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资格赛以后,国际冰联所有会员国都可以派至少一个选手参加短节目阶段的竞争,结果,男单短节目有50人参加,女单有54人!裁判看昏掉。冰联主席抱怨有些人水平太低,以后还得搞资格赛。
****一星期什么也不干,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开车25迈到城里 Staples Center看比赛到晚上11点(东部时间半夜两点),开25迈回到父母家倒头就睡。第二天重复。
****别人追的是场上的明星或帅哥,我追了两三个搞编舞的(choreographers)。天性不太好意思跟公众人物套近乎,但是这些幕后操纵的“黑手”倒是很对我的胃口。
****世界锦标赛不一定是最好看或者最痛快的比赛,但是好处在于世界各路人马都混聚一起,遍地都是,而且很多家属在场边晃荡。一转脸就看见 Brian Joubert 的妈(很普通的中年妇女,不是有气质的法国妈咪),小陈同学的父母(个子矮小的广东夫妇),Brandon Mroz 的星妈(过分紧张兮兮,大头发且化妆太浓),Rachel Flatt 的妈(不用介绍我就把她认出来了,母女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以及阿宝同学的亲友团(sob)。
你混那个团?
有人问我在哪个阵营混的,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胡说自己是“身在美营心在加[拿大]”。这几年我比较注意的选手集中在北美,但是过去和现在也喜欢过欧洲和俄国选手,现在也有两个很喜欢的日本男单选手。我是博爱营的。但博爱的另一面就是爱得不够,没有任何 loyalty。反正看上了谁的滑行技术好,音乐表达细腻,思路独特有个性,就喜欢,也不管他是阿塞拜疆还是加拿大。不过现在的选手中滑行技术好的多半集中在日本和加拿大,跟训练基础的系统和师资有关,同时编排的高手集中在北美较多,俄国欧洲方面反而落后。
不过我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冰迷,自从认识了一些跟选手打得火热的美国冰迷之后,反而刻意不去了解太多选手的私人情况。太熟悉了,我怕对他们的欣赏会带上太多的个人色彩而不够“纯粹”。(也许是为自己的冷漠和距离找借口?)但这次比赛跟一个非常内部的冰迷混在一起,正好她关心的阿宝同学也是我喜欢的选手,听说了很多场下的真实人生事迹,搞得我也关心则乱,难过了半天。
喜闻乐见美女对掐
花样滑冰的经济效益在美国日渐式微,连电视台都不要转播了。其实这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小众的项目,过去人民群众也就是怀着爱国主义和看小美女的心情四年一次追看一下奥运会而已。感谢一个名叫 Tanya Harding 的“牺牲我一个”好同学无私奉献,买通校外的小痞子打了同班班长和校花,老师同学人人爱的 Nancy Kerrigan (1994年奥运会之前),轰动全社会,从来没听说过滑冰的人民大众还以为这是一项充满了美女互掐 cat fights 的有趣运动,跑来围观了几年。花样滑冰在美国经历了一阵空前的热潮,电视转播的钱哗哗流进ISU (国际冰联)和USFSA (美国冰协)的腰包。丑闻过去之后,又出现一个主宰美国女单比赛长达十年的女皇关颖珊,成为无数小姑娘花儿心中的理想,也使无数的家长,特别是妈妈们,心甘情愿地掏腰包送女儿上冰场,买鞋买美丽的裙子,花几千几万块请教练上课,跑到外地参加比赛。如此群众,花样滑冰在美国盛了十多年,在国际比赛里也领先了很久,即使关颖珊没有拿到两届奥运金牌,98年和02年的冠军仍为美国的“芭比娃娃”获得。以06年奥运会为分界线,世界女单形势终于回到 baseline 水平,美国失去优势,美国观众最爱看美丽娇小的本国女单选手独霸一方,“优雅”地奠定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现在没有了,丑闻也没有,谁也不肯出头闹事打人什么的,围观群众也就散掉了。
全球化
感谢全球化,美国市场的衰退不一定等于全球衰退,日本女单选手早几年已经开始带动本国观众的兴趣和热情(ie,花钱投入)。这两年出现的两个顶尖女单选手,Mao Asada 和韩国的 Yuna Kim 之间的竞争,激发了两国人民的强烈兴趣。人就爱看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对掐,虽然这是一项非对抗型的运动,选手之间不直接对掐,观众自己也要混战一团。Mao 粉和 Yuna 粉之间的互掐,从网上蔓延到新闻媒体,其中还含有很深的民族对立情绪,加上花样滑冰在两国观众中的基础不象北美那么深厚,大多数观众其实根本不了解规则也看不懂,所以令对立情绪更加高涨,胡说八道满天飞。不过,ISU 还是很高兴看见银子哗哗地流进来,管它是日本银子还是韩国银子。这次比赛虽然在洛杉矶举行,但是赞助单位有韩国也有日本的商业。
全球化的另一个后果是教练和编排等后备专家的流通,连选手都各国乱串,名字左边的国旗符号已经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这么一来,圈内的顶尖教练和 choreographers 就那么几个,有时候很难照顾到“爱国”或者民族主义的考虑。最好的例子是冰舞,前四名由两对教练瓜分,十分对称:第一第二名(分别是俄国和美国选手)在 Linichuk/Karpassanov 教练旗下,第三第四名(美国和加拿大)是 Zueva/Shpilband 的学生。而四个教练都是男女搭档组,都是俄国人跑到美国建立的冰舞训练基地。同场训练,同样的教练和编舞,却是直接的竞争对手,平时状况很微妙呀。
此外,女单冠军 Yuna Kim 的整个教练团队(包括编舞 David Wilson)都是加拿大多伦多附近的俱乐部。男单冠军 Evan Lysacek 是美国选手,教练是美国人 Frank Carroll ,但是他本赛季的两套节目是俄国传奇教练 Tarasova 编排的,而Tarasova 又是女单上届冠军 Mao Asada (日本)的教练兼编舞。双人冠军 Savchenko/Szolkowy 代表德国,男伴和教练是德国人,但女伴是乌克兰跑过去的;他们的教练 Ingo Steuer 并且训练第五名代表乌克兰的选手。
连中国选手也不是纯中国包装,虽然教练一直是国内师资,今年的节目却基本上都是花了不少钱买名编舞的作品:双人项目里张丹张昊的节目是Zueva 编的,庞清佟健的节目继续跟 Nicolai Morozov 的合作。(Morozov,外号肥莫,虽然是俄国人,这几年参与教练和编排的选手是来者不拒,足以组成联合国了。)女单刘艳和男单吴家亮的节目是 David Wilson 的精心作品,可惜他们的水平和发挥都很糟糕,可以说是糟蹋了四个好作品(短节目和自由滑)。
不过也有一些选手是“土生土长”的,并非排斥外国教练,而是他们长期在一个俱乐部训练,有全套的世界级教练和编排,而且名气不大,荷包不鼓,所以不经常全世界挑编舞换教练。例如阿宝同学和师弟Brandon Mroz 和师妹 Rachel Flatt 都是 Colorado Springs 的 Broadmoor 俱乐部教练组 (Tom Zakrajseck, Becky Calvin) 教出来的。小陈同学的教练团也全部是加拿大(据我所知),主要因为加拿大师资很强,虽然他的编舞 Lori Nichol 这几年在美国的工作比在本国多。小塚同学的教练和编舞是佐藤父女组,编舞是94年世锦赛冠军佐藤美香,但是现在大家(包括我)都觉得他需要一个北美编舞帮他增加舞蹈的表现力。我个人认为 David Wilson 很适合他,照他俩的性格肯定能 get along 而且 Wilson 的温情浪漫风格能让他释放出来。
选手进出口是一个有趣现象,有空八一八。
场下混战的星妈们
花样滑冰是一项非常烧钱的运动,成名的无一不是很小就上冰场;很多都是被妈妈拖着去上课,上出了兴趣。最"老"的例外要算 Johnny Weir 了,十二岁才开始训练花样滑冰而成名,极其罕见,一般都是5岁之前上冰的。家长除了必须大把掏钱以外还要接送陪孩子上课,请教练,置办服装和equipment(刀,鞋),陪孩子跑外地参加比赛。这方面类似练体操什么的,只是花钱更加厉害。有时候孩子表现出天赋,还要举家搬迁到训练师资强的城市住下来跟名师训练。投资那么多,牺牲那么大,造成家长非常 involve 的现象。但是家长也是人,有时候就免不了遇到一些过分焦虑紧张或者竞争心太重的人物,给孩子很多压力,或者在场下跟孩子的竞争对手(都是小朋友)的家长明争暗斗。听多了这些事儿,又眼见一些浮面的例子,深感这个教练可真不好当啊,又要带孩子,又要对付过分操心的家长,还要摆平俱乐部里的拼比和嫉妒。但是涅,同门的一群小孩子常常混在一起,很多也免不了跟竞争对手变成好朋友的,看当事人是什么性格了。过分紧张和竞争的星妈有时会令小孩子在朋友中难做人。
有人告诉我,谁谁的妈总是到FSU或者GoldenSkate(两个最大的英文网站)上匿名发贴,我惊道:他们还去看FSU!实际上很多选手和亲友都经常到大网站上去看关于自己和对手的评论,甚至还匿名批评对手。其实这样不太好。如果是我行我素,自信很高,甚至盲目自大的人,看了负面的评论也不在意;但是如果是性格敏感的人,很容易搞乱脑子的。我长叹: 别看了,上面不靠谱的话太多了,很多人的发言滔滔不绝,好象很内行,其实都是胡说八道,选手或者家长看了要么闹心,要么随便听信谣言还误导了呢。对方说,是啊,Delilah Sappenfield (一个很棒的双人教练)就叫她的选手别上去看,可是很多人都忍不住。总之,FS 是一个很小的世界,真是不打照面都难。本来我很喜欢大放厥词,狂批自己不喜欢的选手,这两年收敛多了,很少上去说话,即使有话也尽量挑好的说(当然必须是由衷的夸奖)。
无底陷阱吸脑子
说到 figure skating 的魅力,很难形容。昨天听 NPR 上访谈,一个教音乐的人谈了一点 Jazz ,谁谁是什么风格,解析一下流派之类。寥寥几句,无知如我也能感受到 Jazz 的博大精深和融汇贯通,绚烂流动的无限可能。当时我就想,其实花样滑冰也有类似之处呢 --- 不需要很懂其中的技术和规则,在表面上就很好看,引人入胜。了解多一些以后,越挖越深,里面竟然千变万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探索余地。
其他运动我没有任何深入了解,无法进行比较。不过,即使规则简单如足球,其中仍含有无穷奥妙,所以我并不想踩低别人抬高自己喜欢的项目。花样滑冰的复杂性,一方面来自其本身技术的复杂,看热闹的观众能一眼看出几个主要的技术类别:跳跃,旋转,螺旋线,双人里的托举和抛跳。不太明显的是单足和双足的各种基本步法的变幻和组合。
另一方面此项运动的复杂和模糊性,来自音乐和舞蹈的成分,使它不是单纯的体育竞技更高更快更强那么简单。当然其他很多运动项目也不简单 --- 要么是考较团队的配合与默契(可以观察到人类的社会结构与本能),要么是考较耐心与细密的手眼配合(例如观赏性弱的高尔夫球),要么是考较科技和金钱的竞争,等等等等。体操也含有音乐舞蹈和定义不明的所谓“美感”,但是花样滑冰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是最极端的体力、技巧、音乐舞蹈的无形混合,混合得越有机“无缝”越受到嘉奖,这个特点跟其他体育项目无法类比。
花样滑冰四个项目中,冰舞 (ice dance) 是这个特性的最极端体现,竞争的标准最模糊,所以一直有很多旁观者断定冰舞不是体育比赛,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正因为如此,冰舞是最奇特最让(某些)人着迷的体育比赛项目。我认识一个钻研花样滑冰多年的朋友,她自己是个成人业余滑冰者 (adult recreational skater),所以对技术什么的都很熟悉,不象我是纯观众。我们经常一起看录像或者比赛转播,谈论此项运动,每次说到冰舞的哲学和规则的演变(整个历史上规则变动很大很快,也是它与众不同的特点),总是热烈争论很久而没有结论。冰舞的评判到底应该偏重公平客观还是鼓励艺术创新,怎样平衡技术的评判与音乐的表现,什么是好的,深刻的,值得推崇的,值得鼓励的。评判技巧虽然有一定标准,对音乐和舞蹈的表现却很难确定 A>B>C>D,所以裁判结果不可能没有争议,而不同的观众也总会有不同意见。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流动变化多端的运动。对于偏爱竞技和拼比胜负的观众,花样滑冰简直让人抓狂,为什么跳得最高最多而又不摔倒的人不总是第一名?为什么冰舞里面谁也不抛不跳没有惊险动作?为什么每次比赛的排名总有争议?为什么没有标准答案?!我想,这也是花样滑冰的观众群以直女和弯男为主的一大原因,因为它虽然竞争激烈,但是竞争的机制和过程和结果却十分模糊不定。但正因为它的变幻和多样,喜欢的人被它迷得神魂颠倒废寝忘食,因为里面包含的东西象 Jazz 一样博大精深,穷其一生也挖不完。
花样滑冰的天然矛盾是一个永久折磨人的主题,折磨的不仅是行内人---选手们,教练们,编排们,初级选手---而且包括我们这些冰迷。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某日下午我溜达到比赛场旁边的练习场观看女单练习自由滑节目,坐在冷硬而简陋的临时搭起的观众席中(连靠背也没有的光板凳)。忽然一个小姑娘从我身边粗鲁地走下去到下面第一排跟人说话,与她对话的长发女人回过头来,是个亚裔面孔,长发染成棕色,有点干枯,衣着时髦,脸上涂得五颜六色。我心想,“这人长得真像 Christie Yamaguchi ... 等等,她就是 Christie Yamaguchi!"
(Christie Yamaguchi 是第三代日裔美国人,1992年曾获得冬奥会女单金牌。)
我耸耸肩,继续看练习。但是周围的骚动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多的女孩子涌过来跑到临时看台的出入口--- 就在我右手边,探头一看,原来关颖珊来了。曾经的冰坛女皇,五次世界冠军,九次全美冠军,影响整整一代溜冰的美国女孩子,即使退役好几年了仍然被冰迷和做梦的小姑娘围观拍照问候签名,有些看样子甚年幼,关颖珊14岁第一次获得全美冠军时大概还没出生呢。关与 Yamaguchi 都是南加州本地人,显然很熟,坐在一起。后来眼看秩序有点乱,影响到练习场上的选手,两人挪位到最角落的座位,周围被几个我不认识的熟人 entourage 挡起来,才得以安静地看练习。
可是我从来没有爱看过她们的比赛节目。她们的表现极少打动过我。我觉得她们的表现基本上不含什么感情。
所以有时候花样滑冰更象文艺的东西而不是竞技体育。作为冰迷观众,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而且爱的理由各不相同,甚至莫可名状,不能用言语形容。技巧和体力以及心理的坚强稳定决定了 Yamaguchi 和关赢得比赛赢得金牌,赢得广大观众的爱戴,赢得很多其他冰迷的忠实拥护。但是我的心偏偏只能得见别的波段的音乐。我不想贬低任何人的成就,只不过这项运动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喜欢与不喜欢,跟喜欢贝多芬还是巴赫,喜欢 Renoir 还是 Goya,观者有很深的直觉主观参与,没有什么什么道理好讲。我感受不到什么,别人却感动得热血沸腾。
最近在读“人性的枷锁”,正看到巴黎的底层尚未成名的艺术家挣扎的惨状。其中有个人物说,作品么,弄出来多半进不了画廊展出,运气好进了画展,别人不过瞄上一眼,更幸运的被人买回家挂起来,看它的时间还不如看饭桌的时间长。花那么大力气到底是为了啥?除非你是非干这个不可,不画画就会死,否则趁早改行吧。
参加体育运动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满足天然竞争本能?Michael Jordan, Tiger Woods,那都是万人里出不了一个的天才加苦干。基本上大家都觉得除了金牌其他人都是 losers。花样滑冰里面有点儿不同,被人念念不忘的,固然有各届奥运会金牌得主,却更有一些从来没拿过冠军(或者很少拿冠军)的人,不靠比赛获胜而是靠另一些东西打动了一批一批的冰迷的心,直到这些冰迷都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记得牢牢的,那个谁谁哪年的节目。。。
我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就对比赛结果失去了兴趣,无动于衷。本来记性就差,再加上不上心,对过去几年甚至06年奥运会的奖牌得主都记不清楚,实际上根本就没记过。我只记得一个一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好节目,谁谁哪一年出品,什么曲子,就酱紫。
金牌爱谁谁
花样滑冰的比赛结果让很多人头痛,一大原因是对裁判的决定不满。基本上每一个比赛,大到奥运会,小到地方选拔赛甚至俱乐部邀请赛,都有人反对裁判的决定排名。绝大多数的观众,包括冰迷,经常将之归结为裁判偏袒某些选手,或者迫于超级大国势力,或者幕后黑手操纵。尤其是媒体,特别喜欢宣传阴谋论,西欧东欧联合起来打压北美。其实我也很喜欢瞎八阴谋论的,不过现实 ... 很复杂,幕后的交易和刻意偏袒肯定是有的,但是另一方面的现实是,这本来就是一项没有标准答案的运动。有时候真的是没法定高低分上下,再怎么客观公平地比较和评判,也没有一个客观正确的结果,不象科学,即使你不承认,地球终究是圆的。换言之,各个选手之间的可比性经常很弱。
观众和冰迷,每个人看重的标准都有所不同,从观赏中获得的享受也彼此分歧。观众喜欢的方面,跟规则要求的标准又有很多差异。作为裁判,不得不遵守规则的统一规定,尽量公平对待,但是规则也给他们很大余地使用主观印象进行评判。这项运动里面各取所需的成份和机会太大了,意见分歧是永远存在时刻存在的现象,不可能有统一标准。作为沧海一粟的冰迷观众,我自有我的偏爱和对理想的解释,不过我也坦然承认,这些只是我的观点,跟裁判和规则和其他观众的想法有共同也有分歧的地方。结果是,我喜欢的选手和节目,跟比赛结果基本上没有什么线性关系。已经认识到如此现实,如果还要期待自己喜欢的选手和节目得到裁判与广大群众的一致肯定,那就纯粹是自找不痛快了。其实这也是花样滑冰的魅力之一,有点反潮流倾向的人仍然可以得到充分乐趣。
长期观察下来,其实很多选手,教练,编舞自己也并不是特别纠结成绩,因为这是一个偏重跟自己竞争的运动。有些人一生也不可能出名,但是如果能超越自己过去的成绩,就很高兴。有些教练喜欢收世界级选手,有些做基层教练也很带劲(主要问题是钱少)。编舞 David Wilson 是世界顶尖的,有的是财大气粗的顾客或者世界冠军候选人找他,但他去年给基层选手 Dennis Phan 做节目,今年给中国两个单人选手做节目,不可能靠他们做广告推销自己,但每一个都绝不偷工减料,都用心挑音乐,节目里塞满珠玉。喜欢的是过程本身。
关于比赛结果的争议,另一个讨论不多的因素是裁判本身的水平。按照国际冰联规定,世界锦标赛里每个panel 里有9 个裁判,都是从不同的会员国的国际裁判里抽签出来的。男单短节目结果一出,我们这一圈人都哗然,搞什么乱七八糟?在滑行技术和表现力方面的分数,最出色的小陈同学竟然排第三,而大家都知道基本功麻麻,当天表现也很一般的 Brian Joubert 只因为过去得过世界冠军(一次)和欧洲冠军并且做成了一个踉跄的四周跳而排在第一位,四周跳比他完成得好,其他方面也不逊色但是名气不响的Tomas Verner排在第四,program component 分数(体现滑行技术,节目编排,表现力等等难以定量的方面)。在FSU 上立刻有人指出裁判席上没有美国、加拿大、日本的裁判,大多数来自FS 第二第三世界的裁判。强国裁判固然容易偏向自己的强国选手,但是FS不发达的国家,裁判经验(尤其是评判高水平比赛的经验), 水平, 判断力是个大大问号,早有很多历史迹象表明他们的培训不够,国际冰联也没有监督考核措施保证裁判质量。所以裁判席的整体水平在不同的国际比赛里浮动很大。
总而言之,看比赛,结果说明不了问题。行内人在意排名是因为关系到经费或顾客市场或者职业前途。
大卫威臣 8
比赛开始前,看训练碰到 Kurt Browning 和 Tracy Wilson 各穿一件 CBC Sports 的外套坐在那里,Tracy 人很和善,健谈,我便问她 David Wilson 来了否。她说还没,但好像说过要来的。结果一直没看见他,直到女单短节目之前(比赛日程都过半了)中午,我从停车场出来往场馆边走边打电话,看见一个也在打电话的中年男,穿件白外套,甚象他,但是戴了墨镜也看不清脸。我一犹豫,有怕打扰人家讲电话,就没凑上去。他也朝我望了一眼,就没下文了。
看了一圈比赛出来,有看见他跟 Brian Orser (Yuna Kim 的教练)站在一起,被一群韩国冰迷蜂拥围起来,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了,再说这时他也摘了墨镜。我凑上去等他们签名的签名,拍马屁的拍马屁,瞅个空档拍拍他,"David," 我说,"你一定不记得我了,05年 Skate Canada 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两句话的。" 他看看我的脸,忽然跟我握手说,啊对,我记得你,在纽芬兰那次是不是。我感动得差点吐血,两年半之前,我上去拍他两记马屁,聊了聊他的编舞哲学,跟选手合作的历史,对音乐的爱好,说了几句话,拍了张照片,他居然记得。这两年半里他名声大噪,找他编排的顶级选手,教练爹妈亲友团,世界各地的冰迷,跟多少人讲过话,他竟然还记得我。周围的韩国迷还在继续围上来,我匆匆地夸了他今年的两个“日瓦格医生”节目,祝他好运,就脱身出来把他让给 Yuna Kim 的疯狂追逐者。后来比赛以外一直没碰见他。
后来听到内幕消息,美国的世青赛冠军 Adam Rippon 跟肥莫分手以后改投 Orser 还是 David Wilson 牵的线。Rippon 妈妈带他去请 Wilson 指点一下表演方面的事宜,结果他建议小男生去加拿大敲敲门。看样子下赛季美国男单抢奥运名额又是一场恶战。
Yuna Kim 本来一直有表情呆板,表现力弱的名声,被 Orser 和 Wilson 两人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软硬兼施地教育培养,蒸煮烘培,今年居然把两个颇有点儿难度的节目表达得像模像样。Wilson 编的这个一千零一夜自由滑可比关颖珊的版本精彩多了,难度也高多了。顶尖的作品给 Kim 用,虽然她的悟性和乐感不算天赋很强,但是她很听话,很努力,所以整个赛季越做越好,总算没浪费。
David Wilson 选音乐自有一套,别人模仿不来。他不是很追求新奇独特,很多节目(今年的一千零一夜,日瓦格医生,卡门,过去给 Shawn Sawyer 用的交响曲)都是别人用过的曲子,但是他能把这些音乐剪得天衣无缝,设计的动作配合得浑然一体。他的节目有很强的感染力,而且量体裁衣,怎么看怎么配。举例如 Alissa Czisny 今年的 Dr. Zvago 电影音乐,其实别人用过多次,他取的段落也并不冷僻,大家的耳朵都熟悉,但是在结构上自然天成,情绪变化推进戏剧性很强。设计上充分发挥 Alissa 的特长,温柔细腻,把她最强的 layback, combination spins 放在最后,背景是贴切的音乐高潮,整个节目没有一个浪费的音符。整体给人感觉是老派 retro,感性,但绝不俗套。对比他今年给老朋友 Cynthia Phaneuf 做的 Mission Cleopatra ,也是电影音乐,就不是温柔风格的,细节上处处照顾到中东音乐的转折变化。Phaneuf 一直有种特别的气质,跟音乐和舞蹈风格很搭配。这次她状态不佳,技术发挥远逊于加拿大锦标赛的表现,这套节目还是很有个性的。
一般我不太爱看女单比赛,一方面是极少人有多余的精力和体力在技术之外还照顾到深刻有内容的音乐表达,一方面是大家对女选手的期望就是可爱,优美,要么是娃娃,要么是花瓶,很枯燥,很少有独特的思路和多样的风格。过去我一直都觉得 Alissa Czisny 美则美矣,太内向了,太面了,少了点儿个性,但是今年的自由滑却把我感动得要死。这就是本事啦。
David Wilson 今年给刘艳做的两个节目都很不俗,短节目是 The Impossible Dream 钢琴版,是我一直都喜欢的一首音乐剧里的曲目,没有固定的节拍,凸显动作编排上跟钢琴段落的吻合,十分抒情。自由滑是提琴版《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刘艳在短节目上三个跳跃均失败,排名42(!),未得进自由滑比赛资格(短节目前24名才获得自由滑资格),浪费了大好节目。
今年他做的节目数目其实颇多,但不象其他多产 choreographers 那样流水线产品,省心省力。感觉自从老朋友 Buttle 退役后,DW 最近的作品多走抒情路线,甚至有点温情和感伤主义,带有当前不常见的复古风。(当前流行什么?西班牙舞曲风和电子乐耳朵听出老茧。都是一阵一阵的。)
汤滴逊 8
看过上一篇FS八卦贴的人都知道我很崇拜 Broadmoor 俱乐部的编舞 Tom Dickson (照片贴在回帖里)啦。这次比赛我猜他大概会来,毕竟这次 Broadmoor 的小孩儿辣么多入围。结果没让我失望,在男单练习场和比赛时挡板后总是站着他们三人组: Tom Zakrajsek, Becky Calvin, Tom Dickson。我就辟里啪啦地拍了很多三人一溜教训学生的照片。好笑(奇怪?)的是,他们教导师弟 Mroz 的时候比较多,跟 Abbott 唠叨的时候比较少,大概是到了多说无用的地步。
在场外碰见 Zakrajsek 好几次,我一犹豫就没上去搭话,却一次也没看见 Dickson 在外面晃荡,我都放弃了私下抓住他的希望。男单自由滑之前的训练场,俩男生练完之后,Tom Dickson 手执一瓶水从运动员专用区往外走。我坐在临时看台上,他就在我眼前走过去,不抓住机会就太可惜了。我咽了咽口水从后头追过去,哆哆嗦嗦地说:“呃, Mr. Dickson ... ” 他好高,又很帅,亲切地微笑,我腿肚子直发抖。“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仰慕你的作品。特别是去年你给 Todd 和 Jane 编排的华尔兹自由舞,真是个旷世佳作,我喜欢死了。” 他说,"你说那个 La Valse?谢谢。我一直很喜欢那段音乐。" 我说,那段音乐很难的哦,但是你的编排跟音乐结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太高明了。(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马屁)其实我很想说,我喜欢你的冰舞编排超过 Chris Dean,但是想想他大概跟 Dean 满熟的就没好意思说,万一传到人家大师耳朵里呢?说不定他们还猩猩相惜呢?
我只顾说“我喜欢你所有的作品,每一个都好好看,跟音乐结合得好微妙。” 他却反问我,“你从哪儿来?” 我说华盛顿,他还追问但是原来从哪儿来,我心说拜托老兄我们在讨论你好不好,嘴里答着中国,忽然想到他大概意图是打算提到陈露,结果终究没提到陈露或者任何跟中国有关的事儿。真是奇怪。他一直是笑眯眯的淡定样儿,话很少,我使劲拍马屁他也不接茬,不知肚子里打什么算盘,搞得我心慌慌的,想好的话也忘记问了,胡乱问了两句关于阿宝同学的状态 --- 其实我根本不想问的,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厉害!
这时候一个朋友走过来,她跟谁都熟,当然一眼认出是谁。又讲了两句阿宝。我继续真诚地拍马屁说,阿宝这个音乐剪辑得好神奇。他说哦哦,“八季” 其实也是很有名的音乐啦,在四季上加以变化。我说但是你把看似无关的钢琴也剪了进去,他说哦对 那是"Man From Buenos Aires",就没下文了。我绝望地添进去,“可是实际上阿根廷与探戈是有故意内在联系的,虽然钢琴部分不是探戈,二者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那个那个,原形步法和直线步法,看上去好像水火不容,其实遥相呼应,形成对比。” 他淡淡地说嗯,是的,我本意就是这样设计的。
跟他讲话好累!想起跟 David Wilson 聊天那次,人家多爱说话,叽哩咕噜地竹筒倒豆子,都不用我问就哗啦啦地讲半天编排的内幕啦自己的八卦啦跟 Jeff Buttle 合作啦等等,亲亲热热的让我也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心情,一见如故。按照我的经验,一般人稍微捧一捧就能打开他们的话匣,人人都爱讲自己。这位老兄怎么那么含蓄啊?我绞尽脑汁,照片也拍了,话也想不出新的,最后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之前哀求他:“请你多编几个冰舞吧,我爱看你做的冰舞。” 他又是笑笑不置可否,很外交地说编冰舞的确是不同的挑战。
冰迷生涯
在花样滑冰迷里面,我已经算是热情比较差的了,但是我喜欢跟铁杆冰迷混在一起,蹭好座位(这次世锦赛一星期里我就没坐过自己买的座位,都是跟熟悉的冰迷坐一起),更主要的是蹭八卦。看的比赛多了,即使象我这么不善社交的人都混熟了一些面孔,即使名字常常想不起来。这是一个不成形的社区,跟网上组成的社区类似,因为爱好相同而聚在一起,随时分分合合,松散但又亲密,虽然经常因为“政见”不同而争执不下,但是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这样的一个无形社区的确让人很容易上瘾而难以自拔。我们这些冰迷可以从美加 juvenile 级别比赛坐到世界最高的 senior 级别不挪窝,太多比赛可看,太少时间和金钱旅行到现场,并且在这种 fellowship 中与人分享心爱的活动,建立一种奇妙的毫无利害关系的 bond 。现场看比赛的那种持久抬高的爽,与世隔绝的专心享受,几乎是hypnotic 的愉快幸福,无法用文字形容;如果再加上跟志同道合的人交流观感和八卦,实在是普通人生中罕见的乐趣。
冰迷大多是中年妇女,也有尚未变成中年妇女的小女仔。孜孜不倦地在各地扑来扑去,有些是孩子玩这个而跟着,但更多是多年不变越看越起劲的死硬冰迷,有些老太太仍然热情不减,年年跑去看全国锦标赛。
去年去看 Liberty 的时候,身边坐着的冰迷有幸给某家溜冰商业网站当记者,免费飞到世界各地看比赛,给他们写稿。报酬几乎没有,但是管飞管住,她就很开心了。她很厉害,平时在医院的 administration 部门做全工,动不动就请一天假飞到日本韩国报道大奖赛系列,然后立刻飞回家上夜班。她说过去做护士,习惯了昼夜颠倒无规律的日子,也不以为苦。
Culture on Ice 是我读过的最好的关于花样滑冰的书,书中,作者坦白地讨论观众与场下选手之间的微妙气氛和感情纽带。特别是一大清早的练习场,冰上年轻而身材好(有时还挺帅,有时可爱)的小伙子们蹦蹦跳跳,四周观众席上坐着的女冰迷专注地吃眼睛糖果,a vague sexual tension in the air。溜冰本身的动感给滑的人自己就带来一种飞一样的兴奋,而看的人(也许要感谢 mirror neurons)也不由得产生一种带入感,好像自己也跟着邦一下来个腾空三周跳,或者嗖嗖地旋转,这种纯 physical 的快感跟吃眼睛糖果的暧昧的愉悦混在一起,难怪产生持续的飘飘然啦。再加上音乐,舞蹈,服装,多感官的刺激,上瘾也是难免的啦。我是没有时间精力和金钱去长久地追看一个又一个的比赛,如果有这个能力和空间,也很容易想象自己变成象 cat lady 一样的 "skate fan lady",过着单纯、斯巴达式的独身生活,永不厌倦,人生只需这一样爱好就足以满足所有的精神需要,包括交友、沟通、建立友情纽带。
躲进小楼成一统
其他项目倒也罢了,我最爱看的是冰舞,但是平时很少有机会看到现场比赛,因为美国一般的地区赛,俱乐部赛,都只有男单女单,双人偶尔会有,而冰舞自有他们的热身赛,跟其他项目不在一起,每年夏天在 Lake Placid 举行,也算是冰舞研讨/交流/比武/shopping for new partner的大会。去那里太不方便,至今我也没机会领教。所以在这次世锦赛里,我从头坐到尾(除了CD 时溜号看男单练习之外),从水平最低的选手(例如一个跌跌撞撞的捷克女伴跟一个超过她好多的男伴)看到水平最高的选手,一对一对地看下来,深有收获。
过去我常混一个花样滑冰的讨论网站,后来转移阵地到 FSU。基本上,现在我已经不太爱看,也不参加,网上对具体技术和比赛的讨论了,只看八卦,只参加八卦的推广。跟其他冰迷坐在一起看比赛是美好的感觉,但是在网上阅读大量的评论和观点,过去还很有兴趣参与讨论,试图阐述表达自己的认识,纠正自己认为是错误的观念和对规则的误解,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从小学开始,我跟着哥哥和爸爸看了很多世界杯足球赛的电视转播,看得也津津有味,也以为自己看出了一定的门道。后来有机会现场看到一次奥运会足球赛,发现现场看比赛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电视,印象天翻地覆,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后来没有什么机会看现场足球赛,就搁下了。)花样滑冰有点象足球,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人人都能在电视上认出,三周跳比两周跳难度高,不摔倒最厉害,谁谁长得比谁谁漂亮,如此等等。于是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跟裁判平起平坐,共同裁决名次冠亚季军。客观事实是,足球与花样滑冰都是隐蔽性很强的运动,即使是完全外行的观众看看电视也会兴致勃勃甚至自以为看懂了,实际上可能连门也没摸到。但是它们本身观赏性很强,不需要很懂其中的技术,战术,和复杂的内幕也能感到其魅力。
上面讲过,花样滑冰是一项甚为博大精深的运动,而冰舞尤其充满了变动的哲学和概念,在懒惰但又不肯承认自己不懂的脑袋里,很容易退化到后现代主义的范畴 --- 客观事实是不存在的,我脑子里的现实就是真理。隔三岔五地上 FSU 多半能撞上至少一个宣称 谁谁(插入又帅又会跳跃的选手名)就是好来就是好,skating skills 就是好,choreography 就是好,动作标准优美,你们说他的节目空洞无物,没有音乐感,只不过是主观观点不同,实际上毫无意义,只是个人口味的差别而已。你们说谁谁(例如 Matt Savoie 或者 Jeff Buttle)节目丰满,风格独特,衔接难度高,我怎么一点儿看不出来,你们的意见也不比我高明。类似于“为了公平起见,达尔文的进化论和 Intelligence Design 理论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正确多少,大家爱信啥信啥。” 遇到这种人我常常有大笑兼大骂“放屁”的冲动,但是现在年纪比较大了,不象过去那么火爆了,争论是非的冲动也灭了。
在早先常去的一个论坛上面,有个很热情的冰迷,特别能说,尤其是评论冰舞,头头是道,口气非常 authoritative ,自信满满,绝对肯定,毫无犹豫,经常说,Belbin/Agosto 最好,Faella/Scalli 最好,语气斩钉截铁。他在那里混的时间很长,跟多数老 ID 都很熟,支持和信仰他的人也很多,都把他的意见当成冰舞的权威观点。实际上,03 年世锦赛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一个大块头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我自认不懂冰舞,也不多想。后来比赛规则从6.0 制度改成了现在的积分制,他气得暴跳如雷,每天写上百条帖子,每一贴不论话题必以万恶的 IJS (international judging system) 规则结论。我很不同意他的观点,冰舞老子不懂,男单女单还是知道一点的,衔接动作难不难还是知道一点的。于是有一次跟他发生了正面冲突---实际上我远远不是唯一跟他冲突的人,但是他有不少崇拜者,追随者,信仰者,他自己又总是死死咬住别人不放,所以最后总是他在争论中“获胜”。结果他一不小心,说 Jeff Buttle 的技术如何烂,是被裁判拼命捧高的(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Jeff 尚未获得世界冠军), Carolina Kostner 的滑行技术如何衰。我在电脑后放声大笑,从此他的形象彻底倒塌,他的帖子我一个也不看,他那些斩钉截铁的评论,包括冰舞,都可以省下不看了。口吻权威,会撑场面,不等于真的内行,大把大把人认为他是专家,不等于他就是专家。世界上自以为很懂而实际根本不懂的人太多了,谁有功夫一个一个正面争论过来?这位老兄还特别精力旺盛,直到一两年后还在坛上继续他的反对 IJS 的运动,但是最近没见他了(不过我也几乎不去那里了),大概终于被憎恨之情给耗尽了精力,跟花样滑冰这项一刀两断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我要说什么呢?哦,对了,我想说的是,在现场一坐四个钟头,把24对程度差异甚大的冰舞选手从头看到尾,再加上 Tracy Wilson 几句话的点拨,我学习到和领悟到的新东西,从技术到节目编排和思路,远远超过看上千个网上帖子,哪怕个个都是自以为很懂的老牌冰迷写的评论。学到的东西越多,越发现自己懂得真少。虽然冰舞的确是一个多角度的东西,左看是匹马,右看象头牛,偏爱托举的人和看重滑行的人各有各的道理,没有绝对的标准,但这不是后现代主义,不是 anything goes,难度高和难度低毕竟有客观差别,胡说八道或者无知的误解,也并不能跟有根有据的判断平起平坐。可惜我不是内部人物,很少接触天天干这个工作的高手(即使是天天干这个的教练,选手,裁判,也有不小心大放厥词的例子),否则跟他们多聊聊,肯定学到很多真实的技术和其他方面的知识。冰舞更是一个极其专业化的项目,如果不是多年钻研这个并且有天赋和悟性,即使是搞单人滑的也会隔行如隔山不知所以然。
尽信书不如无书,眼见为实。听上去好了不起好内行好权威的说法,也未必就是客观真理。自己见得越多,想得越多,学得越多,就越不容易被糊弄。
2003 年在 DC 举行的世界锦标赛是我第一次现场看世界级比赛。天天坐地铁到 MCI Center,从早看到晚。那时正是美国对伊拉克宣战的时候,很多人,包括我,都悲观沮丧。一个朋友说,能够天天躲在冰场里不问世事,即使短暂也是我们的运气。五年后世锦赛回到美国,只不过这次在西岸,Some things have changed. Some things are the same.
英雄所见。。。
在比赛场里,教练很少看其他选手的表现,需要全部精力放在自己的选手身上,又当爹又当妈。象 Tom Zakrasjek 和 Becky Calvin,两对冰舞教练,手里是举足轻重的世界级高手需要时刻哄着,把着手(特别是阿宝同学这种神经质类型的),临时抱佛脚,尽量解决思想和其他一切问题。明年奥运会名额系于一线,还要应付紧张兮兮的星妈们,更加无暇看比赛了。Tom Dickson 在男单比完之前一直是 Broadmoor 三人组里形影不离的成员,所有的练习和比赛都在场边看着,但是男单自由滑一结束马上不见踪影。(也许溜出去看望亲友去了?他是南加州本地人氏。)
但是涅,这两年我开始怀疑大牌 choreographers 是不是互相影响。当然过去就知道比较大路化的节目编排,特别是给出钱少的选手编的节目,或者非世界顶级的 choreographer,或者是小地方的教练自家土产的编排节目,经常“借用”或者遵循眼下流行的成功的顶级选手的节目依葫芦画瓢。Adam Rippon 还是 junior 选手的时候,节目里有过关颖珊的节目中的某些细节。
有些人想法特别多,东一个西一个,也不知怎么的年年出新点子,总是领先潮流。要知道此项运动发展到现在,太阳底下无新事,创出点新内容多困难,因循别人或者抄袭自己又是多方便。一个创新奇才是 Ingo Steuer。这几年他给 Savchenko/Szolkowy 做的节目几乎年年焕然一新,连我这个对双人滑没啥兴趣的人都翘首期待他们的新节目:去年的短节目是印度电影阿育王原声音乐,今年是电子打击乐类型(Lost in Space movie soundtrack),简直是眼花缭乱。而且节目内容设计一年比一年复杂,他给选手设计了镜像步法,其实并不是破天荒的壮举(少数本来就是顺、逆时针配对的选手常用),但很罕见,加上双向的双人旋转,其他的现代创新元素,让裁判惊艳无比,其他队也赶快抄袭跟过去。他的思路第一特别广,不受周围潮流的拘束;第二是敢冒险,走别人没走过的路;第三是现代,很少打古典音乐交响乐芭蕾舞歌剧这些传统题材而是又 funky 又 hip 又 stylish,不知道是不是受柏林艺术气氛的感染;第四,也不知他的选手对他服服帖帖的,即使很难很难的设计也拼命去做,即使赛季中摔得噼里啪啦也不后退,到赛季终的时候便无人能及。 以前 Tamara Moskvina 是领导双人滑潮流的先锋,现在被他一比就显得廉颇老矣。有他这么一个鬼才在那里,倒是双人滑的福气,因为其他的教练和编舞被迫年年追赶高水平和创意,带动了整体的节目层次。
另两个有影响的例子是 Stephane Lambiel 06-08 年的 Flamenco 自由滑和 Jeremy Abbott 07-08 赛季的华尔兹自由滑。Lambiel 尝试过几种不同风格的音乐,但是最后还是西班牙风格的音乐最适合他,他的这个 Flamenco 曾请舞蹈大师亲授指点,受到观众强烈的支持和欢迎。加上西班牙式音乐节奏感强,方便“亮相”摆pose,方便设计步法,方便帮选手跟拍子(当然水平差的跟丢了也很难看),一时间模仿者众,虽然 Lambiel 去年退休了,今年的世锦赛上还是看到一大堆单人选手用 Flamenco, tango, gypsy, 之类的西班牙式音乐。阿宝同学的例子满有趣。上个赛季他一无名气二无名次,全国赛混个第四,还是因为队友 Lysacek 受伤而以替补身份搭上世锦赛的最后一班车,而且最后还没进前十名。去年他的自由滑是 Tom Dickson 把四段曲子混编在一起,一头一尾的重头戏是人人熟悉的、经常被冰舞采用的、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肖斯塔科维奇的圆舞曲。本来华尔兹很少用在单人节目里,因为节奏比较固定,而且张扬挥洒,一个单人选手很难表现得透彻。但是阿宝同学是 Dickson 亲手培养出来的,并且强化训练过 figures 里面重点要求的用刃技术,加上过去玩过冰舞,底子好,这个节目拿出来以后深深吸引了一批人(嘿嘿,不谦虚地说,包括我)。结果,似乎冰迷绝不是唯一被吸引的人,本赛季 Tatiana Tarasova 给学生 Mao Asada 设计的自由滑也用了圆舞曲,不过是全用假面舞会段落。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难的节目,但是坦白讲音乐的剪辑不太成功,反而显得单调。实际上用华尔兹做节目很容易落入重复单调的陷阱,即使是冰舞节目有时都会有这个缺陷(例如很爱用华尔兹的 Domnina/Shabalin)。我不禁怀疑 Tarasova 老太太看到阿宝同学去年的节目也忍不住技痒了,下手试用华尔兹。嘿嘿,虽然我仍然很尊敬她的能力和眼光,但是这个给 Mao 做的假面舞会实在逊 Dickson 一筹了。
此外还有几个让我怀疑互相影响的例子,例如 Joey Russell 今年的自由滑,The Kite Runner,是中东风味,很有异国风情(但又不是典型的阿拉伯音乐),说实在的没法不让人想起 Jeff Buttle 的 Ararat 自由滑节目(Atom Egoyan 的电影原声,背景是 Armenia )。Ararat 是 David Wilson 的作品,而 The Kite Runner 是 Sebastian Britten 的作品,而且 Wilson 曾经是 Britten 的良师兼益友,关系非同一般。
也有一些编舞以“博采众长”和“回收利用”为主。。。
合乐
小时候我爹曾经心血来潮想培养我的音乐细胞,给我听“彼得与狼”,因为这是“标题音乐”,好懂,结果不了了之。不知为什么,小时候我一听西方交响乐或者电影配乐就觉得气氛诡异可怕,但是一听中国民乐就打瞌睡,更别提我爹爱听的京剧了。总之,油烟不进,我只顾逮着字儿就读,特别是科幻小说和侦探小说。
后来还是因为看花样滑冰才让我真正开始听音乐,虽然是随机胡乱地听,场上流行用什么我就听什么,但是至少愿意费点脑力去听它们,甚至听进去了一些。最可笑的是,因为看滑冰,让我对普契尼的几个著名咏叹调熟得一塌糊涂,最常用的是蝴蝶夫人、图兰多、托斯卡几个,用的人太多,现在变成了被人讥笑的烂俗曲。其实人家挺好听的,几个比较有名的意大利歌剧还是很照顾观众耳朵的,旋律什么的跟流行音乐一样抓人,在脑子里嗡嗡嗡转半天也赶不走。
看花样滑冰的这些年,绝大部分时间是在看技术,从仅仅看跳跃技术-->看旋转技术-->看步法和衔接-->看滑行技术,真是漫长的道路。但是花样滑冰又不仅仅是技术,各人不同的风格和性格之类难以定量的成分,即使看着玩儿的观众也能感觉到一些。很长时间里,我坚持认为凭自己的直觉就够了,别人的看法,说得再天花乱坠也跟我无关 --- 反正都是主观印象嘛。
这几年一边看现场比赛一边跟比较内行的朋友交流,才开始注意听音乐和舞蹈的结合。我又不懂音乐又不懂舞蹈的理论,大部分时间还是继续瞎子摸象和凭直觉,但是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而且跟别人讨论节目的质量和表现的时候,第一自己不再天马行空胡说八道还振振有词了,第二看见别人振振有词地胡说八道也能认得出来。现在我还是不怎么懂,但是至少还能分辨出来谁懂谁不懂,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听说涅,有资格的裁判们也各自有不同背景和能力,有些人了解甚至精通音乐和舞蹈理论,也有些人以技术出身,对音乐的了解只是皮毛,还有些人 ... 天晓得。
最初眼睛里只看得见最明显的动作跟音乐的高潮或者重音吻合,音乐里梆梆梆,动作也梆梆梆地强调。后来感受到整体节目与音乐的感情和气氛的吻合。然后继续多看,渐渐才发现极少数选手能够把音乐中微妙的部分也表达出来。如果我本来就有音乐和舞蹈的基础,哪怕只是纸上谈兵的了解,也容易快速得多了。
花样滑冰是体育项目而不是表演,音乐表现力最细腻的选手多半不是技术最强的,而且大部分选手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小孩儿们,除非天赋异禀,第一要很喜欢音乐,第二要对敏感,第三要有能力表现出来,第四要有 intellectual curiosity,这些都是又得有天赋又要长期苦练的东西。而 intellectual curiosity 包括对音乐和舞蹈的好奇和涉猎,没法不稀罕哪。
很多人一到大赛就嚷嚷:为什么谁谁的节目那么难看?都是编舞的错,节目编得难看,音乐挑得俗,教练不会教。当然,这些因素都很重要,但是说到底还得选手自己贯彻。有些人就是天生(或者早期熏陶?)音乐感不强,象我这种连跟固定的拍子都能跟丢了的人是多数,但是也许他们的技术好,能做高难动作,那也行。除了专攻冰舞,其他三项还是以技术为纲领的。我虽然越来越偏爱音乐表现力强的节目和选手,但是并不期望他们拿冠军。还好,对这些人来说,拿冠军也不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儿,创作与表达本身带来的幸福感已经十分强烈。
下面是几个典型的例子:
Matt Savoie 2002 年世锦赛自由滑:
http://www.youtube.com/watch?v=-w872zjNfzY
Paul Wylie 1992 年冬奥会短节目,一个非常非常难表现的 La Vals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j8QpGv-ud64
Stephanie Rosenthal 2006 年全美锦标赛:
http://www.youtube.com/watch?v=ZMwXYdkSK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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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几张张喜欢的选手照片:

小塚崇彦,继承父业,爸爸也是滑冰选手并且参加过冬奥会。

小陈同学 Patrick Chan

运气霉到不能再霉的 Nobunari Oda 织田同学。

冰舞 Meryl Davis 和 Charlie White

双人 Aliona Savchenko 和 Robin Szolkowy。他们的教练 Ingo Steuer (下图)是个传奇人物,很帅,前世界冠军,圈内的名声很。。。 interesting,嘿嘿。


Natalie Pechalat & Fabian Bourzat. 法国出品的选手一般都很有个性,特立独行,别人学也学不来。也许是本地文化的熏陶。(当然,偶尔也会出一两个很闷没看头的。)

The beautiful Alissa Czisny

Cynthia Phaneuf: Mission Cleopatra.

法国男单选手 Yannick Ponsero 我一直很喜欢,今年的两套节目都很好看,虽然在比赛中发挥不太好,但是看看练习场就已经很开心了。

还是贴一张阿宝同学的照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