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博的风,贴篇从前写的地铁见闻。
我几乎每天都坐某一个时刻附近的地铁,渐渐的,把一些人从生面孔看成了熟面孔。大部分人都捧着一本书或者一张报纸聚精会神的看,仿佛自己正正襟危坐于一阔大的书房之中。这种时候,格外显得我东张西望之无趣。
有时候也会碰上有趣的人。有一段时间,我早上上班的时候老能碰到父女三人。父亲很高,两个女儿大的大约六七岁,小的大约三四岁,都是卷卷的暗金色长发,乱乱的扎在小脑袋上,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第一次见到她们我就吃了一惊。那时候还是冬天,我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着毛线帽子,围着长围巾,穿着胖胖的羽绒衣,裤子里面还穿了裤子。等我气喘吁吁的赶到地铁站,嘴附近那一块儿的围巾,已经给呼出来的气捂得又湿又暖。我一上站台就看到她们俩――说真的不注意到她们很难,那样的天气,两个小女孩都穿着短袖,短裙,好在小小的腿上都裹着毛袜子,不过那亮出来的四节雪白脆生生的胳膊,实在是夺目。两个女孩子绕着圈儿打闹,速度极快的相互追逐,间或夹扎着毫无意识的尖叫,不是不像两只小小狗的。我站在一边,眼光不能从她们身上挪开,就这样呆呆的一直看着。然后车就快来来了,这个时候我才注意不远处的她们的父亲:一个很高很高的男子,穿着过膝的长风衣,手里拿着两件粉红色小大衣和书包。他走过来叫她们穿衣服。两个女孩子即使在穿衣服的空当也不能安静,姐姐飞快的套上大衣背上书包又开始作弄妹妹,妹妹大约是小的缘故,穿得很慢。一边费劲的套着袖子,一边还要腾出手来拨开姐姐作乱的手,一边还要往父亲身后躲。如此热热闹闹的把衣服穿了,其间他们的父亲一直安静的在一旁看,带着宠溺的笑容。三个人,动静相宜,一幅温暖美丽的画儿。那次以后,我每一上站台,就会四顾寻找这三人。有时候他们在,有时候他们不在。无论多么灰暗寒冷的天气,这三个人仿佛永远的环绕橙光,温柔的,温暖的。
偶尔还会在车厢里碰见一个女孩子。我老觉得她来自东欧:栗色的过肩密密小卷发,雪白的皮肤,笔直的鼻梁,深深抠下去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很有点儿师太笔下的美女的感觉。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总在地铁上化妆。我素席是个懒人,而且反正底子有限,怎么涂红抹绿也不能画出个倾国倾城来。但是看别人描眉上色,我总能兴致勃勃。那天我一上车正好跟她隔着几排座位相互面对着坐。她刚开始头发是高高夹起来的,露出轮廓清晰的一张脸。车一开动,她就掏出一把大刷子对着手里的镜子往脸上扫粉,从额角到下巴,她仔仔细细的画了一圈,然后收起大刷子,换了把小的上腮红,跟着是眼影,眉毛,口红。两站路的功夫,她就从一张清水脸换成一张成熟艳丽的脸。最后她把头发放了下来――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头发,真正当得起海藻这样的比喻,浓密,卷曲,盖住她小半张薄薄的小脸。然后她收好东西,眼眉一抬,我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但是心里一直重放着她抬起眼眉的那一瞬间,那么精致的一张脸,真正让人难忘。可惜见到她的时候很少,又或者有时候时间不对,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化妆完毕,倒不那么让我注意了。
还有一对妙人儿,我只碰见过一次,想来这条线不是他们的日常路线。那天我上了地铁坐下来,跟一对人正好背对背。一坐下来就听他们两人在说话,竟然那么巧还正好说的是中文。我其实是不想听的,但是声音自己要钻进我耳朵里,我也没办法。这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比较老了,女的就显得很年轻。先是那男的关切的问,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都在干嘛呢。女的说,来了多久多久了,在餐馆打工呢。跟着那男的又问了她的生活情况了,有没有结婚了等等。女的说还没有,还在找呢。于是那男的就开始长篇阔论,总结下来是这个意思:找对象呢,要找年纪大的,年纪大的会照顾你,关心你。而且要有身份,一嫁过去就能解决身份的。并且要经济情况好,他有钱你就可以在家歇着了。感情是不重要的,感情嘛,等你嫁了可以慢慢培养。那个女的一边听着一边附和,我在这边就一个人,是很孤单。我也觉得感情阿这东西,就是可以培养的,年纪大是好啊,年纪大疼人,等等,等等。跟着那个男的说话就开始好玩儿了,明里暗里的抛出来自己年纪就挺大的,也就一个人,每天没什么事儿就出来坐地铁到处走走,经济也不错。我听到这里已经想笑了。那个女的还再接再厉的加了一句,那你今天中午有没有什么事儿,我前面就下车了,你在哪里下阿,要不然我们一起走走,顺便我请你吃饭?男的忙说,不用不用,我哪要你请阿,你一个小姑娘还在餐馆打工,我请你吃饭吧。我反正也就到处走走,哪里下都行。我这个时候几乎要咬着嘴唇才能不笑出声了,好在很快就到站了,两人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光看到他们的背影。男的戴了顶灰灰的帽子,女的梳了个长长的马尾。两人并着走,从背后看不是不有点儿像情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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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4月