练习。”小原就觉得新鲜,没走几步,方旭说移步子前要先移重心,让她把手掌贴放在肋骨上,走步子手不应该感觉到推力才行。
练了一会儿,方旭满意了。他压下录放机的键和小原开始练习配合。乐曲是四拍的邓丽君的<<夜来香>>,小原暗暗纳罕,这歌听得让她激灵一下好恶心。心里笑方旭的品味够恶俗的。小原不象一般的女孩子喜欢流行歌曲,宿舍楼里被动地听了不少,觉得肉麻;就算她追港台歌星,邓丽君也太老了太过时了。小原喜欢的是胡里奥依格莱西亚斯的西班牙文歌曲,感到音乐象浅滩上绿色的海水那样荡漾,歌声象明亮的阳光那样倾洒下来,一个纯净的世界。她不需要听懂歌词也陶醉。
练习并不顺利,时不时地绊脚,当小原又一次转回来没把握好头撞在方旭下巴上时,方旭吃痛喊了一声。两人都泄气恼火,停下来喝水休息。小原一头的汗,不知道是累得还是急的。过了一会儿方旭说:“你一转回来走蝴蝶步,就别马腿儿。这个舞蹈设计可能不合理。”小原嘟囔”你才是马腿儿呢。“方旭知道失言,做个鬼脸:“总比象腿儿强。”小原又好气又好笑,把沙锤朝他扔过去。方旭接在手里,笑了起身表示休息好了:‘接着练。”小原不想起来,赖着没动。方旭把音乐放出来催她,小原忍无可忍:“换个曲子吧,再听一遍<<夜来香>>,我发誓退出比赛了!“
方旭诧异她的激烈反应,按了停止键,挑起眉毛看着小原:”你听个节拍就行了,管它曲子是什么,专心在步子上!“小原没好气,心想耳朵又不能自动过滤,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当然分心了。脸扭了看窗户外面不说话。方旭心想”好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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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旭又想了想,自己是对节拍感应好的,小原不一样,练习的时候已经体会到了,她的动作跟着音乐上下有张弛起伏,当初选她做舞伴,不就是看重这个表现力么?于是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下次找个别的曲子。不过,你要是这会儿了说把我撂下就撂下,我可饶不了你。“语气还是认真的。小原回头看着方旭,算讲和地点点头。
他们一起回去研究录相带,修改了舞步顺序。第二次照例方旭先示范。小原一边看一边想,方旭跳舞是好看,到现在我也看他跳舞好多次了,每次还是震服点子踩得特别准,因为准就特别有力量。最喜欢看他甩头的帅劲,眼神跟着动作走,象绝地武士的光剑唰唰唰。。。她听到方旭问她步子记明白了没有,猛地从茫然的目光中回过神来,脸不由自主涨红了,结巴了说:”嗯,咳,我。。。“方旭叹口气:”你上点儿心。不然我这牙早晚被你给撞掉了,少不得要装上假牙去比赛。“
这次的排练顺利多了,找到了些感觉,一气走了十几遍,舞步滚瓜烂熟,愉快的韵味散发出来,两人脸上露出笑容。中间休息时小原抱怨方旭用的新曲子她还是不喜欢,双关地说:”Time after Time,Time after Time,重复个没完没了,好象有人逼我练习似的。“方旭直摇头:”下回我弄个全是鼓点儿没歌没词儿的,你该没意见了吧?“小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疙瘩:“主要是这个曲子比原来的每分钟快三节。”她先站起来:“接着练?”
小原练完舞回宿舍,室友们开玩笑叫她“舞女”。宿舍里人越来越散,姚莉很少来住,赵红的竟选攻势进入倒计时,她已经是废寝忘食。亚洁和一个统计系的男生好,常往他那里跑。海兰和孙玉华两个用功学生开始去罗教授的实验室参与做科研,她们回来说了些见闻,高年级的都说能被罗教授记住的学生,会在他带的课和他手下的彭老师带的实验课上得好分数。小原一向把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听说有这个好处,就跟着海兰她们一起去挣印象分。
罗教授是研究果蝇的,实验室摊子不小。一年级的一般分配点儿简单的分瓶杂事。当下她们三个坐在那里开始干活,边旁听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议论系里的事儿。今天的八挂主角正是带她们动物实验课的彭锦荣老师。彭老师是三年前毕业留校当助教的,最近他和同期留校的顾老师竟争一个公费出国进修的机会,败了下来,里面有好多派系政治。小原她们也小声议论,难怪彭老师整天黑着脸。正说着,彭锦荣走进来,大家赶快收声干活。
彭锦荣走到她们几个面前说:“我打算给一年级办个系列讲座,主题是诺贝尔医学生理奖得主和他们的科研,一周一次,每次讲一界得主。你们觉得这主意怎么样?有兴趣听不?”她们纷纷点头表示喜欢,海兰最兴奋,问:“一次讲一年也多得讲不过来,彭老师你怎么决定讲谁不讲谁?”彭锦荣想了想:“从去年讲起,依次往前推,挑有意思有争议的年份,好让同学们有讨论的兴趣。你们几个可以帮我做做文献综述。”三个女孩子同意,又听他说了些具体的安排,才收拾摊子回宿舍。
路上还在讨论分工,却在宿舍楼门口看见常夏和陈翠微站在那儿怒目相向,呈剑拔弩张之势。翠微把着她的自行车说以后不许常夏碰她的车,常夏又生气又委曲,转身离开。小原注意到他手上捏着一团粉红色毛茸茸的物事,奇怪那会是什么。
24
原来常夏追求陈翠微有段日子,除了抗自行车,毫无实质性进展。常夏决定做进一步的表示,他心思巧,手更巧,动手给翠微织了一件马海毛的毛衣。他用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设计了有花有叶有青草地还有一只可爱小狗的复杂图案,很花了些时间才织成。也正因为费时,计划没赶上变化,上海的季节在他毛线针款款穿梭的当儿,由灰暗的冬天跳过春天直接进入奥热的夏天气温,校园里人人都着单衫了,毛衣根本穿不住。
常夏一番心思落了空,转念一想,生出个更好的主意来。他用剩下的毛线里最漂亮的粉红色织了一件玲珑的小小毛衣,给翠微自行车上那个豆袋米老鼠穿上。米老鼠黑身配粉衣,越发神气可爱。没想到这个举动惹恼了翠微,把毛衣扯下来扔在地下,骂了常夏一顿。常夏追求翠微一事因此遭遇重大挫折,连抗自行车的讨好差事都丢了。
翠微那头也觉得委曲,常夏死皮赖脸地贴上来,已经够讨厌,末了自己还落个沾他便宜的名声。她招谁惹谁了要倒这个霉?小原安慰她没有效果,提出一起去买夏季的衣服。翠微一听,果然来了兴致,把常夏带来的烦恼甩到脑后。
一买衣服就显出两人的不同来。翠微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有点儿小子性格。头发是剪短削薄的,衣服是牛仔裤T恤的精干,越发反衬出她五官的精致和身段的柔软。小原爱穿裙子,秋冬是格子条子,春夏则是各种大花小花,好在她有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身姿挺拔,才能撑得起衣服没有被埋在里面。这次小原特意挑些长连衣裙,以及配无袖衬衫的束腰花长裙,合适跳舞的时候穿。
再练舞时方旭带了新曲子,旋律有点爵士乐的味道,起伏摇摆,犹疑不定的女声唱道:
...
If you can't make your mind up
We'll never get started
And I don't want to wind up
Being parted, broken-hearted
So if you really love me, say yes
But if you don't, dear, confess
And please don't tell me
Perhaps, perhaps, perhaps
小原表示这个曲子她学不会所以听不腻。排练过后,方旭对进度满意,请小原一起去外面吃一顿小小庆祝。边吃边聊,方旭说去年和林真燕搭档,比较有把握拿名次。一是林真燕每年都得华尔姿冠军,二是自己也华尔姿跳得最熟。今年全靠自己摸索,心里没底。
小原小心地问:“你是不是非要得名次才行?”
25
“当然了,不然花这么大力气参加比赛?”看见小原露出焦虑的神色,方旭言不由衷地安慰:“你别有压力,我们还是好玩第一。”
小原又向他打听去年比赛的事情,方旭告诉她,其实杨华也跳舞很好,但他更喜欢花心思编舞。方旭和林真燕练习配合的时候,杨华当教练。要是杨华在,这次他和小原不会在舞步设计上走那些弯路。小原对这两个没有见过面的校友遥遥地钦佩。暗地里更觉得有压力了。
回路上小原忽然想起来问方旭:“大礼堂的舞台大小不是标准舞场设计,我们把这个考虑进去了没有?”方旭被提醒了:“对,去年我们还去量过尺寸,我回去找找。下次练的时候先画个场子出来模拟。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得按我给的信号行动。这样,”他拉了小原的右手一转,两人成了面对面,小原的左手自然搭在他右肩上,他的右手扶住小原的背。另两只手扣在一起上举,起始姿势摆好了:“开始,快-快-慢。。。在你手心上按一下表示要换握手势带你转圈。。。我右手也给信号,往左推示意位置错开不然要别马腿儿,不对,是别象腿儿。。。”小原笑了,把他推开。方旭布置任务:“下次重点练习模拟场地。”两人当下道别回各自的宿舍。
方旭边走边纳闷,自己怎么在马路上就跳起舞来了?以前没有和哪个舞伴花这么多时间在一起学舞练舞,发现自己对小原的身体有一种熟悉,是很奇怪奇妙的感觉。象她旋身之前腰肢会提一下,右肩一动是要走前行步。不过这女孩子心里想什么难说,第一次在舞会上见到她,白色连衣裙粉红色的束发绸带,怎么看怎么是个乖乖女,一合作才知道她是有主意的。上次她说要退出比赛,可着实让他心里吃了一惊。现在看小原也为了比赛投入很多,估计还是个能坚持到底的人。离比赛还有一个月,时间有点紧。没有把握伦巴能进前三名,最后结果除了自己和小原的水平,也取决于对手们的水平和临场发挥。。。方旭不知道自己的思路要走到哪儿去,干脆放下了。
小原开始筹备置办舞裙和鞋子的事。一个星期六下班的时候朱菲菲拉小原去买衣服,她知道哪家店有削价的消息。小原高高兴兴跟着去了,在店里翻翻价牌,失望地发现打折了她也买不起。於是帮着朱菲菲挑衣服,告诉她自己现在需要的是舞裙,问朱菲菲可知道门路去哪里买好?朱菲菲听了很有兴致,她购物计划已经完成,一时收不住手,而帮小原参谋既可以继续过瘾,又不用荷包大出血,何乐而不为?她领小原转了一家店。
花了些时间挑中一件细肩带短裙,酒红色缀了亮片儿的,里子翻出来是黑色,对比鲜明,她在朱菲菲面前做了几个转身动作,很有惊心动魄的效果,朱菲菲劝她买下来。小原问了价钱,又是失望,她说:“太贵了。我也没带够钱。”朱菲菲坚定地说:“我借钱给你,以后你的工资直接落我荷包,哈哈!“小原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这件裙子正是她想要的,不买下来的话,她会懊悔惦记很久很久。买下来的话,意味着她送小川一件衬衫,爸爸一条领带,妈妈一瓶润肤霜的计划要泡汤。许诺了小丽来玩的开销也要打折扣。她衡量着,意识到自己真缺钱,钱还没到手,要花的去处恨不得安排到一年之后那么远。朱菲菲看到她犹豫,太了解小原此时的心理活动了,耐心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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