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布拉格(17-尾声,全文完)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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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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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布拉格(17-尾声,全文完)

Post by Elysees » 2004-07-15 13:22

原来的帖子加不上字儿了,再开一贴。

告别布拉格(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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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Ten…Nine…Eight…Seven…Six…”

电视屏幕上灿烂的苹果在众人兴奋的叫唤声中缓缓下滑,终于滑到最底部,聚集在时代广场的上万人一起欢呼起来,夏宁推推在自己怀里盹着的凌秋,“醒醒,开始倒数了,你还看不看,要不就起来睡去。”凌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屏幕上已经是万众欢腾:

“Two…One…Happy New Year~~~…….”

镜头转过无数张兴奋的脸,人们在拥挤中艰难的亲吻,脸和手多被冻得通红,通红下是不能掩饰的喜悦。凌秋伸出手去扳下夏宁的头,凑上去亲了一亲,作势娇滴滴的说了一声,“新年快乐,夏哥哥~,赏颗糖吃吧”

夏宁哭笑不得,亲亲凌秋的额头说,“新年快乐,小秋!新年有什么愿望?”

凌秋撑着爬起来,想也没想就说,“希望小布拉格健康快乐,希望她是个女孩,希望我也健康快乐,嗯,还有,希望你也健康快乐。”说着伸个懒腰站起来,冲夏宁眨了眨眼,“睡觉了睡觉了,新年的第一觉!”

夏宁捏捏口袋里的盒子,那个浅蓝的小盒子在他的口袋里已经呆了很多天,每一天都要钝钝的扎几下他的手,扎得多了,仿佛跟抽烟喝咖啡上了瘾,每天没有这几下的钝痛,竟然会觉得一天仿佛没有过完。

跟张跃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他正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等着凌秋,一遍一遍的在心中演着自己如何开口,如何试探的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高楼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整个城市在夜里缤纷的繁华着,灼灼生辉。

然后门响了,他站起来,手还伸到口袋里摸了摸。凌秋站在门边诧异的看着他,“呀,夏宁你怎么来了。”

凌秋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苔绿色的毛衣,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黑外套,眼睛里仿佛有惊讶,表情上倒是十分镇定,微微的向夏宁点了点头。

“张跃,这是夏宁,我男朋友。夏宁,这是张跃。”

凌秋一边介绍一边低头换鞋,张跃的反应很快,先伸出手来,很客气的说了声“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凌秋的大学同学。”

张跃,原来那些花的主人是张跃,夏宁听到自己心里仿佛轰隆了一声,好在手还能镇定的伸出去握住张跃的手,嘴也还能言不由衷的客套,说说彼此的专业,说说彼此的工作,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居然还说到施瓦辛格奇迹般的当选。

凌秋那天夜里出奇的安静,一直乖乖的靠在夏宁怀里,身子一起一伏,呼出来的气轻轻的拂过夏宁的下巴。说话的两个人都心不在焉,不说话的那个人倒是专心致志的看电视。

幸好张跃只作势寒暄了一会儿就退场了,凌秋站起来送的时候稍稍一晃,靠在夏宁怀里,夏宁一边抱着她,一边还发现张跃的手电光石火间动了一动。

张跃临走的时候用力的握了握夏宁,很真诚的说了一句,“很高兴见到你。”夏宁站在门口目送他往电梯那边慢慢走过去,走廊上厚厚的地毯彻底吸掉了张跃的脚步声,他的背影无声的渐远,仿佛某一场陈旧的武侠电影的结尾,茫茫原野,四顾萧索。

回过身来凌秋忙忙乱乱的在冰箱里找吃的,一边还抱怨故乡味的东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辣得下不了嘴,油还大得让人恶心。

那夜夏宁拥着凌秋,试探的问了一句,“小秋,不如我们结婚吧,跟我去爱丁堡,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凌秋的头发擦过他的肩膀,仿佛是抬了一抬头,说,“干嘛阿,你看到张跃受刺激了?”

夏宁笑笑,“不,不是因为张跃,”他听到自己心里这样回答,说出来却成了,“问问你嘛,快睡吧。”

那个黑夜是最好的时刻,夏宁惋惜的想,他当时就该就势拿出戒指求婚。错过了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先机都已经失去,那个小小蓝盒子成了他心里的一个暗礁。

他没有问过凌秋怎么遇见了张跃,那些花儿是不是张跃送来的,凌秋也没有跟他说起。两人如今密密的谈论都绕着小布拉格转,什么时候要做检查,什么东西需要提前买,唯独小心翼翼的跳过两人的将来不谈。

新年伊始,夏宁就跟凌秋去做了十二周检查,那是夏宁第一次跟着凌秋去做产检。妇科医生的等候室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婴幼儿杂志,凌秋等待间就捧着那些杂志看个没完,杂志隔三岔五出来几张婴儿用品的广告,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睛从页面上无邪的望着凌秋和夏宁。

终于排上了,照例先是身高体重验血等等常规,拿了条子,排队做B超,听胎音。护士把他们领进检查室就走了,留着他们两人对这一屋子的仪器。从上一次以后凌秋还没机会再做过B超,想到照片里那小小的疙瘩,她紧张得浑身冒汗,直往夏宁身上靠。

过一会儿医生进来了,她示意凌秋脱衣服躺下,然后凌秋突然就觉得肚皮上一阵温暖柔腻,夏宁上来握住她的手,顺手理了理凌秋的额发。医生转过去操作了几下,谧静的屋里突然就响起仿佛鼓点的声音,频率不高也不低,每一声的最后都仿佛收缩一下,跟着下一声又沉沉的响起:仿佛石头坠入蜜罐的声音,每一声都溢出一缕甜蜜的芳香。

夏宁觉得自己放在凌秋脸颊的手一点点地濡湿了,冰凉的,柔软的,静静的,有水迹划过自己的手腕。

医生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转身把他们两人留在屋里。

检查室的四周墙壁是水蓝色的,仿佛置身海洋。夏宁又想起自己口袋里那个小小的蓝盒子,白绸缠绕之下,也有这样平静温暖的颜色。

这一次夏宁终于能把它掏出来,不料拿出来的时候手却一滑,蓝色和白色晃了一晃,擦过凌秋的眉骨,停在她的脸颊旁边。

凌秋似笑非笑的看着尴尬不堪的夏宁,心里想,尴尬的是我才对,平生第一次被人求婚,却光溜溜的躺在陌生的床上。



(十八)

故乡味是一个极小的门面,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中格外容易被错过。出租车在第三大道上一溜而过,幸而那明黄的招牌在灰扑扑的楼层间闪了一闪,张跃总算捕捉到那三个字。

凌秋已经等在里面,橙黄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有些许憔悴,些许温婉,从前的活泼跳跃无法无天,竟然如今都沉淀成一种明媚的安静。她冲张跃招了招手,等他走过去才浅浅一笑说,“不太好找吧。”

张跃摇摇头,拉开椅子坐下来。凌秋把菜单一推,说,“快点菜吧,占着位子这么久,再不点小姐们要骂人了。”

“夫妻肺片,水煮牛肉,鱼香茄子,醋溜土豆丝儿……”张跃一边飞快的翻着菜单,一边喃喃的念。

从前在北大,两人也常出去吃饭,小南门外的老虎洞一溜儿的小饭馆,十间里倒有八间是川菜,不知道是因为川菜确实广有市场呢,还是因为川菜的厨子好请。一来二去,两人都开始对川菜情有独钟。凌秋彼时最爱吃的几道菜就有水煮牛肉和醋溜土豆丝,她爱前者的香辣柔滑,爱后者的清新明快。后来几乎每吃必点,冬天吃得满头冒气,夏天吃得一脸通红。

“张跃?张跃!”

故乡味涌进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她们仿佛是定了位子,一进门就目标明确的往大桌扑去。擦过张跃和凌秋的桌子的时候,陆菁惊讶的声音突然爆了出来。

张跃更加吃惊,“陆菁?!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唔,我跟一些朋友见面吃饭。”陆菁掩饰不住的一脸好奇,眼睛看着张跃,眼角的余光还刷刷的放出去上下的打量凌秋,百忙间还在眉尖脸颊做出古灵惊怪的询问表情。

“跑这儿来跟朋友见面吃饭?!”张跃哭笑不得,他一直不知道陈江怎么降伏的这个活宝,每每上他家都得打叠起百万分精神应付陆菁层出不穷的花样儿。

“来,凌秋,我给你介绍,这个是陆菁,唔,是陈江的夫人。”张跃望着凌秋,凌秋的脸色一静如水,听到陈江的名字也没有一点儿惊诧。她手撑着桌子,仰起头冲陆菁微微一笑,不知道是灯光还是暗影,那个让张跃印象深刻的小酒窝竟然有些黯淡,“你好,我是凌秋,跟张跃大学的时候是同学。”

“啊,你好你好!”陆菁听到凌秋这个名字就眉目明亮笑容满面,凌秋脸一转向她,她更是肆无忌惮的盯着热情洋溢的看,完了飞快的转过脸冲张跃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指指大桌子说,“我还有朋友在那边,先过去了。”

正说话间,门外进来一个抱着孩子的长发女子,陆菁转脸一见她们就喜笑颜开,张开了手大声招呼。张跃有点儿尴尬,歉意地冲凌秋一笑。

凌秋对张跃的尴尬却恍如不见,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那娃娃只有数月大小,一身娇嫩粉红如花瓣的皮肤,一双乌溜溜明澈见底的眼睛,显见是刚剃过头,脑袋上只有一点点柔软的细毛。跟陆菁说话的女子把她竖抱在怀里。她自娱自乐的玩着自己的手脚,跟着又咿咿呀呀伸出手去摸凌秋的头发,胡乱挥舞间,居然还真的拽出凌秋的几缕头发来。

凌秋吃痛,轻轻哼了一声,伸出手去扶那娃娃的手。女子慌忙道歉,凌秋却不以为意,握住娃娃的小拳头,笑着殷殷询问,频频称赞,笑容柔柔的散在眼梢眉间,细细碎碎的全是张跃从不曾见的安详满足。

有那么一瞬间张跃茫然了,跟凌秋重逢之后第一次,他意识到有时间的深渊,静静的横在他们中间。

“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张跃奇怪自己在这样喧闹的环境还能听见那清冽的女声,反反复复的吟唱。他转头去看悬在空中的电视,屏幕上是莫名的泳装女子在搔首弄姿,错误的画面,错误的背景,错误的时间,歌声里的深情款款不由得可笑起来。

那女子频频道歉后抱着孩子跟陆菁走到后面的大桌去了,大桌上传来一阵欢呼,莺声燕语。

凌秋几乎是目送着那娃娃到了大桌上,才转过头来,对张跃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嗯,我最近特别喜欢孩子。”她说到这里脸红了一红,抿出左脸颊一个小小的坑。

那一顿饭张跃吃得心不在焉,凌秋从前最爱的水煮牛肉她刚浅浅的试了一点儿就辣的直流眼泪,吃着醋溜土豆丝又直抱怨醋放得不够,一点儿也不酸。再有陆菁远远的在那边笑,仿佛总有双窥测的眼睛,让他如芒刺在背。

张跃觉得一切都走了形变了样,所有设想过的句子因了嘈杂不能顺理成章的说出来,所有设想过的场景也因了喧哗而格格不入。他见缝插针的想说俏皮话,但无论如何,蹦出来的句子都违背他的本意胡乱跳跃着。

凌秋对他的每一个句子都专心的听,礼貌的答,可是每一个神情都有奇怪的疏离。他试图在她脸上找到旧日的痕迹,可是旧日的她,因了眼前这个鲜活的人形,模糊遥远起来。数年来对凌秋强烈的渴望和思念,那些厚重和近乎撕裂的疼痛,以及他屈指可数的几次流泪,突然变得轻飘而没有着落。

他不知道两人是从来没有分开过,还是从来没有爱过。这一次梦想中的晚饭居然失去了他无数次幻想过的色彩和光泽,整个过程枯燥乏味,黯淡喑哑。

庄生晓梦,究竟是梦为蝴蝶,还是梦入人世。

“凌秋,我,我还爱着你。”

离开故乡味的喧闹,他终于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要说的话。纽约的夜晚车水马龙,映得凌秋的眼睛五光十色。她站定,目光清澈的看着张跃,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有酒窝,没有笑容,光影中的凌秋有着母亲的安详,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剪影。

张跃僵硬的站着,心里有声发不出来的苦笑。

他心中排演了无数次的剧情终于正式登台了,台景是美丽的流光溢彩,女主角和男主角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人物,错的唯有剧本,每一句话,每一个情节,每一个转折,都惊人的可怖可疑。演的人吃力,听的人无力。

原来一切都错了,在岁月里,你只能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真他妈的不顺,他愤怒的想,但仍然礼貌的颔首,“那么,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十九)

凌秋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林悄蕊正望着窗外飘扬的大雪。即使是纽约,在冬天的雪夜里看出去,也是一片空寂。飘飞的雪片如同雪白的鲜花,一朵一朵,静静绽放在纽约不眠的夜景上。

虽然是隔过电话,凌秋的喜悦也不能遏止的浓重深沉,“悄蕊我听见他的心跳,我,我能看见他,小小的胳膊,大大的头”,凌秋哽咽着笑,一个字一个字带着甜蜜跳出话筒,在颤抖的空气中舞了一阵,又跳进林悄蕊的耳朵,给她不止的晕眩。

“看你兴奋得,现在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呢,”凌秋咕咕的笑,“不过我希望是女孩……”,夏宁低沉的声音嗡嗡的在背景里响了一下,“不,我不吃这个,难闻死了你快拿开。啊,我真希望有可视电话,这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小布拉格的照片…….”凌秋继续一边笑一边说,背景里时不时冒出夏宁的一些句子,还有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的杂音。

“没关系,下次你带照片了给我看就好了,我也不着急这么一天两天,将来还怕看不够,只怕你生出来我躲还来不及。”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戏谑的笑,跟着凌秋欢快的说。

也许是暖气开得太热,林悄蕊觉得有点儿头晕目眩,心中有一片小小的地方突然的碎开了,粉尘飞扬,一座老宅陈旧的门轰隆破碎。

放下电话公寓里安静得惊人,一切都微微的抖动,窗帘,家具,电视,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仿佛空气中仍然留着凌秋方才叽叽咯咯笑声的余震。林悄蕊扶着腿坐在床上,神不守舍的打开电视。屏幕上不知名的男女来回撕扯,一个欲走还留,一个跪着苦苦哀求,被写烂了的爱情故事。那男子哭着抱住女子的腿,哀痛欲绝的说,不,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想象我以后的日子没有你。

林悄蕊哈的笑了一声,“不,亲爱的,你会好好的过下去,你会忘记她,比你自己想象得都要快。”她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七彩的画面啪的缩成雪亮的一条线,最后化成一滴闪亮的光斑,溶化在墨黑里。

林悄蕊想起那盏放大在她眼前的BMW前灯,雪亮透彻,仿佛从她的眼睛里一直照到黑暗的内心。有一条昏暗的通道被刷的照亮,一切都如此通明透彻。她看到自己站在大学宿舍的门前,门里面有女孩子细细的哭声,幽幽不止,悲戚入骨。

和所有奇怪的梦境一样,她看到年轻的凌秋从她身边过去,推开门,哭声和悲痛因了这打开的门扑面而来。年轻的自己远远的坐在床边,抬起满面泪痕,抽抽咽咽的说,“小秋,我,我这个月的那个没有来。”

梦境里照例没有时间没有逻辑,几番闪回,她看到年轻的自己和陈江在分离的前夜走在东门外面那条长长的小路。路两边有高高的白杨树,有风在静静的吹,空气中是盛夏的芳香。她什么也听不到,却知道此去遥遥,两人再也不会见面。年轻的自己如释重负地想,多好,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不会再想起。

一切竟然已经如此遥远,遥远得仿佛前生,仿佛百世,仿佛,一场拙劣的电视剧。

是谁曾经在暗夜辗转难眠,是谁曾经以泪洗面,又是谁,说过会爱彼此一辈子不变。

什么是天长,什么是地久,此生够不够?

她以为那盏灯后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她以为一切终于已经到尽头。可是那么巨大的撞击那样剧烈的疼痛,竟然只是伤了她的腿骨。她在一片雪白的宁静睁开眼睛,看到护士蔚蓝的眼珠安详的表情,“亲爱的,你终于醒来了,放心,你只是受了些伤,休息几个月就会痊愈。”

痊愈,原来什么能痊愈。碗口大的伤,数百毫升的血,假以时日,都会痊愈。皮肤会慢慢的长好,疤痕会慢慢的消散,跛足也会慢慢减轻直至没有。最后,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光洁的皮肤之下,曾经是何等触目惊心,没有人知道,那盏雪亮的灯,曾经照亮了怎样的通道。

人是多么坚韧的动物,她默默地想。

我们治愈自己,我们忘记自己,我们丢弃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整装待发,重新开始。

陆菁一出机场就看到陈江坐在车里焦急的左顾右盼,殷红的车灯一亮一灭,无限紧迫。

他看到陆菁连忙下了车,接过她手上的行李摔进后箱,亲亲她的双颊。

陆菁一坐下来就着急的说,“哎哎,我在纽约看到张跃了,他跟凌秋在一起呢。凌秋也一般般嘛,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天仙。张跃大好青年,干嘛对她念念不忘啊。”

陈江不住的笑,“奇怪,我看纽约也是个大城市,怎么你们那里走来走去的总撞见熟人啊。”

陆菁眉毛一扬,俏皮的一笑,“当然是个大城市,果真让我碰到了林悄蕊,那才好叫小地方了。”

陈江笑笑不答,刮了一下陆菁的鼻子,关掉紧急灯,车平滑的开了出去。

过Bay bridge的时候居然能看到天空一点点的稀疏的星,遥远的闪阿闪。陆菁突然想起最近看到的《团扇》,一个女孩子幽幽的在文字后面感叹:

“50年前这个城市的夜空是明朗的,在夏夜可以看见很美的银河。

谁告诉我们一切都会不变?”

“噢,谢谢主,幸好一切都会改变。”,陆菁默默地想,偏过头去看专心开车的陈江,陈江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似的,转过头来微微的笑了一笑,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车窗外风声呼啸,破碎的水面,在远远近近的灯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二十)

“他妈的真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凌秋恨恨的走进办公室,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甩,大喘一口气坐了下来。

早上一到办公室就被曼彻斯特机场的项目负责人叫去了,进门的时候自己还意气风发,结果,曼彻斯特机场的处理方式奇怪得让人咋舌。

机场方面说,凌我们认可你的结果但不打算把这个结果公布。对外公开的社区改建计划,我们将仍然保持原来的结果。希望你能做一份对内的图纸和分析,给我们存底;公开的图纸,还是按我们给你们的数据来做。

凌秋听得一脸匪夷所思,从头发到眼睛都写满了惊奇,最后连那个金发碧眼的负责人也不得不尴尬的转开脸。最后她传达完了,委婉安慰的说,凌,我们最后争取到的,是标明所有噪音和分析数据来源于机场,并且在每幅图上,放上机场研究组的图标。

那又怎样,凌秋在心里怒吼,最后的结果所有上百户的民居都不能得到应有的补偿,最后他们必须在改建后的机场高噪音范围内生活,最后机场倘或受到投诉仍然会说研究结果来自我们公司。心里喊了几千句不公平,表面上仍然平静,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很高兴自己的分析结果能得到承认,还是很遗憾自己的分析结果不能公开。

负责人陈述完毕,很体贴的说,凌我知道你最近因为怀孕身体不适,你可以适当的使用假期,公司也可以考虑接受灵活的上班制。

“这根本是要变相的调开我,”凌秋趴在桌子上,千头万绪涌上心来。最后终于不忿,拿起背包就到秘书那里告假。好在公司人人都知道她怀孕早期,都不跟她计较,临走秘书还温柔的说,凌你要注意身体注意情绪,怀孕早期不太稳定,最不易生气。

“乌鸦嘴!”凌秋甩着包一路回家,砰的砸开门,看到夏宁在桌前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来。

凌秋忍了一路,终于找到机会爆发。她把包使劲甩了出去,包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跟飞散出来的口红,钱包,碎纸条儿哗啦一起落在沙发前的小毯子上,煞是壮观。

夏宁心叫不好,赶紧站起来过去一把搂住凌秋,安慰的说,“怎么了,那么早回来,哪里不舒服,是想吃什么还是干嘛。”

凌秋一把挣开夏宁,踩着地上的废墟走到沙发前坐下,夏宁也赶紧挨着她坐下,一边摩着凌秋的手一边说,“饿不饿,先吃点儿什么?”

凌秋手一甩,怒气冲冲的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夏宁又好气又好笑,还得陪着笑脸说,“我这不是随便一问嘛,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凌秋一得此问,竹筒倒豆子的吐起苦水来。不料没等她说到一半,夏宁就笑起来,他说,“就这么大点儿事儿,你着什么急,她让你休息,你就索性休息休息。反正你的结果摆在那里,你能说的能做的,一样不拉你都说了都做了,这眼下人家不用你的结果,那也不用担什么责任,你这边瞎起哄有什么用。唯独气了你自己,和我们的小布拉格。再不然,”夏宁停一会儿看看凌秋脸色,没说完就把后面的句子咽了下去。

凌秋怎么会不知道夏宁要说什么,她待要偏头狠狠地要瞪夏宁,却也瞪不起来,索性闭起眼睛往沙发后面一靠,什么也不说。夏宁看她平静了,自去捡地上的一摊废墟。凌秋的包里都是些陈年的破烂儿,几瓶迷你装的娇兰香水,两三只口红,各式各样的笔,通讯录,空白的小本儿,手机,还有些破烂的字条儿。

地上还散了一叠彩色的卡片,红红绿绿的,上面花花的画儿了些线条简单的小人儿,都一律是大头小身子,眼睛奇大,嘴奇小,没有鼻子,整个日本卡通里面的美少女形象。中间有一张却有两个人,一个头发长长的,显然是女子,半个身子在浴缸里,浴缸旁边又站了一个人,一头短发乱得像鸟窝,带着副极其难看别扭的眼镜,眼珠子转阿转的。

夏宁哈的一声笑出来,凌秋睁开眼睛看到,伸手就去抢。夏宁手一扬,凌秋半个身子就横在他怀里。夏宁抚一下凌秋的头发,温和的说,这是你画的?凌秋不理他,又急又怒,说,你还给我,夏宁继续逗她,画得很好啊,干嘛之前不给我看啊。

凌秋却赌起气来,再不说话,伸直了手就一个劲儿抢。夏宁放下手给她抢着,亲亲她的脸说,“现在想吃什么了没。”凌秋摇头,把脚搭到夏宁身上一晃一晃,斜躺下来一张一张的看手中的卡片,一边还手舞足蹈的笑。

夏宁放好凌秋的包,就势把头凑下去亲凌秋的肚皮,一边还说,“来,让我跟小布拉格问个好。”说话的时候一阵阵湿暖的风掠过凌秋的皮肤,凌秋吃痒笑得更加厉害,肚皮跟着笑声一震一震,一波一波撞在夏宁的嘴上,温暖柔滑。夏宁抬起头把手伸进凌秋衣服,在她的腰上一轮一轮的转着圈,一边转着圈手还一边往上走。凌秋痒得到处躲,左躲右躲的,最后还是缩成一团,躲在夏宁的怀里。

待得凌秋在床上醒过来,已经是半下午时光。慵懒橙黄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画出一道一道的明亮。一线一线的阳光中,仍然有细细的粉尘温柔的舞,屋子里安静和暖干燥。凌秋不知怎么的想起自己初初得知小布拉格的那个上午,竟然,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电话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剑,划破房间的安静。凌秋听到夏宁迅速的接起来说了几句,因为隔着房门,声音嗡嗡嗡的听不太真,左不过也就是知道了,好,等等。

过一会儿夏宁开门进来,凌秋坐起来紧张询问的看他。夏宁笑笑,“日理万机的小姐,这电话不是你们公司的。”凌秋泄气,夏宁上来继续说,“是Tiffany打来的,说是戒指还得过两周才能取,让我们再等等。”

凌秋咯咯笑,说,“啧啧,没见过这么没水平的人,那么多年,连我戴几号戒指都不知道,买的什么呀,根本只够勉强套进小手指。”说着还翘起小指比了比,一脸嘲笑。

夏宁上去一把握住凌秋的手指,放在掌心,“小秋,你再想想,跟我一起去爱丁堡?”


(二十一)

护士安排凌秋进了门坐下,拿了几个装血液的小试管出来,一边还往上面挨个贴凌秋的名字标签。夏宁在一边看着数,居然数出六个来。

六个试管挨着彼此的玻璃壁躺在桌上,跟着护士又拿出针头,棉签,用手摸了摸凌秋的肘关节,就往上涂酒精。凌秋觉得皮肤上一凉,别过去把头埋到夏宁的怀里,一小点尖锐的刺痛从肘上的皮肤渗进身体。

夏宁手放在凌秋的头上,安慰的来回抚摸。过了好长一阵子,护士才收起器械,对夏宁笑笑,走了。夏宁低下头凑着凌秋说,“好了,小秋,抽完了。”再然后就是其他各种繁杂的检查,到了看B超的时候,医生问起他们要不要看性别,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晚上夏宁又被派出去买夜宵,不料他才出门没几分钟门就响了。凌秋一开门就唬得大叫一声,林悄蕊拄在拐杖在门外站着,被她的叫声吓得闪了一闪。

凌秋连忙把林悄蕊让进门来,一边急急忙忙的问,“你怎么跑来了。”林悄蕊一边熟练的点着拐杖一边往里进,手上居然还晃晃悠悠的拎着一个纸袋。

凌秋接过纸袋,把林悄蕊让到沙发上。林悄蕊倒是很闲适的样子,脸不红气不喘。凌秋莫名其妙,“我的天,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我们不是说了明天晚上去你那里嘛。”

“我明天晚上有事儿,”林悄蕊一边说一边打开纸带儿,“有人有百老汇的票,约我一起看歌剧魅影。呐,我前些日子有次在迪斯尼的总店看到的,实在是可爱得很,想着男孩女孩都能用上,索性就买了。”凌秋接过林悄蕊递过来的一件粉蓝色小衣服,绒制的带着小帽子,口袋上还细细的绣着米老鼠的头像。

凌秋展开衣服,笑眉笑眼的看了看,然后把头凑过去看林悄蕊,“什么人给了你票阿?居然今天约明天也能约到?”

林悄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哎,不太熟,别人set up的。我想看看也没坏处,至少能看一场歌剧魅影。”

凌秋吐吐舌头想插科打诨的说几句,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悄蕊耸耸肩,“小秋,你说我们现在还缺什么,从前梦想得到的,没有梦想的,自己都挣到了。如今肩上能跑马,手能提千斤,看我如今,腿骨折了都不知道该冲谁哭天抢地。几经挣扎,我们终于长成木棉,可是却没有跟我们并肩的橡树了。”

凌秋想起陈江,陈江年轻活泼的妻子,还有老早以前那个雪花飘飞的冬日清晨,一阵心酸。她掩饰的走开,一叠儿的拿来检查的B超图和报告,和这些日子跟夏宁出去买下的一些衣服被子小玩具。

走过音响的时候,她顺手拧了一下开关,弦乐声悠悠的响起来,几度逶迤辗转,玻璃一般明澈清脆的钢琴音从极高极弱中流出来,丁丁冬冬,脆亮明快,仿佛阳光中活泼跳跃的泉水,折射着闪闪的金光,华丽而欢快。

林悄蕊放下衣服侧耳倾听,过了一会眨了眨眼微笑,“小秋你好大野心,居然怀着小布拉格听‘皇帝’”

“为什么不呢,”凌秋放下手中一叠照片,“我恨不得他什么都好,什么都有,什么都得到。”

林悄蕊叹气,“就是你们这种愿望没完没了的父母,让我们吃尽了苦。”

凌秋一笑,“不,悄蕊,你听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我的愿望还要更多更大……”,她看林悄蕊眼珠子一转,就没再往下说,只在心里一串儿一串儿暗暗的不停补充,

“我的小布拉格,我还但愿你乐观自信,但愿你热情奔放,但愿你刚毅温柔,但愿你快乐活泼,但愿你勇敢坚强,也但愿你永远不会被伤害……

要我接着说下去吗,我心爱的,我能一直一直,说到天亮,又说到天黑。”

夏宁回来的时候,这两个女人正头碰头的唧唧咕咕,厅里丁丁冬冬的洒着流畅的钢琴,小孩子的图片,衣服被子玩具,都零零散散的躺了一地,两人对准了最近的那张B超图,指指戳戳的又是笑又是闹。

一见夏宁进门,凌秋就激动得招手,“夏宁夏宁,刚才小布拉格踢我了,你快来。”夏宁放下东西就要走过去,走到一半还被满地的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他自嘲的摸摸头,才又慢慢绕过一地的东西过去挨着凌秋坐下,把手放在凌秋的肚子上。

结果小布拉格又不动了,凌秋静静的坐着摒着呼吸,三人都神经紧张的瞪着夏宁的手。窗子外面,簌簌的有雪落的声音,还有一点点细微的风声,轻轻的贴着窗玻璃刮,带点儿寒冷带点儿不耐,一阵流动的钢琴声,从低到高哗啦啦的滚过去,滚得夏宁有点儿头晕目眩。

良久,夏宁长出一口气,失望的收回手。不料他的手刚离开凌秋的肚子,凌秋就叫唤一声,“啊,踢了踢了!”一边儿笑一边伸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喃喃着怪腔怪调的唱,“小布拉格,小小布拉格……”

夏宁又是失望,又是好笑,无奈的站起来,曲曲折折的绕过满地的东西,招呼凌秋和林悄蕊吃东西。林悄蕊站起来推辞,靠着拐杖就说要走。两人几番劝阻不下,凌秋于是揪住夏宁要让他送,林悄蕊左右推阻,到底还是架不住凌秋的坚持。道别半天,夏宁又叮嘱凌秋赶紧趁东西热着先吃,才把林悄蕊送了出去。

电梯是一片难堪的寂静,夏宁和林悄蕊虽然认识很久,却极少单独相处。少了凌秋的媒介,两个人中间连寒暄的话题都甚是寥寥。

两个人抬着头,一起看电梯上的数字渐次变小,红色的亮点从右往左一格一格的跳,叮的一声,门在车库打开。夏宁出去拦着电梯门,伸出手要掺林悄蕊,林悄蕊却笑笑,拄着拐杖熟练的几下就出去了,一边还笑,“你看,小秋根本就是过度操心,我自己一个人走根本没问题。”

夏宁点点头,让林悄蕊在原地等着,自己去把车开了过来。林悄蕊一路静默的看着外面碎碎的雪花,到了公寓楼门,才想起什么似的,对夏宁展颜一笑,“谢谢你了。对了,”她又接着说,“小秋其实挺喜欢爱丁堡,你多问问,指不定哪天她就答应了。”

夏宁感激地点头,看着林悄蕊进了门,才离去。

早上两人还没睁眼,尖利的电话铃就扰人清梦地响起来,凌秋往夏宁怀里缩了缩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夏宁搂过她也准备接着睡。答录机先是清晰滴了一下,然后一个温柔的女声击破安静。

“凌小姐你好,我是南希,”凌秋猛地从夏宁怀里坐起,南希是她妇科医生的前台护士,声音仍然在继续,隐隐透了怜悯,“我们拿到你十八周检查的血样结果,这边看到的唐氏检查结果是阳性,我们希望你能安排时间过来做一次羊水穿刺,复查一下。你可以预约的时间有……”

夏宁怀里凌秋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冰凉。

时已至暮冬初春,窗外飞扬的雪,渐渐的碎了。



(二十二)

复查的那天,凌秋在清晨就醒了,百叶窗密密的合住了整个窗,只有一点细亮的深灰,从缝中透了过来。她翻了个身,身边的夏宁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她,嘴唇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点了一点。凌秋转过去看夏宁,也看到一双清醒的眼睛。

凌秋强迫自己再睡,却怎么也睡不过去。她睁着眼睛,看缝中透过来的光线一点一点从深灰变成浅灰,一度一度从窗边往床脚腾移,终于斜斜的穿过床边,歪划在自己看不到的角度。

这些天来她已经反反复复的把关于唐氏病的文章读了个遍,每一个字都那么残酷,一块儿一块儿像尖锐的石块,每一个角都磨着她的心。

唐式综合征(Down Syndrome) 第21号染色体有3个,而不是正常的一对。唐氏综合症的医学并发症唐氏综合症患儿几乎每一个器官/系统出现异常的风险率都较一般儿高……先天性心脏病一个对唐氏综合症新生儿的随机研究发现,2/3的这类患儿经超声心动图检查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 最常见的病损为心内膜垫缺损(导致心房和心室相通)、房间隔缺损和室间隔缺损。先天性心脏病最严重的类型是肺血管阻塞,这一并发症能导致充血性心力衰竭……听觉和视觉障碍的发生率在唐氏综合症患儿中是明显增加的……

这些字儿仿佛就跟长了翅膀的黑蝴蝶,重重叠叠,一群一群的涌到她的眼前,挤进她的梦里。

终于等到屋中渐渐白起来,两人才坐起来,夏宁搂住凌秋给她穿好了衣服,跟着又慢慢的自己穿着整齐,安慰的拍拍凌秋的脸说,“别担心,这不还有复查嘛。”

到了医院里照例是等待。凌秋的耐心这次却奇好,没有来来回回心不在焉的翻杂志,从头到尾,她只是静静地倚着夏宁。

“凌,我很遗憾,唐氏复查的结果还是阳性。”

老头儿的声音一贯安详,表情却多了平常不见的慈悲。

“不不不不不!!”凌秋听到自己的心里一片喊来,“醒过来,快醒过来,这一定是一场梦,这一定,是一场荒谬不堪的梦。”

和所有的梦魇一样,最危险最黑暗的时刻,偏偏醒不过来。

夏宁探过去要抱凌秋,手却一抖,掉在凌秋的胳膊上。两人都用力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夏宁感觉肩膀渐渐的湿了,自己的眼珠也要爆裂似的发疼。耳边仿佛是有沉重的鼓点,狠狠地一声一声,生生的能看到鼓锤从高空落下来,划破空气,重重的打在鼓面上。周遭的空气因此都震动起来,嗡嗡作响。

半天他才明白过来,不是鼓声,是他和凌秋的心跳,一下一下绝望的响,带着祈求带着哭腔。空气里充满了撕裂的声音,嘶嘶作响,仿佛有条蛇,吐着鲜红的信儿骄傲的看着他们。

原来我这样的爱他,夏宁如梦初醒,却清晰的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

门轻轻的响了一声,把他们两人关在屏蔽的寂静里。

失乐园。

最后的一日居然风和日丽,纽约铺盖着下了一个冬天的雪,在难得的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凌秋在车上拼命的想要说些俏皮话,可是绕来绕去,说出来的话都干瘪无味。

夏宁一路沉默,车里音箱沙沙的响了一阵,然后飞出一段悠扬婉转的弦乐,玻璃一般的钢琴声从高音滑出来,贝多芬的“皇帝”,欢快雍容。

凌秋把脸转向窗外,无声的哭了。

“我但愿你乐观自信,但愿你热情奔放,但愿你刚毅温柔,但愿你快乐活泼,但愿你勇敢坚强,也但愿你永远不会被伤害……

心爱的我还能接着说,说到天黑,说到下一个天亮,说完我余生的每一天。”

红灯转绿的一瞬,无数的车辆箭一般急驶出去,仿佛时间。

时间疾驰,静止的只有不尽的伤痛,永恒的刀痕。

原来,此生漫漫,聚少离多。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手术室很小,一片洁白。凌秋躺在床上,强打精神的跟麻醉师说着玩笑话,一边咬紧牙关抱怨着冷。护士去调高了温度,凌秋仍然冻得上下牙齿不停打架。麻醉师叫人拿来大被子,重重压在凌秋身上,跟着又叫护士继续调高温度。年轻的护士站在温度调节器前为难的看了一眼麻醉师,和手术床上颤抖的凌秋。麻醉师明了的点点头,转过来安抚的拍拍凌秋的胳膊,轻轻的询问,“我给你打一针好不好,打了一针就不冷了。”

夏宁走过来,把手轻轻的覆在凌秋的眼皮上。

真暖,凌秋心里这样想。最后的意识失掉之前,她将将好够时间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我的小布拉格。”

永不,再见。



(尾声)

布拉格的天空果然如画片上一般,明净如水,带着海洋的蔚蓝和悠远。

那天凌秋一个人在广场上静静的坐了很久,成群的鸽子在她身边咕咕的叫着,雪白的,浅灰的,纯黑的。中间或有隐隐的一声鸽哨,满广场的鸽子都会应声而起,蔚为壮观。夏天的白日特别的长,游人也好,鸽子也好,都不住来来往往的喧闹。整个广场,静止的除了楼和雕像,大约,只有凌秋一人。

夏宁开完会找到凌秋的时候,已是黄昏。她还坐在早晨来的时候的位置,夕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炫目得让人不可逼视。夏宁走过去,仿佛听到什么响动似的,一直低头看着鸽子的凌秋转过头来,轻轻一笑。不知怎么,夏宁觉得凌秋这个微笑分外悲凉。那笑容带着一抹告别的神情,合着群鸽和灰凉的建筑,让空气都肃杀起来。

夏宁突然有点害怕,上去轻轻搂了凌秋一下,然后就地跪了下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戒指说,小秋,我们结婚吧。

凌秋似乎是看着戒指,眼睛却模糊得没有焦点。斜阳在小小的钻石里折射出一个血红的影子,映在凌秋的眼睛里。

远处又有鸽哨响起来,整个广场的鸽子骤然之间展翅疾飞,映着温凉的蓝天和如血的残阳,美丽得凄凉。

(完)
Last edited by Elysees on 2004-07-20 15:47, edited 4 times in total.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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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15 14:22

张悦表面上人五人六的,我怀疑他背地里是琼瑶小说爱好者,学来的追求手段,二十岁灵光的时候不用,三十岁了用,真个是不合时宜。他自己都知道是错误的时间地点人物剧本了。

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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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小涵 » 2004-07-15 14:24

我仿佛看见了逆宝.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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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15 14:34

helenClaire wrote:张悦表面上人五人六的,我怀疑他背地里是琼瑶小说爱好者,学来的追求手段,二十岁灵光的时候不用,三十岁了用,真个是不合时宜。他自己都知道是错误的时间地点人物剧本了。
俺绝望的说,俺的错,俺的错,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张跃这个年纪用个什么手段比较合时宜,只好把他又派给花店了 :oops:
不过这些手段,他二十岁的时候也用了呀。。。 :oops: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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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15 14:39

不合时宜吃瘪就对了。他反正要出局的,是吧? :roll: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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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15 14:42

是,是,得赶紧解决调他,我好收尾了~
还有小涵你的结论是完全正确的 :-D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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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M » 2004-07-15 14:43

“凌秋,我,我还爱着你。”

这句话终于出来了,张跃的可能性至此为0。

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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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豪情 » 2004-07-15 15:14

和EX见面是彻底忘掉她/他的最好方法.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sha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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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hallow » 2004-07-16 3:31

奇怪, 为啥我觉得张跃是个对感情不太细腻的人, 他说这话别扭的很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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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16 14:28

凌,夏两人要奉子成婚了么?好事多磨呀。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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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19 14:30

快了快了,我咬着牙,握着胖拳头。终于快要结束了,先给两人甜蜜一下,结局就在前面伏着呢。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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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19 20:17

白天没来得及读,现在妄加揣测一番:林巧蕊的名字反切读便是凌秋的名字发音了。这个这个作者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讲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二十岁的自己共同面对生活选择么? :roll:
先给两人甜蜜一下,结局就在前面伏着呢。
先一下后一下的,你别打着什么坏主意吧?

晒太阳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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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晒太阳的猫 » 2004-07-20 0:23

我咬牙道,这人可不坏主意都定下了?!哼哼,哼哼。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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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20 15:35

感谢海伦,Jun, M&M,晒猫,洛洛,布衣,白金,knowing,笑大,简单,joe, 狸狸,猫咪头,shallow,小涵,豪情,和其他所有看了故事的人。

没有你们的鼓励和关注,这个故事不到一半就会夭折。

故事总算写完了,想把它献给我生命中的一些人,一些事,却想到它这般不祥,还是,就算了吧。

谢谢大家!
Last edited by Elysees on 2004-07-20 15:46, edited 2 times in total.

晒太阳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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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晒太阳的猫 » 2004-07-20 15:38

第一个呀,跳~~~~

唉.......小E你.......偶...... 无言......下........好看倒是好看的......
Last edited by 晒太阳的猫 on 2004-07-20 15:46, edited 1 time in total.

xiya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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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xiyatu » 2004-07-20 15:44

Such sad ending.. :-(
Yet such wonderful article :heartpump: :heartpump: :heartpump:

Kno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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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Knowing » 2004-07-20 15:46

还年轻,再生。 :verysad: :verysad:
有事找我请发站内消息

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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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小涵 » 2004-07-20 18:38

啊, 这样啊 :-( 我还每天高高兴兴看着你"大坑抗半"

小E这篇写的好. :!:

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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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布衣 » 2004-07-20 20:18

一开始就是这样郁郁寡欢的调子,看到夏宁觉悟到要求婚,以为冬去春来. 唉,没想到还是跌了下去. 每个母亲的最大的恶梦!
我倒听说有人知道唐氏机率大,仍坚持生下的. 也是一种可以考虑的结局.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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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21 10:19

没想到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夏宁出了事儿。 :-(
这两人后来还是继续黏黏糊糊地下去了吗?夏又求婚了,凌还是没表态?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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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21 10:51

海伦真是我碰上的最认真的读者,我流着汗说,
林巧蕊的名字反切读便是凌秋的名字发音了。这个这个作者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讲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二十岁的自己共同面对生活选择么?
关于这个,这两人我的确是放着对比着写的,就像张跃和陈江的对比,老套得很,不过就连这样老套的手法我也给写滑了,最后不知道溜到哪里。
这两人后来还是继续黏黏糊糊地下去了吗?夏又求婚了,凌还是没表态?
这个,我想他们两人最后是一起过下去了,不然凌秋也不会跟着夏宁去了布拉格。

我希望我写出来了,这两个人是相爱的,只是不能沟通,因而对对方都缺乏信任。小布拉格,或者是上帝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就像knowing说的,还年轻,再生。现在的伤痛是剧烈的,慢慢的就能缓过来了,就像海伦你说的,生命力的旺盛和时间的愈合神效,总归是会慢慢治愈他们的。

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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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7-21 11:04

小布拉格,或者是上帝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这个,据说很少有婚姻能经得起失去一个孩子的沉重打击,多以分开收场。他俩沟通不良的感情和关系怕是更难了。
见到凌秋为工作上的丁点儿事回家发脾气,白落个泼妇名声。奇怪她没有为了怀孕的事跟夏宁发脾气。比方一把门钥匙摔他脸上:"You bastard! I'm carrying your child, give me one reason why you can't marry me now!" :-P
夏宁一知道凌秋怀孕的时候,就该说这是两人的事,大家商量着办,我以你的意见为主,不管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到底。。。主旋律先唱出来,然后他老兄有什么天大的具体困难再慢慢说。他的表现自始至终含混被动,实在差劲。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没有做到顶天立地,凌秋以后怎么可能瞧得起他?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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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4-07-21 11:30

海伦批评得对,这个夏宁的部分要改的话,估计得从头改起,歇歇再来吧,哈 :-)

不过关于凌秋因为工作发脾气大约是她对自己本身抱了很大希望结果落空还用了这么个欲盖弥彰的方法,失望所至吧;灭有对夏宁发脾气要求结婚,多半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不要结婚,再说怀孕这事儿,最多是震惊,失望生气暴怒不太会在30左右发生吧――难以自圆其说。。。。 :cry:

这个门钥匙的创意真好,下次开坑一定要用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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